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22章
少年闻言吃了一惊,猛地把脑袋缩回门后。
太阳行将落山,他躲在庙宇的阴影里,汗湿的手紧握着那根粗粝的木棍,心跳得快要破出胸腔。
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后一丝日光也隐没了,破败的庙宇更显阴森寂寥。门外再无动静,少年抿了抿唇,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那个……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能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对方竟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少年正好对上那人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愣住了。
林清看着手握木棍一脸戒备的少年,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脸上堆着笑,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
若说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时林清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待见到这破庙,这乞丐一般的少年,再联想自己之前对着《仙途》所说的话,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亲自面对原主角,给原主角补偿的机会。
他必须得把握住。
也许是看他确实不像坏人,良久,少年终于放下了手中木棍,一言不发地扭头回到庙内。
林清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是同意他进去的意思吧?是吧是吧?
他喜滋滋地跟着跨了进去。
庙里四处漏风,灰尘遍布。但林清浑不在意,他追着少年试探着问:“林清……你是叫‘林清’吧?”
少年脚步一顿。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叫“林清”,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真的是神仙吗?
林清一直观察着少年,看他对这个名字有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叫……”总不能说自己也是林清,是未来占了你身体的人吧?林清斟酌了一下,缓缓道:“纪景泽。多谢收留。”
“纪景泽”是他穿越前的名字,这么说倒也不算欺骗。
少年,或者说真正的主角,以后的林玄尘,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床铺,侧躺过去,背对着林清。
林清在庙里转了两圈。
这个破庙可以说家徒四壁……三壁,唯一的桌案还瘸了条腿,覆满腐尘,显然不能睡人。
倒是有一些干的稻草,不过都在少年躺着的被褥之下。
没找到可以歇息的地方,林清只好悻悻地又回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好奇地看他。
这是“我”小时候诶,我见到了“我”小时候,好神奇。
少年林玄尘没睁眼,却也能感觉到旁边的林清,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动作幅度很大地翻了个身,抗拒的意味明显。
林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顿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破庙。
脚步声渐远,林玄尘睁开双眼,漆黑的眼中无波无澜。
他果然在这里待不住。
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一起待在这局促肮脏的破庙里。那人会走,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林玄尘一脸漠然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玄尘都快睡着了,又有脚步声踏了进来。
一同飘进来的食物的香气。
林玄尘霍然睁开眼。
林清去而复返,笑嘻嘻地走到林玄尘跟前,蹲下身和他说话:
“我觉得饿了,就去买了点食物。你要吃吗?”
说着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烧鸡。
有个长得好看的人温柔地和他说话,捧着香喷喷的烧鸡问他要不要吃。
这简直是梦里才会有的场景。
林玄尘咽了咽口水。
他平日里很难吃顿饱饭。为了一个人家扔掉不要的馒头,他会在阴暗的小巷里和野狗打架;实在饿极了,也会偷小摊上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再挨顿打,他也觉得值了。
可是,在这人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年头一次生出了点莫名其妙生的自尊心。
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迫使他扭过头,因为太过用力,表情都带了点狰狞:
“不吃!”
明明是恶狠狠的拒绝,林清听到这两个字却分外开心。
他打动了主角,主角开口和他说话了!
林清再接再厉。
烧鸡外包着荷叶,林清一层层剥开,露出里边还在冒着热气的一整只鸡。
一层薄薄的油脂覆盖在烧鸡表面,色泽金黄油亮,气味是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荷叶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
林清撕下来一只鸡腿,焦脆的鸡皮粘连着断口处多汁的嫩肉。
“好香啊。”他夸张地说,“你真的不吃吗?”
林玄尘重重地翻过身背对林清,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坚决。
林清碰了一鼻子灰,懵逼地举着一只鸡腿,有些不知所措。
他根本不饿,出去买烧鸡是因为听到了少年肚子的叫声。
原本想讨好主角,结果人家根本不吃,怎么办?
林清恹恹地把烧鸡重新包好,放在了一边。
正失落间,旁边传来了窸窣的响声。林清抬眼,就见少年默默地卷着自己的铺盖换了个地方。
于是那堆干草空了出来。
林清把这视作邀请。
“多谢多谢。”
他受宠若惊地躺了上去。
头顶就是屋顶那个大洞,一睁眼就看到漆黑的夜空,和其中闪烁的星斗。
倒也不坏。
林清微笑着闭上眼,安然入眠。
……
黎明,天色尚晦暗,一片寂静中,林玄尘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把铺盖重新卷好放回神像后。
路过烧鸡的时候脚步也未停,只在走出庙门时看了林清一眼。
他做这一切的动静很小,林清仍是被吵醒了。他不动声色地装睡,等少年离开后便悄悄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门。
林玄尘一路进了城,径直来到一处名为如意楼的酒楼。如意楼是云城最大的酒楼,食客云集。每天清晨后厨买进新鲜食材的同时,也会扔掉一些过期的食物。
是他最常来觅食的场所。
他昨天一天没吃东西,清早时再也扛不住了,只能悄悄来找吃的。
林玄尘熟门熟路地来到如意楼的后门,那里坐了几个人,皆是衣衫破烂的乞丐,看到林玄尘时抬眼看向他,眼神充满敌意。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两个穿着灰色短衣的人抬出来一个筐,“砰”一声放在了门边。
筐里有烂掉的白菜,发霉的馒头,甚至一些腐坏的肉类。
等门再次关上,原本畏缩在一旁的乞丐们纷纷换了个模样,饿狼一般冲上去抢食。
林玄尘抢到了一个馒头,他拍了拍上边的土,毫不在意地啃食起来。
隐在一旁的林清看着这一幕,泪目了。
《仙途》只概括地说了主角沦为乞丐后吃不饱穿不暖,衣暖食饱的他根本想象不到竟是这般辛酸。
主角你辛苦了!
林清有点庆幸命运将他送到主角面前。
呜呜呜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对主角好,不让主角受一点委屈!
这边林清正在替主角感到心酸,那边林玄尘拿了馒头三五口吞下去,开始往回走。
若按往常,他会在云城里待上一整天,饿了就找吃的,直到天黑才回破庙——唯一一个容得下自己的栖身之所。
但是今天不一样。
那个人还在庙里。
林玄尘觉得自己有毛病,一方面他害怕和那人接触,另一方面却又不愿他走。以至于外出觅食都心神不安慌里慌张的,想尽快赶回去看看那人还在不在。
经过如意楼的正门时,如意楼已经开张,食客们陆陆续续进去,伙计站在门口热情地迎宾,不住地点头哈腰。
然而待看到林玄尘时,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暗中挥手驱赶。
一转脸,对着新上门的客人又是笑脸相迎。
停顿在楼前的林玄尘面无表情地走了。
他急匆匆地走回自己的破庙,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甚至是跑了起来,到庙门口时已经是气喘吁吁。
他在门外调整呼吸,直到没有任何异样了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踏进门。
然后心凉了半截。
庙里空旷得一眼能望到底。
那人不在。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的情绪笼罩着他,这个少年头一次体味到人生中这种酸酸涩涩的哀愁。
痛吗?也不痛。
哭吗?也不值得哭。
就是胸口里堵得慌,让他喘不过气来。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好你个小兔崽子,原来你住这儿!”
张海今日带着兄弟们去如意楼吃饭,一下就发现了经过的林玄尘。几人悄悄尾随着他一路来到城外,终于发现了这座破庙。
之前张海也跟踪过林玄尘,但都被他察觉后甩脱了。
今天他心思全没放在这几人身上,竟被他们跟了过来。
张海等人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在这破陋的小庙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还当你住什么地方呢,就住这儿?这是他妈也是人住的地方?”
