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佛依赖的态度让周顽想起刚把人送回来的时候。
白屋不能安置陈观佛了,正好周和光时不时嚷嚷着要陈观佛,于是干脆送到A区的老宅。让人送去,周顽还在处理贫民窟里的叛乱军。
正指挥着,副官抱着陈观佛着急忙慌跑下来说:“他、他一直抽搐,呼吸急促,我怕他休克!快让军医来看——”
陈观佛隐约感受到周顽的气息,朝他这边伸手,周顽一接过,他便立即挣扎着爬进周顽怀里,浑身抽搐和呼吸急促的症状立即消失。
“神医啊!”副官张大嘴巴,“看来他把您当救命稻草,离不开您了,将军。”
周顽紧皱的眉眼透露些许不耐烦,陈观佛似乎察觉到了,瑟缩了下就要走,白皙的脸颊上还有干涸的血渍,茫然可怜、魂不守舍,一副创伤严重的模样,便暂时留在身边,先紧急抓捕叛乱军,到夕阳西下时,才亲自把人送回老宅。
知会长辈一声,没管他们意见。
他们自然不同意,只是命令不了周顽,而且知道他忙于选任上将且概率最高,兼之接过叛乱军连环爆。炸案,升任上将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更不好在这关头触霉头,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潘秀徽闻听消息,老远赶过来,和周顽喊来的心理医生撞个正着,边交谈边进屋,打眼就见紧紧靠在周顽身边、一脸茫然呆滞的小Omega。
那精致的小脸蛋足见信息素绝对优质。alpha和Omega在基因上有高低之分,除了最保险、最精准的基因仪器测试,还可以从外貌上辨别,一般外貌越出色、基因越优质。通常基因优越的A和O都有某一项天赋,而且结合更容易生出天赋后代。
潘秀徽不大瞧得上权贵豢养小Omega的风气,但周顽是她照看大的,四十多了也没娶妻生子的打算,虽然帝国晚婚,多的是七。八十才结婚,可她传统啊,难免焦急。
如今见着陌生漂亮的小Omega,当然以为周顽染了臭毛病。
一边看不惯打小养Omega的风气、一边又欣喜周顽终于有结婚的打算,把潘秀徽纠结得不行。
“给他打针镇定剂,之后每天过来看他,顺便开些药。他是周和光看上的,不过先别让他过来、也别让他知道,陈观佛情绪不稳,以防他伤人,就先关在这里。秀姐,麻烦您照顾。”周顽在陈观佛听不到的距离叮嘱医生和潘秀徽。
潘秀徽听完直接拉下脸,好嘛,不用为难了,根本没把Omega放心上。
周顽想了想,回身去找陈观佛,蹲下来说:“他们会照顾你,有什么需求找他们说,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秀姐会尽量满足你,她喜欢乖巧的小孩。”
陈观佛眼神灰蒙蒙的,毫无神采,只定定凝视周顽,嘴唇抿得紧,忽然就拽住他的袖口,指尖捏得泛白,“你呢?”声音很沙哑,仿佛呛了血的艰难开口:“你喜欢乖巧的小孩吗?”
周顽的大拇指刮了刮陈观佛脸颊上没擦干净的血点,不甚走心:“嗯。”
陈观佛就松开了手。
周顽眯了下眼,不枉他不嫌麻烦地走这一趟,识相也好、讨好也罢,陈观佛的作态都让他心情放松了些许。
是个人就不喜欢好意被辜负。
周顽拍拍陈观佛的胳膊安抚完就走,迅速将人抛之脑后。
直到某天结束积攒多日的工作,潘秀徽连打十几个电话,一打开就是她的咆哮:“周顽,你到底对人干嘛了?强取豪夺?虚情假意设下圈套利用人?”
周顽往椅背上靠:“怎么?”
潘秀徽:“创伤后应激障碍、重度焦虑和恐惧,情感麻木、内心封闭,伴随严重的自责内疚——问题严峻危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周顽挥挥手示意面前的士兵出去,抽出根烟点燃,吞云吐雾一番才道:“他什么症状?”
潘秀徽:“趁我不注意就去厕所抠喉咙,吐掉刚吃下去的药和食物,假装睡觉,等人走了就睁眼熬,熬到撑不住了,身体自动关机。睡没几个小时又噩梦惊醒,身体不垮才怪!——就是垮了,我才发现问题,盯着看也不管用,还是吐。唉,我以为很好照顾呢,结果是颗定时炸。弹,冷不丁哪天给自己炸没了。人是你带回来的,你不关心、不呵护,哦,扔过来就完事了?Omega本来就是需要很多关爱才能健康成长,你倒好……”
絮絮叨叨训了大半天,周顽起先还认真听,后面敷衍,一整根烟抽完才开口:“不是有医生?军队里出来的,技术好。让他费力点,多开药。”
潘秀徽立即火冒三丈:“开药开药!你就知道开药!我说的,你一句没听?”
