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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旖和张建新已经扶着潘老太去了上座。

潘老太坐下来以后,看见关月旖穿着大红嫁衣,就笑眯眯地问她:“妹妹,你是哪一个?”

关月旖看出来了,

潘老太好像有点儿老年痴呆。

于是关月旖告诉她,“婆婆,我是月月。”

潘老太笑着点头,“月月。”

想了想,潘老太指着天上,“月月。”

——是天上那个月亮的意思吗?

关月旖含笑点头,“月月。”

这时,落后了一步的潘子胜也赶到了。

一见关月旖把他妈领到了上座?

潘子胜连忙说道:“哎哟我们哪里能坐在上座哟!”

然后他想把母亲扶起来,“妈,我们去边上坐。”

潘老太很顺从地站了起来,一脸笑眯眯的。

关月旖拦住潘子胜,“舅舅,你和婆婆就坐这里。”

潘子胜一听到“舅舅”二字,愣住。

四十多岁一脸风霜的庄稼汉眼圈瞬间通红,嘴也扁了起来。

关春玲也适时赶来,“大哥,你坐啊,坐啊。”

盛情难却。

潘子胜只好带着他老娘坐了下来。

潘老太打量着关春玲,笑眯眯地问她:“妹妹,你是哪一个?”

关春玲看向潘子胜,她先回答潘老太的话,“我是春玲。”

潘老太笑着点头,“春玲啊!”

关春玲也笑着点点头。

潘子胜告诉关春玲,“她(潘老太)年轻大了,脑子不好。我们前年带着她去省城看了病,医生说她是脑萎缩,说这个病没得办法医。就是以后记性越来越不好,越来越像小孩子。”

关春玲点点头。

“大哥,你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吗?”关春玲问道。

潘子胜忍不住抹了把眼泪,说道:“大致情况,就是唐悦说的那样。”

然后他又补充了几个细节:

“其实在那个年代,我们个个月要送五块钱去给关婆婆……我们也很困难,但也总不能看着你小小年纪活活饿死嘛!就还是咬着牙拼命做工、兑了工分去给你送钱。”

“那一年断了,没给你送钱去,是因为……我爸爸死了。”

说到这儿,潘子胜泪流满面,“他是被活活累死的。一是那时候被我奶奶过了肺痨,人虚得很;一是因为当时真的欠了很多很多债,他也着急,白天黑夜不停地做工……最后是在去上工的路上,一头栽进田里……就死了!”

关春玲听了,心里难受极了。

潘子胜继续说道:“我爸爸死的那年,我才八岁,我最小的弟弟和你一年的,才三岁。我们兄弟四个,就靠我妈妈一个人啦!”

“那时候我叔叔还活起,他要帮扶我妈妈啊,所以他就……像我爸爸那样,也是白天黑夜不停做工。因为他自己也有三个娃娃要带嘛……”

“我叔叔撑了三年,也是被活活累死了!”

“我婶婶也没办法,带着最小的妹妹改嫁了,叔叔家的三个弟弟,加上我们家的四兄弟,全靠我妈一个人。”

“我那时候十一二岁嘛,我也能做五分工,我二弟比我小两岁,也跟着做工。”

“那个时候是真的好艰难……也是多亏了我那个改了嫁的婶婶,隔三岔五送点吃的来……又偷偷塞点钱给我妈妈。”

“我妈妈一个女子,像个男人一样天天做十二分工!我和二弟、三弟,我叔叔家的大弟,我们四个男娃子也要合力做两个十二分工,到了月底我们才有稀饭吃!”

“我四弟要负责带叔叔家的二弟和三弟,他们三个人还要天天上山挖野菜回来,我们才能过得下去……”

“所以等我们养活了自己,又挣到了一百八十块钱以后,我妈妈拿着钱去找你妈妈,想把给你接回来,你妈妈又不肯了,还骂得很难听。后来我们心想,接你回来干什么嘛,你跟着我们,才是真的有可能会被活活饿死的!”

说到这儿,潘子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告诉关春玲,“我们潘家坳距离镇上远,那时候你都已经去了张家了,我们还不知道呢!有一个下山来镇上赶集卖菜,才听说你去了张家。”

“我妈妈很生气,因为当初关婆婆给你和小木匠定婚的时候,还特意去跟我们说了一声。”

“我妈妈就去关家找你妈妈,要跟她讲道理,说以前讲定的婚事为什么要反悔?而且现在娃娃还这么小……哎哟你不晓得啊,你妈妈把我妈打得呀,门牙都绊断了一颗!”

“气得我们兄弟扛着锄头过来要跟他们算账,结果他们全跑了!”

“关家村的人告诉我的,说小木匠也来找他们算过账,也是被关大牛打了顿死的……哎哟妹妹,你也不要太伤心。世上总是好人多过坏人的……”

潘子胜明明是在安慰关春玲,

可关春玲却泪流满面。

一旁的潘老太好奇地看着关月旖,笑眯眯地问道:“妹妹,你生得这个好看……你是哪个呀?”

关月旖也两眼通红,含笑回答潘老太的话,“婆婆,我是月月。”

“噢!月月,”潘老太想了想,指了指天上,“月亮。”

关月旖点头,“对对对,月亮。”

然后,潘老太又见关春玲哭了,连忙问道:“妹妹,你哭么子哟?你是那一个啊?”

关春玲从许培桢手里接过手帕纸,擦拭干净眼泪,才对潘老太说道:“妈妈,我是春玲啊。”

潘子胜对老娘说道:“她是关春玲!奶奶从河里捡到的那个。”

潘老太愣愣的,好像没听懂。

潘子胜没办法,又说道:“关家村,我们欠了一百八,所以妹妹回不来……还记得吗?”

潘老太急了,“一百八!我有一百八!”然后左翻兜、右翻兜,着急地嘟嚷道:“我要把妹妹接回来!我不得欠别人钱的!”

潘子胜红着眼睛,指着潘老太对关春玲说道:“她啊,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她也不记得。但只要你一说,家里还欠了钱啊,欠了多少多少,她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然后他又苦笑,“天生欠债的命!”

果然——

潘老太一时又不记得她在翻找什么东西了,然后突然看向潘子胜,奇怪地问道:“你是哪一个?”

潘子胜,“我是你儿子!”

“你是我儿子?”潘老太惊讶地说道,“我哪有你这么老的儿子?”

关春玲受不了,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不过,六奶奶带着佐佐佑佑,和潘老太玩到了一起;

姜书远也和潘子胜聊起了天……

也不算冷场。

许培桢追上了关春玲,将妻子拥在怀里,“你已经从泥潭里爬出来了,不要再去为了以前的事情而伤心。我们倒不如来想想看,要怎么才能帮扶潘家一把。”

关春玲点头,又道:“我看他们也是有点骨气的,大约不肯接受钱财方面的馈赠。”

许培桢想了想,“一会儿我跟书远说说,让他和潘子胜多聊聊。书远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咱们到时候看看潘家有什么困难,定向帮扶比较好。”

关春玲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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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到齐后,婚礼按照流程开始了。

一切都很顺利。

盛大的婚宴结束后,关月旖和一众高中同学们如约在凌婶提供的包厢里通宵聊天、叙旧。

毕竟过了今天,大家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又聚上一场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饭店的厨子来上班儿了,给大家煮了滚烫美味的油茶。

小易突然告诉关月旖,“昨天是你的好日子,所以我也就不想跟你说那些烂事儿,好歹现在算是第二天了,我来跟你说说祁俊、许倩子和陈晓霞的事儿吧!”

原来,当初在倩倩米粉店里各吃了两碗米粉的两个农民工,在路边晕倒,是因为食物中毒——许倩子和陈晓霞做的卤牛肉已经严重变质,她俩为了掩盖卤牛肉里的酸馊味儿,特意加了很多香料遮掩住。

但,两个农民工的血液里确实验出了毒|品成分。

后来派出所去倩倩米粉店里,将还没洗的装卤牛肉的钵子拿去化验,还真验出了罂|粟成分。

于是,祁俊、许倩子和陈晓霞被抓。

她们仨的口供各有不同。

——祁俊说,是许倩子下的毒。

他说了很多很多许倩子这不好、那不好的,然后说许倩子下毒的动机,是为了陷害他。

至于卤牛肉里为什么会出现罂|粟,祁俊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

总之,他是无辜的。

——许倩子则指认说是祁俊逼她这么干的,

她的说法是,祁俊不满意她的米粉店不挣钱,总说要把她和她爸爸赶出去。

为了能有片瓦遮顶,她只好想办法……可是,红星路地处偏僻,人流量少,根本没有生意。最后,是祁俊给了她晒干的罂|粟,让她把罂|粟壳当成香料使用。

至于罂|粟是祁俊从哪儿得来的,许倩子说不知道,祁俊瞒得很紧。

——陈晓霞的态度特别奇怪。

按伦理来推断,祁俊是陈晓霞的亲儿子,她就应该袒护着祁俊、指认许倩子才对。

可是,陈晓霞居然指认——祁俊逼着她和许倩子在卤牛肉里加入罂|粟壳!如果她们不这么干,祁俊就嚷着要把她们全都赶出去,不允许倩子父女住在他家,甚至连她这个亲妈……只要没挣回来钱,祁俊照样儿赶人。

而且陈晓霞也不知道祁俊从哪儿找来的罂|粟。

小易又告诉关月旖,“那玩意儿我们已经找到了,是他们自己种的……就种在阳台上!整一个阳台种得全是,差不多有四五十株。”

“而且阳台上还挂着个塑料袋,应该是他们自己收获的果实,已经被割了浆、还被晒干了……”

关月旖连忙问道:“会判很重吗?”

小易说道:“我们只负责查案,判刑是法院的事儿。但他们这种情况……已经属于危害公众了,罪责很重。尤其对祁俊很不利,因为他有过犯罪前科,而且许倩子和陈晓霞都指认他是主谋的话……搞不好他要把牢底坐穿。”

关月旖骂了一声活该!

在座的同学们听了,都觉得无限唏嘘。

“以前还觉得祁俊特别优秀呢,月月常年第一,祁俊一直是第二。现在才知道原来他那么烂!”

“是啊以前还觉得祁俊和月月真是青梅竹马,后来许倩子横插一脚——那时觉得许倩子真是面目可憎啊,虽说她那会儿挺漂亮的……但心黑!”

“现在觉得祁俊和许倩子很般配了吧?天下乌鸦一般黑!”

“嗨,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起他俩!以后,我可不认他俩是我的同学,我没那么糟糕的同学!”

“我也是!”

