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海洋”

黎伊知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光黑暗中。

他缓缓睁开眼睛，总觉得视野有点不对劲，立马想低头去看自己的触手。

然而脑袋没能低下去。

黎伊知疑惑了，又感觉前方有个东西正阻挠着自己低头，硬硬的，还有点弧度。

于是他把脑袋往后缩了缩，再次尝试低头。

“砰！”

猝不及防下一声闷响，整个团子撞上了前面一堵“墙”，没等脑袋传来疼痛的抗议，这堵墙动了起来。

甚至连带着他一起在这片黑暗中三百六十度大翻滚，无论前滚还是侧滚，他始终都撞在“墙上”。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脑袋晕晕乎乎的黎伊知重新爬起来，这回他要谨慎多了，小心挥舞着好像不太听使唤的触手摸索周围情况。

从头摸到尾重复四遍，软趴趴的触手中传来的感觉让他确定了自己在一个椭圆形的问题里面。

椭圆形一点缝隙都没有，颜色好像也是黑的，难怪以他的视觉系统都看不见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出去，有了目标的触手们纷纷工作起来，不需要他展开细小鳞片，看似柔软的触手尖端在他的意志下变得锋利。

只需轻轻一戳，钢筋水泥都不在话下。

小触手很是自信的在“墙”上戳了戳，“墙”没发生什么变化，再戳戳，依旧毫无动静。

十分钟后，触手都举酸了的黎伊知瘫成一团喘气，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变成软体动物了。

奇怪，太奇怪了！

黎伊知能肯定现在的身体就是自己的，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源于本能的联系。

可是哪怕还在他意识尚不清晰，对于他来说最为弱小的那段时间，他都不至于没有自保能力成这样。

丧失的武力让黎伊知不得不动起脑子，他是肯定要出去的，一直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连情况都搞不清楚。

没办法了，黎伊知叹了口气，他只能再次拿头撞了撞面前的“墙”，任由自己被裹挟其中，四处乱滚。

试图在明显不平坦的外部空间撞上点什么以打碎困住自己的东西。

也不知道脑袋传来抗议前能不能做到，最重要的是，万一转了圈不仅难受得要死还没打破外壳岂不是显得小触手有点傻。

好消息，他真的把外面的壳给撞开了。

彼时黎伊知已经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只听“咔嚓”一声，光从裂缝中顺进来，但说那是光好像也不太对，哪有光是黑色的。

下一秒，刚回味过来的黎伊知就被一头冷水浇头，触手胡乱动了动，熟悉的味道顺着感官传入大脑。

是海水的味道。

搞半天他还在海洋里，黎伊知钻出缝隙向外望去，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海底景色，只是变化稍微有一点大。

柔软的触手团子扒拉着表面硬壳，费力从细小缝隙中把自己挤出去，他终于看清楚了困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与海水如出一辙的黑色，在自己触手上看过无数遍的金色纹路遍布不规则椭圆形，从上面的圆润尖端往下直至滚圆。

黎伊知可以拿自己进步良多的认知担保，自己眼前的是一颗蛋，一颗不那么科学的蛋。

小触手僵住了，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是个海鲜，那也不能从鸡蛋里出来吧？

颤颤巍巍的细小触手默默举起已经变成空壳的蛋。

“咔嚓。”

等一下……好像还挺好吃的。

黎伊知手不抖了，眼睛也直了。

“咔嚓咔嚓咔嚓。”

触手团子将自己的脸埋进蛋壳，沿着破碎的边缘向外啃，清脆响声不断回荡。

可刚刚出生的他实在太小，咀嚼力也弱得很，半天才把米粒大小的壳吃干净。

就在黎伊知抱着生出自己的蛋慢慢啃时，整个身体都被向上提去，视角一下子抬高，从海底上升数米。

刚出生没多久，感官系统没来得及进化的小触手后知后觉低头，看向身下自己原本以为是海底的庞然大物。

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在向前移动，准确来说是被迫搭载着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东西向前移动。

因为他实在是太小了，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黑暗，实在分辨不了脚底下的到底是什么生物。

甚至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达脚底生物的头部。

“你是谁？”于是不是很想动的黎伊知直接开口询问。

询问并没有得到解答，不知道是下面的生物没有智慧还是他的声音不够大。

黎伊知看了看自己抱着的蛋壳，发了会呆，紧接着低下头就开始吃小零食。

不急，等他吃完再说。

失去了人类计算时间的仪器，在昏暗的海底世界，这里的生物从来不知道时间的概念。

小触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吃了三分之一了。

然而就在他打算继续啃蛋壳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你在问我吗？”

