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见段宝银的目光太过幽怨,段宝令笑了一声,总算是良心发现,将剩下的三分之二只烤鸡递给了她:“熟了,都是你的了。”
段宝银开心地接过烤鸡,毫不客气地抱着开始啃。
师父则是问:“烤鱼和烤虾呢?”
段宝令仍旧吃了两条小鱼、三只虾米,就将那几串烤鱼和烤虾全都塞给了师父:“好了好了。”
师父接过烤鱼和烤虾,又看了看已经空无一物的烧烤支架,问道:“宝令,你就吃这么点?”
“嗯。”段宝令没什么兴致的样子,身子往后一靠就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天空,“我不饿。”
段宝银在吃烤鸡的间隙中抬起脸,顺着他的视线往头顶望去。
今晚的圆月很亮,深蓝的夜空苍茫广阔,几点星星寥落,树影和乌鸦的影子相互遮映。沙哑的鸦啼声阵阵,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她突然感到恋恋不舍的情绪盈满胸腔,但还是说:“快到子时了。师兄,你是紧张吗?”
“我。。。。。。”段宝令犹豫片刻,但最终只是对师父说,“师父,您要去哪儿?是要和我一起去乘元宗,还是跟宝宝去千篆宗?”
师父砸吧了一下正嚼着咔嘣脆烤鱼的嘴,口齿含糊道:“这个嘛,我打算——”
“师父!”段宝银猛地打断了他,“师父,您不用告诉我们的。不知道仙门中人都有些什么办法或是宝物,如果能窥探到我和师兄的记忆,那岂不是连您的行踪也暴露了?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您还是不要进乘元宗或者千篆宗。”
还有一点,她不愿意师兄掌握师父要去的地方。如果可以,希望师父离他越远越好。
段宝令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宝宝说的有道理。”
师父想了想也答应道:“行,不过如果有危险,你们尽可能多向身边人求救,不要全然信任他们,但这会是为师了解到你们需要帮助的一个途径。”
“听见了么,宝宝,不要相信任何人。”段宝令说,“虽然我们在不同的宗门,但同为五大宗,会有打交道的时候,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师兄。”
段宝银说“好”,又道:“师父,师兄,那我们各自保重。”
她说着,一边颠了颠包袱,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感慨道:“以后睡觉的时候就听不到这些乌鸦的说话声了,想想还觉得不太习惯。”
师父笑道:“宝银,你若是舍不得长白山,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段宝令也说:“师父一走结界就没了,宝宝,走出长白山,你就没有回头路了,好好想清楚。”
段宝银看看师父,又看看段宝令,知道自己必须和他们分道扬镳。
她还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就不能再回头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藏在长白山里,不能一直躲在师父的羽翼之下,她也有需要鼓起勇气去面对的事情。
“我想清楚了。”段宝银咬着牙说,“师父,您快走吧,不要给我反悔的机会。”
师父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和段宝令眨了眨眼:“宝令宝银,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为师会偷偷来看你们的。”
话音刚落,他朝两人挥了挥手,下一刻,就连人带包袱消失在了原地,连一道残影都没留下。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长白山却显得空旷了许多。
而师父一走,长白山的结界也随之被撤去,肉眼难见的细碎闪光飞舞着坠落。
满山的乌鸦一下子全部惊起,在空中尖锐地叫着,乱飞成了一团。与此同时,鸦啼声徒然变得无比尖锐,在寂静的夜晚中直冲云霄,在山间合着绵绵不绝的回音,更觉万分凄厉。
“快走!”段宝令拽了她一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些人再傻也该知道长白山有问题了!”
段宝银转头看他:“师兄,那我走了。”
她有点想知道,在师父不在的时候,在分别的最后一刻,段宝令会不会对她坦白些什么。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等到,段宝令只是又扯了扯她长长的衣袖,叮嘱说:“宝宝,一路小心。”说完,他顿了顿,又道:“好好吃饭,别被人欺负了。”
他定定地看着段宝银,双眼在月光下如春水淙淙,目光中带着一点不舍和留恋,还有一点对自家妹妹要独自离家的担心。
段宝令的眼神如此简单,纯粹得像世界上无数个宠爱妹妹的普通哥哥,只想在临行前嘱咐一句,再嘱咐一句,好像多说几个字,面前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少一分烦恼。
段宝银心神一晃,几乎要在一瞬间将之前对他的种种怀疑一笔勾销,情不自禁地向他靠近半步,因为怕自己会忍不住留在他身边,不敢再看段宝令,低着头说:“我会的,师兄。”
“还有一件事。”段宝令有点犹豫地说,“宝宝,你知道吧?羊毛毡只能用羊毛戳,不能用狐狸毛的,这是常识。”
段宝银:“。。。。。。”
见她沉默,段宝令没有再说什么,在愈发刺耳的鸦啼声中,千山万水同时出鞘。
下一刻,两人翻身上剑,千山和万水就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段宝银没有回头,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对她的故乡做了个告别。
再见了,长白山。
沉寂多年的长白山突生异动,附近的城镇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烛光,甚至有人走出家门,好奇地往那边探望。
没有人发现昏暗的山脉边缘,有一道小小的影子正以肉眼难以辨认的速度划过夜空。
段宝银离了长白山,就御剑直往江南的方向而去。
距离长白山最近的望阁上有两个值夜的打更人,一个男子盘腿坐在地上昏昏欲睡,一个女子则是正坐在桌前俯首写信。
子时刚至,她首先听到的是一声异常尖锐的鸦啼,接着,千万只乌鸦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声音在周围的寂静中显得突兀又惊悚。
她被吓了一跳,抬头往长白山的方向看去,借着手边的烛光,只见无数黑影从长白山上扑腾而起!