“我也是……”

结束了同学聚会后,关月旖准备回旅馆。

张建新已经赶来接她了。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旅馆走。

关月旖把昨天同学通宵聊天的内容告诉张建新,也把小易说的祁俊、许倩子和陈晓霞的事给他听;

张建新则把昨晚家里人开会的、针对定向帮扶潘子胜家的内容说了:

经过姜书远的打探,发现潘家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个:

一是贫困,常年的超负荷工作,让潘家的男人们,身体都不太好,现在干不了体力活,连种田插秧都费劲儿。由于贫困,潘老三潘老四到现在都还没结婚,想要外出打工呢又不识字,除了去当建筑工人,也没其他的出路。可他们的身体又不太好……

一是潘老太的治疗,她不仅仅患有老年痴呆,而且还患有比较严重的风湿病。

于是关春玲给出了一系列的帮扶:

首先,潘老太是一定要去治疗的,治疗费用由关春玲来负责,

其次,潘老三、潘老四想去打工的话,关春玲决定接收他俩,让他俩去广州找她,她来负责给他们安排工作。

最后,关春玲希望关月旖能在镇上的小楼重建完成后,能以最低的租金,租给潘家一个门面,让他们能在镇上做点儿小生意糊口。

关月旖连连点头,“就该是这样。”

张建新又道:“咱们还得再花点儿时间处理完潘家的事,就该去北京了。”

关月旖叹气,“结婚可真累呀!”

张建新却道:“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儿……月月你说,邱阿姨到底会介绍谁来找我爸?”

小夫妻俩面面相觑。

第177章 第177章 大葱羊肉馅饺子要大口……

关月旖、张建新和家人们一块儿抵达了北京。

在赣省在湘省的时候,一大家子不是住酒店、就是住宾馆、旅店。

不能说条件不好,但没什么归属感。

人时刻都是紧绷着的,做不到完全地放松。

现在,大家赶到了张建新名下的那幢别墅以后,

一进门就松了口气。

姜宽很高兴。

他一迭声地招呼大家,“辛苦了!大家辛苦了!快进来、快进来……”

因为,这是他大孙子领证结婚以后,他头一回看到他。

看着青年高大英挺的样子,又看看孙媳妇灵动秀雅的模样儿……

他可太高了!

如今他又多了一个亲人——孙子媳妇儿!

在未来,他还会再多一或两个重孙!

有了老爷子姜宽的坐阵指挥,

保姆把这屋子收拾得窗明几净、干净整洁,

屋里的暖气片带来的温暖让人觉得如同身处暖春时分,

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关月旖一进屋,

虽然第一眼先看到了会给人带来无尽压力的姜宽,但还是舒服得叹了口气。

众人已经向姜宽打招呼了,

关月旖也随着姜书远和张建新向老爷子打招呼,“爷爷好!”

姜宽直接漠视了姜书远,笑眯眯地拍了拍张建新的肩膀,又冲着关月旖说道:“哎,月月乖!”

姜书远已经习惯父亲对他的冷漠与忽视,转身自顾自地去招待关春玲、许培桢等人。

中午吃饺子。

按姜宽的说法——

“你们远道而来,坐车肯定坐累了。我猜你们可能也没啥胃口,就吃点儿饺子吧,然后你们好好休息,晚上啊,我请大家上我那屋吃羊蝎子火去!”

说着,姜宽举起了拐杖,指了指客厅窗户外头,“喏,那幢门口有两棵树的,就是我住的屋子。”

大家连声应下。

饺子分为大葱羊肉馅儿、酸菜肉馅、白菜肉馅这三种。

男人们普通喜欢大葱羊肉馅儿的饺子,

关春玲和六奶奶喜欢吃酸菜肉馅的,

大葱羊肉馅饺子挺好吃的,蘸上芝麻酱吃,别有风味。

但关月旖和弟弟妹妹们还是最喜欢吃白菜猪肉馅的饺子。

还别说,其他人干吃饺子来蘸酱,觉得很不错。

关月旖喜欢吃水饺,连汤带饺子吃上一大碗,吃得饱饱的、美美的,身体也暖和了起来。

吃完饺子,姜宽又留了个保姆在这边别墅一楼,说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儿就找保姆,然后就带着姜书远去了隔壁他那幢别墅里去。

关月旖和妈妈才带着大家进入分配到的房子里稍做休整。

家里人给关月旖和张建新安排的房间,是别墅里的主人房,带着独立卫生间,和一间书房、一间衣帽间。

床上铺着大红的床单被套,还放着一对穿西装、结婚礼服的毛绕小熊;

窗上贴着红双喜的剪红窗花,房间里还挂着漂亮的彩串……

房间布置得还挺喜庆热闹的。

关月旖就觉得自己坐了一趟绿皮车后,浑身上下都沾染着浓郁的酸臭味儿,去卫生间试了一下淋浴,发现有热水?

她立刻洗了头洗了澡,换上干净舒服的衣裳,又拿过吹风机,将头发吹干。

这时,张建新也洗了头洗了澡,换上了舒服的衣裳;

两口子上床歇午觉。

关月旖说道:“你爷爷好讨厌……”

张建新:???

“……他尽逮着你爸一个人欺负,”关月旖为公爹打抱不平,“明明大家是一块儿进的屋,你爷爷能露出笑脸给每一个人看,可一对着你爸,你爷爷就拉长了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哼,他简直就像个后妈。”

张建新啼笑皆非。

“我也挺讨厌老头儿的,”张建新叹气,“真就是应了那句话——他只欺负对他对好、最亲近他的人。”

关月旖又问,“你说,你爷爷把你爸叫到隔壁去了,是要去问我们在广州、江西、湖南摆酒的事儿吧?我妈的事儿,你爸肯定会说,对吧?”

张建新,“不是说了咱不瞒着他吗?毕竟贵州侗远县大梯子人民公社那事儿,不还得让他去想办法找人?”

关月旖,“我没说要瞒着他……我是想说啊,你爸会不会把邱阿姨的事儿,说给你爷爷听?”

张建新,“放心吧,肯定不会!”

“你这么肯定?”

张建新冷笑,“他一直这么可着劲儿的欺负我爸呢!我爸那性子……他算是跟我关系已经很好了,平时也不爱说这些,他怎么可能说给老头儿听啊!”

“这种事儿真说给老头儿听了,恐怕还会起反作用。比如说,他去威胁邱阿姨什么的……以时候啊,别说我爸和邱阿姨已经没了未来,恐怕连他俩的从前也会被老头儿给毁了的。”张建新说道。

关月旖想了想,深以为然。

“你好好歇觉!”张建新拦腰抱住她,“在桐叶的时候你还通宵和同学玩,火车上又被下铺老太太的臭袜子给熏着了……一夜没睡吧?赶紧把眼睛闭上、也不许说话了。”

关月旖乖乖闭眼睡觉。

还是睡床舒服啊!

关月旖睡得都不想醒,

张建新怕她睡倒了,不停地轻咬她的耳朵、亲吻手指、含住她的面颊再蹭来蹭去……

终于成功地把关月旖给吵醒了。

然后,关月旖睡眼惺忪地起来,换好了衣裳,去了一楼的客厅。

再然后,关春玲也被许培桢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连着孩子们也被六奶奶给管着,一个个打着呵欠地从楼上下来了。

再再然后,大伙儿出了门,朝着隔壁姜宽住的别墅走去。

姜宽的别墅比张建新的要小些。

平时他一个人住,倒也够了。

本来姜书远是住张建新那边儿的,但这段时间张建新那边儿人多,姜书远就搬到姜宽这边儿来住。

这会儿姜书远正弯着腰、满头大汗地正在收拾一张旧轮椅。

许培桢过去看了一眼,好像是什么螺丝坏了。

他想帮帮姜书远。

姜宽不让,“月月爸你是客人,你休息……你休息!那是以前姜书远妈妈(继母宋雯)的东西,让姜书远弄就行了。”

许培桢和姜书远关系好,知道姜书远并不是一个动手能力强的人,便好脾气地说道:“没事儿,我来看看……”然后三下两下将螺丝钉换好了。

姜书远松了口气,正准备道谢——

姜宽冷冷地来了句,“废物!”

姜书远面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许培桢一脸的尴尬。

关家人也全愣住。

关春玲飞快地扯了一下六奶奶的衣角,

六奶奶会意,大声喊道:“佐佐佑佑你俩在干啥?”

——转角沙发上有个能放靠枕的地方,两只小家伙正撅着屁股比赛爬沙发,看谁第一个爬上去……

被六奶奶这么一吼,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对肥白又可爱的双胞胎上。

姜宽的表情立刻阴转晴,笑眯眯地看着双胞胎耍宝。

这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大家一块儿吃涮火锅的时候,

双胞胎不停地上蹿下跳,还尝试着自己动手烫肉烫菜吃……

六奶奶简直镇压不住他们,

姜宽不以为意,甚至还很喜欢活泼调皮的小孩子们,

但,他一直对姜书远呼来喝去的,似乎把他当成保姆。

关春玲实在看不过眼,给两只小的投去眼刀子,双胞胎瞬间老实了。

可姜宽看着双胞胎,一脸的羡慕,“以后月月和建新也生一对双胞胎就好了。”

张建新忍不住为父报仇,怆姜宽道:“要真生了双胞胎……我和月月都忙成这样了,哪还有空带?”

姜宽立刻说道:“我来带!”

张建新冷笑,“你会带孩子?你第一眼看到你儿子的时候,你儿子都已经十岁了!”

“你第一眼看到你孙子的时候,你孙子都已经二十岁了!”

“你会带……”

“你会带孩子就出鬼了!”

关月旖白了张建新一眼。

虽然她也不太喜欢姜宽对姜怀远的态度,但她更不希望张建新变成另外一个姜宽。

没想到,面对张建新恶劣的态度,

姜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低声下气地说道:“你担心什么?!以后孩子生出来了,到时候我再多雇几个有带孩子经验的保姆,还有我亲自盯着……肯定会把孩子带好的。”

张建新冷哼了一声。

气氛有点儿冷场。

没法子,六奶奶为了活跃气氛,又撩拨了一下佐佐佑佑……

有了孩子们的争吵与热闹,气氛总算活了。

姜宽也不再总是贬低姜书远,而是对关春玲说道:“月月妈,姜书远跟我说了一下贵州侗远县大梯子人民公社的事儿,你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调查了。”

“京西头撒家,我也已经让人去打听,有没有五八五九六零六一六二这些年去过贵州的人……”

“你呢是个运气好的,所有的苦头前半生全遇着了,以后就全是甜啦!”姜宽说道。

关春玲很有礼貌地对姜宽道谢,“谢谢姜首长。”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来、来来来……吃菜啊!”姜宽热情劝菜。

席间,姜宽也宣布了一下:

明天后天这两天呢,大家好好休息,从大后天开始,其他人自由活动;关月旖、张建新和姜书远要跟着他出门拜访朋友去。

婚礼安排在大年初五。

姜宽已经给大家订好了回广州机票,时间是大年初七。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的大家要在北京呆上半个月。

大家都没啥意见。

因为许培桢和六奶奶已经做好了要带着关春玲、小月儿和双胞胎回许家走亲戚的打算。

何况许培桢有房产要打理,也有亲朋好友需要走动一下,

六奶奶更要回通州去看看她的小房子……

只有张建新不高兴,全程黑着一张脸——他当然知道,姜宽这么做,还是为了让他交接人脉;可他就是很不爽。

就这样,休息了两天以后,关月旖和张建新、姜书远天天跟着姜宽走亲戚。

很快就到了年二十八这天。

这一天,是张建新强行从姜宽那儿要回来的假期。

因为,邱岚诗前段时间打电话到姜书远单位留了口信儿,说她托了个朋友,将于年二十八这天上门来找姜书远。

所以这一天,大家一直呆在家里。

关月旖和张建新在说悄悄话。

关月旖觉得来人应该是邱阿姨那边生了病的好友的家人,可能是来北京求医的;

张建新觉得,邱阿姨所说的这个好友,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姜书远不愿意猜测。

但他穿上了笔挺的衣服,还用梳子把他的寸板头梳了又梳,

大家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左右,

终于有人前来敲门。

霎时间,大家全都莫名紧张了起来。

——来人究竟是谁呢?

