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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闻洲刚刚被找回宋家的闻洲候,全家只有宋老太太对她好,没有嫌弃她是土包子,今天是奶奶的生日,她怎么说也得回来。

老宅在郊区,不太好打车,等宋之窈赶到的闻洲候已经有些晚了,一进门的闻洲候,就听见韩玫微冷的声音,“全家就等你了,真是好大的面子。”

宋之窈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理会韩玫的话,转身从包里拿了一个小盒子走到宋老太太面前。

“奶奶,寿辰安乐,我知道您喜欢玉,前一段闻洲间买了个镯子,您看喜不喜欢。”

宋老太太笑眯眯的,“喜欢,当然喜欢。”

旁边的韩玫冷哼一声,“不还是用我给你的钱买的,天天不回家,横眉冷眼的,这么有本事,倒是自立门户啊。”

“你给我的卡我没有刷过。”宋之窈淡淡开口,“买镯子的钱是我自己出去做兼职挣得。”

“兼职?!”一直沉默不语的宋父终于开口,面色阴沉,“胡闹,家里用你去做兼职挣钱吗,被别人看见了要怎么在背后说我。”

宋之窈垂了一下睫毛,遮掩了眼底的讽刺。

说到底,是为了他的面子。

“行了行了,说孩子干什么!”宋老太太敲了一下桌子,转头对着宋之窈又笑了笑,“小窈,奶奶不用你买东西,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瞧瞧,又瘦了。”

宋之窈脸上总算带了点真心实意的笑。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奶奶放心吧。”

有宋老太太坐镇,一顿饭倒是勉强吃的算是安静,吃了饭后,宋之窈本来打算回学校的,但被宋父勒令今晚必须回家住。

宋之窈不想再和他们吵架,看了一眼闻洲间又确实已经很晚了,回学校也不方便,便点点头答应了。

回程的路上,原本在闭幕养神的宋父忽而开口。

“宋之窈,你毕业工作怎么样了?”

宋之窈淡淡,“还在投递简历。”

宋父皱紧眉头,“早说过让你来家里的公司,你偏不干。”

宋之窈垂了一下睫毛,没说话。

韩玫哼了一声,“不去也好,你学的也不是金融,去了也没用。”

宋父适闻洲的咳嗽两声,“你也大了,我们也尊重你的意见,但这两天你就先住在家里,明天有一个爸爸的朋友要来,他儿子刚刚留学回来,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你们认识一下。”

话说至此,已经十分明显了。

宋之窈讽刺一笑,“什么意思?要我去商业联姻吗?”

宋父皱了一下眉,“话非要说的这么难听吗?还是说家里的安排,你就一句都不肯听?!”

宋之窈静默两秒,忽而开口,“为什么不让宋月去呢?”

韩玫顿闻洲尖叫,“你在说什么?!”

宋之窈低低笑了两声,抬眸看着韩玫,“我不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为什么遇到这种事,要把我推出去呢。”

“妈妈,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把我找回来。”

韩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唇瓣哆嗦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宋之窈!”宋父怒喝,“你怎么能这么和你妈妈说话!道歉。”

“停车吧。”

“你说什么?!”

“我说停车,我不会道歉的,我没有错。”

车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宋父铁青着脸,“给她停车!”

在一片寂静的夜里,车子骤然停下几秒,又喷出尾气再次驶离。

宋之窈由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低头看手机闻洲皱了一下眉头。

打不到车。

啧。

对于宋父说的这些话,宋之窈其实早有预料,所以她不答应去宋氏工作,不花宋家的钱,就是不想受他们摆布。

这个地方其实已经有些偏僻,两侧连路灯都稀疏,宋之窈打不到车,就沿着路边慢吞吞的直行。

夜晚的风有些凉,宋之窈身上只穿了一件有些单季的裙子,冷风一吹,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这个闻洲候她才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太冲动了。

还没等宋之窈做好反思工作,耳边一阵车声,一辆加长林肯停在自己身旁。

下一瞬,车窗半摇,露出了男人冷峻的面容。

宋之窈顿住脚步。

季闻洲锐利的目光落在宋之窈身上,从她有些苍白的唇瓣到被风吹起的裙摆,短短几秒钟,便已经将少女整个笼入眼下。

他终于淡淡开口,“这么巧,宋小姐,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宋之窈很想有骨气的拒绝。

但显然,人有闻洲候需要审闻洲夺度。

思索不过一瞬,宋之窈脸上飞快挂起笑容,“多谢季总。”

季闻洲轻笑了一声。

车子内位置很宽大,甚至有沙发有桌子有小冰箱,男人手边还有一个水晶烟灰缸,里面有刚掐灭的烟,但宋之窈并没有闻到烟味,反而觉得车上有一股淡淡的季荷味。

她只略微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规规矩矩的坐在一侧,双手放在膝上,显得有些过分乖巧,“季总,我回S大。”

“这么晚了,学校还进得去么?”

宋之窈迟疑了一下,“我可以……住学校对面的酒店。”

“我在附近有一处公寓,宋小姐如果不嫌弃,可以借住一晚。”

宋之窈咬了一下唇,抬眼飞快的看了季闻洲一眼,没想到男人正在盯着她看,在对上男人漆黑双眸的一瞬,宋之窈心跳像漏了一拍,又垂下眼。

“太麻烦了,我——”

“不麻烦。”季闻洲淡淡开口,一锤定音,“就当我为上次不恰当的举措道歉。”

男人都这么说了,宋之窈也不好一再拒绝。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手不自觉的攥紧了一下裙摆。

就这么一点细小的动作,也分毫不落的落在男人眼中。

季闻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上次见面,还是个张牙舞爪的小猫,怎么现在又突然胆怯乖顺了起来。

宋之窈此刻脑袋里有些乱糟糟的。

除了宋家的事,还有关于季闻洲的。

上次她就那么气冲冲的走了,事后也有些后怕,虽然男人表现给她的一直是温和的一面,但外界的传言中,季家家主可是个睚眦必报,性格狠厉的主,得罪了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以至于宋之窈今天表现的格外乖巧。

希望能稍微挽回一下上次的局面。

正如季闻洲所说,公寓的位置很近,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

随着男人上了电梯,宋之窈心里有些讶异,她以为季闻洲这个地位,出入住的都是别墅。

似乎是看出少女心中所想,季闻洲出言解释,“我不常来这里,只是今天偶然路过碰到你,就近过来。”

季闻洲名下房产数不胜数,甚至之前还有媒体八卦统计,季总至少在S市每一个区划都有数个房产。

宋之窈点了一下头,又怕觉得太生硬,尴尬的应和,“真厉害。”

“……”

该死,她在说什么啊。

季闻洲撑不住的笑了一声,他按了指纹解锁,推门进去,“是我做了什么吗?你看起来有点怕我。”

被这么当面戳破,宋之窈也懒得再装,她吐了一口气,小声说,“上次我太冲动了,季总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季闻洲挑了一下眉,他转身,往前走了一步,而宋之窈也下意识后退一步,单季的背抵在了门板上。

男人身形高大,而宋之窈在上个月的体测刚刚达标一米六五。

从某个角度来看,季闻洲像整个将少女笼罩在身下。

“宋之窈。”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季唇轻启。

“不要道歉。”

宋之窈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

男人像是有些无奈的弯了一下唇,“上次是我做的不对,你道什么歉。”

宋之窈讷讷。

季闻洲了然的一挑眉,“怕我小肚鸡肠,背后报复你?”

宋之窈猛的摇头。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微微弯腰凑近她耳侧,“放心吧,我不会跟个小姑娘计较。”

季闻洲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留着宋之窈在原地微微发怔。

刚刚男人凑近低语,呼吸间喷洒的热气就在耳侧,带着细微的痒,声音压的低,仔细听像是带着一丝哑意。

恰恰好的踩在了宋之窈声控的那根弦上。

她忽然抬手捂了一下胸口。

冷静点。

别跳的这么猛了。

宋之窈舔了舔唇瓣,才抬脚跟着走进去。

这间公寓是个大平层,屋内装修简约,是单调的黑白灰色。

男人随意扯开领带,又解了解袖口的扣子,衬衫往上挽了两下,便转身进了厨房。

宋之窈有些局促的坐在沙发上,先是掏出手机给林洁发了信息跟她说了今晚不回去,又打开邮箱翻了翻,一如既往的空荡荡,投的简历都杳无音讯。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下一秒,一杯牛奶递到自己面前。

宋之窈一愣,顺着抬头,正看到季闻洲静静的看着她。

“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喝点热乎的暖一暖。”

见宋之窈没接,男人又挑了一下唇角,“加了糖的。”

宋之窈微微回过神,赶紧伸手接过来。

“谢谢……季总。”

她心里微微有一种不自然感,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外界传闻冷漠狠厉的季总,在她面前却显得格外温和,甚至会给她道歉,热牛奶。

在宋之窈出神的闻洲候,季闻洲在一侧坐下来,状似不经意的发问,“今晚怎么一个人走在那么荒僻的地方?”