林玄尘心情不佳,怒火转到了这些人身上,看着他们的目光带着冰冷的仇恨。
张海骂道:“小兔崽子你看什么看!”
一挥手,手下三个人围了上去。
有人堵住了门,庙内空间又狭小,林玄尘跑不开,几下就被张海揪住了衣领。
手下几个人开始在庙内乱搜,踢踢踏踏的烟尘四起。
三条腿的桌案彻底没了腿,泥塑的神像被砸碎,变作一堆奇形怪状的泥片。林玄尘放在神像后的被褥也被掀了出来,又被两人粗暴地扯碎,破棉絮散了一地。
林玄尘拳头握得死紧,双眼发红。
“老大,都找过了,没有。”
“东西呢?”张海把林玄尘提了起来,喝问道。
揪上去的衣领勒住了他的脖子,呼吸不顺畅,林玄尘脸上憋得通红。
他喊叫着,手脚乱动挣扎起来,冷不丁一脚踢在张海身上,张海顿时暴怒,扬手要把林玄尘摔出去。
“我看今日还有谁来救你!”
耳边风声呼啸,坠落的失重感让林玄尘下意识地闭起双眼。
迎接他的并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柔软的怀抱。
他睁开眼,看到了林清的白皙光洁的下巴。
林清落在了林玄尘身后,赶到破庙的时候正好看到林玄尘被扔出来的这一幕,差点被吓破胆。
还好他接住了。
这孩子身体瘦小,抱在怀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得多吃点肉。
林清边放下林玄尘边想。
林清上前一步挡在林玄尘身前,冷冷地看向张海。
张海暗道倒霉,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在这儿也能碰上。他对林清很是忌惮,不敢动手,只道:“这位朋友……”
林清:“呸,谁跟你是朋友!”
张海:“……”
张海眉头抽动,但是暗自忍下了,继续道:“这小乞丐是个小偷,他偷了我们万剑宗的灵符。我们万剑宗抓人,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话比上次客气了很多。
林玄尘一张脸涨得通红,愤怒道:“那灵符是我的!我没有偷!”
张海冷笑着对林清道:“哼,他可是个惯偷,整个云城谁不知道?不信你去街上打听打听,看是不是有人被他偷过馒头包子。”
林玄尘闻言心里一紧。
他偷偷去看林清的表情,见他微微蹙眉,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张海转向林玄尘,恶狠狠地道:“平日里小偷小摸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偷到我们万剑宗头上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一掌举起,就要打到林玄尘身上来。
林玄尘咬牙怒瞪着他。
林清抬手架住了张海的手臂,皱眉道:“他说了他没偷,你没听到吗?”
说完抬起脚狠狠踢在张海胸口,把他踢了出去。
他是真的烦了张海,这一脚用了七成力,张海倒飞出小庙,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张海的小弟们围了过去,哭天抢地一阵呼喊。
林清不耐道:“滚!谁敢再来找事我就杀了他!”
小弟们立刻噤了声,连句装英雄的狠话也不敢说,手忙脚乱地抬起重伤的张海,滚了。
林清站在门口给自己顺气。
林玄尘没想到林清竟会这么凶。
他不安地站在林清身后,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怯怯道:“……我没有偷,偷他们的东西,灵符真的是我自己的。”
然而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可信。
他一个小乞丐,哪儿来的灵符?
哪知林清转回身,柔声对他道:“嗯,我相信你。”
林玄尘看着林清脸上的笑意,一时呆住了。
林清方才蹙眉,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主角身负水木双天灵根,怎么会沦落到被这群毫无修为的杂鱼欺负的境地?
即便是这几年没人教他修炼,但他出身仙门世家,难道不是从小就开始修炼的吗?总不至于一点修为都没有吧?
林玄尘还在呆愣,林清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吃了一惊。
这少年经脉里竟真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难道他认错人了,这人不是主角?
林清皱眉,不死心地用灵力顺着经脉探入林玄尘的气海。
然后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去路。
那是一个封印,盘踞在林玄尘整个气海,封住了他的灵根和修为,也堵塞了他修炼的通道。
封印散发出惊人的强大气息,这种术法很高深,林清不认为凭借自己目前的修为可以破解这个封印。
但他还是想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灵力收束成一线,然后试探地放入封印中。
刹那间,整个封印轰然碎裂。
凛冽的灵息爆发出来,庙宇内骤起狂风。
林清猝不及防,被这强大的无形气流震得后退了数步。
狂风卷起庙宇内的烟尘,大地在震荡,残破的屋顶摇摇欲坠,泥沙俱下,唯一还在苦苦支撑的梁柱发出破碎的呻。吟。
林清眯着眼,看到林玄尘被这股气流裹挟着升到半空,破烂的衣摆在风中烈烈飘荡着,整个人气息都不一样了。
俄而,狂风止息,林玄尘落在地上,震惊且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陌生的感觉在他体内奔流涌动着,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林清再捉了他手腕去探。
有了有了!封印解了,有修为了!
林清激动道:“恭喜你啊少年,你打通了任督二脉!”
林玄尘:“?”
林清轻咳一声:“你可以修仙了!”
修仙?
林玄尘表情茫然。
云城倒是有修仙之人,不过都是高高在上、难以触及之人,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
这个词离他很遥远,他不解其中之意,感觉很不真实。
意思是,他也是仙人了吗?
林清干脆教他聚灵。
“你坐下来,不不,像我这样,对。然后闭上眼睛。有没有感觉到天地间充斥着一股清气?”
他声音轻柔,循循善诱,林玄尘听话地闭眼,跟着他的话去感受,果然察觉到一股清风。
“嗯,有。”
林清继续道:“现在你试着抓住这股清风,引到自己体内……”
林清发现,不用他继续说,林玄尘已经能够自行聚灵。
无形的气流汇聚为小型的漩涡,轻轻将林玄尘围在中心。
为什么!同一副身体!真主角这么快!就可以聚灵!而他!就得被人抱!泡冷水!才感受到灵气!
林清内心愤愤。
林玄尘这一入定就定到了黑夜笼罩,星斗漫天。
他一睁眼,目光就开始寻找林清。
林清正在一旁啃猪蹄。
他见林玄尘睁眼,赶忙招呼:“来来来,快来吃饭。”
地上放着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各种美味。
都是大鱼大肉。
林玄尘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筷子,略一犹豫,还是坐了下来。
执筷的手微微发着抖,又被他竭力按捺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筷子吃过饭了。
鼻头蓦然一酸,林玄尘连忙低下头,用吃饭掩饰自己胸中涌动的陌生情绪。
林清看着低头吃饭的林玄尘,激动地老泪纵横。
主角终于肯跟他一起吃饭了啊,太不容易了,总算没白忙活!
两人饭饱之后,林玄尘抢着收拾了碗筷,又铺好地上的干草,让林清休息。
他的铺盖被张海那伙人扯得稀碎,不能再用。林清把干草分出来一半让给林玄尘,两人一起躺在破洞下看着如墨夜色,点点寒星。
夜风温柔,林清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过来面对林玄尘:“张海为什么总咬着你不放呢?”
他相信灵符是主角的,但是张海为什么要污蔑主角偷了万剑宗的灵符?就为了有理由追打主角吗?完全没必要啊。
林玄尘沉默了一阵,才道:“父母离世后,我为了安葬他们开始变卖家中财产,包括灵符,恰巧被万剑宗的那个张海看到了。他想抢占我剩余的灵符,就说我是偷了他们的灵符,找借口来搜我的住处。”
林清道:“等等,你还记得你的父母?”