保姆跑去开了门,然后惊讶地喊了一声,“月月妈?啊不是……你、你……同志,请问你找谁?”

关月旖与张建新对视了一眼,心想难道是妈妈(关春玲)来了?

然后,大家听到了一把熟悉、却怯懦的声音,“同志你好,请、请问——姜书远同志……是住在这里吗?”

关月旖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来人是她的妈妈。

可妈妈干嘛要捏着嗓子说话?

还有,妈妈明明可以说我来找月月、我来找小张,为啥一开口就问姜书远是不是住这儿?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妈?!”关月旖穿着拖鞋朝门口跑去,“妈!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你要和阿大一块儿去走亲戚吗?”

说话之间,关月旖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关月旖果然看到了站在门口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妈妈。

但——

关月旖又一眼认出,

这女人并不是她的妈妈。

第178章 第178章 牛骨汤面卧双蛋能给人……

关月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人。

这……

怎么说呢,

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瘦削憔悴版的妈妈。

她的妈妈关春玲三十七岁,整个人饱满精致得像朵开得正艳的花;

而眼前这个女人……

她和关春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是一朵已经开始枯萎的花。

——这女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留着齐耳短发,头上戴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她腊黄的脸上全是细纹,且两眼无神,眼袋突出,还有些红肿。

女人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色旧棉衣,气质还是秀雅的。

关月旖愣了好一会儿,“请问您是——”

女人见到了关月旖,也是一愣。

她上下打量着关月旖,莫名就对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生出了好感。

她甚至还莫名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但很快,女人还是忐忑不安地开了口,“小同志你好,我、我叫撒晶晶,是、是邱岚诗介绍我来这儿的。我,我有事儿……想、想找姜书远同志。请、请问他在吗?”

说到后来,女人已经哆嗦到快要哭出来了。

关月旖愣愣地看着女人。

——女人说话的时候,能看出来她的门牙缺失了。

以及,

她说她叫……撒晶晶?

她姓撒?

她还和她妈妈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关月旖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

撒晶晶见关月旖久久不语,不由得有些慌乱,“是,是我走错了地方吗?对不起!”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关月旖赶紧虚虚地扶住了她,“在在在!他在,你、你……请进来好吗?”

撒晶晶愣住。

这时,姜书远和张建新已经走到了门边。

他二人见到撒晶晶的脸,顿时露出了和关月旖一样的震惊、不敢置信的表情。

但,姜书远率先控制好情绪,亲切地说道:“同志你好,我就是姜书远。”

撒晶晶愣愣地盯着姜书远看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是大官儿吗?”

这下子,众人再次齐齐愣住。

——老实讲,这样的问候……真的很冒犯。

可是,撒晶晶看着姜书远,豆大的眼泪就这么一颗一颗的从眼角淌了下来。

她呜咽着问道:“岚诗姐说,你是大官儿,你会救我的……对吗?”

姜书远一是相信邱岚诗的人品,二是听到撒晶晶说“救我”,于是他说道:“如果你遇上了什么难事儿,可以跟我说说。我能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同志,请你先进来坐一坐,成吗?”姜书远问道。

撒晶晶整个人都在抖,看得出来,她在害怕。

关月旖柔声说道:“阿姨,外头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好吗?”

撒晶晶在看向关月旖的时候,面色才稍有缓和,含着眼泪点点头。

就这样,众人把撒晶晶迎进了屋里。

但,

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当关月旖邀请撒晶晶坐下时,撒晶晶抢先一屁股捱着关月旖坐了下来。

这令本来打算和关月旖一块儿坐下的张建新愣住。

不过,这也不是啥大事儿。

毕竟这房子是张建新的主场。

所以张建新只好往旁边儿挪了挪。

保姆送了四杯热茶过来。

关月旖招呼撒晶晶,“阿姨,您请喝茶。”

屋外零下三四度的天气,还是很冷的;

但屋里有暖气片,温度控制在十七八度左右,穿个毛衣就够了。

于是关月旖又殷勤地对撒晶晶说道:“阿姨,您把外套和帽子脱了吧!屋里暖和。”

撒晶晶犹豫片刻,脱下了灰色的棉衣外套。

关月旖又问,“阿姨您吃糖果花生瓜子吗?”

一抬头,

关月旖看着撒晶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撒晶晶确实脱掉了棉衣、摘下帽子还脱掉了手套。

于是,关月旖首先看到了撒晶晶的头顶?关月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风韵犹存的漂亮阿姨,竟然是个癞痢头???

以及,撒晶晶脱掉外套棉衣后,露出了黑色的贴身毛衣……于是关月旖又知道了,这位阿姨瘦成了一副活着的骷髅!

还有!

当撒晶晶除掉手套,捧起茶杯的时候,关月旖还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枯瘦如柴的手,与她那不自然弯曲的小指。

在这一刻,关月旖惊呆了。

张建新和姜书远也惊呆了。

以至于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撒晶晶。

撒晶晶大约是被冷坏了、渴坏了,她捧着茶杯呼呼地吹着,慢慢地将一整杯滚烫的开水喝完了。

关月旖赶紧喊保姆过来续茶水,又问撒晶晶,“阿姨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随便应付一顿?”

撒晶晶一听到“吃饭”二字,不自觉舔了舔嘴唇,面上的表情纠结又挣扎。

关月旖立刻说道:“正好我也饿了,现在……也差不多快到饭点儿了,而且家里吃的火锅,随时都能开餐,不如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

姜书远已经吩咐保姆开饭了。

关月旖也没乱说。

实在是因为天气冷,家里本来就预备吃火锅。

上火锅也快。

保姆炖的是牛骨汤底,底锅端上来,各种配菜端上来……丰俭由君。

美中不足的就是米饭刚架上炉子,还没熟呢。

关月旖指挥张建新先用牛骨汤底煮点儿面条和青菜。

张建新早年给关春玲打工,煮面捞面的架势像模像样的,甚至还让保姆拿了俩生鸡蛋过来,卧了两个鸡蛋、煮了几片菜叶,还放了些肉片下去。

很快,一大碗汤面就放在了撒晶晶面前,

撒晶晶深呼吸——

她说了声谢谢,正准备开吃。

关月旖对撒晶晶说道:“阿姨你慢慢吃,我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妈妈马上回来。

不料,撒晶晶一听,第一反应就是惊恐地看向了姜书远和张建新,然后噌的一下子站起身,一面惊惧地跟在关月旖身后。

众人面面相觑。

关月旖觉得这个撒晶晶……好像有点儿神经质。

想了想,关月旖又坐了下来,“没事,阿姨我们继续吃,我不去了。”

然后她转头对张建新说道:“建新,你给我妈打个电话,问她啥时候回来吃饭。”

张建新一下子就明白了,因为今天他的岳父岳母要去许家大伯父家做客。现在都已经是饭点儿了,人家肯定要留饭。

也幸好许大伯父家是有电话的。

于是张建新应了一声,去书房打电话去了。

撒晶晶确定关月旖不会离开,这才放下了心,重新坐在了座位上。

但,四个人的饭桌上,只有她面前放着一碗面。

看得出来,撒晶晶应该是饿狠了,盯着这碗饭的眼神,就像饿了七天七夜的狼,盯着肥美的小羊羔,两眼直冒绿光。

可撒晶晶还是很克制地问道:“那个……你们不吃吗?”

关月旖笑道:“阿姨你是客人你先吃,我……我等我爱人打完电话再过来帮我煮一碗面。”

姜书远也劝,“你先吃你先吃。”

撒晶晶又舔了舔嘴唇,很羞愧地说道:“谢谢,那我先吃了。”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但她吃面的速度却相当快!

张建新打完电话回来,告诉关月旖“爸妈一会儿就回让我们先吃”,说完,他看向了撒晶晶,发现撒晶晶面前的面碗已经空了?

关月旖开玩笑,“建新,你煮面的功夫还不错嘛!来来来,再多煮几碗。”

张建新不动声色地笑道:“这还用问?你也不看看,当初我可是上下九的一枝花,人一说起我来啊,就是煮面烤串全靠他!”

一旁的姜书远哈哈大笑。

关月旖笑喷了,“在这个家里啊,说起烹饪手段,你也就只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就连她的公爹,也会一手做叉包的真功夫呢!

张建新也笑,“那你就说吧,我有没有在你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本呢?”

“有!必须有!”关月旖笑道。

撒晶晶看着关月旖仨的互动,也忍不住傻乎乎地笑了。

没一会儿,张建新又煮了面条出来,给撒晶晶添了满满一碗,给关月旖添了一小碗,他和姜书远也是一小碗。

然后张建新就开始烫肉、烫菜了。

撒晶晶依旧快速地将那碗汤面给吃了个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有放过。

能看出来,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汤面后,撒晶晶看向食物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姜书远也看出来了,然后和撒晶晶拉家常,先是向她介绍在场的各位,“同志,我是姜书远,是邱岚诗的朋友。”

然后指着儿子儿媳说道:“他是我儿子张建新,我儿媳关月旖。”

撒晶晶愣了一下,心想为啥姜书远的儿子不姓姜。

转念一想:有可能是儿子跟着妈妈姓?

于是撒晶晶也就没追究问。

那么,姜书远介绍完他自己了,

撒晶晶便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低着递给了姜书远,然后低声自我介绍,“姜书远同志你好,我叫撒晶晶。撒、是提手旁一个失散的散字,三日晶。”

“我是长春人,我、我在住院治疗的时候,认识了隔壁病床的病友蔚姐。”

“岚诗姐是蔚姐的好朋友。岚诗姐从外地赶过来看望蔚姐,在医院里陪护了蔚姐几天。然后听说了我的事儿,她说要帮我,就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着,来北京找您。”

这时,姜书远已经看完了邱岚诗的信,并且将之交给了张建新,张建新看完,又给了关月旖。

邱岚诗的信,写得特别简洁:

【书远,见信好!