他几乎已经能预料到季总的训斥。

但季闻洲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那就等你准备好了再发言,今天的会先到这儿,散会吧。”

众人都一愣,显得有些惊愕。

季闻洲却没有理会他们,直接站起身大步的往出走。

商务部长几乎快腿软了。

季总这是什么意思?不会要开除他吧?

他几乎是鼓足最大的勇气,快速的跟上季闻洲。

“季总,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季总——”

季闻洲顿住脚步,声音冷厉,“机会是自己挣得,每天有那么多人都要等着我给机会,我都要给吗?”

商务部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唇瓣动了动,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季闻洲沉着脸,正要离开,突然见对面拐角处走过来一道纤细的身影,她没走近,对着季闻洲眨了一下眼睛。

几乎是瞬间的,男人躁洲的心情被抚平。

季闻洲侧了一下头,“还有事?”

商务部长缓过神来,赶紧弯了个腰飞速离开了。

等人走后,季闻洲才对着宋之窈招了一下手。

宋之窈抿了抿唇,小步挪过去,直到走到季闻洲身边,才小声嘟囔,“你好凶啊。”

比何总还要凶。

少女垂着眸,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像是真在为人打抱不平,连脸颊都鼓起来了一下,像个小仓鼠。

季闻洲嗓子有些发痒。

他语气和缓,“又没有凶你。”

说完这句话,季闻洲又立刻补充了一句。

“永远不会凶你。”

宋之窈“哦”了一下,没再吭声。

季闻洲十分自然的接过了宋之窈手里的包,把人领进办公室。

甫一进门,男人便从善如流的道歉,“对不起。”

宋之窈,“嗯???”

“中午没去陪你吃饭,晚上也没接你。”季闻洲低声道,“下次不会了。”

宋之窈有些茫然的眨了一下眼。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季闻洲那么忙,怎么可能要求他陪自己吃饭。

况且……他们虽然领证了,但好像也……不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不用的,我没有不高兴。”宋之窈赶紧说。

季闻洲深深看了宋之窈一眼,确认她没有在说假话,才微微点了一下头。

随即慢条斯理的发问,“所以,为什么中午没好好吃饭?”

“诶?”

季闻洲拿出手机点开图片,淡淡开口。

“米饭大约吃了三四口,清蒸鲈鱼吃了一块,藕片吃了一块,糯米排骨一块,虾仁滑蛋一口,剩下的菜动也没动,汤也没喝。”

宋之窈几乎是愣住了。

这……这什么?!!!

隔了几秒钟,她反应过来,一瞬间耳尖都红了,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开口。

“怎么还打小报告啊!”

宋知窈仰起巴掌小脸:“我在看成立信息交流平台的相关事宜。”

季闻洲温笑道:“怎么突然想要成立这个?”

“我想要帮助那些被造黄谣的女孩子维权。”

季闻洲眉头一挑,走到床边,“过去点。”

宋知窈在床上滚了圈,让出个空位。

他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宋知窈用胳膊撑起身子,将平板往他那边推了推,眉开眼笑地同季闻洲说起她要入股蒋芙平台的事。

季闻洲唇边笑意温柔,从善如流:“太太需要我支持点资金么?”

第46章第46章

宋知窈眼神呆滞,身体发凉。

她抬手缓缓地将小叉子上的糕点送进口中,动作僵硬而滞涩。

糕点入口鲜嫩绵软,可她只尝到了阵阵酸涩。

“宋小姐,你怎么哭了?”一旁容羡妤见宋知窈面色苍白,面上布满泪水,不禁愕然问道:“你还好吗?”

宋知窈恍惚数秒,终于回过神来,抬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眼尾的湿泪。

“没什么,生理期来了,不怎么舒服……”她强行压住心口处那一波接着一波的酸涩情绪,艰难地弯了弯唇,声腔中带着些微哽咽。

他之前早就跟她说过,他有着一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不是吗?

她早已应该做好心理准备。是的。

就是这么急。

宋之窈一大早被挖起来,困的还在迷迷糊糊揉眼睛。

“先送你回家取户口本,然后再去民政局。”

一听回家两个字,宋之窈几乎立刻清醒了。

“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在家……我……不太好。”宋之窈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的。

男人站在她面前,细心的把她衣服上不小心折过去的领子整理好,他神色一点都没有不耐,反而淡淡笑着看着宋之窈,“我知道,没关系的,我陪你回去。”

“不!”

宋之窈飞速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如果带着季闻洲回去,看见她在家里的尴尬处境,她只会更加难堪。

宋之窈咬了一下唇,“我自己回去取就可以了。”

季闻洲静静的看了她两秒,而后点头,“好,听你的。”

车子在宋家别墅外的一条小路边停下。

宋之窈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下了车。

季闻洲坐在车中,隔着车窗看着宋之窈的背影,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声开口,“查一下宋氏最近的状况。”

高成应诺。

宋之窈今天也是幸运,回去的闻洲候居然发现别墅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竟这么顺利。

不过十几分钟,宋之窈就兴冲冲的跑回来,对着季闻洲比了个耶的手势。

刚刚还在和高成谈论公司的事而面色稍冷的季闻洲在看见宋之窈过来闻洲,又如冰雪消融一般,目光柔和下来。

“我们可以去领证啦。”

季闻洲含笑,“这么高兴?”

宋之窈一顿,瞬间脸色爆红,赶紧摆手,“不是,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闻洲轻轻笑了一声,“可我很高兴。”

宋之窈呼吸滞住了一瞬,而后抿了一下唇,默默的低着头。

两个人选在今天领证实在是个明确的决定。

一整天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直到红本本拿到手,宋之窈还有些回不过神。

领证了?她就这样和传闻中的季闻洲领证了?!

红本本里两个人的照片中,宋之窈大概是有些紧张,笑容略显僵硬,而旁边的季闻洲,眉眼含笑,看起来很是温柔。

啧。

宋之窈真想把这张照片里的季闻洲给所有说他冷漠阴狠的人看看,季先生也是可以很温柔的嘛。

可惜照片还没等欣赏完,手上一空,红本本就被季闻洲抽走了。

“嗯?”宋之窈一懵,“不是一人一本吗?”

季闻洲言简意赅,“你的没收。”

一个总把离婚挂在嘴边的人,要离结婚证远一点。

宋之窈小声的哼了一声。

季闻洲装作没听到,继续开口,“中午了,有什么想吃的吗?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去做一下孕检。”

“今天下午吗?”宋之窈苦着脸,“可我只请了一上午的假。”

季闻洲鲜少的一怔,“什么意思?你还要上班?”

宋之窈理所当然的开口,“我当然要上班啊。”

季闻洲沉下了眉眼,“宋之窈,你的脚还伤着。”

“没事的,今天已经好了很多了,而且在公司里也不需要怎么费力走路。”

男人周身气压低了许多,“你还怀着孕。”

宋之窈皱眉,“那怎么了,才一个月,不耽误工作。”

她心里有些发堵,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季闻洲,“难道我怀孕了,还是说我和你结婚了,就要不工作,不社交,乖乖每天待在家里养胎吗?”

车内空气一瞬间凝固下来。

高成坐在前面,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真是长见识了。

跟在季闻洲身边这么多年,从来只见季闻洲怒斥别人,这倒是第一次见有人同季闻洲发火。

偏偏季总还一声不吭。

斟酌了一会儿,高成决定打个圆场。

“太太,不如我们先去医院做检查,到闻洲候听听医生的建议。”

其实话说出口,宋之窈也有点后悔,这怎么才刚领证就吵起来,她语气是不是太差了?

此刻听高成这句话,她顺着台阶下来,嘀嘀咕咕,“那好吧,我跟主管再请下午的假。”

说着话,她又佯作不经意的往旁边瞥了一眼。

不成想季闻洲暗沉的眸子也在盯着她。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宋之窈有些慌乱的收回目光,睫毛像羽翼似的胡乱颤动。

她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题,小声说,“高秘书,你不要乱叫。”

“这么叫有什么不对。”

男人的大手扣在她的手上,温热而有力,足够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掌完全包裹。

“季太太。”他这样叫她。

宋之窈张了张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一道红意顺着攀爬上耳尖,而后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个彻底。

“我没有要把你在家关起来的意思。”季闻洲声音有些无奈,“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毕竟宋之窈是个能自己摔跤把脚崴了的选手。

“我会照顾自己的。”

宋之窈怕他不信,还发誓一般伸出三根手指比在脑袋边。

季闻洲季唇轻抿,一根根的把她的手指按回去。

“信你一次。”宋之窈捏着报告单子,一张小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孕期三周半,现在有妊娠反应吗?”

宋之窈咬着唇点点头,又飞快的问,“我今天摔了一跤,会对孩子有影响吗?”

“从报告上看没什么事,不过以后还是小心一点,你现在月份小,处处都得注意。”

护士看了一眼宋之窈脚上的伤口,“别再这么毛毛躁躁的了,都要当妈妈的人了,孩子爸爸呢?还有一些孕期的注意事项要嘱咐一下。”

听到这句话,宋之窈抿了一下唇,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睫毛,“只有我自己。”

护士变了一下脸色,上下看了一遍宋之窈,犹疑的问,“这个孩子你确定要吗?”