主角方才的表现分明是不记得修仙的事。
他若记得父母,怎么会对修仙之事一无所知?
林玄尘道:“我记得。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我小时候他们就已经很老迈了,但是他们对我很好……”
林玄尘想起早已去世的父母,声音不由得有些低落。
林清更奇怪了,主角的父母怎么会是普通人,更不可能“老迈”啊?
他问道:“你剩余的灵符呢?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林玄尘呆了一呆:“没有了,都卖完了。”
林清又问:“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林玄尘茫然道:“四岁之前的事不记得。”
凡人小孩不记得三四岁之前的事很正常,但有灵根的小孩开智比凡人早,莫说四岁前,两岁前的事都可能记得清清楚楚。
林清蓦然想起主角体内的封印。
那道封印同时封了主角幼时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封印解了,灵根和修为也恢复了,记忆却无法恢复?
不过主角记忆受损的话,倒是解释了所谓“父母”的事,那对老迈的夫妇,大概是机缘巧合之下收养了主角的凡人夫妻。
至于灵符,应当是主角的亲生父母留给主角的。
从主角这儿得不到更多信息了,林清翻身仰面朝天躺着,打算睡了。
良久,身旁传来少年小心翼翼的紧张声音:
“你……你呢?你住哪里?”
林清对他来说太神秘了,他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
这样,即便有一天林清离开了,他也好有个地方去能够去寻找。
林清笑了笑:“我啊?我住在一座山上。”
“什么样的山?”
“一座很高、很大的山。”林清眼角余光扫到庙外的梨树,想到落霜居中的梨树,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很大的梨树,树冠散开,能盖住半个院子。每天都有花落,每天也都有花开,即便是寒冷的冬季,它也是会开一树花呢。”
常人若听到林清这么说,恐怕会觉得是痴人说梦。但林玄尘跟着他的描述认真地想象,然后问:“怎么做才能让梨树终年开花呢?”
林清重复温子升的话:“每天用灵力浇灌就可以啦。”
林玄尘似懂非懂地点头。
半晌,林玄尘无话,林清扭头一看,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林清笑了笑,也闭上双眼。
后半夜,林清听到身边传来模糊的呓语:
“不……不要!”
他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
微弱的月光下,林玄尘无意识地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面色痛苦地一直喊着“不要”。
做噩梦了?
林清去握他乱挥的双手,被他反手抓住了,抓得那么用力,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指节都发白了。
他拉着只手抵在自己胸前,轻声地啜泣着。
林清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摸林玄尘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湿滑。
也不知是泪还是汗。
林清:“……”
什么噩梦啊,看把孩子吓得,都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能笨拙地把人整个揽到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不怕不怕,没事的。”
林玄尘下意识地靠过来,把头埋在他怀里,抽泣声一直到快天亮才停止。
林清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天光微亮,林玄尘意识清醒,然后发觉周身触感有异。
他猛地一下睁大了双眼。
他处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这个怀抱有着淡淡的清香,他在第一次撞到那人身上时就闻到了。
林玄尘知道自己应该立马起来,可是他贪恋这人的体温,贪恋和眼前人肌肤相触的感觉,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他不仅没有起身,反而僵硬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动,生怕惊醒对方。
只盼望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能永远地停留下去。
尤其是……在经历了那般可怕的噩梦之后。
梦里有一片火,火中有两个人,他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父母。
真正的父母。
大火吞噬了他的家,母亲痛苦而绝望地嘶声让他快跑,父亲则癫狂地拿着剑刺向母亲。
年幼的他呆在火海外,不知所措。
仅仅是对梦里场景模糊的回忆就让他头痛欲裂,他无法自控地攥紧了林清雪白的衣袖,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获得平静。
待他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松开。
然后他看到了林清衣袖上的斑斑灰迹。
目光上移,来到正前方,便看到林清胸口的衣物上也是一团污黑,像是晕开的浓墨。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
林玄尘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
……
林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林玄尘不在身边。
他心里一紧。
主角不会又去酒楼门口捡剩菜吃了吧?
不要啊!
他猛地起身就往外冲,到门口时又刹住了脚步。
门外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此时正局促不安地垂着脑袋,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林清愣愣地问:“请问你找谁?”
林玄尘抬起头,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一看到熟悉的眼睛,林清立刻反应过来了。
噢噢噢噢是主角!
林清啧啧称奇地看着林玄尘,惊叹不已。
面前这个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含羞带怯(?)的少年,竟然是主角!
原来主角小时候这么好看,怪不得长大了会长成“我”这样的美男子(雾)!
一想到两天前主角还是任人欺负、剩菜堆里抢饭的小乞丐,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天资非凡的美少年,林清就有一种诡异的成就感。
类似于“我家有女初长成”那种。
虽然这是主角应得的,而不应该算作是他的功劳。
但拦不住林清高兴啊,特别想找人显摆。
他大手一挥:“走,我们去如意楼!”
去之前他还给主角添置了身衣服。
本来他想买个其他颜色的,但主角执意要白色。
行吧,白白白。
白色的广袖袍服分外合身,再加上束腰玉带,活脱脱一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到了如意楼,店里伙计见两人长相穿着皆是不凡,立刻恭敬地请到了二楼雅间。
林清不,他非要坐大堂。
伙计只好又给两人安排了大堂的位置。
好在林清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十分豪横:“把你们最贵的酒菜都给我端上来!”
美酒佳肴流水一般被送了上来。
很引人注目。
大堂里的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看长相气质像是贵公子,看行为又像是暴发户的人。
这两人年纪都不大,稍大些的那个小公子还好些,人家看他,他就冲人笑,眉眼弯弯分外讨喜;
稍小些的那个小公子就不得了了,长得可不是一般的漂亮,脾气也不是一般的大,谁看他他就要冷冷地剜上一眼,看旁边那个爱笑的小公子,更要被他剜上一眼。
后来就没人敢看了。
林玄尘板着脸坐在林清身旁,很不高兴。
他不喜欢林清被人如此注视。
林清对面前少年的心思毫不知情。他挨个品尝桌上的酒之后,忽然眼前一亮。
“快尝尝这个酒,味道很好。”
简直和大师兄的梨花酿一模一样!
只是年份欠缺了点,没那么香醇。
林玄尘伸手要去接他递过来的酒杯,林清却手腕一转,又收了回去。
“不行,小孩子不能喝酒。”
林玄尘:“……”
林玄尘:“我不是小孩子。”
林清敷衍他:“嗯嗯,你不是小孩子,但是这酒你不能喝。”
他忘了自己这副身体的年龄也不大,一杯接一杯地喝,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林清壶嘴朝下晃了晃,只倒出几滴残酒,纳闷道:“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就没了?”
他扬声对店里伙计道:“再来一壶!”
林玄尘看他喝得开心,问道:“你很喜欢吗?”
林清连连点头。
那次在落霜居和潘咏思喝醉之后就再也没喝过了,他馋了好久,好不容易在这里碰到了味道一样的,他得喝个够。
林玄尘暗暗记下了酒的名字。
梨花酿。
林清酒量见长,独自一人连喝了两壶酒,竟然只是微醺。
不过也许得归功于如意楼的梨花酿醇度不高。
微醺的感觉难以言喻,林清意识仍然清醒,身体却有些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林玄尘拉着他,两人相互依偎着走回破庙,林清倒头就睡。
林玄尘半跪在林清身边,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林清,目光虔诚而痴迷。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是专为他而来。
是为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而降世的神明,是独属他一人的稀世之珍,明明如月,皎洁如雪。
他的心中无比慰藉。
好像一瞬间,之前受的所有苦,全都值得了。
第23章第23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林清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日上三竿了才醒。
破庙四处漏风,日光大喇喇地照在脸上。林清拿手遮了一下,再放下时面前已经多了个人。
林玄尘站在面前,抬眼静静地看着他。
林清随意道:“早啊。”
林玄尘也柔和了面部表情,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
“早。”
林清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已经炸成了一团烟花。
啊啊啊啊啊主角对他笑了!