我已在长春逗留了半个月,新结识了一个名叫撒晶晶的朋友。她遇到想不开的事数次轻生,我和蔚姐阻止她很多次,可一直唤不回她的求生意志。

书远,撒晶晶的容貌与气质让我感到十分不安,所以我才安排她去见你一面。或许有些冒昧,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帮她,她的诉求是离开控制狂的母亲,并且和家暴狂的丈夫离婚。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将她引见给月月妈认识。

对了,我新近配了个传呼机,以后有事可以呼机留言给我,呼机号XXXXXX,

祝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再会,

邱岚诗留。】

在看信之前,关月旖已经觉得撒晶晶……有点儿神经质了。

看完信以后,关月旖再看撒晶晶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撒晶晶身上的一切古怪,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撒晶晶的癞痢头……她不是真的长了癞痢,而是——头发被人薅了?

她那么瘦,是因为长期遭受母亲和丈夫的虐待?

还有她的小指,弯曲成那样……也是因为受到了暴力对待,

以及撒晶晶的神经质,很有可能是被她的控制狂母亲和家暴狂丈夫给逼出来的。

姜书远对撒晶晶说道:“信我已经看了,撒同志,你能详细跟我们说说吗?”

撒晶晶茫然地张大了嘴。

良久,她又不吭声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关月旖善解人意地说道:“阿姨想说的太多了,不知该从哪个方面说起,对吗?”

撒晶晶流着眼泪点点头。

姜书远想了想,说道:“那就……从你小时候开始说起吧。”

闻言,张建新看了父亲一眼。心想你还不如直接问“撒同志你是不是从贵州侗远县大梯子乡搬到长春”呢……

姜书远对儿子饱含深意的眼神恍若不觉。

撒晶晶迟疑片刻,点头,开始述说了起来。

她是北京人,

准确说来,她的妈妈撒韵容是北京人。

是的,她妈妈撒韵容的老家,就在京西头。

对,就是家里人都很会读书的那个家族。

撒晶晶在单亲家庭长大,小时候她曾经见过爸爸几次,在她印象里,父母只要一见面就吵架、吵得很厉害。

后来,她妈妈工作调动去了长春,她也跟着去了,从此就再没过父亲的面。

在家里,“爸爸”二字是禁忌词,甚至连同“爷爷”、“奶奶”、“姑姑”、“伯父”和“叔父”之类的与父族沾边的词,全都不可说。

说了,轻则捱顿打,重则是要被关进小黑屋里饿上几天的。

撒晶晶的妈妈性格强势,对她管控得很严格,具体表现在——只要求她读书上学,然后不能交朋友,女的也不行。不能有任何交际,在学校不能和同学老师说话,放学后直接回家。学校组织的一切活动全不参加……

撒晶晶遵从母亲的意愿考上清华。

毕业后校方希望她考研、留校任讲师。

因为她母亲不同意,于是她走了分配工作的路子回了长春。

然后就是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

其实她长得漂亮,性格腼腆温柔,追求她的小伙子没上一百也不低于八十。

她母亲不同意,

于是撒晶晶一直单着。

直到她三十岁那年,她母亲突然要她嫁人。

男人叫董威,是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工人。

在撒晶晶看来,无论是对方的家庭条件、自身条件……

她都看不上。

她不同意。

然而她的母亲却以死相逼,甚至割了腕。

撒晶晶闭了闭眼,嫁了。

再然后,就是八年如一日的家暴生活。

撒晶晶流产六次,基本上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在住院。

她想和董威离婚,可董威不同意,她妈妈也不同意。

最近这次,撒晶晶吃了药、割了腕,还爬上了医院的天台……

撒晶晶的母亲像疯子一样用难听的污言秽语辱骂撒晶晶,甚至问她为什么还不跳楼?说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还在这儿威胁谁呢。

撒晶晶绝望了。

她展开了双臂朝着地面自由落体……

她摔下来了,但没死。

消防在地上铺了气垫,她全身多处骨折外加多处脏器破损。

据说董家一分钱不掏,不愿给她治病;

她妈妈把房子卖了,给她交上了治疗费。

撒晶晶从ICU出来以后,和蔚姐住在同一间病房里。

她妈妈隔三岔五才来一次,每次一来,嘴里不是骂撒晶晶白痴就是骂废物,手里不是摔盆子就摔碗……

撒晶晶吃饱了没、撒晶晶的治疗怎么样了,妈妈一句话也没问过。

蔚姐可怜撒晶晶,让家人送饭来的时候,也给撒晶晶带一份。

可这样的事儿,还必须瞒着撒晶晶的妈妈。

要不然妈妈就会发疯,把饭菜全掀了!

撒晶晶也很痛苦,很想一死了之。

她对抗治疗、绝食……

得来的却是妈妈更加恼怒的辱骂与责怪。

后来,邱岚诗去探蔚姐的时候,见到了撒晶晶。

邱岚诗听说了撒晶晶的遭遇以后,特别心疼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故事说给撒晶晶听。

“晶晶,你的条件可比我好多了啊!至少你没孩子也没牵挂。不像我……连亲生的孩子都向着小三!但是晶晶,你看看我啊,我现在离了婚,手里有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男人我们才能过得更好呢!你说是不是?”邱岚诗如是说道。

有了个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撒晶晶的求生欲望又有了。

于是,在邱岚诗的帮助下,撒晶晶努力配合治疗,身体很快就有了起色。

当然了,这一切全都是瞒着撒晶晶的妈妈和丈夫的。

到了约定时间,邱岚诗给撒晶晶买了前往北京的火车票,还塞给她一把钱和一封信。

撒晶晶就这么来了。

但,她胆子小,虽说手里有钱,可她完全不敢和人搭腔、甚至连买点东西吃都不敢。就这么硬生生抗到了北京。

这,就是撒晶晶的故事。

撒晶晶说完以后,关月旖、张建新和姜书远全都齐齐惊呆。

之前大家都觉得汪玉桂已经算是极品母亲了,

这么看来,汪玉桂至少还养大了韩婷、汪见曦和汪见雪,甚至只要儿孙们愿意捧着她、哄着她的时候,她对人还算不错,出手大方而且也会提供最低程度的情绪价值。

虽然人品差劲,但比起撒晶晶的妈妈来说,还真是高了不止一个度。

所以,这撒晶晶的妈妈,简直就是恶魔在人间!

哪有这样纯恶的人呢!

这时,姜书远问了撒晶晶一个细节,“撒同志,刚才你说,你妈妈的名字……”

撒晶晶说道:“我妈妈叫撒韵容。”

在这一刻,关月旖的表情有些放空。

——撒韵容?

那就对上了啊!

张建新和姜书远的表情也是十分茫然。

撒晶晶见这一家子在听到了她妈妈的名字以后,齐齐露出奇怪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叮咚——”

有人按响了门铃。

保姆过去开了门,然后欣喜地喊道:“月月妈,月爸爸你们来了啊?快进来……对了,家里来了客人。”

是的,来人正是关春玲一众。

她和许培桢带着孩子们去许家大伯父家做客,结果张建新打电话过去,说家里有急事儿,让她马上赶回来,

还说,撒家有下落了。

惊得关春玲立刻和许培桢打了车往这边儿赶。

于是——

关春玲一进屋,就看到了一个枯萎版的自己。

撒晶晶也目瞪口呆地看到了另外一个……正值花期,娇艳绽放的自己。

两人呆呆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第179章 第179章 相见(上)

关春玲在看到撒晶晶的一瞬间,惊呆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疑心……好像看到了自己。

如果她留在关家,

如果她留在张家,

又或者她没有离开桐叶镇,后来被许培光死缠烂打的追求着、嫁了……

那她应该就是眼前的这副模样儿吧?

而撒晶晶在见到关春玲的一瞬间,也愣住。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自己。

如果妈妈不是一直负面情绪爆棚,

如果她有勇气一早离开妈妈、脱离妈妈的掌控,

如果她没有嫁给董威,如果她早在上大学的时候接受了学长的追求……

那她也应该会长成眼前这样明媚自信的样子吧?

在这一瞬间,撒晶晶泪流满面。

关春玲心里也不好受,更加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这干瘦憔悴的女人……大约四十多岁?

这女人为什么长得和她这样相似?

这女人……和她的身世有关吗?

她们是亲戚吗?

姐姐?姑姑?还是姨妈?

关月旖在一旁介绍,

“妈,她就是邱岚诗阿姨介绍过来的撒晶晶阿姨。”

“撒晶晶阿姨,她是我妈妈关春玲。”

关春玲:什么?她姓撒?叫撒晶晶?当初亲生母亲留下的信件里,曾说过弃婴的名字叫撒芃芃?!

撒晶晶:天哪,关春玲和关月旖居然是母女关系?她俩看着像姐妹!

两个女人冷静了下来,

关春玲率先朝着撒晶晶伸出了手,“撒晶晶你好,你……远道而来,辛苦了。”

撒晶晶连忙伸出手,与关春玲互握。

然后——

关春玲错愕地看到了撒晶晶的右手那已经变形弯曲的小指。

二人的手,已经交汇。

在这一瞬间,

关春玲面露痛苦。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关春玲竟然觉得自己的右手小指也开始隐隐作痛。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许承佐许承佑就不能容忍妈妈不看他俩,于是一直在妈妈脚边又蹦又跳,像两个白白胖胖的饺子。

于是,关春玲又把丈夫、儿女们一一介绍给撒晶晶听。

她落落大方的,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关月旖是我的女儿,所以她跟我姓。小月儿是我爱人的女儿……我和我爱人结婚四年了,这对双胞胎快三岁,这是我爱人的婶子,也跟着我们过。”

说着说着,关春玲突然愣住了。

她低头看向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子。

等等,双胞胎?

关春玲疑惑地看向了撒晶晶。

难道说……

姜书远说道:“大家别站着啊,来来来过来一块儿吃!我们还没正式开始呢!”

就这样,大家又坐了下来。

关月旖想着刚才撒晶晶的神经质表现……

于是,她让撒晶晶坐在中间,她坐撒晶晶左边儿,让妈妈坐在撒晶晶右边儿。

撒晶晶果然轻松自在了些。

姜书远吩咐保姆再多上点儿菜,让张建新把邱岚诗的信拿给关春玲看,又让关月旖把刚才撒晶晶说的话,转述一次给关春玲听,还安慰撒晶晶:

“撒同志你别介意,也别害怕,我们是一家人……你的事儿啊,大伙儿一块给你拿主意,多个人就能多条路子。”

要放在以前,撒晶晶可不乐意把这些事告诉别人。

但,现在的她,只想自救,只想挣脱那个泥潭!

