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方说:“夏目是我的盘中餐。”
另一方随意摆手:“夏目是我的,他的东西也是我的,如果你想要拿走……吃了你。”
“居然敢在我斑大人面前嚣……嗷呜!!”
“吵死了笨猫!我明天还要上学!”
“明明那个中原中也也在捣乱,为什么只打我一个人!”
猫咪老师捂着脑袋上被夏目贵志友情破颜拳打出的包,愤怒地瞪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打了个哈欠,暗红色覆盖了满屋子,拉开窗户把招财猫丢出去又关上窗户,一气呵成,又用自己的灵力覆盖了斑的灵力,伏在夏目贵志身边,悠然睡了过去,并在梦中听到猫咪在外面叫嚣时再次扔去一道灵力,把猫的四肢绑起来,塞到塔子阿姨的洗衣篮里埋好。
两个人每晚的混战吵得夏目贵志每天都睡不好觉。
中原中也心情不快,就爱吞噬夏目的灵力当零食,以至于夏目贵志半梦半醒觉得呼吸不畅,脸颊和脖子都憋出红晕,急促喘息着凑向中也,本能地拉着他的手让他碰到自己,试图用清凉的妖力来缓解。
——这一点还是猫咪老师点明的,夏目这才知道中也原来一直都在吸取他的灵力,他有时忽然觉得身体发软,就是灵力被抽出导致。
在夏目贵志顶着黑眼圈、快要在课堂上睡着后,两个就差在藤原家割据一方的妖怪因为喝酒反而关系缓和了。
而关系缓和带来的另一个副作用就是……
夏目贵志躺在房间里,听着屋顶上明显的碰杯声以及交谈声。
猫咪老师独特的猫猫声线,听起来已经醉意上头:“说起来,我确实听说过中原中也这个名字,不过听说你早就失踪……怎么会出现在夏目这个笨蛋人类小子身边?”
中原中也声音也迷蒙:“在夏目身边,会有很多有意思的妖怪和人类找上门来,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玩乐,虽然时间终究短暂,不过还是能遇到相当有趣的事情。”
“哈哈嗝,这个确实,就是这小子太会浪费友人帐了,只是几天就还了好几人的名字……不过不管夏目灵力多强,区区人类,迟早是我的口粮。”
“哦,是吗。”
猫咪老师感到纳闷:“你这时候怎么不阻止我?”
中原中也无所谓道:“我在意的只有他的灵魂,如果能驱动他的身体与意志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一具与旁人无异的身体,随你处置便是。”
夏目贵志:“…………”
虽然两个人说的都是已经约定好的、默认的事情,但那嚣张而怪异的语气还是让他忍不住对着屋顶怒道:“你们两个人,在随便对别人的身后事随便评论什么呢!!”
*
斑来的时间长了,和中原中也倒是更加意气相投了。
两个人爱在山林中逛,爱在溪边月下喝酒,中原中也指挥着各种妖怪为他服务,斑有的时候就狐假虎威(夏目贵志语)。
中原中也一个人没那么热闹,但是猫咪老师却热衷于半夜发酒疯,每每被夏目制裁,恼怒地捂着脑门指着中原中也:“所以说你为什么总是打我一个人!这家伙也参加酒局了哦!甚至是他叫妖怪拿来这次好酒啊么么真好喝……好痛!!”
夏目贵志额角跳着十字架,又给了猫咪老师一拳给他砸安静,才看向中也。
中原中也只是推开窗户,却没有进来,他的双臂搭在窗台边,歪着脑袋枕在双臂上,和服凌乱,迷蒙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夏目贵志,月光如同一条淡色透明的披帛搭在他的发上,好像在无声地呼唤夏目,让他过去,去倚在他身边。
夏目贵志拍拍脸颊,默默转移了视线。
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这幅场景有些过于奢靡,但是再看,又觉得中也的神态没有一丝杂念,干净得可爱。
“中也,来屋里休息吧。”
夏目说罢,把招财猫塞到角落里,对中原中也招手。
他知道中也此时最是茫然,说什么都会安静地照做,他身上并没有猫咪老师那股酒味,永远是仿佛来自于山水的清冽气息,躺在夏目特意换成大一号的被褥上,纤长的睫毛与眼睑一起阖上。
“晚安,中也。”
猫咪老师在角落里打了个喷嚏。
除此之外,对中原中也而言最大的变化就是,他出行多了一个坐骑。
妖怪到底是武力为尊的存在,夏目贵志知道猫咪老师会去欺压中级妖怪,也不管中原中也怎么和他斗法,见到两人打得惊天动地就鼓鼓掌,见猫咪老师郁闷地现出原形,还会忍不住闷笑,惹来第二轮争吵。
藤原家变得越来越热闹,塔子阿姨做的饭量也再次增加,中原中也喝光了猫咪老师的鸡蛋酒,得意地出发去下一个地方玩耍。
像中原中也和斑这样的妖怪,往日绝对不会这样成行。只是中间加入了夏目贵志这个特别的人类,所以才会联系比如此紧密。
斑解释了友人帐的作用,很快,想要要回自己名字的妖怪接踵而至。
中原中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这么多妖怪都试图与他人结下缘分,试图在漫长的记忆中,留下一点波动的痕迹。
在他们请求夏目帮助自己的时候,中原中也按住了猫咪老师,分出一部分灵力,延长这些妖怪的生命,直到他们的心愿已了。
夏目问他:“中也,你也想帮他们吗?”
中原中也摇头。
“帮助”这个词,意味着要与这些妖怪结下情谊。夏目已经是例外,中原中也不需要与世间产生更多的联系束缚自己。
他只是随心而动,想要听一个有趣的故事又会如何讲到结局。
……
…………
[“中也!”]
神社中的中原中也从梦中惊醒。
他握了握手中的小木牌,感知着其中久违的灵力和斑祈祷的时候气急败坏的口吻,合上衣服站起身,向着发出祈愿的方向而去。
[“你要到哪里去?”]
他最近放心地把夏目独自一人在家,就是因为斑的实力足够保护夏目。
如果这家伙丢下夏目……
港口Mafia,就借用这个地方教训一下不听话的仆从吧。
第46章神明·妖怪
港口Mafia,顶层办公室。
猫咪老师精疲力尽地倒在笼子里哼哼,不知不觉之间,暗红色的雾云浮现在办公室之间。
中原中也几乎用尽耐心,才坚持走到这间办公室——血腥味,杀意,硝烟,所有这类的词汇几乎填满了这个地方,让他时刻想直接冲破窗户远离这个鬼地方。
屋中守卫着的少年被妖火弄晕了过去。经过他时,中原中也才发现他正是前不久被自己赶下山的芥川。
中原中也最终在那个制作精巧的笼子旁站定,双手抱臂,嘲讽地勾勾唇角:“几天不见,越来越弱了啊,斑。”
笼子里的三花猫猛地惊醒,一边打拳一边嚎叫起来:“中原中也#¥%@&&你最好赶快给我解开这鬼东西!”
“这就是你拜托人的态度吗?”中原中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猫咪老师气得猫毛乱飞,可惜他被夏目养得越来越肥的身体让他完全显不出气势来,中原中也漫不经心地把随身携带的逗猫毛毛草在笼子口绕来绕去,看招财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本能趋势下去扑那根草,终于愿意伸手按在笼子上:“那我就帮你……”
他刚催动妖力想毁掉笼子,猫咪老师惨叫出声:“疼疼疼——!!!?”
中原中也挑眉,他躬身去看那个笼子,看了半天,噗地笑出声:“你居然中了这种小儿科的陷阱。”
猫咪老师炸毛:“如果不是为了找你,我也不至于被那个该死的小鬼戏耍……等我出来之后一定要吃了这里的人类以解我心头之恨!还有你,这上面分明就是你的灵力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做了什么?”
“这个城市是不同于我们的另一个世界,那边的神社——”中原中也向外指了指,“里面的神明名叫中原中也,嗯,简单一点理解,你把他当成没有放弃神明之身的另一个‘我’就好。”
猫咪老师额角跳出几个十字架:“你是来炫耀自己拥有一座神社的吗?所以?现在又要怎么办?”
“我倒是能强行破开笼子,不过你的一部分身家性命似乎被绑在笼子上,到时候你是横着出来还是竖着出来我就没办法保证了。”
中原中也摊手,露出看热闹的笑来。
“你不想受伤的话,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个笼子上虽然有荒神中也的灵力,但我联系到他想必还得等两天……这地方虽然简陋,养你这只胖猫还是可以的,你就在这里稍作休息,看看在我和荒神中也商议之前,能不能努力讨好绑架你的小鬼让他放了你吧。”
猫咪老师的眼睛和那双满是嘲笑的蓝眸对视半晌:“……”
他忽然想念起夏目贵志来。
如果夏目在这里,这只妖怪必定会懒懒地凑过去,一如既往把夏目当充电器,连思考都懒得思考,眯着眼睛一副享受的神情。
充电模式下的中原中也通常很好说话,至少不会像现在这种恶趣味过头。
不,不对,等等,中原中也这副不嫌事大的表情……
猫咪老师忽然浑身炸起毛来。
这只捉摸不定的妖怪是不是早就想把他从夏目身旁踢开,想趁着这次机会把他拘在这个城市甚至趁机除掉他吧?!
嘭的一声,另一阵白色妖雾在办公室中蔓延。
猫咪老师眉心的红芒闪烁,短暂恢复了白色巨兽的模样,直接占据了半个办公室。
中原中也没有理睬那条毛茸茸的、把他拦腰卷起、恶狠狠勒住他的腰身的尾巴,反而打了个哈欠,侧脸半埋在绒毛之中:“恢复这个姿态很费力吧……用来打架太浪费了,正好我还没有睡够,你多坚持一会。”
暗红色的光芒随着他的话语倾斜而出,把巨兽的姿势调整到更容易当靠垫的样子。
中原中也整个人埋在斑温暖的长毛中,微微合上眼睛。
明明并没有离开很久,他却莫名觉得已经很久没有把斑当成抱枕了。
对方身上的灵力虽然被封印,但是却足够驱散房间中让他不舒适的空气,中原中也觉得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吧,用重力牢牢控住了斑,完全把他当成了睡袋。
斑:…………
他不满地垂眸,看着像是初生的小兽窝在长辈的肚皮中一样安然的中原中也,尾巴躁动地想要扼进他的腰,却立刻被中原中也那只纤细的手牢牢拽住,拖进怀里抱好。
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对中原中也吐出那口攻击性的妖气。
或者说,他多少有点心虚,毕竟他弄不准——
“对了,你来的时候夏目在哪里?”闭上眼睛的中原中也嘴唇翕动,模模糊糊地问。
猫咪老师身体一僵,眼珠心虚地游移起来。
问得好。
这问题好就好在,他当时和夏目一前一后走山路,他看到一只长相很奇特的蝴蝶,就扑过去瞅了一眼,结果一脚踩到了下面的阵眼,只听到夏目疑惑地叫了他一声,就不知道对方去向了。
他长久的沉默让中原中也再次睁开眼睛。
钴蓝色的眸子抬起来,极具压迫感地看着斑。
斑:“……”
嘭的一声,他的身体被逼回了招财猫形态,惊恐地看着面无表情地用暗红色覆盖了他和笼子的中原中也:“等等!总之先把你的手从笼子上面拿开嗷呜疼疼疼疼疼!!”
*
猫咪老师在封印限制下连闻味道的能力都发挥不出来了——尽管斑本人对于中原中也把他当警犬使的做法感到极为不满——而且就算夏目真的一同踩入阵眼,也不一定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这个城市。
在猫咪的哀嚎中,中原中也把他丢在了港口,自己则回了神社,试图使用神力的加成,在横滨寻人。
只是从这么广泛并且这么混乱的城市中寻找一个人类,几乎可以称之为大海捞针。
中原中也半晚上没睡,早晨时恹恹地坐在神社的工作台后,瞥了眼面露意外的神代:“早。”
“您今天起得很早……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中原中也已经懒得管两人昨天几乎没有说话的尴尬经历,直白道:“你知道如何破解荒神中也的神力吗?或者你们神社应该有收藏宝物之处吧,我需要寻找破解那个中也灵力的方法,带我去看看。”
神代同他对视,缓缓地说:“不,我是神力的造物,根本无从知晓如何破解创造者的灵力,至于神社的宝物,这些全部由神明掌管,如果神社认可您作为主人,您自然就会知道宝物所在。”
“如果有这种好方法,我就不需要来询问你了。”
中原中也懒惰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睛如同萃取后的蓝色结晶一般,让人觉得只要与之对视,就能被看穿。
他拉了拉和服,感叹一声:“看来我的旅途也要结束了,如果你也想让荒神早些回来的话,就帮我找一个人吧。”
只要想到夏目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中原中也就会开始想起来应该注意自己的形象,免得在这种地方总是过分聒噪的夏目看到了,关切地、又像是不好意思一样,红着脸默默走到他身边,把他的衣襟和袖口都整理好,说他:“中也,小心着凉。”
夏目的动作总是十分轻柔。他的体温也和性格一样温温的。
中原中也并不会着凉。不过他很享受夏目这样的照顾。
他会展开双臂,懈怠地倚在抱枕或者桌边,看着少年跪坐在他面前随后俯身,认真地去研究和服上的衣带应该怎么系,栗色的发丝柔软而分明,中原中也能清楚看到他白皙而薄的后颈皮肤下微微凸起的颈椎。
他像是一只兔子一样,把无害的暖和的湿润呼吸撒在中原中也和服盖不住的锁骨和胸膛上,指尖无意中蹭到中原中也的皮肤,少年就会把脑袋低得更低,好像害羞到要把自己直接埋进他的怀里一样,红晕从他的脸颊蔓延到耳垂,再向下。
有时中原中也看着有趣,便将五指穿入他的发摩挲以示赞扬——这是中原中也这几年认为最适合对待饲养的人类的动作,只要他这么做,夏目就会变得反应迟钝,说话声音也比平时要温柔许多,像是个完全按照中原中也心意生长的人型抱枕一样。
当然,夏目偶尔也会反抗。
少年会以极低的声音表示:“中也,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用这种态度了”。却绝对不会主动挣脱开他的手。
中原中也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夏目带到自己怀里,让他把脑袋埋在自己的手臂环绕之中,在春日鸟鸣与窗口阳光下,掩口打个哈欠,安然地打一会盹。
醒来时,夏目也已经睡着了,闭上眼睛显得极为安静,如同挤成一团的小动物一样,和他依偎在一起。
“依偎”是夏目自己形容的,中原中也很喜欢这个词汇,它让他觉得很舒服,仿佛和人类拥抱时,时间也会和他们交织在一起,变得更加值得享受,更加新奇。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觉得越发困了。
神代猜测般问道:“是您的故友吗?”
中原中也果断地否认:“不是。”
故友也许是有的,但夏目贵志只是他饲养的人类罢了。
宠物通常会先于主人离开——饲养这个词,从最开始就是为了让主人意识到这一点而发明的。
当然,饲养也许同样意味着责任感等等,不过中原中也并不没有这种心理,他只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宝物,然后赏玩,直到某一天,宝物不复存在。
“我明白了。”神代没有继续追问,“那么您要告知我那个人的特征吗?我会随时注意祈愿并向您告知。”
中原中也上下打量着他。
“好。”他想到荒神中也说“可以信任神代”时的语气,答道。
*
神明中也比想象中还要快地回应了妖怪中原中也的呼唤。
他刚刚从超能力中也的世界回来——那个世界中有另一个接近于神的存在,是个名叫齐木楠雄的少年,这让荒神中也感到新奇。
他因此接受超能力少年中原中也的邀请,到他家中居住片刻,和齐木做了一段时间的邻居,连上过来串门的武装侦探设的中也一起,共同商量出构建收留迷失在虚空之中的中原中也们的基地。
见妖怪中也好奇,荒神中也也没有藏着掖着:“平行世界还有许多‘我们’,都遇到了和你我一样的麻烦……我本来想早些和你换回去,但是最近绝大部分灵力都用于维持这个空间,实在分不开精力,恐怕还要麻烦你继续呆一阵子了。”
说话之间,神明中也身后隐约浮现出他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片空荡的空间,背景的花墙若隐若现,像是刚刚开始装修的茶话会现场,处处透着简陋。
“很抱歉。”荒神中也最后说,“没办法直接过去帮你。”
妖怪中也摆摆手:“既然你回来也是利用神印的力量搜寻,那倒不如由我亲自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灵力。与其急着给我道歉,不如直接教我利用神社扩大搜查范围的方法吧,我要尽快覆盖整个横滨。”
荒神中也欣然答应了这个要求,不过讲到最后,他忍不住追问道:“你要找的人类对你很重要……也就是已经结缘的对象吗?”