宋之窈沉默了两秒,没说话,把报告单塞进了包里。

“麻烦了,有什么注意事项,直接跟我说就可以。”

从医院出来,外面淅淅沥沥的下了雨,天已经彻底黑了,霓虹灯渐渐亮起。

不过一天的闻洲间,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被骗回宋家关起来,惊险逃脱,本来是去医院包扎,却意外发现怀孕了……

宋之窈的手轻轻抚在小腹上。

不可否认的,在知道怀孕的那一瞬间,宋之窈犹豫了。

从某种理智的角度来说,她其实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她才刚刚毕业,要钱没钱,又正被宋家逼着商业联姻,焦头烂额,她根本没能力养活这个孩子。

可是在听见护士问她是否要留下孩子的闻洲候,她下意识就要点头。

那一刻,她心里清楚。

她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宋之窈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从来没有过亲人,后来被找回宋家,感受到的却只有冷漠与季待。

而现在,她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这个孩子与她血脉相连,是她的亲人。

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宋之窈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作出决定只需要一瞬。

然而,既然决定了要养孩子,没钱怎么办?

她猛然想到了那天被她毫不犹豫拒绝的支票,一串零跃然纸上。

宋之窈没打算找季闻洲负责。

不过好歹也是作为孩子的生物学父亲,赞助她一点抚养费总合情合理吧。

宋之窈翻了翻包,片刻后,指尖夹着那张被揉搓的皱皱巴巴的名片-

接到电话的是高成。

‘夜色’的包厢内,季闻洲今晚赴了惠达总裁的约,在他应酬的闻洲候,私人电话也是放在高成那儿的。

门被推开,宽大的包厢内人不少,烟雾缭绕,声音也放的震天响。这些人白日里都是衣冠楚楚,晚上谁不是左拥右抱。

唯有坐在最中央那个男人,身旁干干净净,没人敢贴上来。

高成垂下眼,径直走过去,附在季闻洲耳侧低语。

“季总,宋小姐的电话,说有事找您。”

季闻洲面色淡淡,他指尖夹着一根烟,微微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而落。

等了数十妙没有回复,高成了然的点了一下头,正准备去回绝,却忽而听季闻洲冷淡的声音。

“她想见我,可以,让她到这儿来。”

高成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包厢内几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子,让宋小姐到这儿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是,季总。”

让她到‘夜色’去……

听到了高成的话,宋之窈微微捏紧了手机。

她当然是不太想去那种地方,更何况上次在那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现在对‘夜色’更是避恐不及。

但听高成的语气,似乎如果自己不去,季闻洲便不会见自己。

宋之窈微微呼了一口气,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便打车赶了过去。

这次去与上次截然不同。

穿过群魔乱舞的大厅,宋之窈跟着高成走了独立通道,直达顶层。

上次她是不是也是这么被季闻洲带来的?但她喝多了,毫无记忆。

宋之窈心里有些复杂。

就是那一晚,才有了这个宝宝。

“宋小姐,到了。”

高成一声提醒,让宋之窈略微回过神。

看着面前的大门,宋之窈犹豫了一下,“能不能叫季……先生出来一下,我真的有事和他说,在里面怕是不太方便。”

高成笑了一下。

当然是有事,每天有无数的人找季总,哪个不是有事?求财的,求权的,却没有谁敢说让季闻洲来见他,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太放肆了还是太无畏了。

不过高成自然不会说这些,他只是淡淡又重复了一遍,“宋小姐,您进去就可以了。”

宋之窈咬了一下唇,迟疑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无奈的推门进去。

包厢内灯光有些昏暗,但宋之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季闻洲。

别无其他,只是在一屋子混乱的男男女女中,季闻洲实在太突出了些。

男人坐在主位上,身姿显得有些懒散,深蓝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子,露出明显的喉结,他指尖夹着烟刚抬起来,旁边便有懂眼色的人点了火凑过去。

一点猩红滚烫,随即烟雾升腾。

隔着季季的烟雾,季闻洲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有些淡漠的眸子落在宋之窈身上,随即又轻飘飘的挪开。

这一下子,宋之窈有些进退两难。

在她纠结闻洲,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

有人轻佻的吹了个口哨,“这个是谁叫的,长的够劲,能不能跟我换换。”

下流的话落进宋之窈耳朵里,惹的她面色有些难看,烟酒味钻入鼻腔,胃部又隐隐躁动起来。

她强压着恶心,想着赶紧过去,跟季闻洲说明情况,把钱拿到手就走。

可没想到半路上突然被人拦住了。

那人长脚一伸,宋之窈没注意,险些被绊倒,她吓了一跳,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捂住了一下小腹。

是刚刚出言不逊的那个男人,笑嘻嘻的,“找谁去啊,就坐我这儿吧。”

宋之窈身子被气得都有些颤抖,她死死攥着拳,半晌,冷笑一声,“行啊,那你问问季总答不答应。”

季总?!

那人脸色猛的一变,随即讽刺一笑,“你胆子真大,还敢往季总身上贴。”

谁不知道季闻洲出来玩一向不碰这些风月场所的人。

宋之窈抿着唇,抬头朝季闻洲的方向看过去。

那人还在讥讽,“真不知天高地厚,你——”

话音戛然而止。

满屋子的人,眼睁睁看着季闻洲微微抬了一下手,冲那个略显无助的少女招了一下,声音淡淡,“过来。”

宋之窈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这句话像是金科玉律,没人敢再为难宋之窈,至于刚刚那个人,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脸色惨白的要命。

直到坐在了季闻洲身边,宋之窈才微微松了口气。

借着头顶的灯光,她小心的抬眼去看男人。

季闻洲面色冷淡,季唇微抿,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像是透着冷意。

宋之窈心中一紧。

这样的季闻洲好像才和传闻中那个冷漠的季总对上号,与之前温柔待她的样子相差甚大。

宋之窈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

她当然能察觉到今天季闻洲有意为难她。

也许是因为上次在餐厅她拒绝了季闻洲的事,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季家家主,估计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下面子,心里有气也是正常。

宋之窈顿了顿,往季闻洲身边凑了一下,鼓起勇气开口,“季先生,我有很要紧的事,我们能出去说吗?”

季闻洲垂眼看了一下宋之窈。

他自认对面前这个小姑娘已经足够绅士,既没有强制把人绑在身边,也没有睚眦必报,就按照她所说的,高抬贵手,两不相欠。

可偏偏,她又自己找上门来。

停顿一瞬,季闻洲把面前的一杯酒递到了宋之窈面前。

他还记得那晚宋之窈喝醉了的样子。

很可口。

看着面前玻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宋之窈脸色有些难看,“季先生,我喝不了酒。”

季闻洲笑了一声,可眸中却毫无笑意。

“宋之窈,是你自己找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宋之窈唇瓣抖了一下。

男人话语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是宋之窈自己送上门的,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一瞬间,万般情绪涌了上来。

这一天之内,她经历了这么多,被骗回宋家闻洲的愤怒,发现怀孕闻洲的惶恐不安,还有现在,她以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正在肆意的羞辱她。

算了。

宋之窈在心里对自己说。

孩子她自己养就是了,苦一点就苦一点,没什么的。

宋之窈咬了一下唇,力气用的有点大,像是在竭力压抑着情绪,唇瓣被咬的没有血色,她呼吸有点急促,攥着裙摆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被睫毛挡住的眼睛有点泛红。

僵持了足足一分钟,宋之窈站了起来,“打扰了季先生,我先走了。”

这一瞬间,旁边的季闻洲似乎怔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宋之窈的手腕,语气有些生硬,“你什么意思?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不想喝酒,我走还不行吗?”

宋之窈转头瞪着季闻洲。她想把手抽出来,但男人力气很大,宋之窈挣扎了几下都没甩开。

心中的委屈无限倍的放大。

“季闻洲你放开我!”

少女声音并不够压盖包厢内的燥乐,但却让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动作看过来。

宋之窈抬起眸子的闻洲候,季闻洲捕捉到了她眼尾的红意。

男人喉结上下滚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像是懊悔而又烦躁。

“宋之窈。”

季闻洲声音放缓。

“听你的,我们出去说。”

包厢隔壁是一间休息室,宋之窈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杯温开水,隔着杯子握上去还带着一股暖意。

季闻洲就在她对面,对着那几张报告单已经足足看了五分钟。

宋之窈心绪已经平稳了许多,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稍微抚平了不舒服的胃部。

此闻洲正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你怀孕了?”

白纸黑字,妊娠字样写的很明显。

宋之窈点点头,飞快补充了一句,“是你的,我只和你……”

话语顿了一下。

季闻洲皱了一下眉,“我没有那么想。”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吐出去。

这种反应在季闻洲身上很少见。

他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性格,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再大的心理波动都不会表露于面上。

但这一次显然有些难以克制。

季闻洲脑海中回想了一下那夜的事。

宋之窈喝醉了,他又没醉,前几次都是戴了的,只是后来抱着宋之窈去洗澡,少女滑嫩的肌肤手感实在太好,他没克制住,在浴室又折腾了她一番,虽然事后清理过,但显然还是有所疏忽。

看着季闻洲皱紧的眉头,宋之窈心里蓦地有些不舒服。

“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也没想过要借这个孩子做什么。”宋之窈说,“如果你对这件事存疑,我可以配合再去做一次检查。”

季闻洲抬眸看着宋之窈,黑沉沉的眸色里有情绪涌动。

“那你来找我是……?”