笑了!
多么的令人感动啊。
林玄尘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还在湿哒哒地滴水。
林清感动得不能自已,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触碰他头发。
温热的手指拨了一下他的湿发,不重,但是这扰动传到他的头皮,酥酥麻麻的,轻易让林玄尘激灵了一下,心跳如鼓,全身骤然腾起一股热气。
他劈手夺回自己的头发,紧紧攥在手里。
林清的手指还悬在半空,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给你把头发弄干。”
林玄尘犹犹豫豫地放开了自己的头发,乖乖背过身去。
林清手上带着温热的灵力,指尖不轻不重地梳理着他又黑又柔的长发,慢慢烘干。
以前都没看出来啊,主角头发还挺好。
林玄尘直挺挺地站着,僵成了一截木头。
弄干了以后,林清还试图顺便把头发给束起来。他好不容易把头发挽起,然后拿着林玄尘昨日簪发所用的木枝插了进去。
一松手,“唰”,头发全都散了下来。
林清摸了摸鼻子,“你自己来吧。”
看林玄尘三两下重新束好发,林清琢磨着给主角置办些家用。
连个发带簪子什么的也没有,束发还用木枝。
买。
梳子也没有。
买。
主角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爱干净,再睡稻草窝就不合适了。
床,买。
……
林清正在云城的大街上逛得不亦乐乎,林玄尘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林清嘴上说“好”,心里犯嘀咕,主角这是干嘛去?
他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东西,偷偷跟了上去。
林玄尘一路来到如意楼。
如意楼临街,林清躲在街对面的柳树后,正好能看到林玄尘在和如意楼的管事说些什么。
距离又远,街上人声又嘈杂,林清勉强只听出来林玄尘似乎是要在如意楼打工。
噫,主角也太努力了吧,还开始找工作了。
如意楼内,管事惊奇不已:“你说你要在我这儿干一个月的活儿,分文不要,只要梨花酿的酒方?”
林玄尘点了点头。
管事:“梨花酿就是用梨花酿酒呗,云城里家家都会,你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又何必费这功夫。”
林玄尘认真道:“我只要你这里的。”
梨花酿酒确实云城家家都会,只不过酿出来的味道各不相同。既然对方非要他家的,那他就不客气了。
管事趁机敲诈:“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给我干半年的活儿。”
林玄尘自无不应。
等到林玄尘回来,林清也置办好了东西。两人回去的路上,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刚才你干嘛去了?”
林玄尘道:“明天起,我要在如意楼帮忙做事了。”
好家伙,主角还真是要去打工了。
前·打工人林清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工作的时候能摸鱼就摸鱼,巴不得一辈子都不用上班。人家主角呢,身边有他这个饭票,还要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瞧瞧这觉悟。
林清肃然起敬。
两人说着话回到破庙,林清突然警觉道:“等等。”
破庙旁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是个一脸冷傲的中年男子,身着青色长衫,背负长剑,长得和张海有七八分相似;另外一人尖嘴猴腮,正是经常跟在张海身后的小弟。
尖嘴猴腮的小弟畏惧又谄媚地对青衫人道:“真人,就是这两个人打伤了张海!”
面对林清他们的时候又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面孔:“这是我们万剑宗的张山,整个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筑基期的真人!呵,敢伤了大哥,惹到我们万剑宗头上,你们死定了!”
说到受伤的张海,被称为“张山”的张山不由蹙眉。
张海虽然没有灵根修为,还成日里惹是生非,但毕竟是万剑宗的正式弟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竟然被人打成了那副模样。
张山冷冷地打量林清两人。
那个年龄大些的身上没有任何气息,看起来就是凡人一个。
至于那个年纪小的,倒是有些修为,想必就是他打伤了张海。
不过灵力低微,不足为惧。
他还以为胆敢挑衅万剑宗的人,会是什么厉害人物呢。
张山冷哼了一声:“你们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动手?”
林清听到那个小弟的话就震惊了。
什么?原来这个“万剑宗”也不全是张海那种货色,居然真的有正经剑修!
不过……筑基期?“整个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
区区不才,新入门两个多月的普通内门弟子一枚,刚好几天前就打败了一个筑基中期的剑修呢。
林清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掂了掂。
嗯,还算顺手。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还是请您动手吧。”
张山认定林清是普通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呛啷”一声背上长剑出鞘,直指林玄尘。
“当——”
斜刺里蓦然伸出来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架住了张山的长剑。细瘦的树枝被林清灌注了灵力,与长剑相交,竟发出了金石之声。
“你的对手是我。”
张山作为云城法力最强的修者,手里的剑一向是想斩哪里斩哪里,何时被人截住过?当下又惊又怒,暴喝一声,反手一剑刺向林清。
林清轻松避开。
嗯,剑法完全比不上周师兄。
甚至和江川都差得远。
他一边意态闲适地和张山拆招,一边把人引到一侧,以免一个不慎误伤主角。
林清越轻松,张山就越吃力。前后左右似乎都是晃动的树枝,让人眼花缭乱。
他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手里的剑左支右绌,渐渐没了章法。
这少年是什么人?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不仅剑法精妙,就连修为也压了他一头。
树枝划破空气,带着“嗤嗤”的轻响,还未到近前便已感受到灼热的剑意。张山手忙脚乱地挡了一下,心里越发的冷。
今日莫说是杀了两人为儿报仇,恐怕连全身而退都难。
他眼睛瞥到一旁的林玄尘,面上蓦地闪过一丝阴狠。
打不过大的,他还打不过小的吗?先将他劫持到手中再做计较。
林清注意到张山眼神变化,心道不妙。原本他只想打败张山让他自行离去,不想伤人。现在看来,也由不得他了。
林清目光一冷,树枝猛地敲上了张山肩头。
“咔吧”。
树枝断了,张山肩上的骨头也碎了。
“啊!”左肩传来剧痛,张山惨叫一声,心里发狠,长剑脱手而出,掷向林玄尘。
林清吃了一惊,足下猛然发力冲了过去。剑尖已到了林玄尘面门,林清顾不得其他,咬牙挥臂打落了张山的剑。
“嗤啦”一声,剑刃划破林清的衣袖,血迹渗了出来。
林清当即头晕眼花,脚下一软。
昏过去前,林清死死地瞪视着张山,用眼神传达自己的威胁:
老子先晕一会儿,你要是敢动我的主角,我跟你没完!
林玄尘骤缩的瞳孔里映出林清慢慢软倒的身影。
他惊恐地扑了过来:“你、你怎么了?”
触手黏腻,林玄尘颤颤地抬起双手,看到手上沾满的鲜血,脸色骤然煞白。
他慌里慌张地用手去捂林清胳膊上的伤口。
“你不要吓我。”他声音发抖,已然带了哭腔,“快醒醒。”
林清无知无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回应。
林玄尘一颗心如坠冰窟。
按着自己的肩膀,满脸冷汗的张山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林清。
什么意思?这人死了?
就那点小伤,莫说杀死林清,就算让他晕倒也不可能啊。
可是方才瞪着自己的那个眼神,也太像死不瞑目了。莫非是犯了什么急症?