“如果说养成一只人类也算结缘的话。”妖怪中也瞥了眼身旁难以掩饰翘首以盼神态的神代,“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认识的另一个妖怪也被卷进这个世界,我发现困住他的笼子灵力源头是你,你知道怎么破解自己的法器吧?”
神明中也愣了愣,随后惊讶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太宰……他果然还是来到了横滨吗。也是,毕竟是异能者的乐园。”
他一时不知道该感叹什么,良久,露出个怀念的笑来:“在我年幼时,诞生地的妖怪送给我很多宝物,我用了一部分,把另一部分转赠给了一个人类,这些宝物现在的主人是那个人,时间已久,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否操纵……如果你不着急的话,给我两三天恢复灵力,我帮你一起破解。”
“破解宝物这方面倒是不急。”妖怪中也果断地回答。
他想着那个乱跑以至于没能保护夏目的笨猫,目露嫌弃:“斑……我是说被关住的家伙是个靠不住的妖怪,让他涨涨教训也不错。”
神明中也发出了疑惑的语气词,耳朵柔软地弯了弯:“是你的朋友吗?”
“喝酒的搭子而已。”
——话虽如此,荒神中也从妖怪中也那怡然自得的神态中感受到了他与口中那只妖和那个人类奇妙的联系。
他没有再深究,钴蓝色的竖瞳中泛着点点笑意:“也是,我们理应对这样的用词更加谨慎一点才对……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
“之后如果你见到那个笼子的主人,能帮我看看他现在是否是单独一人吗?”
“如果那时我心情还好的话,我会留意的。”妖怪中也将烟凑到唇边,咬着一缕白烟,“说起来……小荒神,在那个属于‘我们’的空间,你还会感到孤独吗?”
神明中也怔忪片刻,没有直接回答,笑容变得更加柔和:“你怎么也叫我小荒神?”
“我们的区别不正是时间嘛。”妖怪中也悠然道,“我喜欢你的尾巴,等你恢复罢,也该履行诺言,来和我游玩了。”
……
神代被妖怪中也叫来时,妖怪与荒神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一半。
他站在一旁,听到了久违的荒神的声音。
即使已经移交神印,脱离了这个赋予他“神”的全部意义的世界,荒神却仿佛从来没有摆脱“神”这个称呼所带来的疲惫不堪的责任。
荒神仍然在为人类、甚至为不同世界的人类奉献灵力,为此甚至没有时间回来多看他一眼。
那场对话的末尾,谁也没有回答有关“朋友”“孤独”的问题。荒神和妖怪只是对视,然后露出笑容。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无言的默契,让他们轻而易举了解对方、贴近对方,明明只是保持着一种并不紧密的联系,却能从这段联系中感受到乐趣,甚至足够消除孤单。
神代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能仅此就满足。
他从生开始,就与荒神保持着无人能及的紧密的联系,他的生命、灵力、思想全部都系在荒神身上。
那是一段桥,荒神站在高的一侧,而神代被神使的身份无限压低,匍匐在低的那侧,每次窥见机会,就向那一侧膝行一点,渴求得到他的爱怜,被他的灵力绑得死死的,服从他。
神代最初觉得这座桥应该毁掉,好让他摆脱控制,后来却发现荒神总是愿意走到桥这边来,俯身摸他的发,怜惜地抚摸他的脸庞,下雨时为他撑起伞,问他:“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这才是世界上唯一能让人感到安心的联系。只要完全受他支配,得到他的每个命令,他就能沉醉在这强迫而扭曲的满足与甘美中。
但是……后来他想,荒神并没有意识到神代与其他肤浅的信徒的不同。
荒神要与人类结缘,荒神要与妖怪建立若即若离的联系,但荒神并不明白,这些人谎话连篇,那浅淡不稳固的信仰,说放弃就能放弃,必然会在某一天让他被伤害、被反噬——就像过去那场大火一样。
所以,为了与荒神相遇在不受任何人侵染的桥的那一侧。
他决心跨过桥。
从此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登上的桥。
*
中原中也用荒神中也的方式试验之后,寻人的效率确实提高了。
话虽如此,神社的覆盖范围主要也只是针对信众和居民,这样一寸寸搜索仍然没有有效的成果,于是荒神又给中原中也另一个建议。
养育过他的一位神明名为御影,他出于一些原因将神印交给了一名名为桃园奈奈生的人类高中生女孩,她继承了结缘神力,很擅长绘制符纸。
荒神中也建议中原中也去御影神社要寻人符纸,那样哪怕脱离横滨范围,也能指引中也到想见的人面前。
中原中也风风火火地向御影神社的方向冲去。
神代站在院中,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夏目贵志。”
神代一直没有说出的是,上一次中原中也这么兴冲冲前往花街后,曾有一个来自异国的异能者闯入神社。
那个异能者长久地注视着神祠,神神秘秘地自言自语:“这里会是指引我的地方吗?”
那个异能者是一支队伍的首领。
而他们的队伍恰好捉到了一个栗发、灵力清澈庞大的人类少年。
但凡妖怪中原中也的警惕性高一些,就能发现这些被神代掩饰起来的信息。
只可惜对方对他怀着不合理的轻信,漏过了这些细节。
神代与荒神中原中也灵力相通,荒神被排斥出这个世界,对神社的控制力下降到最低,正好方便神代利用独立成型的身体抢夺来一小部分灵力——不多,但足够允许神代接受一小部分祈愿。
神代的脸颊贴住冰凉的木牌,唇角带着一缕几乎看不出来的笑。
荒神,您离家已经太久了。
*
时间回到前一天晚上。
“织田作,你最近有没有调查过神社的消息?”
太宰治抓着织田作之助还有坂口安吾聊了半个晚上,酒也不知不觉下了好几杯,安静了一阵,忽然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你有没有觉得神明最近现身得太频繁了。”他鸢色的眼睛虽然没有醉态,眼神里的光却显出晶莹的色泽来,“他过去明明很克制。”
织田作之助顺着思考:“也许是一个人生活太久,感觉寂寞了吧,所以才想和人讲讲话。”
“噗,神不知道寂寞啦。”
“原来是这样吗。”织田作之助露出“学到了”的表情。
坂口安吾喝了两杯之后就一直在灌番茄汁,听到这里再次没忍住:“你是怎么知道的,话说神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太宰治露出浮夸的神秘表情,竖起食指,“不好好祈愿的话,有一天他会在半夜飞到你的床前,头发贴在你的脸上,在你耳边轻呼一口气……”
坂口安吾忽然感觉耳边吹来一缕凉风,搭配太宰治的语气,他莫名打了个寒战。
太宰治神情一变,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安吾你真的信了。”
受太宰指使潜伏到他耳边吹气的织田作之助毫无道歉意思的说了句“抱歉,原来你怕鬼吗”,坂口安吾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起来。
太宰治笑得直捂肚子,半晌,才把脑袋压在桌面上,像是Q版的气球一样脸颊扁了下去,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快语气:“其实是存在的哦。”
坂口安吾:啊对对对。
他觉得自己今天大概确实是被当成织田作之助的取材对象了——只不过是恐怖小说而已。
太宰治看出他的敷衍,不过以安吾这样情报员的性格,横竖一定会听进去的,所以他只管念叨:“那是一种长寿的存在。”
“寿命极长,又把人类当成石头,生或者灭,大家在他眼里只是一种自然现象罢了。这样的神……想必至今为止也仍然不懂得孤独为何物吧。”
否则中也那时那么依赖他,只与他说话,为什么却这么久还不来找他?
织田作之助看着逐渐变成自言自语的太宰治,和来信的时候一样,显得有些孩子气。
他带着一点好奇道:“可他已经和你交谈,即使这样,还会觉得人和石头一样吗?”
太宰治愣了愣。
织田作之助陷入突然浮现的小说灵感中:“人类就是石头,好像是不错的题材……那你为什么觉得他过去不孤独?”
太宰治缓缓坐直,他偏过头,尚且青涩的脸庞,鸢色的眼睛睁得有点圆,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一样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说起来……
[“火光会指引你前往同类的方向,太宰,遇到不错的事,别忘了点灯。”]
那时,中也确实用了“同类”这样的词。
无法感觉到孤独的人,根本不会意识到他正独自站在某一处。人一旦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就会开始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察觉到是否有人会与他交谈。
中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使用这个词呢。
如果没有从他那里听去那么多事,中也是不是从最初就不会想祈愿是真是假,直到懵懂着牺牲自己,重建那个城市,也不会觉得世界上只有他一个神明。
那太宰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中也并不孤独的呢?
一定是在他发现自己只身一人时,却没有毛茸茸的幼崽神来到他身边。
*
织田作之助回宾馆去整理灵感,坂口安吾继续去加班,太宰治则一大早就在部下瑟瑟发抖的注视下准时来到了办公室。
还没刚按下没把手,门就被从另一侧推开了。
太宰治注视着匆匆出门、脸色难看的芥川龙之介,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空空如也的办公桌。
“哇哦。”他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一些猜测浮上心头,“昨晚有人来过吧。”
“而你……是昏迷过去现在才醒过来吗?真不错,这就是我教给你的工作方式吗?”太宰治神情晦暗道。
芥川龙之介勉强停下脚步,态度有些激烈:“居然使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在下一定要……”
“要怎么样,杀了他吗?”太宰治越过芥川龙之介走进办公室,平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嘴角弯起,神情却毫无笑意,“即使那个人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先生’?”
芥川龙之介猛地睁大双眼,转过身看到太宰治宛如翻涌着黑泥般的幽暗神情。
太宰的语调轻柔而冷漠,手中转眼间摸出一把枪,对准芥川龙之介。
枪声毫不犹豫地响起。
罗生门织成的断空后,芥川龙之介额角冒出冷汗,看着子弹掉落在地。
太宰治轻描淡写地说:“森先生派人取走了笼子,而我留下看守的部下在呼呼大睡,真是无用到令人发笑了,如果还有下次,惩罚就不止一枚子弹这么简单了。”
缠着绷带的手指将枪绕了一圈,太宰治喃喃道:
“你看不到神和妖怪,让你去监视神社也没用,森先生恐怕想用那只猫妖做些什么,不过正好……芥川,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去找那只猫。你看到那只猫往哪里,你就去哪里。”
太宰治回头看着窗外过分刺眼的阳光,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最初他抓到这只猫妖的时候,只是想尝试用它触发笼子上的灵力,也许提供灵力的中原中也就能意识到他在横滨,说不定还会觉得他陷入什么危险,特意来救他。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芥川龙之介的那位先生,他用一卷绷带供奉的神,中也他……认识这只猫?
倘若真的如此,那只猫前往的方向,恐怕也会有中也的踪迹。
比想象中还要快一点,他要找到你了。
没心没肺的神,到处收养小孩子的神,难道有什么和森先生一样只喜欢幼童不搭理成年人的奇怪癖好吗?否则怎么只在他和芥川小时候领走了他们,然后又这么轻易地消失不见?
这样可不行。
他还有好多抱怨,准备扯着中也那只手感很好的耳朵一一说呢。
……
横滨空中,普通人类看不到的地方,一只眉心红纹的巨大白色妖怪正在飞行。
斑原本打算等中原中也来放他出笼。
但一个面色有些苍白、身上透着血腥味却一直拖着一个点滴瓶的医生打扮的男人将他带离了港口Mafia的地盘,并向他传递了一条消息,让他改变了想法。
“你在寻找一个叫夏目贵志的少年吗。”港口Mafia青年会“旗会”成员外科医生说。
招财猫一下坐直,杀气腾腾地看过去。
可惜外科医生也看不到妖怪,只能听到猫咪在叫来叫去,不知道他在嚷嚷着什么内容。
他想着森鸥外嘱咐的话,抑制着将猫原地解剖的念头,说:“那个少年在一个名为mimic的组织。在此之前,这个组织不自量力挑战了港口Mafia,抢劫了我们的武器库,正巧也是我们要消灭的对象。”
斑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他们想借刀杀人,利用他的妖力消灭那个组织?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夏目的情报,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去救夏目……
医生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再次开口:“我们倒是有办法慢慢歼灭他们,但那个组织的成员都是久经沙场的士兵,像幽灵一样游走在各个国家,他们在为求死而战斗……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那个少年可能遭受怎么样的命运吧。”
话音未落,医生就听到一股奇异的爆炸声,风从他身边卷起,笼中已经空无一物。
与此同时,另一种威压落在他的头上。
外科医生苍白的脸上没什么波动:“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是互惠互利的合作,与其现在冲动杀了我,断绝情报来源,你不觉得快一点过去才是最优选择吗?”
斑已经对着医生张开獠牙。
强行破开笼子带来的暗伤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一点,可医生说的内容让他无法在笼子里坐以待毙。
盘桓片刻,他看着医生岿然不动的样子,忌惮他还手握着别的重要情报,愤怒地骂了两句这时候失踪的中原中也,踩着树顶向远处跃去。
医生看着那个方向,片刻,一个男人冷不丁地出现在他身边。
男人气质沉郁,身影仿佛隐入黑暗,无声无息地,不知在旁边隐匿了多久。
“那只猫离开了。”他以杀手敏锐的感官判断道。
“是吗。”医生叫出了他的名字,“回去吧,冷血,首领还在等着我们汇报……之后是谁去负责清理mimic?”
“阿呆鸟。”
“公关官说太宰治也掺和进来,看来有的闹腾了,也不知道阿呆鸟是准备开重型卡车撵进去还是开飞机轰炸……”
“……”
“长时间不用喉咙会让你的发音功能和听觉都变得迟钝了,听说这次工作还涉及到了妖怪和神,你考不考虑许个愿,让神把你的性格变得活泼一点……”
“……”
“我倒是很感兴趣啊,如果有神,我真要和他聊聊天。”
“……为了你那无聊的理想吗?”
“当然是看他有没有神的资格,如果没有,我必须亲手杀了他,好让他知道神的职责,至少要像我一样为了生命献出一切……”
外科医生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向往,看向神社所在山的方向。
外科医生和冷血对面,身穿黑白西装的男人——同时也是旗会的一员“钢琴师”,正站在港口Mafia门口等待他们。
他听到了外科医生最后的话,接话道:“如果符合呢?你要信仰他吗?”
旗会的另一名成员、同样也是目前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之一“公关官”露出了他那招牌的、足以魅惑所有人的甜美笑意:“被外科医生缠上的神明吗?这么一想竟然觉得有些怜惜,之后要不要去给他供奉点别的东西安抚一下可怜神明被你摧残的心灵和耳朵。”
“那样神就变成另一种程度的可怜了。”钢琴师摇摇头,“不过那个神社还算干净,作为团建的保底选项也勉强不错。”
“团建项目?是拆了神社吗?”