那道声音空灵悠远，如同永远无法抵达的尽头，如同永远宁静的海底。

黎伊知愣了愣，可能他真的是只小海鲜吧，哪怕这道声音宛如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要在海洋，他就能清晰判断声音的准确来处。

是他踩着的载具回答他了。

回答了他可能已经是几个月前的问题。

黎伊知：“…………”

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

“嗯对。”脾气很好的小触手忍了忍，没说什么，只是重复了遍问题：“所以你是？”

这次的问题又没得到回答。

黎伊知再次思索片刻，终究还是举起了蛋壳继续啃。

又不知道几个月过去，蛋壳相比之前减少了一半，声音如期而至。

“好奇怪的问题，我就是我啊，就像你就是你一样。”

空灵的声音说了一段废话。

这几个月来黎伊知也不是一直在吃，他还是有在思考的，比如这样下去不行，他们的交流效率也太低了。

更何况不知名生物看上去还不太聪明的样子。

黎伊知见祂终于说话，赶紧把这几个月自己想好的问题一股脑抛了出去，每个问题都能详细就详细，杜绝一切废话可能。

这场交流持续了很久很久，黎伊知慢慢的啃着蛋壳，实在累了就睡上一觉，然后被迟来了几个月的声音吵醒。

不知道多少年岁之后，他终于搞懂了现状。

这里就是海洋，字面意义上的，和他熟悉的那片海洋是同一片，只不过时间不同，如今人类还没有诞生，地上生物是一种更加强大且没什么智慧的生物。

根据不知名生物所说，这里是海洋的最底部，最接近星球核心的地方。

而他们都诞生于星球的核心，黎伊知现在吃的那颗蛋，在神秘学的角度上是星球核心的一部分。

用更通俗易懂的言语来讲，他们生来便是伟大存在。

“海洋”……不知名生物说自己喜欢这两个字，让小触手就这么称呼祂。

“海洋”是更加古老的生命，在那无法被描述的岁月前祂便存在。

“海洋”一直流淌在最底端，从未见过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生命，直至如今，小触手诞生了。

所以“海洋”很乐意和小触手交谈。

可是有了人类认知尺度的黎伊知并不觉得几个月才慢吞吞回复一次算是热情。

甚至于这一次，小触手无聊地数着数字，也不在意错没错，反正有好几年过去了，要不是坐骑一直在动他都要以为“海洋”死了。

“到海面上去？我为什么要到海面上去？这里不好吗？”

下线了几年的“海洋”突然出声，把昏昏欲睡的小触手吓得一个激灵。

“你还活着啊？”黎伊知下意识开口，话音刚落意识到完了。

他又浪费了一个问题。

果不其然又是一段漫长的反应时间，“海洋”的说话方式比几年前利索了点：“活着？活着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发了一会儿呆。”

黎伊知：“…………”

小触手觉得自己要疯了，不，搞不好他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了。

就这反应速度带幼崽，发生什么意外都不会意外。

人类真好啊。

黎伊知已经对“海洋”有所猜测，可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海洋”不愿意离开海底，后来的局面又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

虽然反应慢是慢了点，爱发呆了点，但“海洋”对人类并不抱有恶意，不在乎也好，根本不知道也好，祂对所有生命都不会产生任何的感情。

按照猫猫的说法，人类显然不知道“海洋”的存在，只要祂还待在海底深处，不存在任何外力干涉……

外力？

黎伊知一愣，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触手们。

突兀出现在海底的新生物，“海洋”唯一能接触到的外力不就是自己吗？

如果这些真的是他的记忆，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曾经发生过。

过去那个刚刚诞生没多久，还不懂得任何感情与常识的自己。

难道就能自然接受令触手倍感折磨的海底生活了？

不。

黎伊知当然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他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哪怕是刚刚诞生的自己也一样。