“让开。”
他踢了踢地上的林玄尘。
林玄尘陡然回过头,带着刻骨的仇恨瞪视着张山,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像一只欲噬人的野兽。
张山对上他眼神,心中莫名一骇,竟生了几分怯意。
他稳了稳心神,无视林玄尘,想要上前去看林清是不是真的死了。
林玄尘猛地站起身,沉默而阴郁地挡在张山面前。
一瞬间,空气凝滞,周围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静止。
那是杀意。
……
太阳快要落山,云城开医馆的李大夫正打算歇业,门将要被合上的一刹那,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扒住了门扉。
那手血淋淋的,在门扉上留下五个血指印,吓得李大夫差点当场人就没了。
“救……命。”
李大夫战战兢兢的透过门缝往外看,看到门外站着个浑身染血的少年,摇摇欲坠。
仔细一看,才发现少年背上还背了个人。
这两人正是林玄尘和林清。
好在张山也受了重伤,林玄尘拼死打退了他,便立刻背着林清来看大夫。
“哎呦,怎么伤得这么重。”李大夫赶紧开门。
他想接过林玄尘背上的林清,但是林玄尘死死地抓着不肯放手,咬牙背到屋内才把人放到床上。
李大夫急匆匆去拿来药箱,伸手去卷林玄尘的袖子。
林玄尘身子一侧,躲开了,冷冷道:“你做什么?”
李大夫诧异道:“给你治伤啊。”
林玄尘黯然道:“不用管我,先救他。”
李大夫直起身,眯着眼打量二人。
站着的这个脸色惨白,身上布满伤痕,甚至手臂也断了一只,不知走了多远的路赶过来的,看样子随时会倒下。
躺着的这个面色也不大好,不过呼吸平稳,浑身上下只有胳膊上有一处伤痕,还是皮肉伤。
奇奇怪怪的病人他见得多了,重伤的带着轻伤的来看病,还让先救轻伤的倒是头一次见嘿。
第24章第24章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意识慢慢回笼。
耳朵里传来隐约的喧闹人声,隔着段距离,听不真切,很像他上一世在位于闹市的公寓中醒来时伴随的那股嘈杂。
无论是天玄山上的落霜居,还是郊野的破庙,都没有这种声音。
林清迷迷糊糊地想,不会又穿越了吧?
空气里有种奇怪的味道,林清嗅了嗅,像是清苦的中药味,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猛然睁开双目,一眼看到自己衣袖上沾染的血迹,顿时又开始上头了。
好在血迹已经干涸,刺激没那么严重,林清赶紧闭上眼,忍着恶心抖抖索索地给自己上了个除尘术。
清理干净后,他松了一口气躺回床上,边平复那种欲呕的难受边打量所处环境。
房间狭小,摆设也极少,除了他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外,只有一个不大的桌案,案上燃着不知道什么香,此时正升起袅袅的水烟。
原本该是门的地方悬着一块棉布门帘,透过缝隙能隐约看到药柜一角,一个人正踮着脚去够上层的药屉。
医馆?
这个念头刚升起,门帘前光影一变,有人站在了帘后,紧接着门帘被掀了起来,林玄尘吊着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艰难地端了个铜脸盆走了进来。
看到林清醒了,他手上一松,“哐啷”一声脸盆掉在地上,溅了他一身水迹。
眼看林玄尘神色激动地朝他奔了过来,林清赶紧闭上眼扭过头,连连摆手:“别别别!别过来!”
林玄尘停住脚步,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林清摆手变招手:“你……你过来。”
林玄尘慢慢地走了过来。
林清仍未睁眼,一只手在半空中乱摸,先是摸到林玄尘的头,然后手指顺势往下,划过耳朵和侧脸来到肩膀。
林玄尘脸上蓦地染上一层绯色。
林清摸到林玄尘的衣服,闭着眼施了个除尘术,清了他身上大片的血迹,这才疲惫地倒回床上。
林玄尘紧一步上前,握住了的手,担忧地问:“你是怎么了?”
李大夫说林清受的伤是轻伤,可他迟迟不醒,给林玄尘吓得够呛,守在他床边整夜未合眼,天亮了才想去打盆水给林清擦擦脸。
林清睁开眼,充满怨念道:“我晕血。”
林玄尘不解:“晕血?”
林清:“就是一看到血,眼前就一片黑,直接晕倒。”见林玄尘还是满脸担忧,安慰道:“放心吧,不严重。就是打架不太方便。”
原以为换了副身体会好些呢,没想到晕血这毛病如影随形,甩都甩不脱。
说起来,晕血好像是属于心理问题吧?是不是代表可以克服?
林玄尘情绪低落,他垂着头,自责道:“都是因为我……”
方才紧着清理血迹,林清差点都忘了。林玄尘一说,他才重新注意到他吊着的胳膊和身上其他伤口,怒道:“是不是那个什么张长老打伤了你?!”
林玄尘点了点头。
林清当即翻身下床,撸起袖子要找对方理论。
林玄尘赶紧拦着他:“你身上还有伤,先好好休息吧。”
他这一动,牵动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林清心疼不已:“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着把林玄尘按在床上。
林玄尘还要起来:“我今天还得去如意楼……”
林玄尘执意要去如意楼,林清按着他不让他起身,哄道:“你伤成这样怎么去啊?好了好了,我去给你请假,好不好?你安心睡吧。”
说着还轻轻拍打着他肩膀的位置。
林玄尘昨天一天消耗过度,晚上又因为林清昏迷不醒而始终精神紧绷,一夜未睡。现在林清醒了,他心头一松,各种疲累伤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很快沉沉睡去。
林清找到外间的李大夫,留下些银钱权作感谢,出门去了如意楼。
管事正坐在柜台后算账,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清俊可爱的小公子站在台前。
林清先是跟管事说了林玄尘受伤的事,管事虽然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也没法扣他工钱。
了结了这桩事,林清又笑眯眯地问:“劳驾,您知道万剑宗是在哪里吗?”
云城城北有个云莽山,林清站在云莽山的顶峰,仰头看了看“万剑宗”的门匾。
然后一脚踢开了万剑宗的大门。
“什么人!”
踹门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几个万剑宗的弟子,将林清团团围住。
林清没有说话,而是在众人面前解下自己的发带,缓缓覆上双目,在脑后牢牢地系了个结。
今天,他要干翻整个万剑宗!
万剑宗的掌门赵易正在前厅悠悠闲闲地喝茶,一个小弟子忽然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掌,掌门!大事不好了!”
赵掌门斥道:“慌什么慌!”他小心地拿起自己最心爱的紫砂壶,又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才道:“什么事?”
小弟子被他的气度感染,也慢慢平复了情绪,跟着不疾不徐道:“禀掌门,有人闯进了万剑宗,一路打伤不少师兄弟,现在快闯到前厅了。”
“什么!”赵掌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给我拦住……”
话未说完,“轰——”的一声,一个人砸穿了前厅精致的镂花门窗倒飞进来,躺在满地的木屑中呻。吟不止。
赵掌门一看,这不是自己的亲传大弟子吗?顿时怒不可遏,气得胡须都跟着抖了起来:“反了反了!什么人这么大胆?!”
门口光线蓦然一暗,一个手执长剑的白衣少年逆光站在那里,目缚白色绸带,如墨般的长发散在身后。
长剑闪着寒光,正是万剑宗弟子常用的那种。剑尖朝下,剑身上的血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片寂静中,少年朝着赵易的方向侧了侧头,开口道:“你就是万剑宗的掌门?”
赵掌门为他气势所摄,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勉强摆出威严的声势来:“不错。你是什么人?”
少年唇边勾起一抹笑:“你们的张长老在哪里?”
