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怜转向花城。那边一手托腮,正好整以暇看着他,仿佛等候多时了,是以一看他望过来,便笑眯眯地道:“这位哥哥,可还有事?”
谢怜扬声道:“有。斗胆请问城主,可否赏脸,再与我赌上一局?”
师青玄惊了:“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谢怜:“不好吗?”
师青玄竖起大拇指,道:“好极了。花城一开赌,谁还有空去注意别的?只是你真是个勇士啊太子殿下,你不怕输得裤子都没得穿吗?”
这次,谢怜却颇有信心,道:“未必。”
赌坊女郎道:“不知这位道长想要与我们城主大人赌些什么?是金山银海,还是百年法力?是十次好运,还是一片福地?”
谢怜道:“不必。世间万物,皆非我所求。我只想请花城主,陪我一夜。”
此言一出,花城似乎凝了一下,眨了眨眼。
不光是他,整个赌坊空气也凝结了,连赌坊女郎们脚底都齐齐打了个滑,险些跪倒一片。
好半晌,才有鬼喃喃道:“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胆子也太大了吧嘎!”
而花城终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他一笑,四周也是一片花枝乱颤,谢怜感觉自己被排山倒海的诡异目光淹没,终于发现他原本正直无比的意图似乎被扭曲了,忙解释道:“等等!我的意思,只是想请花城主作一回东道主,带我一览鬼市全貌罢了。我不会提任何过分要求的……真的不是!……”但这时候哪里有人肯听。师青玄一手捂脸,一手拍他肩,道:“你还是别解释了。越描越黑!”
谢怜也不知该不该捂脸,刚才好不容易找回的信心都要被打垮了,道:“……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师青玄道:“我知道。但是听上去真的很……???”
那边,花城好容易才止住笑,抱着手臂一点头,道:“行。”
见他答应,赌坊又迅速安静下来。花城一手把玩儿着小辫子尾那颗红珊瑚珠,道:“不过,这位哥哥所求之物甚重,我也是第一次。相应的,你要拿出的赌注也不能随意的。”
谢怜松了口气,又觉得他这一面眼帘轻垂、一面又要看他的样子实在很可爱,果然还是个少年,微笑道:“自然不能随意的。”
花城道:“可是,有件小事需要提醒一下。哥哥身上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昨日已经输给我了。”
就是那半个已经被花城吃掉的馒头。
谢怜汗颜,道:“是呢。还请等一等,我再找找。”
可他能找出什么?看他实在为难,有鬼道:“我说道长,要实在没东西,你拿衣服做赌注,输一场脱一件就不行了?”
四面哄笑,花城却眉峰一冷,轻喝道:“闭嘴!”
群鬼不知他为何突然愠怒,连忙闭嘴再不敢起哄。忽然,一个眼尖的女郎道:“道长,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呀?”
谢怜一摸,摸到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道:“这个吗?”
银链子下吊着一枚指环,被谢怜拽出,赌坊内众女鬼都屏了声息。
那晶莹剔透的璀璨光芒似是迷了所有人的眼,就连执掌赌桌、见多识广的赌坊女郎都惊叹道:“瞧着是个很了不得的宝贝呀。”
这正是花城留给他的那枚指环。谢怜向馈赠者望去,而花城也正在看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慢条斯理地道:“如何?这位哥哥,要赌上这枚指环,与我一决胜负吗?”
谢怜想了一想,却把指环放回了衣内,道:“不能。”
花城挑眉道:“哦?为何不能?”
谢怜道:“此物太过贵重,不可随意处置。”
花城道:“给了你的便是你的,如何不可随意处置?”
谢怜认真地道:“那就更不能了。这种礼物我不收则已,我若收了,当然要珍重才对得起这份心意,怎可拿来做赌注,挥霍轻慢?”
闻言,花城低头笑了。
群鬼也对他表示理解,道:“毕竟是这样的宝贝。”但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还剩什么呢?”
谢怜已经把浑身上下都摸遍了,无奈道:“好像……只剩一个我了。”
花城抬了头,道:“好。”
谢怜眨眨眼,道:“什么?”
花城抱起手臂,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重复了一次,道:“你。”
就赌你。
群鬼立即拍手:“妙、妙、妙,就赌你!输了就卖身过来,给城主他老人家洗衣叠被、端茶送水!”
师青玄大惊,小声道:“太子殿下!你可别答应,这赌没有赢面的!”