周顽不耐烦,他开始思考让潘秀徽照顾陈观佛是不是不好,太给自己惹麻烦了。
陈观佛挺招潘秀徽这类中老年妇女的喜欢,才几天啊,就让潘秀徽讨伐他来了。
说实话,陈观佛的病症在周顽意料之内,绑架、目睹刑虐、弑母……哪桩事挑出来都是对心灵的重创。
“我让医生和你说!”潘秀徽说完,通讯另一头换成心理医生:“周将军,下午好。关于患者,目前来说,我们让他做什么他都会配合,没有表现出极端的抗拒,容易给人他有很强的自救本能的错觉,实际情况相反,自我压抑极其严重。这一类患者,通常更难以治疗。”
周顽听完:“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心理医生:“我想知道患者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更好的对症下药。”顿了顿,又道:“他的心理和精神状态比战场退下来的新兵还糟糕。”
周顽沉吟良久。
即使再混蛋,他也知道不能把陈观佛弑母的事情说出去,世人还没有宽容到接受道德线以下的错误,就算情有可原。
当然他相信医生的专业和潘秀徽对他的人的维护之心,只是,不能赌百分之一的意外。既然做出把人带回来、养在羽翼之下的决定,便不能出尔反尔,至少得把一个健康的陈观佛遣出他的小楼。
可不说清楚些,对症下药难免有所偏差。
就在他思索之际,那厢的陈观佛久久不见人,兀自摸索过来,看到潘秀徽和医生围着光脑,脑袋转了转就猜测通讯另一侧的人。
“是周顽吗?”
潘秀徽和医生一惊,回头看,连忙把他抱到沙发上,“地上凉,怎么能光脚?”潘秀徽检查着陈观佛,“不是在吃饭吗?”
陈观佛伸长脖子去看光脑:“吃完了。”
潘秀徽:“那把药吃了。”
陈观佛:“吃了。”
“吃了?”潘秀徽讶然,赶紧去拿痰盂放到陈观佛面前,等他吐。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三三,想不想见周顽?”
陈观佛转过脸,没说话,谁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期待。
潘秀徽当即拍板要求周顽开通视频对话。
周顽隐约听到陈观佛的声音,中气不足,很虚弱,对他如今的状态也是心生好奇,于是开启视频通话。
光脑的视频通话是虚拟立体成像模式,能清晰地看到千里之外的人的全身像包括部分背景,真实得仿佛人就在眼前。
陈观佛坐在黑红色的复古沙发上,黑色的头发长得盖过了耳朵,皮肤白得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吹弹可破似的,茫茫然看过来的时候,仿佛敲一敲就碎了,风一吹便随风走,轻而易举就俘获他人的心软。
“过得习惯吗?如果不喜欢,过个把月再安排你到其他地方去。”
陈观佛摇头之后点头,想想不放心般补充道:“我很好,秀姐好,以利亚医生也好,我很喜欢。”
他说到‘秀姐’时,周顽瞥向潘秀徽。
潘秀徽耸肩,比口型:他学你的。
周顽的兄弟都和周和光一样,得喊潘秀徽一声奶奶,唯独周顽喊她秀姐,因为小时候的周顽臭屁又嘴甜,觉得奶奶喊老了非要叫姐。
想到这,潘秀徽面露怀念之色,还是小时候的周顽可爱,现在就是一老匹夫,臭硬奸诈。
周顽:“那些事不是你的错,你救了人是做好事,被救的人很感谢你。”他难得说人话。“不必有心理负担,不必抗拒医生的治疗,活着挺好的。你不是想跳级到初中?到时候跟周和光一个学校,让他照顾你。”
陈观佛乖乖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顽。
周顽一身藏青色夏制军常服,十分贴合身材,肌肉起伏较为明显,肩头佩戴肩章,四颗金色星徽之上是展翅双头鹰图腾,代表帝国陆军中将的职位。款式较为单薄的同色风衣挂在左后侧的衣架上,军帽同挂在旁边。
身后是个大书柜,身前则是实木办公桌,除了大量的文件、平板光脑便没什么装饰,桌角摆放帝国旗帜,手臂旁是烟灰缸,缸里满满的烟头。
周顽又问了些别的,陈观佛一一作答。
以利亚医生从旁观察,不时比照钟表,一脸若有所思。
陈观佛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和周顽聊了一会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
周顽的声音逐渐降低、到停止,给潘秀徽使了眼色,后者拿来毯子盖到陈观佛身上。
潘秀徽小声说:“终于睡着了。”
以利亚医生比划手脚,示意他们到远一点的地方才交流:“陈观佛吃完药和食物已经超过半个小时没有吐了,而且睡着了。”
潘秀徽惊喜:“情况好转了?!”
以利亚摇摇头,而后点点头。
潘秀徽急道:“什么意思啊?”
以利亚医生:“患者肯定经历了很残酷的事情导致内心的封闭,这类人前期应该非常激烈抗拒别人的治疗才对,但他表现出无比的配合,只是生理反应无法自控。我本来觉得奇怪,看到刚才一幕一下子茅塞顿开!”他正色道:“周将军,您就是陈观佛的药!”
周顽挑眉,下意识嗤笑出声,发现潘秀徽的怒视便收敛些。
以利亚医生:“周将军,是不是您将陈观佛从残酷的、混乱的环境里救出来?”
剔除掉他将人算计进残酷的环境里这一环节……周顽点头。
以利亚医生捶着掌心笃定道:“那就没错了!有些患者陷入极端绝望痛苦和恐慌的境地里,突然被拯救,就会对拯救者产生一种雏鸟心态,和吊桥效应、传统的英雄救美是一样的心理机制。陈观佛被您拯救,对您产生强烈的依赖和安全感,所以他没有呕吐、失眠等应激反应。因为是您带他住进周家老宅,这栋小楼是您的地盘,那么在您地盘的他也会产生少量的安全感,所以表现出一定的自救和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