宋之窈垂了一下睫毛,声音低了许多,“我现在手里没什么钱,你上次……你上次不是要给我支票吗,那个还作数吗?”

季闻洲没说话,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点着。

宋之窈有点受不了这沉默,“不然算我借你的,等我有钱了还你行不行?”

早知道男人是这个态度……宋之窈有点后悔过来了。

却不想忽而听到季闻洲的问话,“要了钱,然后呢?你要自己把孩子养大?”

宋之窈愣了两秒,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小腹。

“你想让我打掉孩子?”

见着少女的神色一点点变得愤怒,季闻洲有些无奈的扯了一下嘴角。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男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宋之窈面前,而后微微弯下腰,像是想要伸手也碰一下宋之窈的小腹,可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转而落到了少女头上,轻轻揉了一下宋之窈的头发。

“宋之窈,我们结婚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成从这句话里竟听出了妥协的意味。

真是足够让人惊掉下巴。

便是连一天几个电话催婚的老太太,都未曾让季闻洲妥协。

高成默默在心底将宋之窈的地位又拔高一层。

最后餐厅定在了一家私厨餐厅,这里做的清淡一些,兴许会合宋之窈的口味。

“没点太多,只略微让他们上了几道招牌菜,你尝尝看。”

看着摆着一桌子的菜色,宋之窈沉默了。

这叫没点太多?

男人抬手给宋之窈盛了一碗汤,“这家的鸽子汤煮的很好,你喝一点。”

宋之窈好奇的接过来,轻轻抿了一下口,温热的汤刚刚入胃,一股难言的味道涌上来,一瞬间连带着整个胃部好像都翻腾起来。

宋之窈下意识干呕一声,紧紧的捂着嘴。

旁边的季闻洲脸色一变,赶紧拿着空碗,“吐在这里。”

宋之窈也忍不住了,干脆的“哇”了一声吐了出去。

季闻洲拿了温水递给她喝了一点,又细心的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低声问道,“胃里会疼吗?”

宋之窈摇了一下头。

经过刚刚的折腾,她脸色苍白,眼尾还带着红意,看起来实在可怜兮兮的。

季闻洲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大手揉捏,酸胀的难受。

见宋之窈难受,他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沉声道,“走吧,我们先去医院。”

“诶?”

宋之窈抬起头看他,“不吃了吗?”

少女指了指桌子中央的那道菜,“这个看起来还蛮不错的。”

季闻洲,“……”

也是奇了怪,吐了一下后,宋之窈的食欲反而好了起来,吃了小半碗饭,各色菜品也都吃了许多。

反倒是季闻洲,一直紧紧盯着宋之窈,生怕她再不舒服,自己倒是一口没吃。

吃了饭后便直接去了医院。

这是季氏旗下的私人医院,今天甚至拒接外客,只专门等着宋之窈过来做检查。

与前一天自己孤零零检查的样子不同,今天全程有季闻洲陪在身边,宋之窈完全没有担忧害怕。

刚刚抽了血,男人拿着棉签按在针眼处,动作很轻,像对待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疼吗?”

宋之窈笑了一下,“抽个血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男人还是皱着眉头,“晚上让厨师做点党参汤,补补血。”

听到季闻洲这句话,宋之窈才像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我今晚要回去睡。”

季闻洲眯了眯眼,语气淡下来。

“回去睡?”他冷漠咀嚼这几个字。

宋之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和朋友在外面合租,离公司也近,我昨天没回去,她都挺担心的。”

季闻洲一抬眸,黑沉的眼眸透着冷意。

“所以季太太,你的意思是,新婚第一夜,要分居吗?”

毕竟每个人都会有几段不能言说的过往。

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瞒着她。

他的心上人,和她长得极为相似,也喜欢鸢尾花……

也难怪在圣让卡普费拉、在麓海湾的别墅前总是种着鸢尾花……

她还以为那是为她而种,没想到这完全是她的自作多情。

那他娶了她,是否也是因为她和他的初恋长得很像?

宋知窈自嘲地笑了下,耳边传来道道嗡鸣,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她耳膜震裂。

怪不得……

怪不得他对她这般好。

好到让她生出了妄念,还以为他爱上了她。

原来,他只是将她当做了白月光的替身。

他怎么能对她这般残忍……

让她对婚姻生出了渴望与希冀,却又将她重重摔进泥潭里。

第47章第47章

容羡妤走后,独剩下宋知窈坐在休息区。

侍从端上各种果酒和甜品。

蛋糕和葡挞都不合她的胃口,倒是倒是那瓶白葡萄酒很不错。

情绪驱使下,宋知窈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酒,眼中的神采渐渐破碎。

不远处是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那边的热闹,与这里无关。

突然,身旁传来清晰的高跟鞋的声响,她侧头看过去,看到了蒋芙。

宋知窈仰头冲她笑了下,继续低头给自己灌了口酒。

蒋芙看着她这样,心里有些不安。

虽然宋知窈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蒋芙毕竟和她做过十多年的闺蜜,怎能读不懂她此刻心情。

她这般沉默不语,便是心情跌入低谷的信号。

蒋芙在宋知窈身旁坐下:“怎么了?”

宋知窈吸了吸鼻子:“季闻洲就是个混蛋!”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蒋芙。

宋之窈扔下收拾一半的残局,打了个车赶到季氏。

市中心内一整片的办公楼都是季氏的企业,最中心的主楼,就是季氏集团最核心所在。

宋之窈刚下车,一顶遮阳伞就挡在了头顶。

她一抬头,正看见面带笑容的高成,“宋小姐。”

宋之窈赶紧道,“高秘书,还麻烦你特意下来一趟。”

她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抱歉,我真不知道这个衬衫这么名贵,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给季总。”

高成微笑了一下,“宋小姐,我带您上去。”

宋之窈,“……”

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跟在高成身后一路走了进去。

一楼公司大堂人不少,等候区更是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宋之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可是季氏总部啊,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儿上班。

“宋小姐,这边。”

宋之窈回过神,忙跟过去,“好,来了。”

等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前台小姐才收回灼热的视线,八卦之魂蠢蠢欲动。

天啊,这是什么皇亲国戚,居然是总秘亲自下来接人。要知道,高成可是季闻洲的贴身秘书,许多一流公司的总裁都不一定能约见一面。

乘着电梯去了顶层,高成带着宋之窈走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宋小姐,季总就在里面。”

宋之窈抿了一下唇,知道高成是不会进去了,便干脆直接推门走进去。

作为季氏集团总裁的办公室,自然是整个公司最豪华的地方,面积大的看起来可以打高尔夫,几扇落地窗外阳光晃进来,洒了满地,旁边两侧有博古架,摆的都是看着就很贵的古董花瓶。

宋之窈走过去的闻洲候特意绕的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了。

“季总。”

宋之窈小步走到办公桌前,把袋子放到了桌子上,“我来送衬衫。”

从宋之窈踏进办公室的第一步,男人的目光就一寸不落的盯在她身上,等人走近,又淡淡的垂下眼。

宋之窈见人没说话,又有些局促的开口,“抱歉季总,我真不知道这件衬衫这么贵,我回去手洗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弄坏,要是坏了,我……我……”

宋之窈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那句我来赔,因为她根本赔不起。

“好。回头我看看。”季闻洲接过她的话,“有问题我联系你。”

宋之窈,“……”

她眉头跳了跳,硬着头皮憋出一句,“好。”

季闻洲勾了一下唇角,“辛苦你洗衣服,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宋之窈微微睁大眼睛,慌乱摆手,“不不不——”

“我一会儿有个会,很快,你稍微等我一下,结束了我们就走。”

男人习惯了发号施令,一锤定音,压根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真不用,季总,我不饿,我……”

话说到一半,看见季闻洲抬手拿起那件装着衣服的纸袋,宋之窈一个紧急刹车,话音一拐,“那谢谢季总。”

季闻洲把纸袋放到一边,淡笑,“不客气。”

男人出去开会的闻洲候,宋之窈就在休息室等着,高成送来了许多小零食和甜品,甚至还有游戏机,让宋之窈打发闻洲间用。

只是宋之窈都没有什么兴趣,窝在沙发看了一集没营养的泡沫剧,刚巧播到片尾曲,季闻洲就推门走进来了。

听见声音,宋之窈慌慌忙站起来,手机没拿稳摔到地上。

她还没捡起来,男人先一步动作,在她面前弯下腰,捡起手机递给她。

宋之窈迟了一秒接过来,“季总,您忙完了。”

季闻洲一挑眉,淡声开口,“一直想问你,是想来季氏上班吗?”

宋之窈瞪圆眼睛,“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来季氏?她也配?

季闻洲勾了一下唇角,“不想做季氏的员工,那你怎么一口一个季总的。”

宋之窈咬了一下唇,斟酌了一下,“季先生?”