正在向小弟子狂打手势,示意他去请张长老的赵掌门闻言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让张长老来了。
林清半天听不到对面动静,不由蹙了蹙眉,温声安抚道:“放心,我跟你们张长老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不会为难你们万剑宗的。”
赵掌门看着一地哀哀呼痛的弟子,内心无语:你管这叫“不会为难”?那为难起来是要怎样?
林清像是知道他内心想法。
“不说是吗?”他提着剑向前走了一步。
赵掌门哈哈一笑:“张长老嘛,这就去请,这就去请。”说着低声吩咐小弟子:“去请张长老,就说掌门又请,千万别说是什么事。”
小弟子领命去了。
等人来的这段时间,林清就站着不动,也不说话,赵掌门搓着手:“仙师请坐。”
林清:“不坐。”
赵掌门陪着笑:“仙师请喝茶。”
林清:“不喝。”
赵掌门拉近关系的策略失败,只能干巴巴地问:“不知张长老如何得罪了仙师?”
林清侧了侧头,理直气壮道:“他打伤了我。”
说着伸出了手臂。
赵掌门伸着头去看,只见白玉般的胳膊上有一道浅淡的伤痕,约三寸长,从小臂延伸至手腕外侧,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这也叫打伤?
不过得知张长老是能打伤对方的,这顿时让赵掌门有了些底气。
不多时,张长老被请来了。
确切地说,是坐在椅子上被抬过来的。
他受了伤中气仍十足,先是看到满地的狼藉,吃了一惊:“掌门师兄,这是怎么了?”
赵掌门比他更吃惊:“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长老垂着一边肩膀,瘸着一条腿,呸了一口,晦气道:“别提了,我儿前些日子不是被两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子打成了重伤?我去找那两个小兔崽子算账,谁知失了手。”
好嘛,你手臂被划了一道,我师弟断了条胳膊瘸了条腿,到底是谁打伤谁?
他左一声“小子”,右一声“小兔崽子”,赵掌门暗中指着林清,疯狂对自己的师弟打眼色。
张长老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个蒙着双眼的少年,只是那条发带缚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下半张脸,张长老一时未认出来,疑惑道:“这位是?”
林清冷道:“就是你口中的‘小兔崽子’。”
他一开口,张长老被树枝支配的恐惧又涌上心头,惊声道:“你……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清冷笑一声:“你打伤我朋友,难道想就这么算了?”
可是你朋友也打伤了我啊!
张长老父子在云城中横行无忌,到处欺压别人,如今被人欺压,只觉得无比的委屈:“你还想怎么样!”
林清只是来替主角出气,至于具体想怎么样,他也没想好。
再打这个张长老一顿?
把万剑宗拆了?
他把问题踢给赵掌门:“这位掌门,你觉得呢?”
林清和张长老说话的时候赵掌门便看着他,忽然看到他蒙眼的绸布上有一道云纹,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啊?什么?”
他正低头沉思,听到自己被提及就抬了头,撞见林清白衣提剑的模样,福至心灵,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双手颤抖地指着林清,眼睛瞪得快要脱出眼眶:“你你你你你……你是天玄宗的人!”
林清闻言一僵,对方怎么就认出来了?
这事儿不会传上天玄宗吧?
可是他现在不应该是天玄弟子,就算传到天玄也是查无此人。
林清淡定道:“不是,你认错了。”
赵掌门之前曾有缘得见过天玄弟子,一旦想起来就知道自己肯定没有认错,那云纹确实是天玄的标识,少年用来缚眼的也不是什么绸带,而是天玄制式的发带。
他就说这少年年纪看着不大,修为怎会如此之高。若对方是天玄弟子,一切便能说得通了。天玄贵为天下第一仙门,随便一个普通弟子的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万剑宗。
赵掌门万不敢与天玄宗为敌,战战兢兢地对林清道:“冒犯了仙师,万剑宗罪该万死。请仙师处置。”
坐在椅子上的张长老白眼一翻,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林清很为难。
对方认定了他是天玄弟子,他倒不便太过分了。
事已至此,只好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万不可传出去。若我在天玄听到半点风声,哼哼,有你们好看!”
赵掌门连连称是。
得罪了天玄弟子的事,让他们说他们也不会到处宣扬。
“还有,不可再找我那朋友的麻烦,否则……”
赵掌门连称不敢。
走出万剑宗,林清扔掉剑解下发带,心情舒畅地下了山。
……
林玄尘急匆匆走出如意楼,心乱如麻。
他一觉睡到下午,醒了仍不见林清,问过李大夫才知道林清清早出门后一直没有回来。再跑去如意楼,知道林清上午来过了,说了自己受伤的事,然后就走了。
再仔细问,才得知林清还问了万剑宗的位置。
难道他去了万剑宗?
会不会出事?
林玄尘当即决定上万剑宗看看,一抬头就看到了林清。
林清正在路上走着,心想不知主角醒了没有,忽然一个人影窜了过来,猛地撞进他怀里。
劲儿很大,撞得林清捂着胸口呼痛。
这场景,跟主角撞上他的时候何其相似。
再一看,咦,可不就是主角嘛。
林玄尘一只胳膊还吊着,另外一只胳膊紧紧抱着他腰不撒手,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清拍了拍他的背,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就在街上逛了逛。”
林玄尘抬头打量,确认他身上没有受伤,便暂时相信了他的话。
两人回了趟医馆,向李大夫道了别,又回到破庙。
破庙还是原来的样子,两人收拾了庙里的杂物,腾出空间,林清施了个除尘术,又拿出一直放在储物袋中的、昨天置办的各种器具,一一摆好。
厚厚的帘幔遮住了破洞,地上放了床和桌子,桌上摆着食物……这破庙竟也勉强有了家的模样。
林清拍了拍手,环视四周,很有成就感。
他问林玄尘:“怎么样,喜欢吗?”
林玄尘黑亮的瞳仁盯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喜欢!”
林清心情也很好,他对林玄尘道:“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林玄尘乖乖地走到他面前。
林清解下自己的发带,放在林玄尘手里:“这个收好,它会保护你。”
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天玄的,但是无纹无饰;而他从万剑宗出来,解下发带之时看到了上边天玄标识的云纹。
于是林清猜测,万剑宗的掌门是从发带认出了自己是天玄弟子。
索性将发带送给林玄尘,万一哪天自己不在,万剑宗又来找麻烦,这发带还可以威慑一二。
林玄尘紧紧地攥着发带,点头道:“我会收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晚了,两人简单收拾了下,便准备睡觉。
庙内实在狭小,只放得下一张床。林清让给主角:“你去睡。”
林玄尘不肯:“你睡。”
林清叹了口气:“一起睡,好不好?”
林玄尘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林清推着他上床,自己也和衣卧了上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玄尘偷偷侧过身来注视着林清的脸,将手里发带紧紧地按在心脏处,也闭上了眼。
……
按说事情已经解决,可是《仙途》剧情仍未更新,林清也一直留在了这里。
庙外歪脖梨树上的几朵小花凋零,生出绿叶;如今绿叶变黄,转眼已是到了深秋。
这天林玄尘在如意楼干满了半年,终于得到了梨花酿的酒方,心情雀跃地回到破庙。
秋天风大,透过墙壁上的破洞呼呼地吹进来,吹得遮在洞口的帘幔乱飞。林清手忙脚乱地去捉,林玄尘也来帮忙。
然后“嗤啦”一声,饱经风霜的帘幔被风扯成了两半。
冷风再无遮挡,带着尘土狂肆地灌进来,刮得东西乱飞,桌子都微微晃动。
林清面无表情。
呵呵,早知道就不该懒省事挂什么帘幔,就应该找泥瓦匠把破洞给补上啊!