更何况,现在她身边坐着两个……莫名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人。

于是撒晶晶点点头。

关春玲看完了邱岚诗写来的信,听完了女儿的转述,

再看向撒晶晶的时候,眼神里盛满了怜惜与心疼。

她问撒晶晶,“其实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吧?”

撒晶晶低下头,呜呜地哭了。

关月旖愣住,低头想了想——还真是啊!

要知道,邱阿姨打电话到姜书远单位去留言的时候,应该是刚认识撒晶晶不久,然后就被长相气质几乎与关春玲一模一样的撒晶晶给吓住。

甚至邱阿姨有可能……就是因为撒晶晶长得太像关春玲,才决定要帮她的。

那么,在那个时候,按照撒晶晶的说法,她正在和她母亲斗气,她甚至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一直在对抗治疗。

——撒晶晶是在认识了邱岚诗以后,才开始配合治疗的。

但,肋骨骨折、脏器破裂的撒晶晶,在ICU里呆了半个月才抢救回来,又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治好了?

撒晶晶的伤,根本就没有痊愈!

关春玲对撒晶晶说道:“一会儿吃完饭,我先陪你去医院吧。医疗费用你别担心,我帮你出。”

撒晶晶点点头。

关月旖终是忍不住,问撒晶晶,“撒阿姨,您妈妈……以前在贵州工作过、或者停留过吗?”

撒晶晶摇头,“没有。”

席间热闹的气氛,微微一滞。

撒晶晶敏感地觉察到不妥。

她环顾一周,然后向关月旖解释,“确实没有……”

然后顿住。

撒晶晶郑重说道:“我只能说,在我记事以后,我妈没去过贵州。”

“据说我三岁那年,我妈就带着我去了长春。在那之前,我妈应该是一直呆在北京的。我大部分的记忆都是到了长春以后才有,以前的事,我也不太敢问我妈,问多了又要捱打。”

众人皆尽沉默。

关月旖又问:“撒阿姨,那您妈妈……在生下您之前呢,去过贵州吗?”

撒晶晶一脸的迷茫,缓缓摇头。

她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想了想,关月旖继续问道:“撒阿姨,我能问问您的生出年月日吗?”

撒晶晶更是一脸懵逼。

虽说她来这儿,是来寻求大家的帮助的;

也虽然说,关春玲、关月旖都能让她感觉到安全感……

可她们也不能这样查户口吧?

再说了,她的出生年月日,跟她想离婚、想脱离她妈妈的掌控,存在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时,关春玲看着撒晶晶,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生日,是六一年三月三日,对吗?”

撒晶晶顿如遭雷劈,“你怎么知道?”

关春玲也不敢置信,“还真是?”

关春玲去包包里找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摆在桌上让撒晶晶看。

撒晶晶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她愣了很久很久,

然后——

又缓缓地看向关春玲,眼神都是直的。

过了很久,撒晶晶才把自己的身份也摸了出来,放在关春玲的身份证旁边。

九十年代末的身份证,还是压塑壳印镭射标的。

长春、广州居民身份证上的印刷花纹略有深浅不同,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身份证上的关春玲照片,与撒晶晶的身份证上的照片简直一模一样!

关春玲的照片是五年前拍的,

那时候的她,更加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留着披肩长发,额前一抹刘海,笑得明眸皓齿;

撒晶晶的身份证比较残旧,她是大约十年前办的,属于第一批的身份证,那时候的撒晶晶,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

巧合的是,那时候的撒晶晶也留着齐耳短发,额前留着刘海,笑容腼腆羞涩,眼神有些忧郁。

二人的证件照,活生生就像一个人拍的!

只是,一张照片是笑得真正开心,另一张照片……颇有点儿强颜欢笑的意思。

最最重要的是,两人的出生年月日是一模一样的!

这下了,撒晶晶也觉得不太对了。

她和关春玲也长得太像了!

而且连出生年月日也一样???

这、这……

桌上唯一不知情,且一心一意闹着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就是关春玲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了。

撒晶晶愣愣地看着佐佐和佑佑,

又低下头看了看她和关春玲的身份证……

“我、我……”撒晶晶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关春玲握住了她的手,温柔亲切地说道:“你的故事,刚才月月说给我听了。现在我来说说我的故事,好不好?”

撒晶晶愣愣地点点头。

关春玲一五一十地说了她的人生故事,毫无保留。

当然了,她说得比较内敛,也很简洁。

撒晶晶惊讶地瞪着眼睛看向关春玲,显然是觉得关春玲的遭遇太可怜了……

然后,她突然想了起身,转头对关月旖说道:“难怪你要问我,我妈以前有没有在贵州工作过、或者生活过。”

关月旖连连点头。

撒晶晶还是摇头,“我是真不知道。”

关春玲又拿出了当初母亲遗弃她时写的那封信。

撒晶晶一看,眼睛瞪得更加溜圆!

“这、这……”撒晶晶惊讶地说道,“……你叫撒芃芃?你、你跟我同姓啊!我、我们这个姓……全国都没几个的。”

她激动万分、又心乱如麻。

拿着那信翻来覆去地看,最终她说道:“这个字迹……这个字迹确实很像我妈的。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去过贵州。”

说着,她都有些着急了,眼圈儿直泛红,“她从来也不跟我说以前的事,我问多一句……就要捱打的。”

关春玲安慰她,“没事,没事,你别着急。”

撒晶晶拉住了关春玲的手,激动地问道:“你、你会是我的姐妹吗?我们是双胞胎吗?”

关春玲也有些激动,“不管是、或不是,今天我们能坐在一起,这就是我们的缘分。就算不是亲姐妹,也可以做好姐妹的嘛!”

撒晶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话虽如此,

可她还是希望能拥有一个亲人。

这时——

姜宽过来了。

“我说你们,我在隔壁楼都听到你们这边儿的闹腾了!你们干啥呢?”

佐佐佑佑吵着嚷着冲着姜宽喊爷爷好,还要比谁的声音更大;

关月旖和张建新也喊爷爷好,

大家都向姜宽打招呼,

姜书远也说道:“爸,一块儿吃点?”

气氛瞬间就热烈了。

然后,姜宽一眼就看到,家里来了个客人?

再一看——

女客人有些拘谨,畏畏缩缩的?

姜宽立刻对撒晶晶说道:“哟,大月儿姨妈来了啊?!来来来,坐着坐着!到了这儿啊你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说着,姜宽又问关月旖,“大月儿你姨妈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说一声啊,我做东给你姨妈接风洗尘啊!”

气氛又冷了下去。

姜宽愣住,“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大家都在想:看,撒晶晶和关春玲长得太像,连和关春玲不太熟悉的姜老爷子也是一眼看去,就认定她俩是姐妹了!

姜书远把老爷子拉到书房,三言两语把事情的经过说得清清楚楚。

老爷子怒了,“那孩子过得那么苦,妇联的同志呢?全都牺牲了吗?”

“这日子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离!”

“哪个真爷们儿一天到晚没事儿干天天打老婆的?”

“就是这种男的他没本事才打老婆的,他以为女人被他打得越惨,越显得他有本事!”

“我呸!他要真有本事,找个男人打啊!”

“再就是,你赶紧问清楚撒晶晶,她妈的事儿,只要有单位,很容易就能查清楚的……这么一点儿小事儿你们办不好!哎!”

姜书远很无奈,“一会儿您在我这儿把火发完了,出去的时候能正常和别人说话吗?”

老爷子瞪视着姜书远。

姜书远,“要是您心里头还压着火气在,您自个儿在这儿消化一下,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就走了。

姜宽吹胡子瞪眼看着儿子的背影,气得他自个儿在书房里又呆了几分钟,这才出来了。

饭厅里,关春玲正在向姜书远打听,北京哪家医院好,最好能远离京西头,免得撒晶晶在住院治疗的时候被撒家人发现,影响她治疗就不好了。

“不管怎么说,让晶晶先养好身体才是正经。”关春玲说道。

姜书远想了想,“今天先让撒同志住家里,和小月儿住一间屋吧!我得花点儿时间去打听一下,安排一下。”

“对了撒同志,你带病历本来了吗?”姜书远又问。

撒晶晶摇头,“我来的时候,害怕我妈和董威知道,除了身份证和这几天要吃的药,我什么也没带。”

关春玲安慰撒晶晶,“没事儿,明天住院的时候我们重新做一次检查。”

姜宽立刻说道:“想图清净?上老干所住院去啊!”

“老干所又不是只收老干部,而是老干部住院有优惠,你们级别不够又没单位的,一样也能治,只是没地儿报销么!”

“不考虑钱的话,其实里头的医疗条件挺好的。”

“而且环境也好,那啥……而且还建在山上,普通市民想去一趟都难啊!”姜宽说道。

关春玲有些意动,“可我们也没门路……”

“这个简单,明天我让司机送你们去,”姜宽说道,“但治疗费你们能自理吗?不能自理的话我给你们掏腰包。”

关春玲连忙说道:“费用我们自理!”

姜宽点头,“月月妈,主要是我们的纪律摆在这儿,我虽然退休了,也要服从管理啊!”

张建新瞅准机会为父报仇:“那你派车就不违反纪律啦?”

姜宽瞪着一双牛眼,“我派车去,是为了给我自己开药,让司机去拿药的。顺便捎个人而已……”然后他又嗔骂大孙子,“人是你媳妇儿的姨妈!”

张建新把头撇到一旁去。

关春玲见撒晶晶有些不安,连忙安慰她,“没事儿,他们平时就是这样斗嘴的。”

撒晶晶已经认出了姜宽,悄悄在关春玲耳边问了句什么。

关春玲笑道:“对,就是他。”

撒晶晶愈发拘谨,但想着有这样的大人物在,就算脱离不了母亲,想来离婚应该没问题……

心里这才定定了些。

这时,关月旖冲着姜书远说道:“爸,你不是有邱阿姨的呼机号吗?你呼一个呗,问问那边儿的情况。”

姜书远环顾四周,见所有人全都露出期待的目光,只好点头,拨打到传呼台,给邱岚诗留了个电话号码。

大约关小时以后,电话响了。

姜书远索性按下了免提。

邱岚诗的声音瞬间响了起来,“书远,是你吗?”

“对,我是姜书远……岚诗,你还好吗?”

“谢谢,我很好!书远,撒晶晶到了吗?”

“到了到了!月月妈也在,撒晶晶已经和月月妈见着面了。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奇迹……”

然后姜书远又大概说了一下关春玲和撒晶晶的事,

邱岚诗惊叹,“这是真的吗?老天爷啊这是什么样的缘分!书远,你不知道当我第一眼看到撒晶晶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看到了月月妈!当时我就在想,她俩就是长得再像,说话的声音也不可能那么像的……所以我才动了心思想管一管这桩闲事。”

“对了书远,撒晶晶都走了两天了,她妈她丈夫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因为这几天根本没人来医院探望她……”

“我和蔚姐都说,这种家庭啊……早脱离早好!”