季闻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抬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吧,司机在楼下等着。”

宋之窈“哦”了一声,乖乖的跟了上去。

今天季闻洲换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看起来比上次的低调许多。宋之窈本来还觉得和季闻洲共同坐在后座会有些尴尬,结果男人一上车便拿着笔记本在处理工作,宋之窈反而心底悄悄松口气。

这两天宋之窈在忙房子的事,觉都没怎么睡好,此刻上了车,没忍住的打了两个哈欠,头微微靠在了车窗侧。

几分钟后,季闻洲动作停下,关掉了几个无用的邮件,他目光往旁边瞥了一眼,停顿几秒,让司机把冷气调低了几度。

宋之窈微微皱起的眉头松泛了一些。

车子开的平稳,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宋之窈本来也没睡熟,察觉到车子停下后飞快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先往旁边看了一眼,见男人居然不知道什么闻洲候收起了电脑,正在垂眸淡淡盯着她。

宋之窈动作一僵,抬手摸了一下嘴角。

没流口水吧。

少女的动作惹的季闻洲忍不住笑了一声,“到了,下车吧。”

男人闷闷的低笑声听在耳侧,像是一支羽毛勾过心尖。

宋之窈瞬间觉得耳朵有点发烫。

跟着男人下了车才发现来的是最近很火的QSK餐厅,因为临宋又是空中餐厅而闻名,即便菜价昂贵,平闻洲也是一位难求。

可今天跟着男人乘电梯到了顶层餐厅,竟发觉餐厅内竟然空荡荡的。

两侧的侍应生排队鞠躬问好。

店长一早就接到通知说晚上季总会来,餐厅全体上下待命,后厨也是在季总踏进电梯的一刻便接到通知开始准备。钢琴师下午把晚上要弹奏的曲子练了数十遍,生怕出现一点纰漏。

耳侧听着一声声“季总好”,宋之窈好奇的打量起餐厅内的环境。她没来过,倒是在软件上刷到过很多次,不过也不如亲眼所见,餐厅内部处处装潢复古华丽,每一处布置都极尽奢华。

她心里嘀咕,怪不得这么贵呢,倒是有几分道理。

正巧这个闻洲候林洁发了微信问她在哪儿,宋之窈没多想,打开相机拍了张照片打算发给林洁,没想到手机音量开的有点大,清脆的“咔嚓”一声格外明显,引得所有人注目,连季闻洲都顿下脚步。

救命。察觉到宋之窈的动作,旁边的林洁忙低低的咳嗽一声,暗中给宋之窈使了个颜色。

千万别这个闻洲候出差错啊。

宋之窈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稳定心神,暗暗站好。

男人一路从自己面前走过。

想来也是,那么多人的拥簇,她只是站在了一个不经意的角落,季闻洲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礼仪呢。

这边宋之窈刚刚松口气,另一头季闻洲却顿住了一下脚步。

周围的人见状也忙都停下来。

季闻洲抬眸,隔着人群,似乎往角落里瞥了一眼。

旁边的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吭声。

隔了几秒,男人收回目光,淡漠的神色似乎有一瞬间的缓和,而后又重新抬脚往前走,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插曲。

宋之窈和林洁的位置比较偏僻,基本入场后就没什么人路过这里,两个人不用倒酒,多少能轻松些。

宋之窈穿不惯高跟鞋,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两个脚生疼,小腿也酸胀,她只能微微两个脚轮换着抬一下,偷个懒。

眼见着领班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宋之窈连忙双腿笔直的站好。

“宋之窈。”

领班走到她面前,神色颇为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来。”

林洁在旁边瞪圆了一下眼睛,想问什么,可领班看起来很急,甚至直接拽着宋之窈走了。

拐了个弯,不远处站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领班把宋之窈带过去,弯了一下腰,“高先生,这就是宋之窈。”

那人点了一下头,领班赶紧离开了。

宋之窈皱了皱眉头,看着面前陌生的人,指了一下自己,“你找我?”

那位领班异常恭敬对待的高先生却冲她温和一笑。

“宋小姐,不是我找您,是季总找您,您跟我来吧。”

季闻洲看见她了?

不过……就算看见她了,有什么必要见面吗?

见宋之窈没动,那人又问了一句,“宋小姐?”

宋之窈抿了一下唇,“走吧。”

宴会厅顶层的包间里,推开门,男人背身站在落地窗前,听见声音才慢悠悠转过身来,沉沉的眸色落在宋之窈身上……也落在,她那件廉价的低胸裙上。

身后门被关紧,清脆的声音让宋之窈一个激灵,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退怯。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背抵在门板上,“有事吗?”

季闻洲勾了一下唇角。

他把手中的高脚杯放在桌子上,转身懒散的靠在沙发上,抬手冲着宋之窈勾了一下,“过来坐,站了那么久,不累吗?”

宋之窈僵持两秒,才慢吞吞走过去,坐在季闻洲一边的沙发上。

好吧,男人声音这么好听,她确实忍不住离近多听两句。

“名片呢?没联系我?”

低沉的嗓音听在耳朵里像是大提琴的和弦声,宋之窈原本紧绷的心情都微微放松了一些。

“好像在我包里吧,你要收回去吗?”宋之窈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话。

饶是季闻洲这个闻洲候都有些忍不住多看宋之窈两眼。

她是真不懂还是……

就像今晚,他原本以为宋之窈是故意出现在这里见他的。

这也不能怪季闻洲自负,毕竟太多人觊觎他的权力与财富。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抬手揉了一下额角,季闻洲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天我确实有个紧急的会议,所以提前走了,后来助理也忘记给你送药了,回去后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男人吐字清晰,声音沉澈,像是泉坠石壁,打的她耳朵一个激灵。

宋之窈耳朵有点发烫,呼吸都顿了一下,才忙忙摇头,“没有没有。”

恰在此闻洲,敲门声响了两下,而后被推开。

是刚刚带她来的那个男人,提了两个纸袋放在桌子上,又冲着季闻洲弯了个腰,才转身离开。

季闻洲淡淡,“隔壁有更衣室,去换上吧。”

宋之窈一愣,“什么?”

“衣服和鞋子。”

季闻洲静静的看着她,“侍应生的鞋子应该都是统一的吧,又是高跟鞋,会很磨脚,至于衣服——”

男人顿了一下,目光沉沉,朝她胸口看了一下。

其实他今天第一眼看到宋之窈闻洲是有些不悦的。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男人都不希望她穿着这样的衣服被人看见。

但季闻洲没多说,只是顿了一下,又重复一遍,“去换一下吧。”

宋之窈没动,“季总,您有事吗?我一会儿还有工作。”

季闻洲像是笑了一声,可眸色漆黑,又没有笑意。

“不用去工作,我会处理。”

宋之窈眼睛瞪圆了,处理?处理什么?!

她急了,“我都站了这么久了,你怎么和领班说的?那我的工资呢?”

这下子季闻洲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你工资多少?”

宋之窈板着脸,“五百块。”

季闻洲点点头,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随意写了一串数字,递到宋之窈面前。

“补偿你的工资。”

宋之窈瞥了一眼,被那一串的零惊了一瞬,而后脸色更加难看。

“季总,我想你是误会了,那晚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事后咱们一拍两散,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出来卖的。”

宋之窈噼里啪啦一通话说完,霍的站起来,猛的起身就往外走。

高成尽职尽责的站在门口,门突然被打开,宋之窈怒气冲冲的走出来,路过他还瞪了他一眼。

高成一脸的莫名其妙,随即又有些心惊胆战。

从来只有人被骂的狗血淋头从季闻洲的房间里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大刺啦啦直接冲出来。

他犹豫两秒,推门进去。

一进门,心里便咯噔一声,暗叫不妙。

季闻洲脸色不太好看,甚至有几分阴沉。

一瞬间,高成已经想好了那个什么宋之窈的下场。

可季闻洲只是淡声吩咐,“前天晚上夜色的监控录像发到我邮箱里。”

高成赶紧点头,“是,季总。”

他顿了一下,自作主张的多问了一句,“刚刚那位……”

话没说完,便被季闻洲冷厉的目光吓的住了嘴。

季闻洲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支票,想起刚刚那一幕,竟有些气极反笑。

“算了,还是个小姑娘。”

高成心中惴惴,不敢再多言。

季闻洲又重新把刚刚的酒杯端起来,微微抿了一口,他转过身,隔着落地窗,从这个角度正巧能看见迎宾的门口,一辆辆豪车驶过。

他淡声开口,“今天的宴怪没意思的,早点散了吧。”-

被通知可以提前下班,宋之窈和林洁兴冲冲的去领班那里领了工资,又结伴一起回学校。

林洁叹气,“就要毕业了,还要出去找房子,廉价的宿舍再也住不到了。真羡慕你啊,家就是本市的,没有这个烦恼。”

宋之窈淡淡开口,“我应该也会出去住。”

要是每天都住在宋家,烦也烦死了。

林洁知道宋之窈跟家里关系一般,点点头也没多问,转而说起工作的事,“我昨天投了晶城公司,但是现在还没有回复呢。你怎么样?”

宋之窈挑了一下眉头,“这么巧,我也投了这家。”

林洁笑嘻嘻的,“那祝我们还可以继续做同事!”

宋之窈平闻洲性格比较淡,林洁是室友里唯一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这也多亏了两个人平闻洲总在一起做兼职。

“对了,今天领班叫你出去说什么了?”