天色还早,林清打算去集市上看看能不能买到什么东西补上破洞。
林玄尘要跟他一起去。
林清朝他摆了摆手:“我去去就回,很快。你在家等着我。”
“家”这个字让林玄尘晃了下神,回神时林清已经走了出去。林玄尘追到门口,看到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尽头。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
……
林清脚下灌注灵力,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云城已近在眼前,喧嚷人声依稀可辨。他琢磨着这次可不能买帘幔了,怎么也得买点木板什么的。
手心忽然亮起微光。
林清停下脚步,纳闷地摊开手掌。
刺目的亮光闪过,林清消失在原地。
……
狂风还在呼啸,林玄尘把剩下的一半帘幔垂放下来,四周钉好,勉强遮住了破洞。
庙里终于只剩丝丝小风,他把方才吹落在地上的杂物一一收拾起来,桌子重新摆好,又细心地把沾染了灰尘的床重新铺过,地给打扫一遍。
做完这一切,林清还没有回来。
他想出门去找,但是想起林清说的那句“你在家等着我”,心里甜丝丝的,又决定等他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夜幕彻底降临,云城的集市早该散了,林玄尘再也坐不住,奔了出去。
集市已经散得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
云城的大街上次第亮起灯盏,林玄尘在街上来来回回,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衣黑靴的爱笑的男子。
没有。没有。没有。
到处都没有。
到了后半夜,云城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灯光,林玄尘在黑暗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了破庙。
说不定林清已经回庙里了。
黑暗中的破庙没有亮灯。
林玄尘拖着沉重地脚步跨了进去。
“唰啦”,方才钉好的帘幔被重新刮开,冷风惯了进来。
林玄尘的心里一片冰凉。
此后的几天,林玄尘发了疯一般在云城寻找林清,如意楼、医馆、甚至去探了万剑宗。
然而没有人见过林清。
他就像来时那样,消失地无声无息。
最初的悲伤和绝望过后,林玄尘又回到了破庙。
因为林清说让他在这里等他回来。
秋冬过后,又是春来。曾经被精心收拾过的“家”已经再次变得破败不堪,林玄尘一直待在破庙里,一动不动,实在饿极了才会出去找点吃的。
他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乞丐。
……
张海在万剑宗窝了一年,伤势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他不能动不能玩,早就憋疯了,现在伤势一好,立刻就带着小弟们进云城找点乐子。
春风拂面,柳枝婀娜,张海手里拿着把折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然后街上一个小乞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乞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被人撞了也不吭声,继续往前走,看起来呆呆的。
想要活动筋骨的张海故意站在他前方,那乞儿没注意,果然撞到了他肩膀。
张海借机发作,手中折扇一合,抵着小乞儿的肩膀将他推得倒退了两步。
小乞儿头也不抬,侧身打算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张海手臂一伸,拦住去路。
“慢着,撞了人,打算就这么走了?”
小乞儿这才抬头,木木地看了他一眼。
张海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心里犯嘀咕。
小弟们早已过来按住了小乞儿,张海抓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作势要打。
那小乞儿却仍不反抗,垂着眼,仿佛任打任骂。
张海觉得没意思,正想说算了,一低头,看到小乞儿的怀里露出一截白色。
林清大闹万剑宗之后,他爹张长老不知骂了他多少次,说因为他得罪了天玄宗的弟子,整个万剑宗都跟着遭殃。
为了能让他长记性,还让他画天玄的云纹标识,以后看见了就绕着走。
是以小乞儿怀里的东西,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就是天玄弟子的发带!
张海如同见到什么可怖的东西,哆哆嗦嗦地问小乞儿:“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天玄宗的东西?”
小乞儿蓦地抬眼,直直地盯着他:“什么?”
张海抖着手,指向他胸口:“发带!天玄宗的发带!你哪儿来的!”
下一瞬,张海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脸朝下被摔在了地上。方才还被两个小弟按着的小乞儿此刻一脚踩在他背上,狠狠地反剪着他手臂。
抓着自己胳膊的双手用力得几乎要嵌进他肉里去。张海被迫抬起脸,看到了小乞儿爆满了血丝的双眼,恶狠狠的,像要吃人。
他嘶声问:“天玄宗,在哪儿?”
……
天玄山。
白光过后,林清发现自己回到了落霜居。
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床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半盏残药。那是大师兄送来的,他只喝了一口,如今尚且留有余温。
第25章第25章
林清目光无意识地看着药碗中浓黑的药汁,整个人怔怔的,有些失落。
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和主角告别呢。
何况从云城回到此处,代表他和主角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这一别就是永别。
半年来两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林清早已习惯了和主角在一起的生活,如今陡然又变成孤身一人,还是有点难受。
也不知道主角会不会想他。
林清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他现在是十六岁,之前在外院当了三年的杂役弟子,说明主角是在十三岁的时候来的天玄。
那快了呀,按照时间推算,也就是半年左右。
主角如今有住处有修为,还有份正经工作,再也不是原来的小乞丐了,这半年肯定过得很好。
应该已经不需要他了吧?
所以《仙途》才会把他送回来呀。
这么一想,林清又有些释然了。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低头,发现掌心还在发着微光。
戳开一看,《仙途》更新了。
这次的内容承接着内门考核。
考核之后,即是二十年一次的灵虚盛会。盛会期间,灵虚秘境将会开启入口,届时仙门各派齐聚,遣门中优秀弟子进入秘境,一来为了历练,二来,便是为了抢夺资源。
而天玄宗派往灵虚盛会的,就是在内门考核中名次排在前二十的弟子。
往后翻,是对灵虚秘境的介绍。
不比还有保护机制的天玄宗入门试炼秘境,灵虚秘境乃是一处险境,厉害的阵法机关、高阶的凶禽猛兽随处可见,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不止如此,不同宗派的弟子之间为了抢夺资源往往会大打出手,甚至互相残杀。
重重危险之下,每次灵虚盛会都会使各派折损近一半的精英弟子,侥幸从秘境中出来的人也无一完好,个个都是伤痕累累。
即便如此,各大宗派还是前赴后继。
无他,灵虚秘境里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抢到就是赚到,人人都想搏上一搏。
危险系数这么高,又这么难通关的样子,给主角的奖励应当很丰厚吧?
林清接着往后翻。
然后双眼蓦地睁大,呼吸都为之一滞。
原来这秘境竟是有主的,主角在灵虚秘境获得了前秘境之主的认可,直接把整个秘境传给了他,主角成了新的秘境之主!
卧槽!卧槽!这奖励可真够可以的!
再往下看,秘境的传承是通过交接灵虚剑实现的。灵虚剑本身各种牛叉自不必说,重要的是,它居然还和主角的姻缘有关系。
姻缘啊。
林清不禁想入非非,那肯定是一个像仙子一样的女修,一身白衣,清绝出尘。仙子陷入危险之际,主角手执灵虚剑从天而降,救了仙子。从此仙子对主角情根深种,主角也十分爱慕仙子,把灵虚剑送给仙子作为定情信物,两人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一定要把灵虚剑搞到手!
林清握着拳给自己打气。
随着他握拳的动作,手腕露了出来,林清瞥到手腕外侧的伤痕,忽然怔住了。
那是他为了救主角,情急之下用手臂去挡万剑宗张长老的剑时受的伤。之后云城医馆的李大夫做了处理,但他医术毕竟不如大师兄,伤口虽然好了,却还是留了一条极为浅淡的痕迹。
想到云城的点滴过往,林清心里又有些烦闷,索性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曾经透过破庙顶上的洞口窥见的月亮依然在这片土地上闪耀着,亘古不变。
林清走向庭中的梨树,赫然发现婆娑树影中站了一个人。
那人正在梨树下抬头仰望天上孤月,背影寂寥,肩头上落着几瓣梨花,好像已经在此处站了很久了。
正是林玄尘。
奇怪,他半夜不睡觉,站那儿干嘛?
