表面上看, 洛荼斯已然摆脱【命运】的预言,神战最后的危机也被解决了,皆大欢喜。
然而还没到一切结束的时候。
打破平衡的力量不可能不受约束, 创世神无法长存于世,这是写进规则里的。
只要洛荼斯还是原初之水, 拥有创世者的权能, 类似的情况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试图牵引她回到宿命的轨迹, 如同一颗不定时.炸.弹。
一次,两次,艾琉伊尔或许都能唤回洛荼斯的自我,不让她被规则彻底同化,但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假如哪次呼唤失效, 抑或是没来得及……后果可想而知。
面对这样的境况,洛荼斯思索片刻,决定进行一种前所未有的尝试。
她要将属于创世者的神格与混沌权能尽数剥离, 封印起来。
普通的封印自然行不通,最起码要有严苛有效的限制,不然将来随意就能打破封印取回神力, 和现在有什么区别?规则也不会认可的。
于是, 趁着眼下所有主神——包括未来会成为主神之一的艾琉伊尔——都在场, 洛荼斯做了简单说明,众神一同赶回神国, 齐齐落在浮岛中央的石台上。
这还是艾琉伊尔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诸神之国。
王女站在洛荼斯身旁,环顾四周, 眼里流露出新奇与感叹的神色。
附近长满不知名的奇花异卉, 挂着花苞的灌木丛边, 有背生翅翼的小型精灵探头张望,树木葱茏,更远处是神殿巍峨的轮廓。
神国依托人类神话而生,纵然这里和人间并不像,也会有微妙的共通感。
事不宜迟。
几位主神正要按照过去维系神力场结界时的方位站好,却发现石台上神力回路的布局产生变化。
曾经的八个方位顺次移动,在洛荼斯与爱神阿狄亚之间空出一个崭新的站位,从八芒星变成了九芒星,神力回路的刻纹擦除又叠加,越发繁复,也更趋于完美。
看来,尽管艾琉伊尔还是“半神”,无法动用任何神力,神话空间也感应到她的存在,为王女开辟出属于战争女神的位置。
洛荼斯了然,对艾琉伊尔轻一点头。
王女若有所觉,登上石台,在这空位上站定。
封印的前半部分是由洛荼斯独立完成的。
她将创世神格与河流神格分离,前者立刻变成一团不规则的灰蒙雾晶,后者则落回胸口,依然是曾经那颗霜蓝宝石。
没有任何停顿,洛荼斯抬手一掷,把神格投入石台中心处,埋入石质之下,同时凭借分出的一部分混沌神力布置封印。
神格本身是死物,只会安安静静地留在原地,当封印布置完成,事先保留的那部分创世者之力也用掉了最后一丝。
此时的洛荼斯,除了依然身负原初之水的称号外,和混沌几乎不剩任何牵扯,从神格到权能都只属于河流女神,如假包换。
这还不够。
洛荼斯抬手,为封印、或者说是为自己加上两条约束。
一,只有神战再度开启,敌对方出现打破平衡的力量,才能解开封印。
二,只有索兰契亚九位主神一致同意,才能解开封印。
九枚各色光团分别融入在场者的眉心,从此,在以上两点均满足的情况下,洛荼斯就可以拿回混沌神格,重新作为创世神而战。
——我方承诺不率先使用原初之水。
就是这样的誓约。
洛荼斯隐约察觉到,来自规则的窥伺终于散去。
规则认可了这一安排。
说到底,【世界】所禁止的不是创世神存在本身,而是创世者超越平衡的权能,只要混沌神力不再出现,规则就不会试图同化对方。
至此,神战尘埃落定。
洛荼斯和艾琉伊尔先行一步,回到人间的苏里尼亚城。
其他主神实在很想回自己的神殿,倒头沉睡,但是还不行。
参与神战的另外两个神系几乎全灭,喀斯涅少数留存的小神也躲在喀斯涅境内苟延残喘,不敢来犯。
也就是说,到了索兰神系对战场因素施加影响的时候。
天气,风向,气候变化……在索兰契亚和喀斯涅的战场上,自然条件会向索兰契亚倾斜,尽管对于整个自然界而言几乎不会有什么改变,却更加有利于王女制定战术方案,减少因为环境突变而导致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概率。
对敌方来说,战局就完全相反了。
沿着海岸线建造的繁华城池,曾经颗颗都是索兰契亚的珍宝,它们在临海熠熠生辉,却被喀斯涅军队侵占蒙尘。
而现在,艾琉伊尔又一颗颗地夺回明珠,让它们完整归于索兰契亚的版图。
不可否认,霍斯特的兄长,前巴南纳城主塔兹在沿海作战中发挥了自己的专长。
但哪怕是这个海军老将,都觉得这一路打下来实在太顺了,用一句很符合索兰人习惯的话来说,就好像伟大的诸神都在帮着他们一样。
当然他不会知道,每次将领们聚集在议事厅或主帅营帐里开会的时候,竖立的屏风后都有几位主神在旁听。
不管能不能听懂那些战术安排,总之,祂们在规则允许出手的范围内影响自然因素,深藏功与名。
战线一路推进,收复一座又一座城池。
相较于萨努尔军队占领城池后杀戮的惨状,喀斯涅占据这些城市一年多,造成的损害倒是更少些,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直到喀斯涅军队连连败退,不得不从其余沿海城池撤逃,集中到他们在索兰契亚最后的落脚处,巴南纳城。
“怎么会这样?”