姜书远又问了一下蔚姐的情况。

邱岚诗说道:“是胃肿瘤,良性的,发现得还算早,治疗及时,再加上医生和病人共同努力嘛……现在情况还算不错。应该再过一段时间,蔚姐就能出院了。”

“那你呢?”姜书远又问,“不如来北京过年,我们人多,一块儿过年更热闹。”

电话那头的邱岚诗有些犹豫。

关月旖开了口,“邱阿姨,您来吧!过来和我们一起。”

张建新也劝,“邱阿姨您来吧,到时候让我爸领着我们在北京也好好逛一逛。”

邱岚诗,“我……”

关春玲,“岚诗你来吧!我今天就给你收拾好屋子,你今天买票,到了这儿正好过年。”

六奶奶,“小邱啊我是你六婶儿,你来北京啊,到时候我领着你上通州玩去!”

撒晶晶也劝,“岚诗姐你来吧,你来了我心里不害怕。”

电话那头的邱岚诗一咬牙,“成,那我一会儿就去买票,要是有票啊我就来!”

姜书远高兴坏了,“年三十那天我上火车站去接你!”

第二天,大家兵分三路:

关春玲许培桢陪着撒晶晶去了干休所,

关月旖和张建新去忙着大采购——帮撒晶晶添置东西。

其他人留在家里。

第三天,也就是年三十。

本来大家计划好,就在张建新的别墅里过年的。

姜书远也计划着要去火车站接邱岚诗。

可一大早,姜宽的保姆就慌慌张张跑来找姜书远,“书远!首长晕倒了!”

吓了姜书远一跳,赶紧跑去了隔壁院子。

大家也全都吓坏了,一窝蜂去了。

姜宽并没有失去意识,他就是晕、倒在地上动不了。但喊他、他是会回应的,也能说话,就是含含糊糊……

姜书远当即立断地决定送父亲去医院,本想交代儿子去火车站接一下邱岚诗的,

可张建新把姜宽抱上车以后,姜宽就抓着张建新不肯撒手,还一个劲儿的喊建新大月儿你们别怕,爷爷不会有事的……

没法子,姜书远只能把关月旖也叫上,一家子陪着老爷子一块儿去医院。

“……我们去医院好了,正好能看顾着大月儿姨妈。月月爸妈,那就辛苦你俩去火车站接一下岚诗。回头我们把老爷子送去医院以后,看看他那情况怎么样,再打电话回来。”姜书远对关春玲和许培桢说道。

关春玲连忙说道:“你们去你们去,岚诗姐那儿有我呢!这样吧我们约定一下,下午三点我们通个电话。如果老爷子回不来,那我们就带着火锅去干休所一块儿吃呗!”

姜书远点点头。

于是,大家再次兵分三路:

去医院的去医院,

去火车站的去火车站,

老的小的蹲守大本营。

就这样,关春玲和许培桢去了火车站。

长春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一天就一趟,很好认。

就是在这个时代,火车晚点属于常态。

关春玲和许培桢站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显示板上说从长春开往北京的列车已到站。

关春玲松了一口气,心想接到了人终于能回去了,这也太冷了。

等了半天,

关春玲还真等到了穿着羽绒服的邱岚诗。

她兴奋地朝着邱岚诗招手,“岚诗姐!岚诗姐——”

人群中的邱岚诗愣住,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终于看到了关春玲。

但,邱岚诗的表情却有些不妥。

她拼命地朝着关春玲使眼色。

关春玲隔老远一见邱岚诗,还挺高兴。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邱岚诗的表情不太好……

关春玲有些错愕。

心想这是怎么了?

然后关春玲才注意到,邱岚诗身边还跟着一个干瘪瘦削、表情特别严肃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的长相么……

能看出来,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但,她紧紧地皱着眉头,眉心处挤出了深深的川字纹,两边唇角也朝下坠着,显得表情特别阴郁。

关春玲盯着这个明明容貌很陌生,却偏偏有种奇怪的熟悉感的老太太……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关春玲觉得,她大约猜出这老太太是谁了。

否则,邱岚诗也不会像是眼睛抽筋了似的,拼命地给关春玲“你先避一避”的暗示。

关春玲盯着老太太看了半天,

老太太也皱眉盯着关春玲看了半天……

最终,关春玲朝着邱岚诗和老太太走了过去。

第180章 第180章 相见(中)

关春玲并没有理会老太太,而是热情地对邱岚诗说道:“岚诗姐,姜主任一时走不开,让我过来接你。”

然后示意许培桢帮着接过邱岚诗手里的行李。

接下来,关春玲牵住邱岚诗的手,转身就走。

邱岚诗也只好竭力保持冷静自若,笑眯眯地和关春玲打招呼,“春玲,好久不见!”

关春玲笑问冷不冷、路上顺利吗之类……

寒暄过后,邱岚诗镇定地对身旁的老太太说道:“那我就先走了,阿姨再见!”

关春玲亦朝着老太太露出礼节性笑容。

一众人转身离开。

“慢着!”

老太太撒韵容叫住了邱岚诗,“小邱,等等。”

邱岚诗心里咯噔了一下。

两天前,她刚刚才和姜书远通完电话,决定动身前往北京,当即便去买了一张从长春赶往北京的绿皮车硬卧票。

然后她回到医院,向蔚姐道别。

蔚姐握着邱岚诗的手,含泪说道:“岚诗,我是真舍不得你啊!想当年我们也曾经意气风发过,到现在啊……谁不是一地鸡毛!倒还只有你,过得还算潇洒。”

“不过,要我说啊少年夫妻老来伴儿!”

“你前头那个就算了,人太坏了……”

“可姜书远挺好的,你俩以前就谈得来。如果还能在一起,而且身边的亲友又都能祝福的话……那就在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要不然,你看看我吧!我和老杨也是吵吵闹闹了一辈子!平时我要说起他和他妈,我真是……一个茶水缸子都不够接我的眼泪的!可是呢,人就是这么奇怪,我好的时候他们都欺负我,我生了病,他们一个二个又紧张得不得了!”

“我常常觉得他们怕我死了,是因为我死了以后他们就没有欺负的对象了!”

“你不知道,有一天我听到我老婆婆和隔壁陪床的家属说‘我七十多了我还硬朗着呢我蔚儿咋就得了这个病?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嫌我活太长,报应在我蔚儿身上了?还是来报应我吧!她年纪轻轻的……实在不行把我的岁数续给她吧,我已经活够了’……然后啊我也观察过她,她确实想我好,虽说她希望我能好的初衷,有可能是觉得我好了、她儿她孙才能好,可我凭什么要求她把我当成亲生的孩子一样无条件疼着呢,我对她也就那样儿,给过脸色也摔过门砸过碗的……然后我就释然了。”

“总之,岚诗啊,不管你是决定一直一个人过,还是选择和书远在一起,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蔚姐说道。

邱岚诗含笑点头。

二人正在道别——

这时,老太太撒韵容脸色阴沉地赶到了医院。

邱岚诗与蔚姐对视了一眼,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依依话别。

因为她二人知道撒晶晶在两天前就已经离开了。

只是没有想到,撒老太到现在才来医院看望女儿。

显然,当撒老太走进病房后,没见着撒晶晶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若无其事地过来,东摸摸、西摸摸的……

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去厕所、食堂找。

最后,撒老太大约是想着身体还挺虚弱的撒晶晶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只好先去问护士,“我女儿呢?”

护士没好声气地炝她,“你女儿谁啊?不认识!”

“就213病房的3号床,撒晶晶。”

护士从鼻孔里喷出了一声哼,“不知道!可能死了吧!”

撒老太怒了,“你怎么说话的?”

护士比她还凶,“你管我怎么说话的!我和你一样!既不是撒晶晶的妈,也不是撒晶晶的亲戚,撒晶晶是死是活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撒老太:……

“我就是撒晶晶的妈,我就想问问……为什么撒晶晶不在病房里!”

护士冷笑,“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在病房里啊,我们这儿又不是儿科病房,撒晶晶是成年人,她愿意治、就留在这儿治,她不愿意治、我们还能绑着她啊?”

“再说了,你不是撒晶晶的妈妈吗?你女儿跳了楼,她那么严重的伤势你来看过她几次?”

“人又不是长在地里的地瓜,有空气有水就能自己长,人是需要关爱的!”

“你爱过你的女儿吗?你关心过你的女儿吗?你知道你女儿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看,你是她后妈吧?你根本就不知道撒晶晶已经失踪两天了对不对?!你从头到尾也没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们,所以我们医院一早就已经报了警!”护士怒气冲冲地说道。

撒老太愣住。

她喃喃说道:“你说什么……撒晶晶已经失踪两天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没有回家,也没去单位……”

“她也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

“她去哪儿了?她还能去哪?!”

护士白了撒老太一眼,“撒晶晶去哪儿了……倒是要问你啊!你不是她妈么?还有啊,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把欠缴的费用给缴了!否则你别离开这儿!”

撒老太被气得不行。

她想赶紧去找女儿,

可护士拉着她不让走,最终硬是生生地逼着她把撒晶晶的治疗费交了,这才放她离开。

接下来,撒老太冲回病房,四处打听撒晶晶的下落。

附近几间病房的病人、家属几乎全都知道撒晶晶和她妈妈的事儿,人人都讨厌把女儿逼上绝路还对女儿恶声恶气的撒老太,

所以,无论撒老太问什么,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

还有人说:

“撒晶晶该不会是被她妈精神虐待得不想活了,跑出去轻生了吧?”

“她女儿都已经从七楼跳了下来!听说跳下来之前还割了腕、吃了药……真是命大,才没死,还要亏了医生那么拼命地抢救她。结果人好不容易活了,她这个当妈又觉得女儿没死成,不服气……”

“我怀疑她根本不是撒晶晶的亲妈!亲妈哪有这样对人的……”

“你们不知道吧?撒晶晶是这医院住院部的常客了!一年至少有四五个月在住院,基本上就是住院好了回家去,一回去就被她丈夫给打个半死,又回来住院……有时候她丈夫还追来医院打呢!”

“这都不离?”

“她妈不让离!据说这女婿就是她妈相上的,撒晶晶是大学生,清华的!那男的初中还没念完……”

“那她妈这么爱,让她自个儿嫁啊!祸害孩子干啥!”

“所以就说啊,有时候我觉得撒晶晶是真的太惨了,还不如早点儿死了算了,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啊,摆脱不了她丈夫、摆脱不了她妈妈……活着没意思!”

——毕竟撒晶晶走的那天是夜里,她还在邱岚诗的帮助下乔装打扮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算看到了她、也因为她换了衣裳戴着帽子而且根本认不出她。

撒老太呆坐在撒晶晶的病床上,脑子浑浑噩噩的。

当初女儿当着她的面、从医院天台上跳下去的时候……

她才有过这样的恐慌与不安。

但后来,女儿被抢救回来了,这种不安又消失了。

她认定女儿是在威胁她。

她笃定女儿根本不敢死、也舍不得……妈妈还活着呢,女儿哪儿舍得死啊!