天这么冷,也不怕寒症发作。
林清想起之前林玄尘喂他喝药时抱着他的举动,觉得有些尴尬,不想和他说话,正欲转身回房,林玄尘却突然开口了。
林玄尘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声音很轻:“你想喝酒吗?”
嗯?喝酒?
林清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梨花酿吗?也不是不行。
冬夜的风带着清新而冷冽的寒意,清透的月光如闪着粼粼微波的水,梨树投下几道稀疏的枝影,如水中青荇交错。
树下,林清和林玄尘以月色下酒,相坐对饮。
林玄尘取来的也不知是哪年的酒,林清尝了一口,比他和潘咏思喝的那坛还要好喝。
他没喝过仙酿,但觉得天上仙酿也不过如此了。
林玄尘也端起酒杯,垂着眼浅酌了一口。
林清见此不由暗诽:温子升还说他从不喝酒呢,这不也喝吗。
这坛酒入口香甜清润,后劲却极大,林清喝了几杯脸颊便染上绯红,有了些醉意。
他端起酒杯还要喝,林玄尘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你醉了。”
这林玄尘也忒小气了点,说好请人喝酒,怎么能只让喝这几杯?
林清哀怨地瞪着林玄尘,不满地嘀咕:“酒也不给喝,秘籍也不给练,小气鬼。”
林玄尘蹙眉:“什么秘籍?”
林清噔噔噔跑到静室,拿出《天火残篇》,放在林玄尘面前。
“喏,就是这个。”
他想助林玄尘解决寒症来换取《天火残篇》,但是林玄尘迟迟不同意一起修炼。在醉了的林清的逻辑里,林玄尘不同意一起修炼就等于不给他秘籍。
林玄尘见到《天火残篇》,脸色蓦然一变,问道:“你怎么寻到这个的?”
林清睁着朦胧的醉眼:“不是我找到的啊,是小火苗找到的。”
林玄尘不解:“小火苗?”
林清对着自己的手掌小声呼喊:“小火苗。”
火狸从他掌中跳出,亲昵地蹭着林清的腿。
林清弯下身抚了抚火狸身上光滑的毛发,而后满脸骄傲地对林玄尘道:“我的灵兽!好看吧?”
林玄尘静静地垂眼看向火狸。
不知为何,火狸像是有些害怕,它颤颤地“喵呜”了一声,往林清身后躲。
林清安抚地拍了拍它脑袋,收回体内。
林玄尘转向林清:“你是何时找到这本秘籍的?”
“就是……”林清头晕得厉害,实在想不起来,“我也记不清哪天了。有次静室被我弄乱了,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找到的。”
他接着道:“严长老也给了我好多秘籍,但是都不如这本。”
林玄尘的眉头蹙得更深:“你修炼过了?”
林清:“我就翻开看了一眼,之后就放回去啦。”
林玄尘面色一肃:“这本秘籍你不能练。”
“为什么!”林清又急又气,凶巴巴的,“我就要这本!”
林玄尘:“……总之你不能练。”
林清恼怒地瞪了林玄尘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转身就走。
林玄尘心头一紧,忙攥着他手臂:“你去哪儿?”
林清:“酒也不给喝,秘籍也不让练,我还留这儿干嘛?”
林玄尘最怕他离开,把人拉回来低声哄道:“酒就是酿给你的,怎么会不让你喝?秘籍……你要练也可以,但切不可被其他人看到,好不好?”
林清如愿以偿,满意地点了点头,返身坐下,宝贝地把秘籍揣到了怀里。
方才放出火狸时,他想起林玄尘也有一只灵兽,十分漂亮。便有点得寸进尺地对林玄尘道:“你的那只灵兽呢?我能看看吗?”
林玄尘唤出自己的灵兽冰魄。
灵兽比上次看到的小了一圈,气质却依旧凛然出尘。林清眼里闪着微光,屏着呼吸,像抚摸火狸一样试探地把手放在冰魄的背上。
冰魄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林清受到接纳,内心十分雀跃,他兴奋道:“它有名字吗?”
林玄尘摇了摇头:“没有。”
林清发挥自己取名的天赋:“叫小白怎么样?”
林玄尘:“……”
林清凑近冰魄,抚着它脖颈到脊背的光滑毛发:“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主人和灵兽的心意相通,林清轻浅香甜的呼吸仿佛就在他耳畔,轻柔的手也仿佛是抚在自己背上,林玄尘浑身酥麻,陡然激起一阵颤栗。
他不敢再让林清动作下去,连忙召回了冰魄。
林清原本上半身都轻靠在冰魄身上,此时身下骤然一空,失了依靠,眼看便要歪倒,林玄尘及时扶住了他。
林清迷迷糊糊的:“怎么不见了?它不愿意吗?”
“没有。你说什么他都愿意。”
林清闻言仰起脸,怔怔地看向林玄尘。
林玄尘注视着他,深邃清冷的眼中此刻盛满温柔,看起来好像有些熟悉。
林清抬起手,茫然地触向他眉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林玄尘闻言心脏骤然停跳一拍,然后疯狂地鼓动了起来。
林清说完那句话就躺在林玄尘怀中睡着了。
月影西移,深寂的夜色中,林玄尘一手揽着他,另一手执起他的手。
衣袖滑落,露出林清细瘦雪白的手腕。
林玄尘轻轻地摩挲着他手腕外侧那道浅淡的伤痕,半晌,低下头,颤抖着呼吸在上面烙下虔诚而炙热的一吻。
如今他修为超群,身为天下第一大仙门的首徒,受万人追捧,享无上尊荣;
可在林清面前,这一切都微不足道,他依然是一百年前云城那个一无所有、患得患失的少年。
第26章第26章
林清在云城度过了悠悠半载的岁月,内门考核对他来说已经恍如前世,记忆变得遥远而模糊。
而对天玄的人来说,却不过是昨日之事。
天气晴好,初升的朝阳为恢弘的正殿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边。
冬日晴冷的早晨,数百弟子齐聚正殿外的广场,内门考核中排名前二十之人立于最前列,由云荼长老为其颁发奖赏。
前二十的弟子根据排名由后向前依次上台领取属于自己的奖赏,云荼再针对其在此次考核中的表现指点一二。
云荼一身红衣红裙,眉目锋锐,整个人气质冷而艳。她掌管天玄宗的奖惩戒律,弟子们在几位长老中最怕她,因此即便是领奖这样的活动,众弟子也神色肃穆,鸦雀无声。
潘咏思排名最末,第一个上台。他已经被严时渊收为亲传弟子,故云荼并未越俎代庖再进行指点。潘咏思面色庄重地领了功法法器等奖励,拜谢过长老,转身走回队列。
云荼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严时渊收徒时对她所说的话:
“此人天资聪颖,更为难得的是心性坚韧,日后必有所大成。”
潘咏思面对云荼时一脸正经,一转身立马喜形于色,得意地对着林清挑眉。
却不知道修为已臻至元婴期的云荼即便在他背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天资聪颖是有的,至于“心性坚韧”嘛,恕她眼拙,没看出来。
之后其他人依次上前,无论表现多优秀,云荼都能指出不足之处并给予训诫,说得弟子满脸愧色,恨不得当场就开始重新修炼。
林清最后一个上台。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