“出事了!出事了!喂,别睡了,快醒醒!”女子在望阁上值守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心中大骇,猛地一拍另一名打更人的肩膀。
正在打盹的男子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向前边景色:“怎么一惊一乍的,这是怎——”
然而,等视线重新变得清明,他剩下的半句话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颤抖着双手指向长白山,恐慌道:“这、这是。。。。。。”
“万鸦齐鸣,是鬼、鬼——”女子吞了口口水,没有说出剩下的那个字,话音一转,问道,“丰雪镇距离长白山最近,最近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男子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女子骂了一声,继而拿起手边的梆子就往挂在墙上锣鼓上用力敲去!
咚!咚!咚!
咚!咚!咚!
锣鼓连响六声,两重一轻,代表整个辽东进入特级警戒,大小城镇封锁所有进出通道,所有居民一律不许外出,等待明寒宗派人进行救援。
一个锣鼓被敲响,附近很快有三三两两的锣鼓响应,接着,更多望楼上的打更人纷纷响应,整个辽东的锣鼓声很快连成一片。
锣鼓声传递消息的速度极快,但段宝银的速度更快。
她不断往万水上注入大量灵力,朝辽东外一路风驰电掣,几乎每当剑影掠过一处地方,下一瞬,锣鼓声就紧随而至。
被如影随形的锣鼓声一路追赶着,段宝银赶在辽东全面封锁之前离开。
辽东归明寒宗管,且五大宗之间平日里彼此互不干涉,要合作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所以出了辽东,她现在就暂时安全了。
但她只是松了口气,没有放下警惕,找了片月光和灯火照不到的阴暗处停留片刻之后,就又继续赶路。
在接下来的五日,段宝银一直不敢睡觉,实在累了最多也就是躺在万水上闭会儿眼睛,还有拿出包袱里的食物吃上一点,一口气来到了金陵城。
正如会宁是辽东的中心、明寒宗的所在,金陵则是江南最繁华最大的城镇,这里同时还坐落着赫赫有名的千篆宗。
来到阔别多年的金陵和离开长白山时一样,都是寂寥的深夜,段宝银趁着夜色的遮掩下了万水,走路到一家小客栈中,付了些银两就得以入住。
一路上几乎不眠不休,段宝银累得够呛,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进了房门落好锁、拉上帘子之后,就抱着万水躺到了床上。
虽然已经困得感觉随时会昏迷过去,但由于没有听惯了的鸦啼,段宝银一时觉得非常不适应,只好尝试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在长白山上的小屋。
在长白山上的小屋里,只要侧过头从窗外看去,就能看到满树满树上影影绰绰的乌鸦。。。。。。
隐隐约约之中,她好像真的在脑海中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乌鸦,它们站立在枝桠上,一动不动。
一只乌鸦,两只乌鸦,三只乌鸦,四只乌鸦。。。。。。
数着数着,段宝银收紧了怀中的万水,渐渐有了睡意,许久之后才失去意识。
一夜无梦。
没有乌鸦将人闹醒,段宝银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扒开帘子的一条缝隙,一束阳光射入房间内。窗外的街道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即使隔着一扇窗子,都能感受到外面的热闹。
段宝银一下子将帘子全部拉开,顿时光明满室。
她简单洗漱了下,梳好双丸子头,背上万水,再提了包袱,就离开了客栈,来到街上。
金陵的街道不知比丰雪镇要宽上多少,地面干净到几乎一尘不染,两边的树木又直又高,顶端的树冠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来来往往的人们衣着打扮落落大方,路边没有丰雪镇里随处可见的摊子,取而代之的是秩序井然的一排排店铺。
段宝银从小在长白山这个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长大,没有见过什么人,一直都有些怕生,虽然前世在拜入仙门之后,已经逐渐学会与人打交道,但久违突然又见到这么多人,还是隐隐发怵。
感受着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她才安心起来,鼓起勇气踏步进一个饭馆。
在饭馆中饱餐一顿之后,她去的第二个地方是裁缝铺子,买了几条袖子很长的粉裙,垂下双臂的时候,袖子能将手全部遮住。
乘元宗中人喜着劲装,窄袖用护腕束起,呼风唤雨起来干脆利落。千篆宗则不同,几乎人人都是宽袍大袖,衣诀飘飘,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便于藏符罢了。