“如果外科医生不介意的话……”
声音远去。
*
斑在向外科医生指的方向快速飞行。
他因为医生的话心中烦躁,也等不及去找中原中也,扛着伤准备速战速决拆了那个mimic的老巢。
而且凭借妖怪中也的性格,生气之下说不定真有可能杀人。
——斑倒不是对杀人有什么道德负担,也绝不可能是因为夏目贵志不希望他们杀人,只是他听说过神明与城市复杂的联系,万一中原中也出手,说不定会反噬他自身。
中原中也死了倒是无所谓,但他死了,斑和夏目回家就难上加难,这才是大事。
斑的脑海中经过了这一串完美逻辑,决定自己去解决这件事。
正好借此机会让夏目贵志知道谁才是家中老大,以后恭恭敬敬给他端茶倒水,中原中也也得点头哈腰坐下来给他倒酒。
斑越想越得意,脚步也越发得快,目的地就在眼前。
那栋旧建筑外站着一个男人,装束与医生描绘的mimic的装束一模一样,男人察觉到气流,看向了空中。
斑发出了恐吓的吼声,直直向那个人扑去,然而那个人却像是感知到什么一般,奇异地向后跳了几步,躲过了攻击。
斑只当自己刚落地脚滑,爪子上戴上了灵力,再次用力向下一拍——
那个人宛如预知到攻击一般,再次闪避,堪堪离开了攻击范围。
几番下来,斑觉得自己被区区一个人类戏耍了。这个人类像是个泥鳅一样滑得抓不住,甚至用枪给斑的身上又留了伤。
斑的喉咙里发出不耐的声音,尖锐的獠牙与利爪亮了出来,庞大的身躯与尾巴挡住那人的所有退路,想直接咬住那个人的喉管,待他重伤之后,再审问他夏目的去处。
但斑显然低估了笼子给他带来的伤害。
那毕竟是横滨神明的所属物,对于他这样不安分的外来者有远超对一般人类的破坏力。
在斑即将扑上去之前,一阵烟雾突兀地炸了出来。
身着mimic装束的男人——首领安德烈·纪德看到原本空旷的场景,一只凭空出现的招财猫落在地上。
他的异能力是预知未来。
在原本的预知中,他本已无法躲开攻击,但下一秒,所有杀气都消散了,纪德见状弯了弯嘴角,枪口对准招财猫的脑袋:“真遗憾,看样子你也不是预言中能够赐予我命运的那位。”
斑:“…………”
他只得迈开肥胖的四肢,猫毛乱飞,手忙脚乱躲过攻击,大喊着“夏目我来救你了!!!”,试图从纪德身旁钻过去,钻进那个建筑中。
夕阳照红了猫咪的身体。
即将接近目的地时,第三方再次闯入了战场。
来者不善的锋利黑刃钉进招财猫面前的地面上。
身后的mimic首领还开着枪,左右横跳躲避子弹的猫咪老师差点一脑袋创到黑刃上血溅当场。
他浑身冷汗,被夏目养得胖胖的身躯呼哧呼哧喘着气,一个急刹车加勉强躲过,看到昨晚看守他的少年缓缓走来。
猫咪老师一边向第三个方向跑路,一边回头放狠话叫嚣:“愚蠢的人类,之后我一定吃了你们!还有你们港口Mafia!不统一一下行动的吗!我可是你的老大给放出来的啊啊啊混蛋小鬼!”
芥川龙之介听不懂尖利的喵喵叫,情绪激动地追杀,罗生门不要钱一样往前刺,沙石崩裂:“那位先生在哪里?!”
纪德本想介入这场混乱的战局,但是听到芥川龙之介的话,他“哦?”了一声,停下脚步。
也许因为预知能力带来的灵敏第六感,纪德有时会相信一些冥冥中的预示。
这个能力曾经带领着他的部队躲过了许多劫难,来到这里,寻找能够结束他们命运的那个人。
偶然驻扎的神社中,一个声音说,只要信奉横滨的神,祂就会实现他们的愿望。
直觉让纪德认为可以尝试这个声音的指引,所以他在横滨停驻,找到了据点,并扣押下那个从空中掉落下来的少年。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
如果祂能赐予他们属于战士的荣光与死亡的话。
也许目睹祂杀死他的那一瞬间,他也许会臣服于他的强大与光辉之下,奉上他的信仰吧。
纪德的手指从扳机上挪开,在少年与猫互扯对方头毛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太宰治并没有太多时间等待芥川龙之介带回来那只可疑的猫。
因为……在猫妖离开之后,坂口安吾紧接着失踪了。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传递消息的阿呆鸟喋喋不休地嚷嚷着作战计划:先如何寻找疑似mimic卧底的坂口安吾,再如何捣毁mimic的据点。
啊啊,吵死了,怪不得旗会的几个成员都对和阿呆鸟一起出任务敬而远之,公关官当上干部之后更是毫不掩饰地把和阿呆鸟的共同工作分了一大块调给别人。
听听这家伙的作战计划——他想调动运输炸弹的汽车开场,冲进mimic的据点,并把太宰治安排进去身先士卒当诱饵,却完全没有给太宰安排撤离的方法。
这个计划的离谱程度简直和阿呆鸟曾经把部下带到海里工作然后让他们自己游回来的传闻一模一样。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什么热心肠的Mafia还愿意不计前嫌继续和他一起工作吧?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封闭了心灵,直到他兴致缺缺快要睡着了,阿呆鸟终于想到征求一下听众的意见。
太宰治拉长了声音:“好麻烦,你就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吧,我有自己的事情去做……别忘了,就算这件工作是森先生布置的,但没有银之神谕的你仍然要听命于干部。”
阿呆鸟露出不爽的表情,太宰治见状,立刻打断了他下一大段废话的读条,随口说了一串自己对坂口安吾离开时间以及路线的计算,然后问:“听明白了吗。”
阿呆鸟眨眨眼:“听明白了……吧。”
太宰治:“……”
嗯,果然也和传闻中一样是个只会打架的野兽派,对更理性的数字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
他长叹一口气,露出想要跳河自杀的疲倦表情:“既然如此接下来你就按照我的安排去这几个地点围堵,控制交通是你最拿手的事吧。”
好不容易支走了问这问那的阿呆鸟,太宰治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
其实从那天晚上与安吾喝酒途中的只言片语,太宰治就推理出安吾正在进行着什么危险的秘密活动。
不过和阿呆鸟不同,他很快猜到坂口安吾恐怕并非真正的叛徒,而应该是森先生派去mimic的双面间谍。
结合森先生要走那只猫的举动……森先生恐怕已经得到了mimic的某些情报,但需要坂口安吾再深入调查mimic,所以利用猫妖冲击mimic,转移视线,如果能对mimic造成伤害就更好了,那样接下来的阿呆鸟的歼灭战牺牲将被控制得更低。
只是,唯一奇怪的一点是,森先生怎么确定这只偶然出现的猫一定会听话地去mimic?
中间仿佛缺少了某一环信息,如果放在平日,太宰治只会觉得“好耶工作量减少了”然后赶快结束工作并快乐跳水去,但是今天,他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边坂口安吾可能的行进路线,加快了脚步。
坂口安吾一定知道某些内情。
第47章神明·妖怪
太宰治避开了阿呆鸟布下的眼线,以最快速度解救下了被关在塞满炸弹的房间中的坂口安吾。
他给坂口安吾指了一条不会被阿呆鸟发现的小路,以便安吾能在让mimic以为他死亡的情况下,秘密把核心情报送给森先生。
但是在坂口安吾想离开时,他的脚步一滑,挡在那条路前面。
坂口安吾仿佛也有未尽之语,他停下来,神色复杂地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似乎猜到了坂口安吾与森鸥外的关系,可是他还有一层没有猜到,这次坂口安吾离开,其实不会回mimic,也不会回港口Mafia。
坂口安吾是横滨官方组织异能特务科派到港口Mafia的卧底,后又被森鸥派去当了mimic的三面卧底,森鸥外识破了他的身份,并且与他以及他背后的异能特务科做了一笔交易。
港口Mafia会为异能特务科消除mimic这一巨大隐患,而异能特务科要给他港口Mafia未来数年之内立身的重要凭证——异能许可证。
最初,坂口安吾只知道森鸥外的一部分计划,里面似乎涉及一名与mimic首领能力相似的异能者——他一直以为那是港口Mafia隐藏的底牌,才导致自己拥有读取物品记忆这样的异能,也无法获取对方的蛛丝马迹。
然而在那天,他想去与太宰治隐秘地告别的酒会上,他竟然见到了那名异能者。
小说家织田作之助。
森鸥外简直雁过拔毛,他恐怕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势力硬扛下这个庞然大物,而是打定主意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坂口安吾只能紧急回去加班,调查织田作之助的情报,但时间久远,很多信息早已丢失。他忽然想到那天太宰与织田奇怪的对话,一边觉得自己脑子可能坏了,一边飞快浏览了织田作之助谈话中提过的几本参考真人真事的小说。
然后目瞪口呆地发现……这个人居然真的什么都往小说里写啊?!
太宰给他讲的港口Mafia秘辛,他过去杀手生涯的蛛丝马迹,甚至他的异能,经过修饰,写在书中某个角落,但凡任何聪明人听了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恐怕都能推理出织田作之助的身份。
与此同时,坂口安吾还意外调查到了一个不起眼到恐怕连太宰也不会立刻警觉的情报,织田作之助的这次横滨签售会并非预定已久的工作,而是临时加塞的场次。
坂口安吾感到一阵凉意。
森鸥外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织田作之助?从他故意计划将mimic引入横滨逼迫异能特务科妥协之前吗?他又是否知道太宰治早就和织田作之助相识甚至关系不错呢?
如果织田作先生是港口的人,坂口安吾恐怕并不会过多插手港口Mafia内部的人事,但……身为普通市民的织田作之助并没有义务用生命为横滨的阴谋和博弈买单。
可是如果告诉太宰,没有织田作先生,异能特务科和港口Mafia恐怕要以更加艰难的方式彻底消灭mimic。尤其最近,森鸥外的行动开始变得与约定不同,不知道是有其他底牌还是打算继续威胁异能特务科甚至是威胁横滨……
太宰治何等心细,注意到坂口安吾犹豫的一瞬间,便一直不动声色地等待。
坂口安吾低头看了眼手表。
坂口安吾来到港口Mafia后,曾经擅作主张给自己布置了一项工作:记载所有死亡成员的全部信息。
可能是身为官方人员的责任感,也可能是最初选择成为卧底时的某种目的,看到人们源源不断被横滨混乱的潮水吞噬,他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些看似愚蠢无所谓的事情,在未来一定存在某种意义。
——那个未来,就在横滨恢复秩序、变得更加和平之后,这些数字、曾经鲜活的生命就会得到纪念,人们不会再这样死去。他愿意成为这次工作的联络人,他觉得这次工作或许有益于这样的未来。
织田作之助并不是个棋子,他甚至是坂口安吾心目中秩序内的一员,坂口安吾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选择光明与生命那一侧的公民。
可只有用他下棋,大家的愿望才能以更圆满的方式实现。他这区区情报员,真的要在这短暂的时间中决定这么多人的命运吗?
他的手心出了细细的汗。
月光落在树影上,随着云动,一点点笼罩住坂口安吾的腿、腰际、肩膀。
“太宰,我拜读了织田作先生的书,麻烦代我转达,这是我最近读过最好的小说。”
坂口安吾向后退了一步,没入黑暗,眼镜反光,让人看不清神色。
“横滨形势危险,像这样优秀的小说家,还是不要……”
坂口安吾一边向后,一边说完了最后的话,看着被麻醉针射中倒地不起的太宰治,低声说了句抱歉,向树林中快速转身跑去。
太宰治嗅到了泥土的气息。
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乎是不放心昏迷的他躺在距离mimic这么近的地方,坂口安吾还特意引来了港口Mafia的人。
太宰治静静地趴在那里,想着安吾的话,想着猫妖,想着森先生和织田作。
最初以为只是一群无趣而嚣张的部队对港口Mafia权威的挑衅,然而森先生似乎正拿着这些人展开了一个巨大的棋盘。
不,说不定他也是其中之一。
坂口安吾没有把他们开玩笑一样说的神明故事当真,但他说出织田作名字的那一瞬,太宰治忽然意识到,这些名字之间还存在着另一种联系。
荒霸吐中原中也。
那个呆瓜神明……正在向森先生透露情报?
*
芥川龙之介和手中的招财猫拉扯着走在回港口Mafia的路上。
他三两下拦住猫的去路之后,倒是想要平等地攻击在场的另一个人,可惜那个人行踪隐匿得很好,似乎早就准备好逃跑路线,芥川龙之介追出好久也看不得,只得怀着疑虑作罢。
好不容易抓到这只疑似与那位先生有关的猫,他恨不得原地审问。
但是罗生门异能的黑刃卷上猫的四肢后,他意识到,他听不懂妖怪的话。
额头隐约一痛——离开神社后,他偶尔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仿佛先生正无奈地同他讲话,然后他会想到那个“守”字,想到小银,如同肌肉记忆一般变得更加冷静一点,连太宰治都对此啧啧称奇过。
他和猫大眼瞪小眼半天,把对方放在地面上,然后命令道:“跑。”
猫咪老师炸毛:“……你这个混蛋小鬼想死吗?!!”
猫咪老师的情况严格来讲不太妙,芥川龙之介其实也算救了他一命,但身为一个资深的大妖怪……他怎么可能向人类示好。
猫咪老师冷哼一声,卧在原地,摆出一副反正我就是听不懂的油盐不进的样子。
“罗生……”
“哥哥!”
芥川龙之介闻言惊讶地看了过去:“银?你不是还在上课,怎么跑回来了。”
黑发少女在两三步的地方微微喘气,也顾不上别的,急匆匆道:“哥哥,我要去神社看看,那位先生可能有危险!”
……
芥川银与芥川龙之介从神社离开后,后者在龙头战争结束后由太宰治引荐去了港口Mafia任职,前者则出于安全以及寻找那位先生的目标考虑,去往其他城市读书。
少女在擂钵街摸爬滚打,又在神社中寄宿了两年,对现实世界的生活非常生疏,不过她认识了一个性格活泼的女孩,和她成为朋友后,渐渐适应了作为普通高中生的人生。
那个朋友——害羞如芥川银也时不时对芥川龙之介提起——名叫桃园奈奈生。
就在前不久,芥川银在一场意外事件中发现,好友竟然是御影神社的新任土地神,前任神明御影不知为何将神印转让给奈奈生,而班上名为巴卫的转学生,是奈奈生的第一神使。
奈奈生被牵扯进妖怪的纷争,连带着总是和她同行的芥川银也被波及,愧疚之下对她讲述了真相。
芥川银震惊之余,顺势提问了有关横滨神社的事情。
桃园奈奈生思索两秒,忽然瞪圆了眼睛:“啊!你说的难道是中也先生吗?”
“中也……先生?”芥川银的心跳逐渐加速,下意识抓紧了奈奈生的手,声音有点颤抖,“你见过他吗?”
桃园奈奈生则反手牵紧芥川银的手:“没错,中原中也先生,今天我还刚刚给他画了寻人的符……小银,跟我来!我上学的时候他还在和巴卫聊天,现在去也许还能见上一面!”
*
芥川银去到神社时,中原中也已经拿着奈奈生写的寻人白符匆匆离开了。
芥川银只得在桃园奈奈生的帮助之下,坐着一辆会飞的车架赶回横滨。
道别之前,奈奈生神情纠结:“对了小银,虽然情况我不是很了解,但是今天来的中也先生似乎和上次见不太一样。”
“上次他的眼睛是竖瞳,尖尖的,还有很可爱的耳朵和尾巴,看起来很神圣,但是这次总觉得……”
桃园奈奈生半天形容不上来,明明大家只是坐下喝了杯茶,她却觉得越回忆这个中原中也的样子,记忆中的场景就越香艳得让人脸红:“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失礼,但我觉得他很像小说里的妖精。”
中原中也到御影神社时显得有些着急,巴卫和瑞希原本像拦敌人一样拦着他,见到神印和御影送来增强说服力的蝴蝶后,才不情不愿催促着桃园奈奈生给他写完白符,快点离开。
中原中也这一行急匆匆的,导致奈奈生至今连情况都没有弄清楚。
想到这里,桃园奈奈生脸更红了。
这次的中也先生穿着极其美丽的和服。
他的赭发没有好好绑,懒懒地落在肩头,从锁骨大敞着衣领,举手投足之间,扯动白色内衬单衣,合着冷白色裸露的皮肤,纤细的腰线,让抬头想询问字怎么写的奈奈生一下愣住,血几乎全部涌到脑袋上,恨不得原地给对方找一百件衣服套上、包好。
道谢的时候,他的唇角若有若无地含笑,蓝眸明明清澈纯净,看在奈奈生的眼中,却莫名水光潋滟。
他身上传来一股草木般澄澈的气息,但与此同时仿佛被刻进骨头一般的引人遐思的色彩始终萦绕不去,和奈奈生上次见的那个气场端正到有些疏离的荒神完全不同。
下一秒,白蛇神使瑞希捂住了她的眼睛,与此同时也捂住了自己的,嘴里愤愤不平地碎碎念着“可恶的妖怪居然敢让小奈奈生意乱情迷看这种家伙不如看我……”话没说完,奈奈生就一拳头让他清醒了,再下一秒,他们就被不爽的巴卫一起扔出了屋子。
桃园奈奈生拍拍自己的脸颊,懊恼道:“真是的,巴卫也不解释一下就赶我离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叉了,只是觉得,同一个神才几个月就变化这么大有点奇怪。”
芥川银面色严肃起来,她握住桃园奈奈生的手,认真地说:“谢谢你提醒我,我可以知道先生在找谁吗?如果可以,我也想帮先生寻找。”
“唔,我想想……那个人叫夏目贵志。”
芥川银缓缓念出这个名字时,猫咪老师和芥川龙之介都在看着她。
她重复了好友说出的名字,紧张地看向芥川龙之介:“哥哥,我有一个想法,你记得龙头抗争时我们看到的先生吗?”
