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佛把书拿回来,准备看完后还回去,则是他委婉的接受房东太太的求和。
他们都很别扭。
傍晚时分,饭香味从周遭家庭里飘进来,在陈观佛鼻间流连,他却纹丝不动,侧脸沉静。周和光不知何时出卧室,搬来凳子放到客厅正中间,一眨不眨地凝视因为阳光退去而搬回阳台的陈观佛,肚子咕咕叫,奈何在场两人都不在意。
“你爸妈呢?”屋里没大人生活的痕迹,只有陈观佛从小到大的相册,里面的照片也少得可怜,所以周和光猜出陈观佛出身不堪,故意问的。
“……”
“你读几年级了?”屋里很多书,还有小学课本、小学作业,幼稚板正的字体和批改的笔迹一样,卧室里还有一个平板电脑,没锁,点开就是网络教学,所以很明显陈观佛自学,估计没户口上不了学,周和光故意问的。
他故意的。陈观佛头也不抬:“你好像不懂礼貌,你妈妈没教?”
“!”周和光稚嫩的脸上瞬间流露出戾气,他三岁时没了妈,亲妈死得惨,熟悉的人都知道不能提,陈观佛那话等于指着他鼻子骂他有妈生没妈养,换平时早就动手,不往死里整不罢休。
但……看向陈观佛藏在书本下的、捏紧的拳头,周和光露出恶劣的笑,原来不是没反应。
他跳下椅子,来到陈观佛面前,俯下身来,一掌抵开书本说:“你怎么住这儿?别是被豢养了吧,等你满十五……哦,有些人喜欢十岁以下的,你几岁了?”看着陈观佛仰起来的愤怒的脸,周和光陡然鬼使神差,“反正都会送人,要不要和我走?”
陈观佛从眉梢到眼底都冷如冰霜,猝不及防一脚踹向周和光的伤口,看他卧倒在地疼得无法动弹,不由得心情愉悦:“你能活着走出红街再说吧。”
周和光往后呈大字一躺,忽地笑起来:“想不想看热闹?”
陈观佛不想理,架不住周和光老问,便顺他意说道:“什么热闹?”
“很漂亮、很爽的热闹!”周和光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双眼明亮,整个人陷入一种不明所以的亢奋里,让陈观佛想到有一次看到的黑。帮拼杀,就在楼下,每个人像从血海里爬出来,却不知疼痛、恐惧,只知厮杀,他不由觉得恶寒。
“你知道我刚才的电话打给谁吗?”周和光不需要等陈观佛的回答,自言自语道:“给我二叔。我爸说好听是谨言慎行,其实就是胆小,我哥倒是谨慎但有仇报仇,可惜没啥权利,所以只能给我二叔。我被绑架,险些丧命,虽然幸运的没事,但这事儿没完,不然当我们周家是能随便欺负的?”
几分钟前的如血残阳迅速下坠,黑夜降临,黑暗霎时笼罩高矮不一的楼房,楼房的窗口、阳台映射出一束束昏黄的灯光。
嘭!
枪响,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束束亮起的灯光默契地熄灭。
早说过了,街头械斗在贫民窟屡见不鲜。鲜血、尸体和硝烟会铺满整条大街,好在这群黑。帮会在天亮前收拾干净,居民受到的影响不大。
陈观佛进客厅开灯,越过狂热的周和光,不以为然地想,这就是他说的热闹?没意思。
罗洛在这时提着菜篮子急匆匆进屋,一边换鞋一边说:“天呐!外面来了军队和警卫队,区长也来了,这贪钱的死肥猪居然跑到第一线!他是被鬼附身,还是油水太多了?我猜一定是捞的太多了!黑。帮以前更过分的时候,也没见他出来干活……亲爱的,你别离阳台那么近,快把门窗都关了,流。弹不长眼睛。”她把菜放进厨房,趿拉着拖鞋风风火火地忙来忙去,“鲍伊和罗伊这次跟在警卫队后面一起参与剿匪,哦,希望他们能立功转正,辅警实在没什么前途,如果能进警卫队就更好了——啊!你是什么人?”
罗洛看到周和光了。
她满脸惊恐,这孩子相貌出色、气度不凡,一眼就能分辨出他跟贫民窟小孩的区别,附近区域几乎所有孩子她都认识,但眼前是张陌生的面孔。
她突然意识到剿匪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奇事,而很可能来源于眼前这个孩子。
罗洛严肃说道:“三三,回卧室去。”
陈观佛小名三昧,取自观佛三昧,又有小名三昧。
他心一紧,罗洛的态度让他有点不安,“好。”余光瞥见周和光嘴角嘲讽的笑,很傲慢的姿态,好像在说罗洛太把他当回事了,谁乐得浪费时间伤害他一个野种呢?
嘡!声响响亮,灯光自下而上,照亮一整条街道,使黑夜亮如白昼,齐整的脚步声自街口到这栋楼楼下,宛如千军万马行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周遭居民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房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把装聋作哑贯彻到底。
罗洛猛地抱起陈观佛躲进卧室的衣柜里,“三三,跟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要看不要听。”
陈观佛照做,但在罗洛看不见后睁开了眼,小幅度地歪着脑袋想象外面的情景,已经听到门开的声音,然后是又闷又响的脚步。
闷是因为他和声源中间隔着太多隔音的物体,响是因为来人带跟的军靴走出矫健有力的步伐。
突然安静了好一会儿,衣柜门被拉开,光线倾泻进来,陈观佛抬头,看到周和光跃跃欲试的口吻:“二叔,我想带他回家!我要养他!”
透过周和光,视线落在站定于门口的男人,一身裁剪贴合体型的黑色军服配长大衣马靴,戴着顶大檐帽,帽下是英俊立体的五官,深蓝到冒黑的眼瞳深邃如黑潭,透着刺骨的冷,左侧脸颊到脖颈处的浅浅的根茎状疤痕尤其惹人注目,并不狰狞,反而像是代表勋章的图腾特地纹了上去。
身高超过一米九,修身且帅气的黑色制服更将其健硕到完美的身材尽情发挥出来。作为成年Alpha没贴抑制贴、也没有戴止咬器,要么腺体有损,要么拥有凌驾生理之上的自制力。
他掀开长大衣,将双手背在身后,“问过人家没有?”说话间,凸出得很明显的喉结滚动,脖颈处的疤痕也在动,彰显着他曾受过致命的伤,以至于嗓音有点古怪,但是不难听。
随着话音落,冷淡的目光转移到陈观佛身上,约莫停留两秒。
“随你。”
周和光欢喜地扯过陈观佛,像抱住了心爱的大型玩具。被震慑住的罗洛不敢动,任由怀里养了好几年的三三被抢走,然后一辈子再也没相聚。
那年,陈观佛八岁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