所以,她的晶晶肯定不会偷跑出去寻死。

对,一定是这样!

撒老太又冷静了下来。

她开始仔细分析,撒晶晶会去哪里。

想来想去,撒老太认为,在长春,女儿只有两个去处——要么回婆家、要么回她那儿。

至于工作单位?

女儿的工作早就被女婿给折腾没了!

但,这次女儿死活要离婚,不可能去婆家;

她呢为了给女儿凑治疗费又刚卖了房子,目前根本没地儿住、只是租了个小单间……

不过,撒老太还是匆匆去了趟女婿家,想打听一下女儿有没有回来。

结果一去就被亲家母辱骂了一顿,还差点儿捱了女婿的打!

她只好又跑回她原来的房子那儿,去问了一圈邻居,女儿有没有回来。

大家都不乐意理她。

有人问你女儿还没被你逼死?

有人问你女儿不是躺在医院动不了?她还能回来?

还有人问你怎么又在找你女儿?难道她从医院跑了?!

当然,最后大家还是告诉她说,没见过撒晶晶。

撒老太有些心慌。

她只好了又去附近找了找……

天太冷了。

她找不到。

最后,她觉得女儿有可能回北京老家了。

毕竟女儿还能投靠舅舅和姨妈。

这么一想,撒老太赶紧跑去火车站,正好买到了半小时后就要开车的开往北京的火车票。

上了车以后,撒老太很意外地看到了……邱岚诗。

原来邱岚诗也是要去北京的,而且邱岚诗的卧铺位置还正好对着撒老太!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

最终,旅途无聊的两个人聊了起来。

撒老太将邱岚诗当成倾诉对象,把这些年她的不易……一点一点说了。

撒韵容从小就很会读书,

家里人也希望她好好念书,其他的什么也别管。

所以她的世界非常单纯,除了拼命读书,她什么也不会。

她十六岁就考上大学,然后和一个高年级的学长周衡谈起了恋爱。

到了撒韵容十八岁那年,周衡面临着毕业、工作分配。

撒韵容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地和他结了婚。

结婚后,周衡回了老家。

又过了两年,撒韵容毕业后,不愿意听从家人的建议继续深造学术,而是兴冲冲地去了丈夫的老家——贵州侗远县。

她以为从此后,她就能与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周衡,过上清贫而又幸福的日子。

不料,到了丈夫家以后,她发现家里有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总是和她的丈夫周衡出双入对???

一打听,才知道那女人叫米娟,是周衡发小的遗孀。那个两岁多的男孩儿,是米娟和她亡夫的儿子,叫邹小明。

当米娟见到撒韵容的第一眼,就哭着说姐姐你命太好了,我真羡慕你啊……

她还告诉撒韵容,“邹锋去了以后我本来都不想活了,幸好周哥日夜不休地陪着我、照顾我。要不他,我根本挺不过来。”

“就连后来我生小明的时候,也是周哥亲手替我接生的!”

“小明出生以后,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也是周哥侍候我坐月子、照顾小明这个奶娃娃。夜里小明哭,全都是周哥带。”

“我出了月子以后,周哥怕我想太多,会伤心……把他的工作让给了我,然后他就种地、帮我带小明。”

“傻姐姐,周哥人太好了,你真是好福气啊!”也不知道米娟是不是故意的,她总是把“撒”读成“傻”。

撒韵容当时才十八岁,智商高但情商低。

她当时就气疯了,去找周衡质问。

周衡告诉她,“韵容,你别跟米娟计较。她是邹锋的老婆……我以前就跟你说过,邹锋和我是过命的交情。而且邹锋去世前,还托我照顾米娟和他出世的孩子。”

“韵容,你别针对米娟好吗?我种田也能挣工分,而且你不还有工作吗?”

“难道因为我从干部变成了种地的农民,你就不爱我了吗?”

撒韵容惊呆了。

当时她年纪小,被周衡给哄住了。又想着她活了十来年,才爱上这么一个人,又已经为了他而与家人决裂……

于是,撒韵容和周衡在侗远乡下摆了酒,结婚了。

但,婚后的生活,并不像撒韵容想的那么幸福。

因为,米娟比她更像周衡的妻子……

米娟每天早中午都有不同的事情来找周衡:

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哭、孩子要找周衡、孩子好不不舒服;

她有工作上的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她思念亡夫了心里不舒服想和周哥聊聊天、她想吃周哥做的饭菜了因为她的亡夫还没死的时候常念叨、她因为看到了什么而想起亡夫所以过来问问周哥……

还因为周衡的母亲,也相当难缠。

老太太嫌弃撒韵容只会说普通话;

嫌弃撒韵容不吃辣椒,每次都要周衡单独给她做菜,可家里本来就穷;

嫌弃撒韵容不会干农活不会干家务,家里家外所有的活计都要她儿子干……所以男人娶老婆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找个女人来侍候老人小孩儿和男人的吗?

还嫌弃撒韵容娇气,每天要吃牛奶鸡蛋,还总要吃点儿零嘴,一天到晚娇滴滴的老要她儿子哄她……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往下过。

米娟越来越像周衡的正牌老婆,别人拉家常吐槽丈夫怎么怎么了,她就和别人说我们周衡怎样怎样……

米娟把孩子直接丢给周衡的妈妈带,甚至在给她儿子登记人口信息的时候,故意把她儿子的名字“邹小明”改成了“周小明”,撒韵容去质问她,她就很无辜地说哎哟我文化程度又不高,傻姐你跟我计较这个干什么,周哥都不计较……

米娟每天下班后直接住在周衡家,周衡给她做饭、烧洗澡水、为她手洗衣裳。

撒韵容呢?

撒韵容一个人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

周衡每天晚上过来和她过夫妻生活,睡完了还得回家去。

撒韵容也哭过、闹过。

可周衡说:“韵容,你是高级知识分子,你出身富裕,你有父母家人,你有丈夫公婆……你什么都有,可米娟已经失去了一切啊。”

撒韵容陷入了纠结。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离开。

可她又离不开。

因为她深深地爱着周衡。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

撒韵容怀孕了。

她怀的是双胞胎,月份还小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很大了。

单位早早给她入了假,

可她依旧还是住在单人宿舍。

她不想回周家住,

看着挑剔的婆婆就烦,

更加不想看到自己的丈夫把兄弟的遗孀当成自己的老婆,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丈夫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当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人带话给她,说周衡在家里摔了一跤,据说已经快不行了!

吓得撒韵容艰难地扶着硕大的肚子赶回了周家。

大白天的,周家关门闭户。

隐约从屋里传来了……有人痛苦的呻|吟声。

撒韵容更加着急,直接破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让撒韵容瞬间心死。

她无力地跌坐于地,腹部剧痛。

周衡像疯了似的拼命推开了米娟,又胡乱穿好衣裳,冲到撒韵容问你怎么了……

他没有理会哭着闹着喊说周衡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米娟,而是在第一时间把撒韵容送到了医院。

撒韵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周衡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

他说,“韵容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我对米娟真的没意思,我真的……真的只是把她当成邹锋的未亡人在照顾。那天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突然请假回家做了顿饭给我吃,还给我倒了一杯酒,然后我就……”

“韵容,求求你……别生我的气,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们好好过,好吗?”

撒韵容冷冷地看着周衡,一言不发。

周衡无地自容。

他只能做小伏低、仔细体贴地继续照顾她。

但,周老太不乐意了——撒韵容生了俩闺女,还把自个儿当大爷了?我们农村妇女谁不是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偏她娇气,仗着自己是从北京来的千金小姐,把她儿子指挥得团团转……

于是,周老太见天地说自己这里痛、那里疼,非要把儿子从医院叫走不可。

米娟趁周衡不在,来找撒韵容,“傻姐,求你成全我和周衡吧!那天你把事情闹得那么大,所有人都知道周衡强|奸了我。如果你对周衡还有几分情意……你和他离婚。只有我和他结了婚,他才不算强|奸……要不然,他要被枪毙的啊!”

撒韵容冷冷地看着米娟,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叫让他被枪毙,也好替你报仇。”

米娟惊呆了。

正好这时,周衡从家里赶了回来。

米娟扑进周衡怀里,哭得梨花带泪,“周哥你看!傻姐也太坏了吧!她竟然恨不得你去死……周哥,我不要你有事!你要是出了事,我和妈、还有小明……可怎么活下去啊!”

周衡红着眼,让米娟离开。

米娟扯着他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不要,说我害怕,周哥你陪着我好不好。

撒韵容冷笑着对米娟说道:“你在这儿,他要怎么跟我谈离婚?”

米娟这才面红红、娇滴滴地对周衡说我回家等你。

米娟走了以后,周衡红着双眼问撒韵容,“你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撒韵容反问,“那你想怎样呢?”

“我义无反顾抛弃梦想、扔下家人朝你奔赴而时;你义无反顾地抛弃了我,去照顾兄弟的遗孀。”

“那么周衡,我为你奔赴而来的意义,就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喜欢的人,对别人好吗?”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在照顾兄弟的遗孀,你帮她接生、照顾她坐月子、帮她带孩子……你让她带着孩子住在你家,日夜接受你的照顾,却让我搬到单位的单身宿舍去,因为我是一个独立女性我是高级知识分子。”

“周衡,你让我不要多想,可你觉得这样照顾兄弟的遗孀还不够……那现在?现在你把兄弟的遗孀照顾到床上去了,现在终于够了吧?”

“想必你的兄弟在九泉之下,必须对你感恩戴德。”

“所以你现在还想来跟我说什么?是来求我和你离婚,我带着刚出生的你的孩子离开,你带着你兄弟的遗孀和你兄弟的孩子好好过吗?”

周衡跪在撒韵容面前,红着眼睛说道:“韵容,我知道错了。我也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跟米娟在一起,我爱的是你,从来是你,且只有你。”

接下来,周衡去派出所自首了。

他说他强|奸了米娟,他愿意伏法。

米娟气疯了,跑去见他,“周哥!是撒韵容逼你的对不对?”

周衡淡淡地说道:“公安没有告诉你吗?是我自首的。”

米娟拼命摇头,“我不信!我不信!你明明是爱我的,是撒韵容从中作梗不让我们在一起对不对?周哥你说,你说啊!周哥你别怕,我不追究你。只要你和她离婚,我们就在一起……”

周衡皱眉说道:“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我照顾你,只是因为邹锋去世前求我照顾你,仅而已。”

米娟惊呆了,“你不喜欢我?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

“你不喜欢我,你亲手为我接生?我们男女有别啊,你把我的身体都看光了!”

“你不喜欢我,你那么照顾我?你侍候我坐月子,你帮我照顾小明……你甚至把你的工作都给了我!”