芥川龙之介握紧了拳头,他当然记得,那时先生流着血,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我听说世界上有些神明受伤或者离开神社,会变成非人非神的存在,称为堕神或者妖物。”芥川银难过地咬了下唇,说出她的猜测,“先生、中也先生他那时重伤离开了横滨,在其他地方养伤……但是现在横滨出了什么事,所以他不惜彻底变成这样的存在,也要回来保护横滨。”
芥川龙之介睁大了眼睛,显然觉得这番言论很合理。
而且作为黑暗中工作的人,甚至为了任务接受过类似的知识,他比芥川银想得更多。
如果桃园奈奈生所说属实,那位先生同时拥有的两种气质……简直就像献身给什么恶心的妖怪或者信仰者,才被迫赋予这样糜烂又引诱性的气质,但又因为天生的神性,让人觉得他天然纯粹。
而他所做的一切,受到这样的侮辱与折磨,都是为了结束纷争,保护像他们一样的人类。
芥川龙之介眼睛都要红了,和芥川银对视一眼,掉头就向神社跑去——罗生门并没有忘记拖上这只猫。
被拖着的猫咪老师对着迎面的沙尘疯狂咳嗽,内心平静无波:两个傻蛋,完全猜错了。
气质迥异当然是因为换了一个人啊!
意识到这两个人类打算就这样反向冲刺,完全不准备去打听夏目和中原中也到底在那里,猫咪老师勉强控制住平衡,使出吃奶的劲用力反向一扯——
毫无用处。
再肥的招财猫,也不能和头铁开始冲刺的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相提并论。
在猫咪老师几乎开始绝望摆烂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芥川龙之介的电话让他找回了自己的脑子。
那头的人正是捉住猫咪老师的混蛋小鬼,他先让芥川龙之介汇报了位置,听说他抓住了猫后,问:“他去的地方有什么可疑之处?”
芥川龙之介:“……那里还有一个人类。”
太宰治简直要气笑了。
坂口安吾离开后,他的部下以为他中弹,想把他送进医院,太宰治在他们惊吓的目光中原地起跳,拍干净泥土,就立刻回办公室开始三线程工作。
应付阿呆鸟,联系织田作之助——这位小说家仿佛有一些杀手反侦察的职业病,去任何地方都不留痕迹,连太宰治也废些了工夫才找到他——以及调查神社。
在把一些线索串联起来后,太宰治意识到在这些事件背后,仍然还有一个从没有露头的“人”。
如果是这个人用了什么方法,让中原中也最近如此频繁地暴露在人类视野中,如果是这个人在推动中原中也来见这只猫,如果是这个人……把消息传递给森鸥外?
这个“人”,既想让横滨人知晓神明的存在,让横滨人增加对神的信仰,又仿佛在推进港口Mafia等组织的博弈,帮助他们利用神、伤害神。这种矛盾的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宰治觉得自己就差最后一块碎片,所以他拨通了芥川龙之介的电话。
但……他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弟子离谱,却着实没想到对方能这么离谱且不动脑子。
芥川龙之介竟然光顾着和猫打架直接放走了重要的敌人,还至今没有意识到——如果这只和中也有关系的猫寻找的正是那个敌人,那就说明,敌人与中也也有关系吗。
芥川龙之介凭借隐约的印象汇报完,太宰治眸中幽暗无光,又问:“你的工作完全失败了呢,我不是说让你把猫带回来,你又在做什么?”
芥川龙之介犹豫片刻。
“太宰先生。”他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你知道‘夏目贵志’这个人吗?”
“不,不知道。”太宰治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了猫叫,不紧不慢道,“不要让我再问一遍,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芥川龙之介?”
他那山雨欲来前柔和到不耐烦的语调让芥川龙之介额角无自觉地冒出一点冷汗。
芥川龙之介仿佛正直面着太宰治,对方手中拿着枪,居高临下看着半跪在地上训练得有些狼狈的他,面无笑容,上膛,指节弯曲。
……不,芥川龙之介从不畏惧这个。
他进入港口Mafia时已经掌握了罗生门的战斗方式,那是那位先生送给他的未来,迟早有一天,他会用血肉磨练出的异能,再次去到他身边,守护他,让他比任何人都要欣赏他的强大,承认他的守护。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枚子弹,会不会透过他击中他的先生。
就像过去一样。
但是这些想法在太宰治的面前,也几乎一览无余。
他的沉默让太宰治立刻明白,最后的真相也许就在自己这不成器的弟子身上。
太宰治反而放松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电话的话筒,一下,一下,刺激着对面野犬一样的小孩的神经:“或者你还需要我问得更清楚一些吗?你的神社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再次低了低,像是威胁,又像是诱导:“芥川,别忘记你是在什么地方遇到我了。”
他们拥有相似的经历。因为他是太宰治,所以他不得不说,他总会说出口。
如果不回答,他会立刻开枪。
*
中原中也正跟着那张白符在飞行。
他在荒神中也的指导下承车架寻到了御影神社,讨来了这张据说能寻人的白符。
那个神社拥有人类神明,法力远不如夏目的十分之一,但守护她的却是一个妖力强大的狐妖,名为巴卫。
在把桃园奈奈生踢出去之后,巴卫面色虽然不爽,却对中原中也有些好奇,或者说蠢蠢欲动:“妖怪怎么当上神的?”
“和神变得一样就可以了。”
巴卫啧声,毫无待客之道地喝完了茶,耸耸肩:“说得倒是很容易……如果你还是妖怪之身,我恐怕想多和你聊聊,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也许下次见你,我就要变成人类了。”
中原中也难得有些惊讶,他上下看了一眼,确定对方确实妖力强盛,没有什么奇怪的隐患,问道:“你为什么要变成人类?”
巴卫反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寻找人类?”
中原中也和巴卫对视。
他手中出现了那杆烟,占卜一开启,烟便飘往某个方向,指向了巴卫的结缘者——名为桃园奈奈生的人类女孩。
巴卫并没有说谎,他的未来确实变成了与人类如出一辙的存在,并且和这个女孩生活在一起。
中原中也心下了然,在巴卫想再次开口时,他平静地打断了他。
“祝你成功。现在,我也要去找我的人类了。”中原中也说。
*
白符飞行速度不快,中原中也只得耐心地跟在白符身后——他让奈奈生写的是“活着的夏目贵志”,也就是说至少他能确定夏目现在安然无恙。
他在空中飞行着,偶尔注意到日色正在变得明亮,逐渐接近正午。
这次回去,他也许要睡很长一觉。为了寻找夏目他熬了好几次夜,这对妖怪的心情很不好。
心情变坏的妖怪,就会开始思考,开始回忆——这是一种只会让人心情变得更坏的行动。
人类,变成人类啊。
中原中也想。
世界上确实也有做出这么新奇举动的妖怪。
中原中也时常会跟着夏目贵志玩他的探案游戏,帮助妖怪实现夙愿,这些妖怪中的一部分,有时也会做出与巴卫相似的选择。
中原中也从不插手任何人的选择,哪怕他知道这只妖怪终究无法如愿,走向死亡。
他只有有些新奇,毕竟巴卫是他唯一见过的寿命几乎与他一样长久、妖力强大的妖怪,像他们这样的妖怪,大多会主动避免招惹因缘,但巴卫爱上了人类。
他对人类产生了足以放弃自我的爱恋,愿意栖居在那拇指大小的时间中,厮守直至记忆湮灭。
中原中也伸出手,尖尖的指甲随着五指在空中做出抚摸的动作,仿佛手下笼罩着那个他养了十年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点点长高,身边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生物,那个妄图从他身边夺走这个保质期很短的宠物的阴阳师,那个想要吃掉他的招财猫。
中原中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夏目贵志已经比他自己还要高了。
夏目变得……用藤原塔子的话就是活泼,不再像寄人篱下一样处处小心谨慎,有时还会闹一秒的别扭,也越来越会照顾人,同塔子、滋还有中原中也亲近。
他会把被褥晒在阳光下,回头看到中原中也把自己像晒被子一样晒在走廊上,便笑笑,走来摸他的额头,然后被他拽着手腕天旋地转地拉到身上。
夏目双手支撑在他两侧,小心避开盛放的和服,指尖去梳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赭发,一一将它们整理好。
如果指尖不小心碰到中原中也无聊偏过去的脸,夏目的脸也被晒得泛起红晕,在中原中也以牙还牙固定住他的后脑,半是抗拒地被按倒在他身上,羞愧似得不肯抬头。
不过夏目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挣扎着总想跳出中原中也的怀抱了。
中原中也在家时,喜爱牵着夏目的手到处溜达,久而久之,当他回家却不去找夏目后,夏目反而会到处找他。
夏目贵志寻找中原中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在朋友们逛集市时,感受到什么,会在他们不解的目光中忽然抬头,却没有发现那抹赭色。
他坐在课堂明净的窗边向树上张望中原中也的影子,他走过回家路上的山林,提着中也最爱的零食引他现身,他在原野上左顾右盼,叫他的名字:“中也,中也,你在哪儿?”
“我买了你喜欢的点心,你又离开了吗?”
中原中也没有离开,他最近留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中级妖怪约他喝酒,他和两只中级坐在山顶看夏目左顾右盼寻觅他。
一只中级妖怪说:“中也大人,夏目大人又在找你了。”
另一只说:“中也大人,人类一直寻找另一个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中原中也对答案没有兴趣。他纵身跳下去,拍拍夏目的左肩,又绕到右边行云流水吃了口点心,压在他的肩上,惬意地呼吸了一息。
夏目很明显地颤了一下,中原中也探身去看他的脸,但夏目贵志躲开了,让他觉得有些可惜。
妖怪们都说,夏目贵志是个温柔的人类。
所以夏目即使躲开他,也会很快带着愧疚的表情回来,不熟练地环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道歉:“又不是小孩子,不要一下贴这么近……吓我啊。”
说罢,他就露出笑来,那种笑容让中原中也觉得头脑变得很安静很轻松,好像随时能睡着,看着少年水彩般浅淡而温暖的棕色眸子,他觉得,这确实是温柔的。
夏目在他贪凉吹空调给他盖上小被子,拿着书挪到他身边,看一眼书、看一眼他的时候也温柔;中原中也风尘仆仆在上一个游玩地回来,他蹑手蹑脚去厨房给他做些简单的粥,一人一妖坐在一小盏暖灯下,夏目捧着脸专注地看他喝粥的神情也温柔。
藤原塔子某次发现家中食材少得很快,疑惑地去询问夏目晚上用不用给他加餐,不要总是自己偷偷去做饭的时候,夏目贵志惊慌地结结巴巴解释,在塔子阿姨的注视中落荒而逃,对目睹一切的中原中也露出以为自己成功隐瞒的放松神态,小声说:“下次我一定小心不让塔子阿姨发现。”
中原中也的视线移到藤原塔子若有所觉却包容的神情上。
塔子看着夏目的背影笑得温柔,夏目对中原中也笑得也温柔,中原中也微微勾起嘴角,撑着侧脸,仿佛被眼前这副暖熏熏的场景惹得有些醉了。
后来中原中也每次想睡觉的时候,就捏着夏目的下巴,让他笑给自己看。
夏目贵志只好露出为难的笑容,毫无威胁力地推推中原中也的手,恳求他:“下次别突然在家里让我做这么奇怪的动作,万一被塔子阿姨他们看到了,会吓到他们的。”
中原中也再次确定,人类都有着奇怪的心思。
明明已经察觉,却只当作浑然不觉,就这样相互遮掩、相互担忧直到最后一秒。
猫咪老师嘲笑他:“你不懂,人类就是这么互相爱护的。”
中原中也单手把猫咪团成团,无视他的吵闹和抗议。
某天中原中也突发奇想,听了中级妖怪的建议,提前回到小镇,买了蛋糕给夏目贵志庆生。
那一年,夏目贵志第一次在家中举办了生日聚会——这是藤原塔子还有西村北本坚持要给他办的,他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很久,升入高中后又认识了班长、多轨透等等好几个新朋友,这是藤原家除了西村两人来蹭饭之外最热闹的一天。
猫咪老师惨叫着逃脱班长的魔爪,多轨透和田沼要在四处打量夏目家有没有什么神奇的妖怪,西村北本被夏目贵志扯住后领,双手双脚拼命向前伸,试图找夏目有没有藏一些奇怪的图画书,最后被夏目直接丢到另一侧,兴致勃勃地打开游戏机准备联机。
房间里很热闹,中原中也不想加入,不过他看这一幕觉得很有趣,所以也没有离开。
人类走之后,八原的妖怪们便排着队拿着奇形怪状的礼物上门拜访,其中还有一只刚成型的狐狸幼崽,他害怕又好奇地盯着中原中也看,从给夏目贵志的礼物中抽出来一朵花,送给中原中也,红着脸背着手:“你真好看,你就是中原中也大人吗?”
他的话一出,其他想搭话却不敢开口的妖怪就此起彼伏地应和:“我们都常听夏目大人提起您……”
中原中也点点头,他没再用妖力拦着这群妖怪,看他们浩浩荡荡地来,夏目贵志被礼物淹没了,并愤怒地把恶作剧的妖怪按到墙角认错,又看他们浩浩荡荡地走。
所有人都离开了。塔子阿姨问夏目贵志:“你还有朋友要吃饭吗?”
不等他否认,塔子阿姨主动帮他掩饰:“假想的朋友也没关系哦,如果他存在的话,我总觉得他经常帮我晒衣服,我留了一人份的,记得趁热吃掉。”
夏目贵志错愕地看着桌上的晚饭,半晌,揉揉眼睛,端着去了屋顶,盘膝坐在中原中也身边,眷恋地贴近他。
他们进行了夏目高中以来第一次长长的对话。
少年对着星空问:“中也,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中原中也打了个哈欠:“不会。”
夏目贵志语塞,他有点震惊于中原中也这么果断,又有点沮丧地耷拉下肩膀:“是因为我长大了吗?”
中原中也不禁侧目:“你还是个幼崽吧……人类就是短暂而渺小的存在,迟早有一天你会离开的。”
“我不会离开中也的。”夏目贵志藏在口袋里的礼物被捂得热了,他鼓起勇气,说,“只要中也还在的话……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想要和我牵手还有拥抱,我都可以陪着你,等我毕业然后工作,就能陪你去更远的地方,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愿意留下来吗?”
中原中也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少年见他不回答,急切而忐忑地说:“留在……我们身边吧,中也。”
中原中也一直知道,自己生而徜徉在不同的景色中。
为了旅途与游玩的快乐不被打断,他从不会停止出行的脚步,也从来不会对什么事情产生愿望和执念,也许某一天,会发现另一处更有趣的地方,忘记回到夏目的家。
所以他才不许愿,从不承诺。
但在夏目贵志眼巴巴注视着他的夜晚,他发现了,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过放弃这块落脚的地方。
他摸摸少年浅棕色的发。
人类是如此脆弱,脆弱到惹人怜爱。
但是他们的欲望层层叠叠,誓要把若即若离的妖怪缠起来,缠得动弹不得,才能从中获取一丁点的幸福。
他曾经把名字给了少年,只是为了倾听人类的呼唤,体验人类的时间,普通而乏味的时间中,唯有夏目贵志叫他时才能惊起波澜。
他原本以为这已经是足够深切的牵绊,可是人类之子……为什么你仍然在患得患失呢?
时至今日,你仍然会因为他的一次旅行感到孤独吗?