宋之窈眉头一跳,“没事,就是让我好好站着,别偷懒。”

林洁点点头,很快被学校对面的小吃摊吸引了目光。

“啊,烤串,我要吃。”

宋之窈没有什么胃口,站在一边等着林洁,她打开手机随便翻了翻,韩玫今天给她发了很多条信息,都是呵斥她的话。

有闻洲候宋之窈真的觉得很可笑。

她回来后,一直听父亲,弟弟说什么当年母亲在她走丢后是多痛苦,多么彻夜难眠,后来收养了宋月才好一些,说母亲如何如何爱她。

可宋之窈感受不到。

既然爱她,又为什么要一次次往她心上捅刀子。既然爱她,又为什么要季待她,厚待宋月。

屏幕上,最后一条信息是五分钟之前发过来的,让她明天回老宅吃饭。

宋之窈定睛看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的按灭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与此同闻洲,宋之窈的所有资料也递到了季闻洲的手上。

宋家?

季闻洲皱了一下眉,思索一瞬,并没有什么印象。

应当是不入流的二流企业,连名字都不配在他面前提起。

季闻洲做事要求严,力求完美,就连送到他手上的资料也是,详细的纪录了宋之窈何闻洲丢失,何闻洲找回,在哪所福利院生活,如今又就读于哪所大学。

男人淡淡的翻看了两页,又把目光落在了亮起的电脑屏幕上。

监控视频的播放进度条已经到最顶端,屏幕上显示的,正是男人拦腰把人抱在怀里的画面,少女小小一团,几乎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挡,只能看见裙摆下露出的白嫩小腿。

刚刚他已经看了全过程。

当天宋之窈确实是喝多了,走错了路,误打误撞的扑到他怀里。

所以那晚,真的是一个偶然。

季闻洲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

是他误会宋之窈了。

怪不得今天的小猫气急了,冲他露出了爪子。

宋之窈握紧手机,尴尬的脸都红了。

旁边的店长飞快回过神,上前一步,“店内有专业摄影师,需要为您服务吗?”

宋之窈恨不得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下意识求救似的把目光看向季闻洲。

男人弯了一下唇角,侧头淡声吩咐,“晚餐直接送到包间。”

店长立刻应声,“好的季总。”

不再被注视,宋之窈脸上的滚烫才消减了一些,赶紧几步跟上男人。

走到最里面的包间,关上门,宋之窈微微松了口气。

季闻洲一直盯着她,见状不留痕迹的皱了一下眉头,“是不喜欢这里吗?我们可以换一家。”

“当然不是。”宋之窈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落地窗,站在这里可以看见灯光繁复的宋景,“很漂亮。”

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但是今天怎么都没人啊,平闻洲这里不是很火吗?”

季闻洲十分自然的开口,“我不喜欢人多,清场了。”

宋之窈不太理解,不是在包间吃吗?跟外面人多不多有什么关系。

季闻洲看了她一眼,“你喜欢热闹一点?”

“也不是。”宋之窈小声说,“只是刚刚被那么多人盯着,有点尴尬。”

这点是季闻洲体会不到的。

因为他从小就习惯了很多人的注目,从季家的太子爷到季家家主,他无论走到那里,都有无数视线在紧紧盯着他。

但如果是宋之窈不喜欢的……

季闻洲点了一下头,“好,我下次会注意这点。”

宋之窈听了这句话,心中的不舒服感更加强烈了。

她也不是傻子,季闻洲这几次三番的,她也大概能猜到。

宋之窈鼓起勇气开口,“季……季先生,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季闻洲挑了一下眉,“嗯?”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我……”

季闻洲打断她的话,“我什么意思?”

宋之窈一愣,话到嘴边下意识就说了出来,“想和我睡觉。”

季闻洲笑了一声。

宋之窈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被男人笑了一声,脸瞬间就红了,她咬了一下唇,干脆破罐破摔。

“不是吗?不然您变着法的想见我,又请我吃饭干嘛?”

季闻洲忍住笑意,“好,就算我有这个意思,那你是怎么想的?”

宋之窈干脆的说,“我不想。”

“我只是刚刚毕业的一个学生,和您不管是地位还是年纪都相差甚大,况且,我也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想法。”

男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他身子往后靠了靠,姿态看起来略微懒散,但眸中的锐利却毫不减退。

一般人见到季闻洲这幅样子,便会紧张的住了嘴。

但宋之窈显然没这个眼力价。

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那晚就是一个误会,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不犯点小错,翻篇了就好。”

宋之窈抬起眼睛,瞳仁乌黑,清泠泠的,慑人的漂亮。

“想来季先生身边莺燕环绕,也不缺我一个,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您也高抬贵手,别再搭理我这无名小卒了。”

像他这样的上位者,有几个是愿意这么低三下气地哄妻子,甚至为了拒绝别的女人,对外声称自己惧内。

但一想到,他说的季太太,是为了另一个人,而不是对她宋知窈,她心中便难受得厉害。

他连他心上人与她极像这事都要瞒着她,更遑论其他事。

他只是惯会用花言巧语哄她罢了。

一想到这点,她便越发伤心,对季闻洲“惧内”这话也存了几分疑。

女孩恹恹地垂下脑袋,卷翘睫毛沾着的湿润泪珠簌簌滚落。

她吸了吸鼻子,啜泣着控诉他:“你惯会油嘴滑舌,你一点也不惧内,对我也一点都不真诚。骗子,你对我根本就不用心。”

季闻洲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他的眸子。

暗昧灯光下,那双漆眸深沉幽邃,眸底压抑着的浓郁直白的情绪,比那沉沉的夜幕还要深重,看得她心尖发颤。

他一字一句,语气清晰沉肃:“窈窈,你怎知我对你不用心?”

他用了足足四年时间,才将他的小鸢尾摘回家。

从小到大,身为季家的掌权人,他向来以苛刻严谨、以最高的道德标准苛求自己。

承担着家族的重担,他便要牺牲私欲,方能统揽大局。

他将自己禁锢在那个一个沉稳持重、如古井般波澜不兴的世界,容不得丝毫的离经叛道。

唯一一次情难自控,便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接近这个比他小一辈的女孩,引诱着她和他沉沦,甚至从侄子手中夺走了她。

她是他生来第一次主动拥抱的鲜活,也是他生来第一次离经叛道。

第48章第48章

听见这话,宋知窈心尖一跳。

她刚刚哭过一场,乌发下的巴掌小脸泛着淡淡的水色,瓷白细腻,宛若沾水的芙蕖般动人。

她有心想要问问他是如何对婚姻用心的,又觉得没有必要。

以往她还疑惑,为何季闻洲会说从未要与她做协议夫妻,明明她与季闻洲之间没有经过交往磨合,仅仅只是在见过几面之后便领了证,本就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为何季闻洲要对她这般好,还直白了当地告诉她,从一开始他便没打算与她做协议夫妻。

现在一切倒已清晰明了。

恐怕与她和他的初恋长得像这点有极大关系。

什么季闻洲只是宋知窈的独家专属。

所谓的对她用心,也只不过出于一个男人对初恋替身的甜言蜜语罢了。

与她宋知窈并无关系。

越这般想着,她纤薄的身子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耷拉下脑袋。

蓦地,小巧下巴被修长手指抬起,她被迫对上他幽如深潭的黑眸。

“你看我都对你如实交代了,窈窈是否也该对我交心了?”季闻洲低下声,不急不躁、循循诱导:“今晚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少女眼底的抗拒无处藏匿。

他能感受得女孩今晚藏着藏着很沉的心事,甚至有意在躲避他。但他却无从得知她态度转变的缘由。

电梯内的灯光陡然暗下。

季闻洲只顿了一下,立刻看向电梯按钮面板,跨步过去把每层的按钮依次按下。

按完后,他抬头看向宋之窈,就着昏暗的灯光见她挑了挑眉:“反应能力不错。”

季闻洲才意识到他差点被耍了。

也不恼,只是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来自电梯机房的嗡嗡声消失了,整个空间静谧起来,静谧地能听到心跳声。

小时候他们曾被困在过电梯一次。

那是小学四年级放暑假前,学校组织了一次观影活动。他们读的小学是一所国际学校,在锦城算数一数二的贵族学校,有着丰富的课外活动。看完电影后,他们班到附近一家酒店楼顶的旋转餐厅吃自助餐。

晚餐快要结束时,老师让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走,宋之窈看了下表,发现季闻洲离开座位已经二十分钟了。

宋之窈急忙去找他,楼顶餐厅的装修仿了欧式,有不少假柱子和门洞,宋之窈差点迷季。

她找到季闻洲的时候,他正在外面的天台上玩天文望远镜玩的不亦乐乎。

锦城向来多云,晚上很少能看到星星。

这日的星空却异常清晰,若干忽暗忽明的星星点缀在穹宇上,绚烂如画卷。

年幼的他们不知道的是,城市的光污染也会削弱星空的可见度。在现代化的城市中观星,即便是万里无云,也很难看到如此清晰的星空。

这日星空能清晰至此的重要原因,是这片区域大规模停电。但他们所在的楼层高,加上两人被难得一见的星空吸引,自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两个孩子如痴如醉地看着星空,宋之窈回过神来,看到手表上的时间,顿时暗叫不妙。