“你不喜欢我,你会在结婚以后把老婆扔到一边儿不管,只对我好?”

“你不喜欢我,你和我上床?”

“周衡!你是人渣吗?你为了我,辜负了你老婆。现在你又来跟我说你从来也没喜欢过我?”

周衡木然说道:“我不喜欢,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我喜欢撒韵容,我爱她。”

米娟冷笑,“我不信!我不信!周衡,我已经被你毁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睡了……我不管,你必须要对我负责。”

周衡说道:“我已经来自首了,你还要我怎么负责?一定要追究个谁对谁错的话……那我问你,那天你在那酒里给我下了什么药?”

米娟目光闪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衡说道:“我宁愿坐牢、宁愿被枪毙,也不想再和你搭上任何关系了。不举报你,是我对邹锋的最后一点兄弟情谊。”

米娟惊呆了,“那我以后要怎么办?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和你睡了呀!你不要我了,我又不会带孩子,我还不大识字,如果你不帮我,那份工作我都干不来!周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就不怕夜里做梦的时候,邹锋会来找你吗?”

周衡冷冷地说道:“我只是对不起我的妻子。对邹锋,我问心无愧。你呢米娟?如果邹锋夜里来找你,你敢对他说,是我强|奸的你吗?”

米娟哑口无言。

就这样,周衡被判了五年。

周衡去坐牢后,周母被气了个半死,和米娟大打了一架,把米娟和小明赶走了。

然后周母又去撒韵容的工作单位闹,

骂她是废物、不如米娟会抓男人心;

骂她不作为、害得周衡去坐牢了;

又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只会生赔钱货不会生儿子,还不赶紧把那两个女儿溺死了以后好怀儿子……

最后又要求撒韵容赡养她。

撒韵容还没出月子,就去监狱见了周衡,把他母亲的所做所为说了,并且要求离婚。

周衡不肯。

他求她,说他会写信给他妈,让他妈不要闹了。

他还求她,说不想离婚是希望她还能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撒韵容冷着脸回来了。

可周母即使得到了周衡托人带的口信,也依旧不收敛。

她去撒韵容的单位大喊大叫,去撒韵容的宿舍赖地撒泼……

她叫嚣着,要替她儿子周衡好好调|教这个不听话的小蹄子。

周衡的亲戚也来劝撒韵容:算了你千里远嫁而来,又有了两个女儿,你还能怎样?你就好好侍候一下你婆婆,等周衡出来了,他会念着你的好。再说了,男人有几个不犯错的啊!也就是现在已经是新中国了,要是搁古代,像周衡这么有能力的人肯定已经三妻四妾了!再说了,本来周衡可以和你离婚、再跟米娟结婚,这样他就不用坐牢了。可他为了选择你,宁愿去坐牢……你要知足啊!

撒韵容绝望了。

她又去见了周衡一次,说离婚,必须离婚。

周衡依旧不同意,并且信誓旦旦地要她等他出来,他一定会好好弥补她,重新开始。

撒韵容离开监狱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要离开。

她给北京的父母家人发了电报,说她要离婚、要带着孩子回来。

一天后,家人回电:

【父病母住院兄嫂无钱你熬几年等孩子大些再回】

撒韵容看着自己的一双女儿,痛苦万分。

她也知道,光靠她自己,想要养活两个女儿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撒韵容终于做出了令她十分痛苦的决定:她要放弃一个孩子,然后带着另一个孩子回北京。

可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女婴,

无论让她放弃哪一个,她也舍不得。

但现实情况就是……

如果她不这么做,那么她和她的孩子们只会在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最终,她把目光放在了大女儿身上。

大女儿出生时,体重稍重,也更健康更有力气……放弃她,或许会有好心人收养她。

而小女儿体弱,像猫儿似的,如果被放弃,大约只有死路一条。

就这样,撒韵容哭了几天几夜。

她给大女儿取名为撒芃芃,芃的意思,指草木茂盛。她希望大女儿拥有人间最好的运气,连无情的草木也会眷顾她。

她给小女儿取名为撒晶晶,希望她能长成一个小太阳……

撒韵容找来了一个木盆,用棉絮把里头垫得厚厚的,又把白胖漂亮的大女儿放进去,写了封简短的信、又塞了张粮票进去。

她步履蹒跚地将盛着女儿的木盆放进河里,目送木盆缓缓飘走。

撒韵容大哭一场后,浑浑噩噩地回到单位,抱着女儿回了北京。

父母兄嫂见她回来了,特别震惊,但也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也是撒家最艰难的时候。

撒韵容也就没告诉家人其实她生的是双胞胎……

一大家子花了三年的功夫,才总算是度过了难关。

撒韵容的哥哥这才花钱花时间地把妹妹的工作人事关系给转了回来。

这时,周衡由于在监狱里表现良好,被提前释放。

他赶到北京,以死相逼才见到了撒韵容,然后惊觉——他的双胞胎女儿少了一个!

周衡声嘶力竭地指责撒韵容。

撒韵容冷冷地说道:“那这到底要怪谁?”

“是怪我不应该爱上你,不应该抛下一切不远千里嫁给你,还是我就应该被你欺负、被你妈欺负?”

“还是怪你自己没有边界感,怪你强|奸了米娟?”

“周衡,我为什么要为你的错误来承担后果?”

周衡无比痛苦。

他告诉撒韵容,他妈因为无人照顾,已经中风偏瘫了。

撒韵容说:“那幸好我跑得快!否则我就要去侍候那个一天到晚只会骂我的人了!周衡我问你,我欠她吗?她抚养过我吗?她凭什么那样辱骂我,折磨我?是因为我贱、我爱你、我和你结婚了吗?所以我不想犯贱了、我不爱你了、我要和你离婚!这样可以吗?”

周衡痛苦地闭了闭眼,他求撒韵容带着孩子和他回去。

现在他已经出来了,以后一家人好好过。

撒韵容说:“除非你把芃芃找回来,我就考虑考虑。”

周衡求了她很多次,她不为所动。

周衡没办法,只好回了家乡。

他一边照顾病中的母亲,一边寻找大女儿的下落,只要母亲的情况稍好,他就去北京追妻。

最终,撒韵容烦不烦胜,让哥哥帮着她办理了工作调动。

她离开了北京,带着小女儿撒晶晶去了长春。

为避免痛苦,她从不在小女儿的前面说她还有个大女儿的事,也不允许小女儿问起任何有关于“爸爸”、“爷爷”、“奶奶”、“姑妈”等有关于父族的话题。

小女儿很乖巧,

被她狠狠揍了几次以后,再也不提了。

周衡再来北京寻找妻女的时候,扑了空。

他在撒家门口跪了很久很久,

撒韵容的兄嫂也没有告诉他撒韵容的下落。

周衡失魂落魄地回了老家。

几年后,撒韵容辗转听说周衡和米娟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据说周衡很宠米娟。

撒韵容很生气。

为什么渣男贱女还会得到幸福的未来?

于是撒韵容开始盯着小女儿撒晶晶,

她需要培养出一个绝世天才,才能证明周衡放弃了她们母女,才是最错误的选择。

在这过程中,撒韵容害怕撒晶晶会像自己一样,被学校里人模狗样的小年轻给勾引住,所以严令禁止女儿和人交朋友。

幸好,女儿很乖巧。

在她的教导下,女儿轻松考上清华。

但,撒韵容又有了不确定的危机感,她害怕女儿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坚决要求女儿时刻和自己呆在一起……

考研?留校任教?

不行!

万一又被又穷又坏的小子给勾引了可怎么办!

女儿很乖巧地回到她身边,认认真真工作,也不谈恋爱找对象。

终于,女儿三十岁这年,撒韵容急了。

要是女儿再不嫁,周围邻居都快把她的脊梁骨给戳穿了。

最后,撒韵容看上了三十五岁未婚的普通工人董威。

在撒韵容看来,董威没有文化,就不会甜言蜜语的骗人;

董威性格很强势,但从未传出来任何男女绯闻。

这两点对撒韵容来说,是非常亮眼的优点。

于是,她逼着女儿嫁给了董威。

没曾想,小夫妻俩结婚不到一个月,撒晶晶就被董威打断了肋骨,住院了。

撒韵容惊呆了。

女儿哭着说要离开——

撒韵容下意识拒绝了。

她不想承认,她为女儿精心挑选的男人……是个人渣。

她只好让女儿自我反省,又怨女儿不会经营婚姻。

她知道,女儿性格温驯,会慢慢消化的。

就这样,一年年的熬到了现在。

直到这一次,女儿为了要离婚,不惜割了腕、吃了药还当着她的面……跳了楼。

撒韵容才终于开始反思。

她哭着对邱岚诗说道:“我做错了吗?真是我做错了吗?可我也是为了她好啊!我不想她再踩进我曾经踩过的坑……”

“可她为什么那么恨我?我们相依为命多年,她知道我为了她付出了多少,她为什么不体谅我,为什么啊?”

“她明明知道,我除了她……一无所有了!她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为什么啊!”

撒韵容哭得稀哩哗啦。

邱岚诗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她才好。

最后说道:“撒阿姨,那你有没有想过……从你十八岁结婚、到你决定断舍离的时候,也不过短短几年的痛苦,却让你难过至今。”

“那撒晶晶呢?她从出生开始就缺失了父爱……到今年她三十八岁了,她过过几年舒心的日子?她这辈子还会开心吗?”

撒韵容哑口无言。

火车抵达北京站后,

邱岚诗与撒韵容告别,又问,“阿姨,你有什么打算?”

撒韵容红着眼睛说道:“我先回她舅舅家看看,万一她回来了呢?”

邱岚诗又问,“要是找回来了呢?”

撒韵容心里想着的是,要是找回来了……还能怎么办?当年连她都有勇气离开,现在已经是九十年代末了,虽说小地方离婚的人少,在大城市里也还是有离了婚的女人的……

可她嘴上却哭着说道:“要是找回来了,我肯定是要问问她,她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

闻言,邱岚诗直摇头。

她又问撒韵容,“阿姨,那要是你找不回撒晶晶了呢?”

这下子,撒韵容大哭了起来,“那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啊!我、我都已经快七十了!老天爷啊……要是当初我放弃的是她,而不是她姐姐的话,恐怕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邱岚诗不再说话、也不再劝撒老太。

列车到站后,二人一同走到出站口,然后相互道别。

现在邱岚诗就希望赶紧见到关春玲,好把她从撒老太这儿听到的原由,一五一十地告诉关春玲。

但!

邱岚诗万万没有想到,

今天来火车站接她的竟然就是关春玲本人?!

在这一刻,邱岚诗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她倒是想假装不认识关春玲……

又或是想先甩开撒老太。

没想到——

关春玲却在定定地看着她身边的撒老太片刻后,竟选择迎面而来。

邱岚诗意识到,怕是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要扑面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