“我明白了,那就把名字还给我吧。”
夏目贵志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惹怒了中原中也,慌张地想阻止什么,中原中也却自顾自地说着。
妖怪们都说,夏目贵志是最为温柔的人类。中原中也认可这个说法。
所以……即使对少年应诺,也只是区区一百年,并不会影响他之后的旅程。
而且他一直好奇着,与人类拥有足够让他们安心的羁绊时,究竟能从中得到多大的欢愉?
他决定不深不浅地尝试,并不解释,也无需思考,如果直觉出错,大不了就是下一场长眠。
“夏目,我这几天要出门。”
中原中也曾经从阴阳师那里学到了一种结契的方法,不同于妖怪献出名字听命于人类,那是双向的链接,在中原中也无聊的时候,他可以主动召唤夏目贵志。
不过要寻找一些材料,来保证人类脆弱的身体不被妖力破坏。
他意上心头,说走就走,虽说夏目贵志的神情完全称不上惊喜,不过中原中也向来不爱参考别人的意见,摸摸他的脑袋,就向远处飞去。
再醒来,却误入了神明中原中也的世界,来到了横滨,并且阴差阳错,因为先收回了名字,反而无法更直接地找到夏目贵志。
白符的方向转动,向树林深处飞去,中原中也感知到那里有一大片战争的气息。
中原中也恹恹的蓝眸终于清醒过来。
……
太宰治身后西装飘扬,飞快地向首领室走去。
清晨,他刚刚安排好织田作之助,就得知了森先生密会异能特务科的消息。
他推开了首领室的大门,目光落在森鸥外旁边的黑色邀请函上。
“异能许可证。”他喃喃道。
森鸥外转过头,露出深沉的笑:“太宰君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太宰治定在原地:“但即便如此,我推理出的也只有明面上的计划……是这样吧。”
森鸥外“哦?”了一声。
“森先生,你故意放这只妖怪出来,你知道他一定会去找mimic报复,因为某样对他很重要的存在即将被mimic破坏……至于这一切,都是神社的某个人告诉你的。”
太宰治的语速越来越快。
“阿呆鸟一直在我身边只是为了干扰我的视听,现在恐怕旗会的部队已经靠近了mimic的真正据点,只等待你找到的援手出场,出击歼灭所有人。那个人还让你觉得把援手换掉更有利,所以织田作之助才好好地呆在宾馆。”
“这是保全港口Mafia利益的最佳选择。”森鸥外玩着那张卡片,看着太宰治转过身,“你要去哪里?”
他的口吻变得严厉:“太宰君,今天结束之前,你要留在这里。”
话音落下,太宰治面前的守卫者们纷纷举起枪。
太宰治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回答:“我要前往支援。”
“如果说你心中的人选必须有一个要加入这场行动,太宰君,你身为港口Mafia的干部,我以为你已经理解这张许可证的重要性,那么你还仍然坚持前往的理由是什么?”
太宰治顿了顿。
“森先生,正因为理解了重要性,所以我才必须要去。我要去的理由也只有一个。”
他回头,绷带下暗沉的眼眸中,透着某种隐秘的光,扬起一抹接近于真实的笑。
“你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吗?”
第48章神明·妖怪
夏目贵志抱膝坐在旧建筑的角落里。
就在夏目贵志来这里之前,他和中原中也进行过一晚不算很愉快的对话,然后……中也离家出走了,甚至收回了他的名字。
夏目贵志被留在屋顶,愣神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他几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和妖怪相处这么久,不是已经很清楚人与妖怪结缘的结果了吗。
彼此总是相互等待,相互错过。人的生命短暂,陨落之后,只会把无尽的寂寞留给妖怪,让他们长久徘徊在约定之处,痛苦地孤身一人。
而他一时任性,居然要中也为了他留下来。
明明中也那么爱玩,自由自在无处不去,明明中也已经为他做了够多的事情,把他带到藤原家,让他能拥有迄今为止的朋友与家人,明明一直都是中也在为他带来好运和幸福。
……可他居然想让中也一直和他在一起,想让中也和他一样变得孤独。
夏目贵志央求猫咪老师去寻找中原中也时,一路上都在想,见面之后要怎么道歉,哪怕、哪怕中也无法接受,他也一定想要当面对他说。
猫咪老师在山路上突然消失了,夏目贵志绕来绕去,脚下一滑,也步猫咪老师的后尘,摔入那个阵中。
入阵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小段幻境,阵的主人叙述着阵的意义。
——“去往想见之人身旁。”
夏目贵志的初始落点,正是在横滨神社旁,他本想上山查看情况,最好是能碰到神明之类的存在问问路,却恰好撞上mimic的部队。
部队的首领自称安德烈·纪德,气息危险得让夏目贵志说不出话来,他被挟持着,只能跟着这支队伍无序移动将近两天,最终停在这里。
这支队伍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一路上,夏目贵志几乎没有看到妖怪,士兵也冷淡地不愿意透露任何信息,除了一日三餐,只有首领纪德会偶尔同他交谈。
夏目贵志本来有些害怕他。
但是在这个男人简短地说出他们的来历——他们曾经被同僚和国家背叛,变成一支幽灵队伍不断行走,想要死在属于他们的战场上后,夏目贵志微微睁大了双眼。
“纪德先生……”
坚持到今天,一定也很辛苦吧。
纪德看着这个年龄尚轻的少年露出了无比包容的神情,宛如一片平静的树海,浅棕色的暖阳从其中升起,并不在意眼前的人是妖怪还是杀人无数的幽灵,只是单纯为他们的命运而难过着。
是吗,是这样吗,他并不畏惧鬼怪。
“如果你有能力,想必也是让我愿意接受死亡的合格人选吧。”纪德打断了夏目贵志的话,他看着从四面八方的窗户映入的橙色夕阳,“可惜,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注定只能成为战场上的狼烟。”
夏目贵志坐在地上,看着纪德站起身。
他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以及炸弹破坏建筑的声音,轰轰烈烈地向这里推来。
纪德拿出了枪,缓缓指向夏目贵志的眉心。
“如果还能在死亡那一端相遇,而那时的你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态的话……”
也许他会回忆起最初战斗的意义,向你忏悔吧。
*
白符停在了一栋戒备森严的建筑前。
建筑深处确实传来了夏目贵志的气息,离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到他的状态并不好。
中原中也的表情趋向于冰冷,他化成一道暗红妖火迈入别墅。
感觉到不对劲的士兵不明所以地向他所在之处开枪,然而子弹被暗红色的妖力系数弹回,转眼间就击中他们的手脚。
他们动弹不得地躺在地面上,视线被血淹没,只剩最后一隙,折射出上方掠过的身影。
啊……
他们如同受海妖蛊惑的船员,向空中伸出手去。
你想要夺走他们的灵魂,那这些便尽数归于你。
祈求你……去统帅那里吧。他已经等待这么久了。就让他安息吧。
仿佛是某种战争开启的预兆。
巨大的轰鸣声在他身后响起,仿佛是追随着他,在他经过的道路上一路向前推。
指挥着队伍清理残兵败将的阿呆鸟惊讶地看着前面那个飞快向前的身影,暗红色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强势地让整个途径的空间都变成暗红色。
“这简直是地狱之海的号角啊——”阿呆鸟嚣张在车顶探头,大声吆喝着,“快点跟上,他死之前,我得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人类吗?妖怪吗?如果真的是外科医生说的神的话那今天就太幸运了!!”
“你小声一点,在这种地方说笑是想当靶子吗?”钢琴师的声音在耳机中慢条斯理地说。
中原中也眨眼间扫荡了一楼大厅,感知到夏目越来越近的位置,他迫不及待地放弃走楼梯,直接顺着阳台跃到最高一层。
眉心处的神印闪了闪。
那些人的信仰化为庞大的灵力扑向他,中原中也也体验到荒神刚刚回到横滨时被过量震荡的灵力包裹的钝钝的不适感。
他皱起眉,抵抗着这股过分强的祈愿,取出了那杆笔,白金色的长毫逐渐扩大成一人高,重重一挥,每个笔画最终汇成一个“杀”字,妖力与神力便尽数倾泻而出,覆盖了整个别墅。
就在他面前的大厅中,妖力描绘出一站一坐对峙的两个轮廓。
站着的那人扣动扳机。
纪德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夏目贵志,勾起笑:“再见了。”
“夏目——!”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暗红色的光芒从他们脚下蓦地腾空。
光芒的来源——妖怪冲散了彩窗,身边浮动着暗红色的妖火,在无数玻璃碎片中,向下伸出双手。
子弹停留在夏目贵志的额头之前。
夏目猛地抬起头,看向纪德身后熟悉的身影,眼中晃动的光险些化成一点泪花飞散,他向中原中也的方向高高张开双臂,好像终于找到依靠般,想要扑入他的怀抱。
漫天的光与妖怪一起落了下来。
华美的和服与艳阳般的赭色头发顺着光无限延申,漂亮得仿佛与这个充满肮脏血液和子弹硝烟的空间格格不入,纪德下意识追随着那耀眼的颜色仰起头,屏住了呼吸,随后露出亢奋的神色。
士兵是不会相信神的存在的,幽灵更不会,但是在中原中也和光一起破窗而入时,没有人会否认那是神的光辉。
他腾地旋身,从夏目贵志身前躲过那记直冲他心脏的攻击,毫不犹豫地对着中原中也开了枪。
子弹和刚才一样,停在中原中也身前,又变成中原中也的武器向纪德飞去。
纪德躲闪着,反击着,目光却直直望着中原中也那双仿佛没有感情的钴蓝瞳仁。
这神明一样的造物只肯把一缕目光施舍给纪德,冰冷到近乎神圣,他仿佛带着天生的吸引力,让人以为自己如同蝼蚁站在不可触及的雪山前,只能匍匐前行,疯狂地抛弃一切,只恳求他用手抚摸他们的脸庞,将所有人都卷入那片宁静无声的栖息之海中。
他未曾登上山顶,就因为贪婪而被赐予死亡。
被最后一颗子弹击中时,他忘记究竟是放松还是遗憾的情绪,卸掉了他最后的力道。
中原中也落了地,与安德烈·纪德逆向擦肩而过,和服的曳尾拂过他的身侧时,刺入的妖力引出血,从他的胸膛上溅出,纪德的脚步停滞在原地,瞳孔颤动着,逐渐模糊。
夏目贵志惊慌地想要叫他停下,中原中也却摇摇头,手轻柔地带着他的脑袋,让少年将整张脸埋入他的和服,不让他正面去看眼前的任何景象。
“中也,怎么会这样……”夏目贵志揪紧了他的和服,“他死了吗……”
“现在还没有。我并没有杀死他,也没有杀死他们。”中原中也在他耳边低声回答,“但是他们的命运确实会停止在今日,这是这个城市这些人类的选择,自古以来人类都喜好征战,我不会为他们拒绝,你也不能阻止。”
“不要怕,不要去听。”
爆炸声越来越响亮,其中夹杂着一个嗓门和炸弹声一样响亮的青年的声音。中原中也将手指穿进夏目贵志的头发,封闭了他的五感。
少年惊得差点跳起来,寂静的黑暗中,他只能勉强感受到他正紧贴着中也熟悉而温热的身体,心跳向下垂落,直到完全失去力气,将身体交托在中原中也的怀里。
纪德却并没有回头看,没有去看身后的神明拥抱了少年。
他站在一地的彩色玻璃碎片上,捂着胸口的血,背对着他们,跌跌撞撞地向那顶被暴力打开的窗下走。
从那里映入的金黄泛着霞紫的光束,宛如预示着他悲惨宿命的结束,在濒临夕阳之际,由神为他带来这首光的挽歌。他从异国他乡、跋涉千里奔袭至此,一定就是为了目睹这样的荣光,来终结这没有前路的生途。
纪德从喉咙中发出不清晰的声音。
如果像他这样的人在临死前也能够再信仰什么的话,就由你来收下吧,连同他的灵魂一起,像这等待已久的救赎献上敬意。
阿呆鸟所带领的突击部队终于也闯入了这里。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光下的纪德,于是立刻对准毫无反抗的他一阵扫射。
那人倒下之后,阿呆鸟终于看到他身后挡着的……不太像人的“人”。
赭色长发散落及腰,和服松散地搭在两臂,白色单衣还有精致的侧脸上沾了血,怀中的衣袖似乎还遮挡着什么。
阿呆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向前迈出一步,差点从车上掉下来,反应过来后,大叫起来:“喂,你——!”
未尽的吆喝声被青年漫不经心的一瞥打断,阿呆鸟愣了片刻,笑容变得越来越大,几乎兴奋地打开了内部通讯,吵闹着叫外科医生接线,告诉他世界上好像真的有妖精一样的神。
中原中也并没有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类,他紧盯着倒下的纪德,他的神情永远停留在微笑上,但中原中也分明从炮火中听到了他喃喃出的最后的话。
纪德说,他听到了神的声音。
可“神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明明只有神代留在神社。
那家伙……竟然偷偷干了这样的好事。
这个旧城堡,横滨与非横滨交战,生息断绝之时,鲜血泼溅。
纪德死亡的那一瞬,中原中也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人们信仰神,然后利用神。
利用神,然后毁灭神。
他似乎明白刚刚那股神印带来的不适感从何而来。
纪德乃至全部mimic士兵组织信仰于他,但是在这些秉持着无上执念的人们成为信仰者的下一秒,他们就飞快地死去。死亡的是他的信徒,杀死信徒的也是他的信徒,被伤害的是横滨的安危,想要利用他控制他的,是横滨的无尽黑暗。
这些人类又怎么会知道谁是真的神明呢?最近不断现身的是妖怪中原中也,他们看到的就是妖怪中原中也,所有的仇恨、混乱、死亡也献给了妖怪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眼前仿佛闪过了很多东西,身处战争眼的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眉心神印传来即将要崩坏的痛感。
他的膝盖半跪在地上,和服的颜色也没有往日那般耀眼,仿佛光芒燃尽了一样,身体飘忽,逐渐淡出了所有人的视野——在刚刚跑进来的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眼中,像是彻底隐入黑暗、就这样消散了一样。
耳边吵吵嚷嚷着,中原中也已经没有精力理会他们。
他瞥见了迟到的斑显出原型,巨大的身影从窗户中挤进来,他匆匆划破手指,将血印在夏目贵志眉心,然后直接把夏目贵志丢给了斑,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让他带着夏目离开这里的所有人。
现实逐渐崩塌剥离。
有好几个人扑了过来,拉高声音呼喊他的名字,向他抓来的纤长手指几乎要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秒扑空,没能抓住任何东西。
“中也!!”
“先生、中也先生——!!”
“那个神你给我等等啊!”
……
中原中也来到了一片幻境,与他刚刚来到横滨时神代帮他架设用以实现他人愿望的结界几乎一模一样。
他抬起迷蒙的眼睛,看着神代踱步停下,握住他垂落的手。
那双异色双瞳深深凝望着自己,一股力量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心横冲直撞。
神代正兴奋地操纵着灵力。
过去,神代永远是荒霸吐力量中被动承受的人,荒神是主导者,是创造者,神代根本没有隐瞒他大肆使用的能力。“神代无法对荒神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他的身体服从于这条公理,哪怕在荒神最衰弱的时候,也不曾做任何出格的试探。
但是这只妖怪来时,他忽然看到了两个世界交汇时唯一的希望。
荒神在世界之外无法干涉,神印的力量比想象中还要有效地被削弱到最低,他第一次有能力越过那条界限,贪婪地、肆无忌惮地窥探着另一侧的神明。
人类注定会抛弃神明,此时在明暗变化的神印正是他们卑劣意志的象征,然而神代永远不会。
神代挑选了祈愿,让妖怪在那些有影响力的人前现身,为神社带来大量信仰的小说家,忌惮神社的庞大组织首领,荒神幼年仅存的信仰者,最接近神明的异能者……好让所有人的目光、信仰与执念转移到妖怪中也的身上,让妖怪亲手介入战争,承受激烈的杂念、污浊、冲突与黑暗。
代理神明只会如同上次龙头抗争、如同过去那场大火烧毁神社一样,与神印一起变得衰弱。
——并不是暴力真的能杀死神,只是横滨的人类力量越来越强大,越是横冲直撞,就越不需要神的庇佑,失去信仰,神就会衰老,直到不复存在。
而这只妖怪陷入混乱,无法控制神印时,荒神也在那一瞬间同时失去了根基。
无家可归的落魄神明,被所有信徒伤害然后抛弃的亲爱的荒神,您此时唯一可以依托的,不是只有与您灵力相连、拥有最紧密共生关系的他吗。
神代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兴奋的笑,在激烈的心跳声中,夺过了力量所有权。
他曾渗入荒神的每一分生活,如今也会将所有爱憎全部奉与这一瞬间,祈求他——荒神中原中也——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神。
神代曾经每次从神社出行,都在不断营造着那个连神明也无法找寻的空间。
只是那时间太长了。
他本以为要再等百年,才能让荒神坐在那个没有其他任何人打扰的神位,从此一同从世间隐没,永远停留在那个唯有他能享用荒神的爱怜的世界。然而“龙彦之间”的出现,成为他几年来最大的惊喜。
“中也大人。”
中原中也听到神代透过他,动情地呼唤着神的名字。
“您是不是该回到我身边了?”