谢怜却早已掷地有声道:“好,我赌!”
师青玄脸都青了。谢怜低声道:“没事,这次我不一定输。这里交给我,你们快去探查,回头再想办法接应我。”
师青玄见已成定局,一脸悲壮地道:“那……太子殿下,你多保重!你放心,我哥很有钱的,万一你把自己给输了,我找他要钱,肯定能把你赎回来的!”说完便拉上郎千秋,趁鬼不备,左钻右钻消失了。
谢怜轻出一口气,又道:“不过,赌法和规则都由我来定,可以吗?”
花城早已从善如流地在谢怜对面坐下,好一副公平公正、可亲可敬的东道主气派,道:“请!你想怎么赌。”
谢怜一振衣摆,随之坐下,道:“隔空猜物。如何?”
花城拍了两下手,便有女郎袅袅娜娜托上来一只乌黑光亮的赌盅。谢怜点头,道:“有劳城主大人在此之内置物。”
花城笑道:“举手之劳,只待道长。”
谢怜手掌附上那赌盅,道:“城主大人可以问我五个问题。”
花城道:“五局三胜?”
谢怜道:“五局三胜。你问我答。答中即我胜,不中则你胜。除了不能打开赌盅看,不限制我的试探方法。但这五个问题里,必须有生死、方圆、红白、明暗四个问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随城主大人之意。如何?”
花城莞尔:“孤注一掷,死亦无悔。哥哥来便是。”
不知何时,赌坊内聚集的人人鬼鬼更多了,原本宽敞到可容纳千人有余的大厅隐有千里堤决之势,甚至赌坊大门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比原先人头还密集三五倍。空中好多长长的鬼脖子伸着,好多鬼大头飘着,站在前排的帮忙拿着挤不进来的同伴的眼球,但却无人吵嚷。
谢怜一手压在赌盅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它,自然没注意外界情形,当然也就更不会知道,鬼赌坊内这一场即将开始的赌局,已经传到上天庭去了。
此时,上天庭正有一场小宴,大大小小神官到了不少位,觥筹交错间,灵文忽然道:“各位麻烦看看银镜。”
宴厅内设有几面琉璃银镜,是供宴酣之乐无聊时看外界找乐子用的。裴茗道:“有什么好看的吗?”
只见琉璃银镜里呈现出的是一片艳丽夺目的大红,以及黑压压的人群鬼群,众神都围了过去:“这是什么?这是……鬼赌坊?!”
千真万确。而且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花城到底长什么样子,也看不清首席那红衣男子的身影,但所有人都莫名坚信——毫无疑问,这就是血雨探花!
于是大家便呼啦一下全围过去了:“这镜子能不能再拉近一点?这么远,看不到花城了!”
“他这是在跟谁赌吗?他不是从不下场吗?”
“你们为什么这么了解血雨探花的习惯啊……”
慕情一进宴厅就见了这么一圈热火朝天,蹙眉道:“怎么回事?鬼市不是设了禁制,不允许外界窥视的吗?”
灵文道:“我也不知为何,方才突然就能看到了。看吗?”
众神官全道:“傻子才不看!等等,血雨探花对面是谁在和他赌?”
银镜位置不太巧,从这一角只能看到那是个白衣人,正襟危坐,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压在乌黑的赌盅上,五指和手腕都白净修长。他道:“城主大人,请开局吧。”
风信和慕情都脱口道:“太子殿下!”
慕情一把就把挡在前面的神官全拨开了,也不管别人有没有意见,站在银镜前道:“他怎么去鬼赌坊了?这是要和花城赌?他疯了?没记错的话,我好像从没听说花城输过?”
灵文却道:“你记错了。花城好像昨天才刚输了一场。”
“什么?这混世魔王输了?!不可能!怎么输的,输给谁了!”
背后声音太多,灵文回头一看,也惊了:“怎么这么多人?你们为什么都来了?”
鬼赌坊里,花城含笑道:“如你所愿。”
他站起身来,离开首席,慢慢走到谢怜身边,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他道:“敢问哥哥,盅内之物,是生是死?”
众神官听到“哥哥”二字,俱是悚然:“什么?花城叫什么?再叫一遍???”
风信受不了了:“你们就不能关心一下赌局吗?都不知道输了会怎么样!”
鬼赌坊内,谢怜翻出一张符,探到赌盅边。那符倏地无火自燃,谢怜微笑道:“答城主——此物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