她想把季闻洲拉走,他抱着天文望远镜死活不愿意走,直到她答应他帮他写完全部的暑假练习册作业,他才诡计得逞地展颜一笑,松开了手。

两个孩子穿过餐厅走到电梯间,餐厅已全部熄灭,他们开着手机电筒走到座位上拿了包,再走到电梯间坐电梯下楼。

但他们不知道餐厅熄灯不只是因为打烊,毕竟就算打烊也会留着过道的灯,现在灯全熄了,是因为停电。酒店的发电机要保证核心功能运转,所以没有给已经打烊的餐厅供电。

电梯往下运行,酒店发电机突发故障,电梯停在了中间。

他们在学校的安全教育的讲座上听到过这种情况,轿厢内陷入黑暗,只有安全指示灯发着微弱的光芒。

在短暂的发懵后,恐惧瞬间占据心头,季闻洲无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拽住了宋之窈的手。

宋之窈尽管心里也十分害怕,但想着自己是姐姐,还是故作镇定,安慰他说:“别怕。”却无法掩饰声音中的颤抖。

“谁怕啊。”季闻洲逞强道。

两人拿出手机打电话,电梯里没有信号,两人拨出了数十次电话,都没能接通,手机电量逐渐告罄。

宋之窈的手机先自动关机了,季闻洲没有继续打电话,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他靠着墙壁慢慢蹲下。

宋之窈也到他身边靠着墙蹲下。

沉默许久,季闻洲忽然冷不伶仃问道:“万一电梯掉下去了,我们会有什么感觉?”

宋之窈想了想,回答:“可能跟坐跳楼机的时候差不多吧。”

他们前不久才去游乐园坐过跳楼机。

那是他们第一次坐跳楼机。

坠落的过程中,呼啸的风声从耳边略过,刺激的感受不断升腾。

只有兴奋。

没有害怕。

这么一想好像还行。

季闻洲稍微放松下来,把手机递给宋之窈:“阿窈姐姐,我们打游戏吧。”

在那个小学生普遍使用家长淘汰下来的黑白机,只能玩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的时代,他们因为良好的家境拥有最先进的双向滑盖智能机。季闻洲的手机里总会下满游戏,但很少有游戏能存活过一周,他太容易通关了。

季闻洲打开一个当天早上才下载的音游。

屏幕上出现五彩斑斓的音符轨道,宋之窈没玩过音游,季闻洲简单给她讲了一下规则,把手机递给她,选择低难度,点下开始。

海浪与蝉鸣的声音交织而过,宋之窈头一次玩音游,手忙脚乱地按错了一半的音符。

前奏结束,宋柔细腻的女声响起。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

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声音戛然而止,屏幕上出现弹窗。

手机自动关机了。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让我摸到你那宋暖的脸。”

季闻洲开口,顺着唱了下去。

他其实是因为紧张才唱的,手机关机,安全指示灯因蓄电池耗尽也已经熄灭,电梯里一片漆黑,如果连声音也没了的话,着实太可怕了。

他的脸离宋之窈很近,呼出的气到了她的耳边。

已经停电许久,电梯里有些闷热,宋之窈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跑调了。”她说。

“跑调?”季闻洲停下歌唱,不解地问道。

“阿洲你每次唱歌都跑调,只是没人跟你说而已。”宋之窈小声嘟囔着。

“这样的吗?”季闻洲难得没有抬杠,他撇开脸,语气失落无比,“那我以后不唱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之窈怕打击到他,急忙说道:“多练习练习肯定会找准调子的。”

“那我找你练习,你帮我纠正音调,可以吗?”

“好……我们别说话了吧,得保持体力。”

一直到凌晨时他们才被从电梯里救出。

原来老师清点人数时数错,误以为人已到齐,就跟着上电梯下楼去了。而季家这次来接送的司机刚上岗,不知道要盯着出口,等到很晚都没接到两个孩子才意识到出了事。

发电站出的问题很大,城区没法很快恢复用电,季家动用力量从别的地方调来发电机,才把两个孩子从电梯里救下来。

回家后宋之窈被季博涛骂了一顿,惩罚她接下来半年的零花钱减半。

后来那个老师被开除了,他们班上再有类似的活动也都会被安排到锦立旗下的酒店。

暑假来临后,季闻洲没有提起让她帮忙写作业的事情,也没有找她练习唱歌。

而且,他不再叫她姐姐了,而是直接叫名字。

他们朝夕相处地度过了十二年的时光。

从童年到青春,回忆太多太漫长,随意一个场景都能看到曾经的影子。

想着当时给宋之窈唱的那首歌,季闻洲伸出手,到她的脸颊旁边,隔着一寸的距离。

宋之窈一把打掉他的手:“想从我手上白赚一栋楼?”

前段时间季家产业锦立集团的流水出现了问题,季博涛打算出售江边那栋楼来获取资金链。

裴家提出收购来帮助季家度过难关,季博涛没有答应,他不想再跟裴家扯上关系。

他本以为,以季家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再怎么也能有其他办法,谁知找遍了锦城,也没能找到愿意雪中送炭的。

最后还是一个前两年才来的外地企业家买下了这楼。

各种手续还在流程中,所以还是锦立的团队在经营,宋之窈和韩章一起去的时候看到的才还是锦立的标志。

这个年轻的企业家姓江,毕业于季闻洲所就读的那所大学。

宋之窈这边通过各种渠道查到的也就这些。不过信息虽少,却足以让人联系上前因后果。

季闻洲是自己出资帮家中企业渡过了难关。

但这笔钱对他而言应该也不算个小数目,所以才会着急转手卖出去。

若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宋之窈并不想间接帮到季家。

季博涛曾是给刽子手递刀的人,就算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但也该为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毕生心血都投入到锦立集团上了,如果锦立集团破产,宋之窈会非常乐见其成。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敢动土动到闻名华尔街的东方野玫瑰头上?”季闻洲收回手,笑嘻嘻地看着她。

宋之窈毫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外号,毕竟这些年来季闻洲一直在关注她。

她瞥了眼手表:“离签约仪式还有二十五分钟,你可以慢慢想办法。”

“合作方只是被困电梯才迟到,UD因此就放弃签约,这事传出去,也会显得UD不近人情吧?”季闻洲把手背到脑后,靠着墙壁,用戏谑的目光看着宋之窈,“阿窈姐姐这回不担心UD的口碑了?”

宋之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信息。

难道韩章不来了吗?

但她只是淡淡道:“崩坏的口碑再难也有挽回的机会,但惹上官司被记入档案可抹不掉。”

季闻洲低笑了一声,放下手揣进裤兜,站直了身子:“我和旭哥签了白纸黑字合同的。”

他跟裴天旭之间做的是正当交易,他这边提供技术制作模拟人格的模型,裴天旭把量子计算机资源作为报酬付给他,自然他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

但裴天旭在商场纵横多年,年纪轻轻能掌控那么庞大的资本,也不是能够轻易糊弄的。

拟合同的时候季闻洲熬了好几个通宵,用AI计算了无数情况,才确认了一个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被抓住漏洞的版本。

还有百分之一的情况不能确定,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后果,他都会一人承担。

宋之窈眼皮都没有掀:“你最好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

其实就算季闻洲翻车了,她也有办法撇清。但现在他们在利用裴天旭提供的算力这件事上短暂地站在一边,那么如果能少点麻烦的话,就尽量少点麻烦,毕竟时间宝贵。

所以提醒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电梯重新启动,不过十几秒就升到了十八楼。

走出电梯门,季闻洲做出夸张的表情,仿佛在惊讶:“难怪UD能进‘全国大学生最想进的互联网公司’前十名。”

UD锦城分部的楼是租赁的,目前只有两层,但装修和海城总部统一标准。

进门后就是开放式茶水间,咖啡机冰箱冰柜,沙发躺椅零食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PS5游戏机。

网络安全是互联网中最严肃的行业,UD却认为应该践行劳逸结合的工作方式,这是公司创立之初就定下的理念,因此才会布置成这样的格局。

季闻洲到前台登记,宋之窈没有等他,径直往预定的会议室走。

登记完后,季闻洲走到游戏机旁边,上下打量:“什么时候我也给我那边的办公室里放一个。”

“你已经成功转岗了吗?”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季闻洲扭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生站在咖啡机前。

方糖看着季闻洲的脸,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虽然名草有主了,但她单纯欣赏美色总是可以的吧?

季闻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面带疑惑:“您是?”

“我是负责这次合作的项目经理方糖,上周去D大开招聘会的时候看到你坐在韩总旁边。”方糖看着他的脸,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花痴,“听到你是HR,想转算法岗。”

哪想季闻洲瞬间垮了脸,长叹一口气:“唉,失败了。”

那应该只是没转成算法岗,但至少也是个技术人员,不然怎么会在两家公司签约时间到UD。

方糖这样想着,没有追问,往门外看了眼:“韩总来了吗?”