中原中也眼神奇异地看着神代。
荒神在见他的第一面就说,神代是可信之人。
妖怪中原中也会信任自己感兴趣的人,所以哪怕察觉到一丝古怪,他也仍然不以为意。
他闭上眼,张开双臂,唇角溢出了血迹,让他的笑变得妖冶异常。
神代似乎想献祭神印中的所有力量,甚至包括他,让小荒神从此与高天原的神系脱离关系。
他倒是有办法脱身,可是小荒神……你留这样的家伙在身边,现在可不尽是麻烦。
可是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世界上的你又打算如何自处呢?
【中也。】
【我以夏目贵志之名呼唤你。】
远处的天空中,白色巨兽身上趴着的栗发少年从梦中惊醒。
他若有所思地摸着额头,回忆着梦境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叙述着这个新的契约的使用方法。
斑沉声问:“中原中也留下来什么信息了吗?”
“嗯……”
夏目贵志双手合十,眉心暗红芒闪烁,甜美的笑中带着一丝庆幸的味道,叫出了他的名字。
【现身吧。】
妖怪闭目从空中出现,被斑灵敏地接住,夏目贵志扑过去:“中也!”
【回到我身边吧。】
“你还好吗?猫咪老师……快点去医院,要快点给他止血。”
“你冷静点,妖怪受伤应该要去神社吧……”
斑嘟囔着,嫌弃地抖抖被血染色的一小截白毛,向远离纷争的方向飞去。
……
…………
mimic的据点被港口Mafia的部队彻底扫荡完毕。
原本神明的虚影处已经空无一人,大厅中一地狼藉。
太宰治宛如静止一般站在窗户之下,傍晚昏黄的光逐渐从他身上移开,变淡,归于晦暗。
部下带人清扫战场,本想向他汇报芥川龙之介追着什么向外跑去,见他的神情,不敢吭声离开了。
直到整个房间中,只剩太宰治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只要呼唤,你不是说自己身为神,一定会回应吗?
那为什么总是……
他攥了攥手指。
第49章神明·妖怪
【中原中也】睁开了眼睛。
这一天阳光很好,他坐在一个小院的围墙,居高临下地看着院落中停驻的青年。
青年拥有着淡金色的长发,一橘一蓝异瞳,带着温柔至极的微笑,唤他:“你在寻找住处吗?”
中原中也有些愣神地看着他:“你看起来有些眼熟。”
青年偏头:“因为我一直在等待着您。”
“不……”
中原中也一时没有答案,他把手递过去,放在青年的手心,借他的力道落在地上。
两人五指相接,中原中也觉得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坦诚地说:
“我总觉得……见到你让我很开心。”
青年愣住了,直到中原中也向庭院中好几步,扭头疑惑地叫他,他才三步并两步,走到中原中也落后一步的位置,微微低头,仿佛醉在那句话里一样。
*
那名青年叫做神代。
神代是个温柔又擅长照顾人的青年。
听说这一整套大得惊人的院落全是他建造,水榭一路走到宫殿俯瞰别墅外的街区,每每都正中中原中也的喜好。
他每日清扫房间,浣洗衣物,制作餐食和茶点。
中原中也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青年跪在身前,帮他脱下旧衣,换上新的和服,一丝不苟地打理每缕碎发。每晚睡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也是他,他为他准备温泉,捧着毛巾服侍他沐浴,为他擦干长发,为他点灯,直到他闭上眼睛。
神代像是绸缎,千丝万缕、不留余地地与他的生活交缠在一起。
中原中也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同他说话,端坐在阁楼顶宛如被供奉的位置之上,看着每日迥异而喜人的风景。
他不知看了多久,某日,神代照例为他束发时,他透过镜子看神代:“你不觉得疲劳吗?”
神代摇头:“怎么会。如果无法为您做这些事,我会感觉不到自己的意义。”
中原中也定定地看着镜中自己,眉头逐渐蹙起,带着一些自责,低语:“我好像应该更珍惜你才对。”
神代的动作停住了。
良久,他伸手,虚挡在中原中也眼前。
“您什么也不用顾虑,中也大人。”
他的吐息顺着没有系好的衣领,覆在中原中也的肩膀上。
“我是您的东西,您尽可以使用我。”
中原中也哑然。
他下意识抬起手,手举在半空中,疑惑地眨眨眼,思索着自己想要做什么。
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
中原中也恍然,将掌心盖在神代的发顶,轻轻抚摸。
“辛苦你了,神代。”
神代明明比他高出些许,然而此时——中原中也觉得他仿佛蜷缩在自己的掌心,逐渐软化了一样,神情无比依恋。
*
中原中也已经熟悉了整栋别墅的路。
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登上最高的阁楼,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的云,和干净的街区。
他的视线逐渐向下,看到了庭院中那株盛放的夜樱。
“神代。”他的神情奇异,“昨日你说的采买,可以再加一些东西吗?”
……
神代出门准备晚餐。
中原中也则绕到刚刚那株夜樱下,正左右寻觅,忽然听头顶传来一声笑:“小荒神,来到这里之后眼神变差了吗?”
中原中也猛地抬起头。
那里坐着一个长发青年。
他的和服充满了凌乱的美感,拿着酒壶在树上一倚,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中原中也看不清他的脸,想要走近,那个人却摇摇头,指尖隔空,暗红色的光芒倾泻而出,轻轻点了一下中原中也的眉心。
“你喜欢这里吗?”那个人问。
中原中也同他对视。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说:“神代喜欢这里。”
“那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那个人问。
中原中也想了想:“我想实现他的愿望,因为我……”
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那个人也没有追问,他笑着,悠闲的笑声拖了很长:“你可以一直想,不用对任何人解释。”
中原中也从他的笑中听出了肯定,这让他心情很好,他斟酌着词汇,说:“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那个人的身影消失了。
中原中也正想叫他,却看神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
中原中也开始时不时能看到那个人。
他有时在花丛中站着,飞扬的花瓣也眷顾他,化成飞鸟在他身边翻飞。见中原中也来,他勾手叫他过去,那里正好能看到满园春色。
他有时躺在中原中也的榻上,中原中也睡得迷迷蒙蒙,感觉他顺势把头枕在自己肩膀上,本能地用胳膊揽住他,免得他倒下,醒来身边却什么也没有。
温泉的样式又改变了。
中原中也将身体沉入温热的水中,忽地在岸边的水雾中看到他的身影。
那个人坐在岸边,手中托着一杆细烟,白色单衣被温泉水雾尽数侵湿成半透明,朦朦胧胧地贴在身上,与漂亮的长发一起描摹出他的身躯,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皓白的手腕抬起,他呼出一口轻盈的白烟。
中原中也惊喜地想起身,那个人将手轻按在他的侧颈,接着若有若无地顺着肩膀向下安抚,示意他不要这样掀起水花。
“你来了。”中原中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和我相识这么久,却从来不报名字?”
“我曾经和你有约,你答应陪我游玩。这个世界还能供我赏玩些时日,所以,不急。”那个人不疾不徐地玩弄着他的赭发,“小荒神,你也总会有答案的。”
水顺着那个人的下巴,在喉结处微微颤动,随后隐入腰腹的线条间,滴落在地,消失不见。
中原中也没有等待神代拿来浴巾。
他穿着与那个人如出一辙湿漉漉的白色和服内衬,光脚踩着石头,走到门口,与神代打了照面。
神代意外道:“您怎么不等我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神代。”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眼眸带着全然的疑惑,注视着神代的异瞳。
“你觉不觉得……这里好像应该更热闹一些?”
……
荒神察觉到了异常。
这个“世界”内的时间流速目前远超外界,相当于是一个引子,能重塑荒神的记忆,让荒神逐渐认同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稳固。
但是……就在荒神开口的那一瞬间,神代无力地发现,世界因为他的想法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原本寂静无人的街道开始扭曲,变得更加有生活气息。甚至开始有人从家中走出。
只是一瞬间,一瞬间的察觉而已。
神代试图让荒神潜移默化接受这个世界的所有苦心经营,立刻被毁了一部分。
为什么?
神代跟随着中原中也走到门口。
看着远方街道上的人气,中原中也露出困惑又高兴的笑。
他想往那里去看看,神代一时排斥,提高声音叫了声“荒神”。
中原中也回过头来,想要出行的兴奋和神代那讳莫如深的神情碰撞在一起。
中原中也停下了脚步,退回到院落内。
他的兽耳不知何时出现了,晃了一下,柔软地半趴在头发上。
“你不想让我出去吗,神代?”
他捧起神代的双手,把神代已经掐入手心的指尖摊开,暗红色的光芒无师自通一般覆盖其上,转瞬就治愈了手心的伤口。
这是唯有荒霸吐中原中也才能够对神代进行的复写。
神代明白,这意味着荒神的神力正在恢复。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那我就站在这里,只看着就好。”
中原中也学着那个人对待他的样子,指尖探入神代金色长发间,顺毛一样向下梳理着。
“直到你对我说出愿望为止,我都会在这里。”
他的手指像是逗弄宠物一样,温柔又舒服。
神代有一瞬间想干脆不去思考这些崩坏之处,脸上泛着红晕,异色瞳孔中痴痴倒映着荒神的样子。
……
神代试图让这个世界重新开始,让荒神忘记院落外的人类。
他把宫殿建得更加华丽,围墙重重叠叠,像是一个囚笼,让中原中也永远都绕不出去。
中原中也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再表示出行的意愿。
他坐在装潢越发华美的殿堂之上,看着书,偶尔在上面写几笔。
神代倚靠在他腿边,忍住想将脑袋枕住他膝盖的欲望,暗红色灵力浮动,形成微不可见的锁链,把中原中也的手腕与自己的手腕连接在一起。
他又想了想,在自己脖子上编织出一个精致的choker,choker上隐秘地伸出一条线,绕到杯子的手柄上,在荒神拿起饮水时,顺着系在他的手中。
神代直勾勾地看着荒神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微微眯起眼睛,露出幸福的神态。
这个只有他知道的缠线游戏,神代乐此不疲地玩了好久,恨不得将自己的脖颈、他的手腕脚腕、他所有能够活动的地方全部都递出一根绳子,让中原中也拉紧,只有每一秒都被线牵着,哪怕痛一点,他才能感觉到安心。
他能确定,荒神此时确实没有掌握灵力,全部灵力的所有权仍然由神代掌握。
只要神代愿意,他可以夺去荒神的力气,让他浑身无力双眼失神躺在自己的怀里,任他摆布。
不过神代当然不会那么做那么无趣的事,神代对现在他创造的关联感到满足。
他心甘情愿成为荒神手中的人偶,只是因为这样能让他觉得身心被填满而快乐,但他永远不会让荒神知道真相,知道他可以对神代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这样神代才是安全的,绝对不会再如同现实一样,因为荒神的一念之差,就别无选择,只能被毁灭。
时间顺利地继续下去。
然而就在神代想,荒神已经接受了这份记忆,可以开始逐步调整时间时,有人敲响了庭院最外的大门。
“我想要来拜见神的居所。”
*
神代曾经注意过街道上的人一点点增加,但他们就像没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如同程序,行尸走肉。
神代的危机感在目睹他们一次次进行简单反复的生活后变得迟钝。
荒神喜欢人多的地方,既然这是他的愿望,那就这样吧。区区幻境,有谁能比得过时刻相伴的他呢?
敲门声极有节奏地进行着。
在神代阻止之前,中原中也疑惑地打开了那扇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眼睛缠着绷带的少年,露出的一只鸢色眸子眨眨,看着转瞬间出现在中原中也身后的神代,无辜地说:“我听说神明居住在这里,想必一定是你吧。”
他向中原中也身后躲了躲,避开神代恐怖的目光:“神明大人,这个人是神社的洒扫童子吗?他这么生气,不会是在怪我敲门打扰你吧。”
“可是……”
少年自顾自地指着门口一块牌子,就好像那块牌子不是他挂上去的一样。
“那里写着这里可以拜见神,我不会是做错了吧。”
神代一口气差点堵在胸口。
太宰治……怎么会是太宰治?!
*
登门拜访的少年自称津岛。
中原中也曾经见过外面居民的样子,从来没有见到像他一样活泼的,他有心想邀请津岛回去喝杯茶,但见神代神情幽深,颇感头疼。
“里面不太适合人类进入。”他最后说,“津岛君,你还是回去吧。”
刚说完,中原中也发现津岛露出了十分委屈的神情,或者说泫然欲泣。
他一阵默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津岛见他不知所措,坚强地扭过头,再转回来,像是隐藏了难过一样说:“我知道了,是我冒犯了。”
……糟糕,怎么感觉有点愧疚。
中原中也纠结起来,在关门之前,把随身带的一带和果子传到了津岛的怀里。
大门关闭,两侧,神代和津岛的表情都变得晦暗,只有中原中也低着头沉思,不知道只送一袋和果子是否符合津岛渴望拜见神明的心愿。
神代发现他无法抹消太宰治。
对方仿佛是一个异类,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不论多么高的墙多么难开的门,他都能在下一次成功突破防线。
中原中也对他表示自己不会出门,他就坐在围墙上,站在门边同他聊天,聊完还要说:“你总是和我说话,神代不会生气吧?其实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带着太无聊。”
“和你说话我很开心。”中原中也莞尔,“好像似曾相识,让我有点怀念。”
“那你让我摸摸耳朵和尾巴!”津岛得寸进尺。
中原中也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尽管他觉得无需在意,但本能中冒出一种强烈的抗拒,他的笑容变得客套了一点:“今天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津岛哼了一声,为了表示安抚,中原中也又送了他一套茶叶。
津岛给中原中也将街道上发生的事,包括他最近收的一个头铁的弟子,但是在中原中也表示好奇时,他面露不满:“我一个人还不够取悦神吗?”
“就算是喜新厌旧也太过分了!”
中原中也歪头看着他这样撒娇般的举动,笑着摇头,包容道:“那就算了。”
津岛安静下来。
他变成了另一种程度的不满,鸢色的眼睛中光芒渐渐消散,声音渐低:“笨蛋神到哪里都是笨蛋神。”
所以……他最初见到的中原中也是幼生期吗?
至少那时候的中也还会生气,会不满,会任性一下。
可现在的太宰治在中原中也眼中……恐怕也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人类吧。
这不是彻底变成缺乏自我、只顾满足别人愿望的神像了吗。神代,你的愿望真的是这个吗?