凯蒙一掌拍在桌上,两侧的将领都不敢和王子对上视线,纷纷低头。
这句话他们也想问啊!
索兰沿海的城市线被喀斯涅军队占领最久,控制力最强,照理说还能再撑好一阵子,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在索兰人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双方战力和战术安排的差距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问题是,还有更让人困惑的问题,那就是喀斯涅太倒霉了。
战役开始前计划得挺好,结果当天想放箭就发现风向不对,类似的事发生一回很正常,但总落空就显得很不对劲。
就好像……就好像失去神灵庇护,连天地都在和他们作对似的。
凯蒙咬紧牙关。
不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身为心灵女神祭司的姨母就再也无法得到神谕,哪怕身为王子的凯蒙亲自主持仪式,也无济于事。
虽然心灵女神本来也很少对战争策略作出指引,但在有神谕的时候,至少不像现在这么倒霉!
凯蒙心里清楚,即便他的战术方案没有因自然条件变化而报废,喀斯涅也只是会败得更慢一些,可他不愿接受这点,只能暗骂:“这该死的索兰契亚天气!”
不论凯蒙再怎么难以接受,围绕巴南纳城展开的攻守战、同时也是两军在索兰境内的最后一场战役,到底还是爆发了。
这是一场耗时十日的大战。
索兰军队里,有一部分就是曾经从巴南纳城仓皇突围的守军,他们被编入攻城的军队,满怀复仇的怒火和纯粹战斗的意志,向城墙射出火箭,投掷标枪和巨石。
整支军队都萦绕着这样的意志,就好像他们中间有一位战争神灵,张开羽翼,手持胜利的火把,将战无不胜的剑刃挥向敌人的喉咙。
艾琉伊尔抬手,利箭射中城墙上飘扬的喀斯涅旗帜。
轮番攻城战的攻势下,喀斯涅军队实在无力守住城池,如果不想被困死在城里,就只能突围。
风水轮流转。不远的过去,他们逼得巴南纳守军逃离故土,一年后的现在,喀斯涅被逼溃逃。
更甚者,他们的逃跑难度比当初的索兰人还要大——索兰人能跑向陆地的任何一个方向,喀斯涅人却只能靠仅剩的战船入海逃生。
最终,凯蒙被堵在距离战船停泊处不到一里远的地方。
只要到了海上,喀斯涅人就不惧任何风暴和敌人,可前提是他能到海上。
凯蒙想找机会冲出重围,忽然间背后寒毛乍起,他本能地一闪身,避开身侧袭来的一剑。
“艾琉——伊尔!”凯蒙骇然也怒极。
回应他的是又一剑。
艾琉伊尔无意废话,一双金色眼瞳在头盔后寻找对手破绽,眸光森冷寒凉,却也灿烂夺目。
两军的最高统领展开战斗。
凯蒙是指挥者,也是喀斯涅最出众的单兵,喀斯涅的地形不适合骑马飞奔,他却从小苦练马术和马上作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占据索兰契亚广袤的平原,在原野上收割索兰人的性命。
凯蒙是为此而生的。
他如此确信。
如果在这里的是莫提斯,是缇娜,是塔兹,是沙露,是索兰契亚其他任一位将领,凯蒙都能获胜脱身,登上战船驶入大海,可惜他面对的是艾琉伊尔。
不多时,刀剑已然交战过上百击,刀光剑影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喀斯涅王子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剑痕,虎口开裂,快要握不住刀柄,还想着要劈砍而下——刹那间,他的动作定格。
瞳孔放大,凯蒙愣怔着低下头。
在他对面,艾琉伊尔利落地抽出剑刃,鲜血从凯蒙的心脏处喷涌而出,而王女冷凝地盯视他,轻轻甩去剑锋上的血珠。
凯蒙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歪倒。
在另一个世界,凯蒙的确完成了从小到大的夙愿。
侵入叛乱四起的索兰契亚,他的船队所向披靡,他的军团令人胆寒,凯蒙或者是他的儿子,将会成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直到另一个民族将喀斯涅人驱逐……
但这些早已注定不会发生。
失去驾驭者的战马想要逃离战场,马蹄踏过凯蒙的身躯,蹄铁重重落下,没有激起人类痛苦的反应。他死了。
喀斯涅军队大败。
零散士兵逃上战船,乘船撤出索兰契亚,在半路还被火箭点着了几艘,最后,只有零星战船回归大海。
船只的背影越来越远,只能看到小小的黑点,如同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画上句点。
海岸上,清扫喀斯涅残兵的行动还未彻底结束,但大多数索兰士兵环顾四周,已经不见对手的影子,有人想寻找交好战友的身影,也有人高举手中刀兵,发出沙哑的欢呼嘶吼。
“索兰契亚!”
“诸神护佑,索兰契亚永世长存!”
嘈杂的背景音里,艾琉伊尔偏了偏头。
她看向不远处和主神同僚们站在一起的洛荼斯。
洛荼斯抬眸,浅浅一笑。
海风吹拂,不远处血腥气未散。
这场战争终究是结束了,巴南纳城需要重建,索兰契亚也将在战后重现新的生机。
但在这时,未来的一系列进程似乎和海岸上的神祇与半神没有关系,她们只是静静对视,眼里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情绪。
此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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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特城中,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一束新枝。
王城的道路被清扫得异常干净,铺着白石板的主路被戒严,有身穿整齐划一铠甲的王室亲卫列队在道路两侧,纪律森严。
气氛本该是整肃的,可亲卫们肩上佩戴的鲜花,却为这一幕增添生动柔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