他一定会好奇“海洋”上面有什么，也一定会用尽办法去到想去的地方。

细小的触手们不安蠕动，磨蹭着一点点把自己收紧，最后团成一个团。

比长大后更加圆润的金色眼睛快速眨动，满地乱飘。

该不会……该不会是他把原本宅着挺好的“海洋”忽悠到上面的吧？

第102章最后一次

黎伊知心中逐渐冒起不太好的猜测，很快猜测得到了验证。

本就绵软无力的触手们缓慢失去控制，说不清是精神还是身体的影响，双眼瞬间陷入漆黑，思维停滞，时间静止，一股急剧的吸力来自最后一点感官知觉。

等到黎伊知再次清醒过来，耀眼的阳光已经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触手金色圆眼半眯，艰难抬头望去，直到彻底看清那抹蓝色，如同做梦的不真实感才开始消退。

虽然他确实是在做梦。

属于黑暗的束缚突然消散，眼前的景象便宛如一个久违的梦境，令人心跳加速。

天际间，一抹纯净的蓝色铺展开来，清澈得无法言喻，宛如蓝宝石般深邃明亮。

而阳光，它突破了黑暗的重围，洒下的第一缕光线像温柔的抚触，让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着伸展开来，连空气都因它而更加透明，被赐予了新的生命。

这就是太阳吗？

黄金雨虽然也很好看，不过如果这是太阳的话……黎伊知想，他应该会更喜欢太阳。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上来？我不太喜欢这里。”

然而小触手是没有感慨机会的，他刚刚升起的感动被下方传来的声音抽了回去。

此刻他们正漂浮在真正的海洋上，放眼望去都是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不同于黎伊知认知中的海洋模样，真正的海水呈现在视觉中的颜色不是黑色。

但“海洋”还是黑得离谱，宛如倒进海水中的一团墨水。

黎伊知还是看不清“海洋”的真正模样，祂只有顶上的一部分露出海面，只能看到皮肤表面凹凸不平。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对此有所不满，“海洋”的话都多了，“这里太热了，而且好轻，这些液体还一直在动来动去！”

黎伊知无言以对。

和原本的地方确实不能比，可喜欢原本的地方才比较奇怪吧？

海底深处的水流极其缓慢且平稳，甚至有种接近固态的感觉，小触手怀疑他们上来的地方是比他知道的海底更深的深处。

黎伊知组织着语言想回答“海洋”，但比他的思绪更快的是熟悉的眼前一黑。

记忆似被翻转的照片不断闪烁而过，让本该是这段记忆的主人更像一个旁观者，只能去了解其中的内容，而不能共鸣其中的情感。

黎伊知看到他和“海洋”进行新睡觉点安在海面还是海底的争执讨论，由于“海洋”每个回答都要隔许久，讨论到最后“海洋”已经习惯海面的感觉，聊着聊着睡了过去。

记忆直接从第二张照片跳跃到第三张，他看到不知道睡了多久的“海洋”睁开双眼，不再执着于下去的祂带着小触手在海面上游动。

第四段记忆，他们来到了岸边，黎伊知惊奇的发现岸上已经有了他熟悉的身影在活动，人类诞生了。

他们在这里停了下来，要么睡觉，要么醒着观察人类，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喝喝海水，吃吃空气。

黎伊知：“…………”

他果然还是喜欢当人类。

文明迅速得到发展，无论是哪个时期的人类都看不到他们，仿佛海面上没有一片墨水般的漆黑，也没有蹲在漆黑上的小触手团子。

很快来到第不知道多少段记忆，已经数不清了，一段段闪过的记忆大差不差，缺乏能让人记住的点。

直到看到某个影子，昏昏欲睡的黎伊知清醒过来，抬头向上望去。

眼前这一幕他看过，人类造的船飞向天空，去往宇宙的时间点，时间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按照他们之前整理过的时间来看，不久之后便是那场浩劫，新生的文明陷入沉寂，人类进入海洋，阳光不会再眷顾他们。

人类是自己选择进入海洋的，为了躲避污染的灾祸，可他们并没有封锁海洋的打算，真正封锁海洋的是“海洋”。

“为什么？”

黎伊知的轻声提问注定得不到解答，下一幕记忆随之而至。

他们来到了空中，小触手确认般往下望了好几次，底下的海洋确实已经染成了黑色。

陆地上已经被植物侵占的绿色废墟看不到属于人类的影子。

“海洋”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祂还是那么庞大，仿佛包裹在整片天空之上的黑色墨团，小触手完全分不清祂是什么东西。

“你还是很喜欢人类吗？”

“当然。”黎伊知下意识回答了“海洋”的问题，之前他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记忆的播放，这次自然也没抱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