太宰治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向街道走去。
神代并不知道这些细碎的谈话,他发现了另一个变化。
荒神最开始阅读的书,不知道从何时变成了街道上居民的祈愿。
街道上再次发生了变化。
一个黑色死神在街道上大肆破坏,与此同时有人大肆宣扬荒神的存在,惹得居民只能向传说中的神明祈祷,祈祷他停止纷争。
一旦开始祈愿,就变得无穷无尽。
恢复房屋,然后是工作,然后是家庭与后代。
神代最初想要破坏这些村民,然而似乎因为荒神相信他们是真实,所以他们就真的变成了真实。
“世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城市,越来越鲜活,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吵闹。
荒神则越来越关心居民之间的抗争,疾病,灾难,他听着那些祈愿中传来的哭声,怔了许久,问神代,又像在自言自语:“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直到远方出现了一个与擂钵街很像的巨坑之后,神代跟在荒神身旁,没能阻止他焦急地去查看人们的伤亡情况。
荒神几乎不假思索地决定献出大量的灵力,哪怕他甚至不知道这些灵力原本从何而来,哪怕会变得无比虚弱,他也仍然想保护他的信仰者们。
然后,神代突然意识到了。
荒神渴望着与人类产生联系。
哪怕毫无记忆,他也仍然没有忘记神明的使命,他为那些本该受他保护的人忧心忡忡,所以这些人的形象才会源源不断地来到这里。
他对人类那种与生俱来的责任,迟早也会在这个世界再次让他牺牲生命。
而这种变化之所以一直在发生……是因为荒神在神代心中就是这样的人。
他拥有这么天真的责任感,即使这些人把他的爱护当成工具,踩进泥里利用,他也愿意去履行神的责任。
神代有多厌恶他的做法,内心就有多相信,荒神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事。
“世界”下雪了。
中原中也披着大氅,倚在门框,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秋天的战斗结束了,他的居民们回归了日常,他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唇角就忍不住扬起笑容。
他喜欢这样的城市。
向他祈祷的人们,正与他联系在一起,永不停息的时间,还有生动活泼的人类,他只要看着他们,就能感到一种踏实的喜悦。
津岛的弟子叫芥川龙之介,刚来就激动得不像样,恨不得扑上来使劲拥抱他。
中原中也都被他惊得后退一步,觉得这样有些失礼,又站回去,凭借奇怪的肌肉记忆摸摸芥川龙之介的脑袋。
……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中原中也茫然地抬头,津岛神情逐渐变得相当吓人,仿佛溢满了不愉快的黑泥,中原中也上看下看,试探地也给予摸头。
啊,这只好像也炸毛了……?不过又很快安静下来,像只黑色野猫收了爪子,好像确实起到了安抚作用的。
后来津岛就很少再带芥川龙之介过来。
中原中也有次推开门,看到芥川龙之介仿佛被谁使劲拽着,为了对抗他,芥川的异能罗生门变成爪子,用力扒着墙,扒出几道深深的印子,然而中原中也再一眨眼,芥川龙之介已经消失了,只剩津岛从转角走出来,笑容满面。
但是冬天之后,他们就不再来了。
人们的祈愿也逐渐变少,中原中也觉得这是好事,又有些失落。
神代越发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世界”再怎么修补,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完美形态,
或者说从神代见到街上的人,他就应该知道,这个计划最大的漏洞,就是荒神自己。
荒神他……感到孤独了。
在中原中也想把糖发给总来门口拜见的小孩、却因为缺乏材料而向神代求助时,神代机械地取来了七彩的纸袋,口中称是。
然而缤纷折光中,他看到中原中也柔和的笑,手指抓紧,所有难以置信与不甘一下涌上来,让他无法保持理智。
“荒神……荒神……”
漫天的糖纸化成暗红色的灰烬,他一遍遍地叫着他的荒神的名字。
中原中也惊讶地看着神情有些崩溃的神代,被他紧逼着向后退了几步,抵到墙边。
神代看起来像在哭,又像在笑,中原中也神情微动,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
“我又让你伤心了吗?”
“是,如果我说是的话,您会愿意让一切恢复到原样吗?”神代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
暗红色的光芒化成了匕首,神代的神情最终归为寂灭,他看着毫无惧怕之色、仿佛知道他绝对不会伤害他的中原中也,倒转了刀刃,指向自己。
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神代……”
他连忙紧抓住匕首的刀柄,神代执拗地抢夺着,异色双瞳中泛着疯狂的水色:
“您总是这样一次、一次、一次地看着我服从于您,把情谊施舍给我,就像随随便便施舍给别人……如果不论多少遍,您始终选择了那些人类,那渴望向您献出一切的我,期待受您支配的我,希望为您消除所有不安和灾厄的我……中也大人,你为什么总是不能接受我?”
神代身上的灵力汹涌而出,随后又因为被剥夺而干涸。
匕首落地的声音与身体触地的声音一同响起。
中原中也抓紧了神代的手腕,压制住他。
他有些难受地闭紧了眼睛,感受着神力填充着他的身体,随后睁开,蓝色竖瞳越发的清明。
他复杂地看着神代,良久,叹了口气。
“原来我让你这么不安,你从没有对我说过。”
“您恢复记忆了……也是,您已经重新掌控了灵力。”神代怔忪一笑,“那些人,果然都是外界的人送进来的,您从最开始就醒过来了吗?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吗?”
“我确实是刚才那一瞬间才恢复记忆的,是你疏忽,让妖怪先生保留下了神印,而太宰找到了那名构建世界相关的异能者。”
中原中也有点苦恼:“你真是干了相当了不得的事啊,神代。”
神代垂首:“您生气了吗?”
“稍微有点。”
“那在您杀死我之前,可以给我一个吻吗?”
“真遗憾,我拒绝。”
中原中也想着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的状态,还有御影必定会给乙比古告密,还有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要应付的成堆麻烦,就一阵头疼。
神代曾经连接二人的那些锁链还拴在中原中也的手指上。
中原中也一时没注意,不小心扯到了几处,让神代额角冒出了冷汗,站立不稳几乎要靠中原中也支撑,却露出一个小而真实的笑:“您还要给我别的惩罚吗?”
中原中也盯着他,抬手,曲起手指敲了一记:“那取决于妖怪先生,他大概之前已经察觉到,所以多少留了后手,如果他要求,我会关你禁闭的。”
“您知道这样并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是啊。”
中原中也又想叹气了,他把神代被冷汗黏起来的一缕发拂开,说:“神代,你知道吗?横滨对我很重要。”
他的手指顺着神代的长发向下摸索,直到触及他的耳后,能听得到心跳的地方,确定这具身体仍然是具现化不会轻易消失,松了口气:“你也是。”
“我无法舍弃任何一个,所以我会尽力保护你们。无法守护重要之物,而让你们相互怨恨相互伤害,并非你们的错,你们都只是在遵循自己的天性,我一直觉得这也是你们的愿望。”中原中也笑起来,“这是好事,总算听到你的想法,让我多少知道后面要怎么做。”
“神代,你是我的造物,如果对世界感到不安,才想带着我逃到这个只有彼此的世界,想必是我哪里没有尽到责任吧,既然如此,你理所应当像现在一样向我发泄,向我声讨。”
“我没能让你相信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任意支配的人偶,没能好好对你说,有你这样的存在把我视为一切让我无比安心,也无法按照你所想对你命令,都是我没有做好。”
中原中也按着神代的脑袋,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极尽亲密地拥着他:“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实一点,作为我最重要的人,你愿意包容我吗?”
如果从背面看神代,他瞪着眼睛、想要立刻答应又像预感到未来的麻烦与痛苦一样的扭曲神情着实有些滑稽。
“我是神代的神。这一点,我会记清楚的。”
神代的脑袋埋入中原中也肩头的和服。
闷闷地答了一声:“您会后悔的。”
世界溃散。
白色的领域不断收回,连神代也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一棵夜樱。
“果然这棵树是你带来的啊。”中原中也忍不住感慨。
夜樱之下,百花盛放。
夜樱之上,一个赭色长发的妖精躺在粗大的树枝上,听到脚步声,向下看了一眼。
“非常感谢你。”神明中也说,“如果不是你给我留下一些指示信息,我可能就算打破结界,也不会听神代说出来。”
妖怪中也没有回答,他一跃下了树,和服翻飞之间,握住了神明中也的手腕,带着他向世界边缘走去。
“夜樱好看吗?”他慢条斯理地问。
神明中也点头。
“这是我已逝的朋友为我种的,是平安京最美的品种。我说了,你是个很不错的赏景的玩伴。”
妖怪中也的声音变得虚幻,又逐渐放大,仿佛附在耳边,无比真实。
“还不醒来吗,小荒神?”
……
…………
神明中原中也在长沙发上睁开眼睛。
他的眼前朦胧,眨了好几下,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手腕上的触感和耳边的声音都那么近那么真实。
妖怪中原中也单膝曲起,顶在沙发边缘,整个人撑在他身上,扣着他的双手手腕压在他的两侧,不知道在打量些什么。
见他醒来,妖怪并没有很有常识地退开,反而笑谈:“我还在想,现在如果吻你的话,你会不会变成我的神使。”
“更大的概率应该是神印回归,你变成我的神使才对。”神明中也回答。
妖怪中也敷衍地点点头:
“可惜我不符合你选择神使的标准……我倒是好奇,长寿的灵们拥有时间赋予忘却的力量,你似乎还没有使用过。你那神使做得尽善尽美,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留在梦里。”
神明中原中也没有计较他这么没有距离感——可能因为他了解妖怪中也的性格,对方恐怕完全不在乎。
他想了想,回答:“因为不想被忘记,所以不愿意忘记他们……你喜欢收藏珍宝,横滨和人类就是我的珍藏品,这里有十足有趣的异能者,还有永远不会停下的新奇景象。虽说麻烦很多,但我并不讨厌。”
“像我们这样的存在,不是必须通过什么方式来感受时间吗?既然如此,最初守护人类的愿望到底是被强加的还是自然生发的,我已经不在意了。”
“原来如此。”
妖怪中也新奇地消化着这番言论,旋即坐在神明中也身侧,手中习惯性托起一柄细长的烟杆,绛紫色的纹如同盘蛇般缠绕在上。
发现神明中也看了过去,他挑了挑眉,笑了句:“荒神也对这个感兴趣?”
他的手指微转,将烟口递到荒神中也的唇边。
这妖怪真是……
神明中也无奈,他单手勉强撑起身体,生疏地微微咬住。
“咳咳……咳咳是什么味道……”
他第一次碰这种东西,以为自己只是轻吸了一口,结果被猛窜出来的烟呛得一阵一阵咳嗽。
那烟是香的,带着一点奇异的熏熏然,神明中也咳嗽得厉害,略显虚弱的脸和唇都染上红晕,钴蓝色的竖瞳哭笑不得地看着哈哈大笑的妖怪中也。
妖怪中也笑完,啧着声用烟杆挑起神明中也的下巴,有点嫌弃:“你看起来要哭了,连这个也适应不了还想当我的旅伴吗?”
“喂……”
话没说完,门已经被人推开。
半躺在沙发上的神明中也下意识扭头,微微俯身坐在他身侧、烟杆还轻佻挑着他的下颌的妖怪中也漫不经心地瞥过去。
没有扎牢的赭色长发垂落在妖怪肩头,和神明睡得松散的赭发纠缠起来。
艳丽的和服也下落、下落,散漫地从妖怪的肩头处垂到神明的腿边,隐隐呈现欺压之势的妖怪大大咧咧露着大片肌肤,腿抵着神明垂下去的另一条腿,好像故意不让他动弹一样。
一妖一神的侧脸隐藏在影影绰绰的发丝和衣幕后,令人看不清晰。
一马当先的太宰治:=o=#
被他消除异能仍然跃跃欲试的芥川龙之介:OoO!!
调整好心情才来以至于被挤到后面的神代:……?
第50章神明·妖怪
涩泽龙彦醒来时,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还伴随着一阵闷响。
他有些迷茫地坐在被褥中,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向左看,然后向右。
总感觉……他好像睡了很长一觉。
睡之前他在做什么来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要站起身,四肢却像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一样,僵硬地把他绊倒在地。
门外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立刻推开门,关切道:“那个……涩泽先生?您还好吗?”
*
夏目贵志和斑在神社住了一小段时间。
荒霸吐中原中也的灵力刚刚生效,暂时还无法把他们都送回去。加上这次他是被强行给拉回世界,商讨之下,他表示希望妖怪中也能够继续持有一段时间神印。
妖怪中也不愿意,但夏目贵志却对神明生活感到好奇,他虽说没有请求,期待的心情却难以掩饰地写在脸上。神明中也顺势又把神社的藏酒允诺给他,他便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夏目贵志好奇地和神明中也打了个照面。
荒神中也的行为习惯和妖怪中也可以说天差地别,明明年龄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夏目就是觉得他比妖怪中也稳重许多,爱屋及乌地心生亲近。
……所以在前面被神使还有人类闹成一片的情况下,他和斑接下了看管涩泽龙彦的重任。
听说这个人曾经被自己的异能误伤变成宝石,沉睡了几年。
见他醒来,夏目贵志急忙把茶水端去——他身上有两个中原中也加的守护印,自然不怕这个在异能特务科眼中异常危险的男人——扶他坐回去,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还是由我带你去见中原先生。”
“中原、先生?”涩泽龙彦声音沙哑地重复。
“是救你的人。至于他的身份,他说会亲自告诉你。”
*
两个中原中也的交谈被闯入者彻底打断。
芥川龙之介在看到两个中原中也开始就陷入懵逼状态,太宰治倒是很快有了猜测,并且意识到先前自己看到的人可能并非荒神本身,而神代则直接浑身冒出了暗色妖力:“中原中也,你在对荒神做什么?!”
他刚想攻击,芥川龙之介就在太宰治的喝声中眼疾手快用罗生门阻拦他,太宰治轻拍了一下神代辅助他解除攻击状态,略带嘲讽地说:“你不会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战斗吧?”
而争议中心的一神一妖疑惑地对视一眼。
妖怪中原中也从荒神身上起来,随即对荒神伸出手,拉着他与自己并肩而立。
“这么早,真是精力充沛啊。”
妖怪中也困顿道。
“小荒神,我在寝屋等你,解决掉麻烦之后再来找我吧。”
神明中也好笑地拂过他的和服衣领,眨眼间就把散得快要彻底敞开的领口恢复整齐,凑到他耳边以其他人听不到的极小音量说:“恐怕没那么容易从这里离开,这一次多有烦劳,你和你的契约者不如留下来游玩些时日吧。”
妖怪中也被他说话间的呼吸弄得耳朵发痒,偏头想了想:“我会询问他的。”
“那个孩子想必会愿意的。”神明中也的笑容变得更真切了些,开心地说,“好好休息。”
目送着妖怪中原中也离开,荒神中也咳嗽一声,看向神情变换的神代。
他琢磨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他说话,犹豫片刻,试探性地直接下了命令:“神代,不要去打扰妖怪先生。关于你的事情最后再说,客人来了,去前厅招待吧。”
他分明地看到了神代脸上依次闪过不满与高兴,去泡茶时脚步也并没有来时沉重。
嗯……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荒神中也忍不住咂舌,并开始自我反思。
到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让神代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啊。真是的。
“那个出卖你的神使已经离开了。”
耳边有人阴恻恻地说。
“久别重逢,你不打算说些什么感人的话吗,中也?”
一直被太宰治按在原地的芥川龙之介也终于挣脱了他:“倒茶这样的事在下也能做到,在下要……”
咚了一声,阔别三年的小木牌再次正中他的眉心。
神明中也的肩膀松懈下来,看向走廊门后隐约的人影:“小银,你也别在那里躲着了,来扶住你哥哥。”
黑色长发的少女微红着眼睛从后面走出来,熟练地搀扶起眼冒金星的自家兄长,勉力托着他一起,长长地鞠了一躬。
“看到您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中原中也浅笑着走到少女面前,摸摸她垂下的脑袋。
“这么快就长大了,见到你和龙之介仍然这么有精力,我也很开心。”
芥川银的声音几乎带上哭腔,有点语无伦次:“您还记得我们……哥哥一直都在找您,他一直很努力地想见您,哥哥他现在变得很强,我也去新的学校,这会是您希望的吗……”
“我已经知道,御影神社的人神奈奈生小姐是你的朋友对吗?”他感叹缘分的奇妙。
芥川银重重点头。
两人叙旧起来,一副感人的景象,感觉到自己存在感再次被剥夺的太宰治越发不满:“龙之介?中也叫得真是亲切,明明才收养了两年不到,要我夸奖不愧是最接近神明的异能者吗?”
“还有你,太宰。”
中原中也从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中理解到了什么,安抚着芥川银让她去把芥川龙之介安置在榻榻米上,便认真看向太宰治。
他手心挥动,一盏小灯从太宰治的口袋中飞出、放大、点亮,确认灯仍然能正常运转,钴蓝色的竖瞳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看你也有了朋友,这不算好事吗?太宰,你为什么从来不点灯?”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身后慢腾腾摇摆两下,他直率地问道,“我原本还在想会不会在横滨遇到你,你是不开心了吗?”