换好了新衣裳,段宝银又去买了些符纸和朱砂。之前在辽东的时候,用血来画符画阵是迫不得已,若是有符纸和朱砂,就不需要动不动流血了。
准备完必需品之外,段宝银站在街上想了想。
距离仙门大选还有差不多十天的时间,千篆宗就在金陵小麦半岛的对面、隔着一衣带水的岛屿上,届时的仙门大选也会在那里进行。
其实真正的蓬莱岛不在金陵,但因为千篆宗后来位列五大宗之一,它所在的“江南小蓬莱”便被大家直接叫做蓬莱岛,久而久之,原本的蓬莱岛反而变得几乎无人知晓。
前世在师父去世之后,她是以真实身份直接进入千篆宗的,并没有参加仙门大选。而今世在参加大选之前,她要为自己找一个假身份。
六扇门是城镇中负责管理的机构,里面储存有所有百姓的身份信息,段宝银决定先想办法混进去看看。
她在白墙黛瓦的六扇门前装作不识路的样子来回走了几趟,终于看到一名头戴高帽的差人从气派的门前走出,来到停在路上的一辆马车前,段宝银看清了他的面容。
有侍从为差人撩起马车的帘子,差人屈身上了马车,说了声“辛苦了”,段宝银听清了他的声音。
机会来了。
段宝银目视马车转过拐角,然后来到一个无人的小巷中,取出符纸和朱砂,开始画符。
千篆宗的符篆法术,化形第二重。这个法术可以改变人的外貌和声音,维持时间不限,但不能被他人触碰到,否则法术失效。
符画好,段宝银单手结印,化形第二重随之启动。
仅仅在转眼之间,她就变成了方才走出六扇门的那名差人的模样,方脸一字眉大鼻子,连身上的衣袍都分毫不差。
段宝银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扶了一把头上的高帽,再将万水和包袱藏在小巷角落的杂物之中,就来到了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六扇门。
她目视前方,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六扇门内除了院子,就是一栋四层大楼,头戴高帽的差人们忙碌地走来走去,到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不过她对六扇门内的格局一无所知,到处乱晃肯定会引起怀疑。
在进入大楼之前,正好有一个差人迎面朝她走来,段宝银对他一点头,假装寒暄般说:“今天的活多不多?”
“唉,每天都这么多!”对面的差人和自己模仿的人显然是互相认识的,对同僚抱怨道,“这不是要仙门大选了吗,金陵涌进来一大波的外地人,麻烦啊!”
段宝银见他和自己随意聊了起来,心中庆幸,继续道:“外地人多,案子也多吧,不知道之前失踪的那些人都找到没有。”
失踪本身就是很常见的事情,这么问十有八九不会出错,果然,那差人闻言就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哟,就比如温家大小姐吧,人都失踪两个月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虽然温家那边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案子一天不结,始终不好交代。”
温家。
温家是金陵小有名气的修仙世家之一,前世她也有所耳闻,但只听说过温家二小姐,原来大小姐是早就失踪了,一直都没找回来。
而且听这差人的意思,温家对这个大小姐并不看重。
既然是修仙世家,去参加仙门大选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家对这个大小姐重视,那就算她被冒名顶替了,被亲人察觉的风险也会小很多。
段宝银心里很惊喜,这简直是送上门的人选!
如果真的要去看百姓档案和案卷,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
“说不定她只是出去玩呢。”段宝银安慰他,“可能过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
差人长叹一声:“希望如此。”
接着,他颠了颠怀里抱着的卷宗,问道:“不过彭兄,这个点你不是要出去巡视的吗?刚才看你的马车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马车走到一半,发现有东西落下,回来拿。”段宝银面不改色地撒谎,笑着说,“聊起天来差点忘了正事,回头再见。”
差人不疑有他,只是道:“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她应了声,正要往大楼的方向走之时,差人却突然一声惊呼,脚下当即一个踉跄,连怀里的卷宗都摇摇欲坠起来!
段宝银也是一惊,这大哥怎么在平地上走路都能摔啊?!
她也不敢伸手去扶,否则法术失效,自己就原形毕露了。
可差人在原地晃了晃,最终还是没稳住,就要往她身上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