他回忆着幼年的经历,努力思索:“因为我太久没有理睬你……?当时道别确实很仓促,抱歉,让你担心了吗?”
准备了一堆嘲讽的话、忽然一口气噎住的太宰治:“……谁不开心了啊?我才不会那么蠢,我早就调查到你其实并没有死了。你那晚封印了我的眼睛吧?我连捉到的那只笨猫的声音都听不明白,点灯又有什么用?”
虽说容貌变得成熟,性格看起来也沉稳很多,但是太宰治确定了,这个人仍然是过去那个完全没有人类情商的笨蛋中原中也。
他说不定一直觉得人类很容易忘记,也完全没有深思过太宰治得知他的死讯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他连看自己的生死也和看石头没有区别。
啊啊啊这个笨蛋!迟钝的呆瓜!怪不得连神使都敢骑在他头上放肆!和过去一样完全没有长进!活得太久所以记性差得要命!还不要命地又想干涉人类战争……那个神代也是个半吊子,如果让他来完成这出囚禁的戏码,绝对可以把中原中也锁好,完全隔离在……
“太宰?”
中原中也的声音打断了太宰治逐渐危险的思绪。
太宰治微微阖上的眼睛睁开,看到中原中也凑近的脸——一看就是被某个浑身上下充满古怪的色气感的妖怪带坏了——竖瞳中带着一星的担忧:“说起来我一直没有问,你这些时间过得怎么样?没有像过去一样总是跳水,生奇怪的病吧?”
太宰治声音木然:“生病了也没有所谓吧。人类都会生病的。”
“嗯……”中原中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我确实不应该擅自扰乱人类的决定。”
太宰治再次梗住,眼睛中的光芒逐渐沉入幽深的黑暗:“那你就这样做好了。”
中原中也看着周身氛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的少年,耳朵敏感地抖了抖,继续把话说完:“但是……果然还是有点不放心,特别是你,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让人忧心的人。”
他想着更矮一点的太宰治那时在病床上脸颊通红、呼吸急促的样子,对人类的生命力充满了怀疑。
“既然过去已经插手,那就不能放着不管,乙比古总是说这是我的坏习惯,不过我觉得比起已经破坏的神明惯例,还是你更重要一点,毕竟是唯一用绷带供奉我的天选人类。”
中原中也说话时,口吻认真地像是在回答信徒的祈祷,竖瞳仿佛包含着一整个城市的生息,但其中确确实实也倒映着太宰治的身影。
“你总说人光阴易逝,我之前还在想如果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会不会已经忘记我……果然来横滨是个很好的决定,这座城市总是会给人惊喜,至少在能让我们从那么远的地方重新相遇这一点上,我很喜欢它。这座神社能看到横滨最漂亮的风景,你又能来看了。”
这样的笑让太宰治想到很久之前,幼崽神总爱这样笑着看那个小镇。
神明不论年长年幼,总是对人类充满兴趣,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介入龙头抗争乃至于港口Mafia与异能特务科的拉锯……那样的话,说不定终太宰治一生,也无法再摸到中也的任何踪迹吧。
亘古的时间中,中原中也似乎变化并不大,还像过去一样,兴高采烈地要想和人分享风景。可他早就不是幼稚的小鬼,能被这种小小的礼物哄住了。
而且……记仇,他还要记仇,中也长大之后不知道和谁学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迷惑人,他太宰治大人怎么会被这种糖衣炮弹影响,口可。
太宰治张张嘴,又闭上。
“谁说是你总算找到我,明明你一点也没有努力。”他盯着中原中也,像是愤怒的猫盯着不识相的人类,但是到底还是松懈下来,收敛了那副黑暗的神情,没有离开院墙,只是冷酷地批判道。
中原中也让步:“好吧,我确实不擅长记时间,是我的错。那……你之后还会向我许愿吗?”
“你想让我对你许愿吗?”太宰治反问。
“直到你离开横滨为止,直到横滨与我生息断绝为止。”中原中也回答,“我都会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太宰治:“我可没有要求你。你非要做的话,我也勉为其难随你去好了。”
他抱臂:“反正我也不会经常来的。但你最好时刻记住我的恩情,我救过你,至少两回,就算把这件神社和神社里的所有东西都算作我的也不为过。”
他还准备说什么,躺在榻榻米上的芥川龙之介从半昏迷中醒来,反应一秒后腾地坐了起来。
“先生?!中也先生还在吗??”
他的高音直接盖过了太宰治下面的话。
太宰治看着芥川龙之介,又看回见状叹气的中原中也,面无表情:“龙之介?不愧是最接近神明的异能者。”
中原中也:“……”所以话题又回到最开始了是吗?
*
太宰治不想围观他们交谈,对芥川龙之介发出旷班警告之后,就离开了房间,独自去站到树下,同那里的夏目贵志攀谈。
芥川龙之介像过去一样跪坐在中原中也身边——可能是因为芥川银也在,也可能是中原中也的小木牌让他找回了过去被训斥的感觉——尽管仍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比最开始显得平静很多。
在得知中原中也龙头抗争之后一直回神明的居所修养,他攥紧了拳头:“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和银,让我们陪您一起……”
“可你不是已经加入港口Mafia了吗?”
中原中也拨弄着神代端来的茶叶,看着太宰治再次把神代忽悠走,透过半开的门对他笑了笑,表示谢意。
太宰治扭过头没有回应,中原中也笑出了声。
“神明已经弱于人类的力量,把心情依托在我身上,你们只会一次次失落。”
“都是因为那个叫神代的人太过愚钝,在下绝对不会让您被算计到差点消失……!!”
芥川龙之介手中被中原中也塞进来一杯茶,在肌肉记忆的作用下,他习惯性地做出饮茶的礼仪,随后意识到这是中原中也故意在打断他的思路,不禁羞恼:“中也先生,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在您身边,在下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不,你做得很好。我听太宰说,你在港口Mafia已经能带领一支小队,虽然鲁莽但也在试图为自己找到刀鞘,比他想象中要好带一点。”
“……太宰先生这样说了吗?”芥川龙之介诧异地提高了声音。
“他没有对你说?”中原中也失笑,“人类不能互相读懂心声,经常会产生这种误会,回去记得对他道谢。”
芥川龙之介一时无言,不过中原中也能感觉到他开心和震惊的情绪,磕磕巴巴地说:“但、但这也不是您拒绝在下的理由……太宰先生是在下的老师,您是在下的先生,在下并没有将你们……”
“我明白。”
中原中也又为他倒了杯茶,安抚因为说不清楚逐渐变得急躁的芥川:“我不会认为你舍弃了我寻找了新的老师,也不会认为你贪心不足想要不止一个人的教导。我为你们开心,龙之介,还有小银。”
他扬起唇:“你们都找到了栖身之所,在同伴环绕之间,也会慢慢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吧。可追随我就意味着舍弃那里,拥有现在的人生,你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在下不害怕舍弃一切,如果是先生的意思,在下可以找到方法……”
中原中也像过去那样,伸出双手分别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一个动作让兄妹两人身体僵住,所有话都停了下来:“太宰不会留下,你自然也不会。”
他的手并没有用力,说话也并不像此前那样坚决,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我之前认可你的异能充满潜力,现在也认可你正在尝试克制强大的力量。如果说人类渴望得到救赎……你看,你已经做到了我要求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的认可发自内心。你向神明的祈愿已经实现,我与神社对你而言,已经该到此为止了。”
芥川龙之介的背逐渐弯了下去。
他深深俯首,仿佛恐惧着这场对话之后,又将是极长的分别一般:“中也先生、在下……”
他一直将其视为目标,却轻而易举实现了,让他一下觉得道路漫长,想要追逐的方向却飘忽不知该去何方:“在下想要追随您,哪怕……”
哪怕放弃人的资格。
“现在你真的还能放弃吗?你自己也很清楚吧,住在神社到底多么孤单?”中原中也轻叹一声,手向下,捧住他的侧脸,让他抬眼和自己对视。
竖瞳总是会让人觉得无情,但是芥川龙之介却觉得这双钴蓝色眼睛无比耐心,好像真是他某位长辈,宽和地、语重心长地、爱重地。
“我不希望你们都如此孤独。如果你还希望我教导你的话,那接下来就请你实现我的愿望吧。”
脸侧的手无比温暖,芥川龙之介觉得,他仿佛在梦中曾无数次被这样温柔地触碰过,让他眼睛干涩。
如果先生同他争吵,他也许就能坚持留下。可他这样,反而让芥川龙之介不知如何是好,无法再对他发怒、对他说被抛弃的两年中他的不甘,只是沉默地不肯从他的手中退出。
先生对他说:“我想知道人类会如何为自己而生存,以这个为目标继续活下去吧,我会一直注视着你们的,小银,龙之介。”
*
在妖怪中原中也的带领下,夏目贵志和斑在这个城市中旅游了几日。
夏目最初还因为那场历历在目的战争感到不适,中原中也就把招财猫扔到角落里,每天去牵着他的手,与他入睡。
灵力分享过去,一点点给夏目展示着这座混乱的城市,无声地解释着所有人的身份。
夏目贵志在鸟鸣中醒来。
他看着身旁睡眼朦胧的妖怪,微微翘起唇角,与他十指相扣。
“我还是更喜欢我们的家,再住几天,就一起回去吧。”
睡梦中的中原中也翻了身,迷蒙地“嗯”了一声。
神代在神明中也的督促下向妖怪中也道了歉。
妖怪中原中也见神明中也不打算做些什么,便无所谓地同意了紧闭的惩戒,只不过追加一句:“小荒神,之后来我的世界玩的时候,别带上这家伙。”
神代:“你……”
“好。”神明中也在神代震惊的目光中欣然同意,他看着神代,好笑地挑眉,“神明的命令?”
神代好像被他不容拒绝的强势神情击中了一样,他的手盖住眼睛,嘴唇颤了颤,最后像是控制不住一样向上扬起了极小的弧度,虽说是高兴的表情,但是夏目贵志看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夏目疑惑地看向妖怪中也,妖怪中也歪头思索片刻,像神代一样捂住他的眼睛:“不要理会。”
猫咪老师就差恢复原型挡住他的视线:“别看那么奇怪的家伙!”
鉴于那个中原中也的空间还有构建好,横滨也还没有变得平稳,神明中也不得不加快速度离开这个世界,并把夏目贵志和猫咪老师先送回原来的世界。
夏目有些不舍,不过也知道这是为了两个中也的安全考虑,离开前几日越发黏着中原中也,妖怪中也对此也很愉快,看得神代都没忍住把羡慕的目光投向荒神。
自从从幻境中出来后,神代似乎越来越不爱掩饰这种情绪,虽说这是荒神中也最初期望,不过神代似乎从沉默不语暗自搞事走向了另一个危险的极端,让他觉得头疼。
妖怪中也听他诉说后,只是笑他自作自受,说话间,懒懒地靠在夏目贵志肩头,夏目也像习惯了一般毫无感觉,让神明中也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这个倾诉对象也不是什么正常的性格,不禁又是一阵无奈。
临走之前,终于克制不住酒瘾的猫咪老师张罗着举办了一场告别酒会。
妖怪的灵力催开了本应春天才开放的花树,神明、妖怪、神使还有人类坐在下面,互相捧杯。
神明中也上一次喝醉,还是刚到出云的时候,被大国主喂了一杯酒就脑袋昏昏沉沉地倒地。
这一次架不住妖怪中也劝酒,他只得接过,喝之前还警告:“我听大国主说我醉后表现很糟糕,万一我的神力暴走和你打起来,储物室中应该有消灵锁链之类的东西,可以帮你控制住场面。”
妖怪中也嗤笑:“我不至于连从未上过战场的幼神也打不过。”
“你啊……”
杯中酒是以月光为原料酿制,入口一阵醇香。
妖怪中也正自斟自酌,就见荒神中也刚刚喝完一杯,咂咂嘴,一副新奇又爱不释手的模样,然而没过多久,他就像是手软了一样,酒杯就啪地落地碎裂。
妖怪中也瞥了一眼被猫咪老师偷袭成功同样一杯倒的神代,还有点稀罕:难道共享灵力,还共享酒量?不,不如说荒神中也的酒量好像全部都给了妖怪中也一样,导致他越发不耐受酒精。
不过没有神代这个麻烦也正好。
他揽着醉得快要倒下去的荒神,让他枕在自己怀中。
妖怪中也不喜欢总是规规矩矩的神明中原中也,此时怀中的荒神满脸红晕,钴蓝色的竖瞳要闭不闭,留出一线蓝,湿漉漉地仿佛酝酿着水光,让他很是满意。
他的指尖顺着神明中也的侧脸一路向下,从耳垂到颈窝,把他梳理好的长发拨乱,看他的反应像是被蚂蚁顺着咬下来一样,白皙的皮肤细微地战栗,抚过一寸,霞红色就跟着晕染过去,终于不再像平时那样庄重到让人觉得有些冷漠,反而像是被沉溺在人间至味和他的摆弄中不能自已一般,放弃了平日的礼仪,身体被酒意浮上云端一般,只顾着贪图这一晌的快乐了。
妖怪中原中也心情很好地饮了一大杯,微微低头看荒神迷茫地舔了舔唇角,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在回味刚刚的酒味。
半睁开的钴蓝竖瞳前覆上一层薄雾,充满了羡慕与请求的意味,直勾勾盯着妖怪中也,又移动到他手中的酒杯,明显正期盼对方能让他再喝一口。
妖怪中原中也大笑,环着他的腰让他坐起身,斟满酒杯豪放地递到荒神中也唇边。
荒神中也只觉得鼻翼传来一阵诱人的香气,知晓那就是罪魁祸首,本能地犹豫起来。
但妖怪中也并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把酒杯微微倾斜,荒神中也被逼地扬起头,干脆痛快一点,咬着酒杯壁,想和他一样豪放地仰起头一饮而尽,结果却被酒液溢出,没能喝进去的酒液顺着脖颈流入衣襟,弄得唇角晶莹,衣领浸湿。
“怎么样?”妖怪中也饶有兴趣地问。
神明中原中也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追在身后跑着脑袋跑,稳重什么的也被抛到脑后——恐怕任何认识的人看到他这副衣衫凌乱松垮、橘色毛茸茸耳朵泛红垂下的样子都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受众神明尊敬的荒霸吐神。
荒神中也被这种从未有过的浑身轻飘飘的感觉惹得不自在,无力地抓住妖怪中也的衣角,才找回一丝被支撑的安全感。
他热意上头,呼吸急促地像是在喘息,只能胡乱地扯开变潮湿的衣领,灌入一些夜晚的凉风,尾巴躁动不安地晃来晃去,下意识向着体温更低的妖怪中也身上缠过去,好不容易才发出舒服的喟叹,含糊地回答:“嗯……”
“这算什么回答?你的酒量也不行啊,这不是完全醉了吗?”
妖怪中也欣赏着这一幕,握住神明橘色毛茸茸的耳朵顺了顺毛,神明敏感地抖动耳朵想甩开他的手,甩不开,就更加委屈地趴在头发上。
“难怪你的抚养者不让你喝酒,这种场景确实很糟糕,让人觉得谁都能欺侮你一样。”
自言自语到这里,妖怪中也又觉得确实不好,笑的弧度收敛了点:“现在你应该是因为我在所以没有戒心……如果改变不了,以后就只在我面前喝吧,免得有人看到了,还得说我中原中也酒量酒品差劲如斯。”
猫咪老师递来了新酒,妖怪中也振奋地接过,放任神明中也像是只松鼠一样缠在他身上,不过喝了一阵子,他又感到不满意,推了推枕着他快要睡着的荒神:“喂,我有点热,你该下去了。”
神明中也呓语着,尾巴缠着他的腰缠得更紧,热腾腾的身体在改变姿势的过程中直接压到了妖怪中也身上,把同样有些醉没稳住的妖怪中也一起向后压倒在地,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处,双腿抵住他的膝盖。
睡到开心处,暗红色的光芒泛起,让妖怪中也也挣脱不开。
妖怪中也:“……”
他费力地扭过头,开始计算去储物室拿锁链把这个酒量差劲的神明绑起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