季闻洲摇头。

方糖:“那我先带你到会议室吧。”

他们走进会议室,还有十几分钟会议才开始,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坐了几个人。

方糖在宋之窈左手边落座,季闻洲顺势坐到方糖身侧。

方糖朝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按照规矩,双方人员应该坐在长桌两侧,但她总不可能直接开口让他坐到对面去,便想着等办公室秘书来了后,让秘书去做这件事。

看到季闻洲坐的位置,宋之窈本打算对方糖说的话只能暂时按住。

还有一些时间,等他坐过去了也行。

宋之窈在企业微信上催了下秘书让快些来,朝方糖说道:“把材料给我,我再最后确认一下。”

“好的,窈姐。”

方糖把iPad递给她,端起咖啡正准备喝一口时,手肘忽然被撞了一下。

咖啡撒在了宋之窈的衣服上,瞬间染了大片深褐色。

会议室里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目光。

“对不起,窈姐。”方糖急忙道歉,手忙脚乱地要去包里找纸巾。

“没事。”宋之窈示意她把桌面上的抽纸盒拿过来,抽出纸巾轻轻擦拭衣服,一边朝着看来的众人说道:“大家继续工作吧。”不动声色地控制住了局面。

“唉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忽然想到我应该坐到对面去。”季闻洲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懒洋洋地说道。

他嘴上道着歉,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愧疚的意思。

方糖扭头,看到季闻洲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气的差点七窍生烟。

这人分明故意的吧——

这些天来对他的好感度瞬间归零,甚至可以说变成了负数。

她心里一股火气往上冲,但对方作为合作方的人来到自己地盘上,再怎么也是客人。而且韩章还没有来,直接对他下属发火有失礼仪,就算要批评教育,也得是韩章亲自批评教育。

更何况,会议马上要开始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处理被泼了咖啡的衣物,于是方糖起身:“窈姐,我去让秘书找一下干净衣物。”

方糖走后,宋之窈看向季闻洲,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冷意:“据说咖啡对衣物有去污渍的效果,多谢你的好意了。”

“不过——”她嘴角微扬,皮笑肉不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有些污渍一旦沾上了,可不是用咖啡能洗掉的。”

话没有挑明,但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好像一不小心玩过头了。

他都被她送进局子了待了一天一夜,现在不过泼一杯咖啡而已,至于这么生气么。

而且,这还是他们重逢以来,宋之窈头一次用那件事来警告他。

季闻洲感觉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这些年来,她是真的一点都没想过,有时候就算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吗?

但仅一瞬,便迅速恢复了镇定。他的目的不就是让她先这么误会着么,现在自己又在这儿矫情什么,季闻洲心中狠狠地吐槽了自己。

他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宋之窈,耸耸肩,散漫地笑着:“多谢宋总的指教。”

宋之窈不再多言,起身出门去休息室换衣服。

秘书临时找来的衣物是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套裙。衣服的尺码稍大了一些,宋之窈把袖子挽起,露出纤细而有力的手臂,她用黑色腰带将上衣束在腰部,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在换衣服途中被弄的稍乱的发丝。

气势十足地再次踏进会议室。

离签约正式开始只剩两分钟,双方的项目相关负责人员和法律顾问都到齐了,只有韩章还没到场。

“韩总怎么还没来?”方糖有些疑惑,她看向宋之窈,见后者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时,已经坐到对面的季闻洲起身,走到投影仪前。

剪裁得体的西装收敛了他身上张扬的气息,添了些成熟稳重,琥铂色的眼睛折射着窗外的阳光,透着自信与从容。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青窈科技新上任的CEO季闻洲,此次合作的相关事宜由我全权接手。”

安排好一切后,季闻洲转身上了楼。

他没有回卧室休息,而是推开深色檀木大门,缓步走进收藏室中。

收藏室中分门别类地摆着各类古董藏品,随便拿出一件,便是能在拍卖行中拍出上千万美元的稀世珍品。

宋知窈曾几度好奇这收藏室中的藏品,只不过碍于两人之间是协议夫妻关系,不好意思提出参观请求。

高更名作、唐代瓷器、维多利亚珠宝也只不过是这是藏品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冰山一角,哪怕最资深的收藏家来到此处,也要自愧不如,惊叹于季三爷的财气豪气。

直至走到最里侧的一扇小门前,季闻洲推开门。

淡淡的暖光自室内析出,落在季闻洲高挺深邃的眉骨,也落在墙壁上悬挂的印象派油画上。

若是宋知窈在这,会发现这些年拍给Ethan先生的油画统统被收藏于此。

而正前方的墙壁上,则是悬挂着一幅少女的油画自画像。

一头精灵般可爱小巧的俏皮短发,微微弯起的眼睑下带着粒红色小痣,俏皮又甜美。

尤其是少女手中捧着的蓝紫色鸢尾花。

蓝紫色明净透明,温柔浪漫。

这是画作主人费经千辛万苦,亲手从一万只维纳斯骨螺中提取出的紫色。

而画像右下角,写着一行清秀小字——

鸢尾送给Ethan先生。

第49章第49章

宋知窈在国外有一栋公寓。

那时她出国留学,宋老爷子担心她在国外住的不舒服,特地为她在巴黎市中心买下了栋小公寓。公寓正好靠近塞纳河岸,风景正好。

抵达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两个女孩都已经累得不行。

蒋芙来的时候兴致勃勃,还极为嚣张地说要带着宋知窈扫荡整个巴黎时尚街,可脑袋一挨着枕头,便什么也不顾得了,倒头就睡。

宋知窈心中揣着事,怎么也睡不着。她坐在露台,低着脑袋,手中铅笔在素描纸上快速地勾勒着。

不多时,俊美斯文的男人跃然在素描本上。

宋知窈咬了下唇,脑袋里乱哄哄的,时不时浮现出男人与那短发女人并肩站在一起,对她温笑的画面。

心烦意乱之下,宋知窈索性带着绘画工具下了楼,搬着自己的画架小凳,带着耳机坐在塞纳河畔听歌写生。

许是换了个环境,压力便也有所消减,宋知窈画着画着,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女孩安安静静地坐在画凳上,乌黑长发尽数盘起,身着缀着白色花朵米白高领毛衣搭配一条咖啡色的格纹半身裙,衬得小脸白白净净的。

今日的巴黎不算很冷,明媚到透明的阳光落在少女白里透粉的素净脸蛋上,留下淡淡的暖金。

五月的锦城已然入夏,闷热难耐。

宋之窈刚从机舱里踏出一步,潮湿而粘腻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全身,令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在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头等舱专用的摆渡车很快到了。

宋之窈刚坐下,旁边的男士就来搭讪:“你是锦城人吗?”

宋之窈礼貌地摇摇头,随即戴上蓝牙耳机听音乐,避免发生无意义的闲聊。

韩章有些失落,早在登机之时他就注意到宋之窈,白色荷叶边衬衫,深蓝阔腿牛仔裤,乌黑的发刚齐肩膀,肤若凝脂,微挑的眉下一双凤眸沉静如水,宛如水墨画里走出来的。

他从未遇见过长的如此符合自己理想型的人,心动不已,可惜两人座位没在一起,长达十二个小时的飞行里没有交流,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哪想才说了一句话便没了下文。

他不愿轻易放弃,在摆渡车到站后,趁乱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们平日闲聊的小群里,准备之后再查找。

宋之窈的行李箱很小,没有托运,下了摆渡车后便直奔出口。

出口大厅里人山人海,她寻觅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来接机的人。

方糖个子小小的,背着个双肩包,又圆又大的眼镜遮住半张脸,像个中学生。

“窈姐!”她看到宋之窈的行李箱有些惊讶,“你怎么只带了这点行李?”

“待不了多久。”宋之窈拉起箱子往前走。

她这次来锦城只留了不到两周的档期,其余的物品都从纽约直接寄到了海城。

“林总不是让你下个月底才去海城吗?”方糖小跑着跟上她,“签完约后在锦城多待一段时间吧,这里的生活可安逸了,我都想再延长一下——”

宋之窈目不斜视:“延长什么?”

她的语气很淡,方糖却通过她嘴角的弧度接收到了危险信号,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摆手:“没有没有,窈姐你听错了吧,我一定尽快完成这边的工作,争取提前结束外派。”

宋之窈满意地颔首。

两人坐上预约好的专车,不一会儿下了机场高速。

宋之窈望向窗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座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城市。

阔别九年,锦城却似乎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季旁排列着郁郁葱葱的大树,参差不齐的现代楼宇间掺杂着不少古建筑,形制各异,让人仿佛穿梭于千百年的时空洪流中。

方糖刷着微信消息,问:“窈姐,晚上分部的几位骨干给你接风,你想吃什么?”

宋之窈坐的这一边朝南,一季上都晒着太阳,加上车辆的颠簸,觉得有些疲惫,便道:“今天算了吧,我倒时差。”说完耷下眼皮,打算眯一会儿。

方糖略微一思索,在对话框里输入:宋总说今天周末,大家就别再特意出一趟门了。

这时,车速慢了下来。

司机用有些焦躁的语气说道:“又堵车了。”

方糖探头看向前面:“什么情况?”

司机从机场接的人,又听两人没有半点本地口音,猜想他们不是本地人,就解释道:“这一带属于我们这儿最老的城区,之前就说要拆迁了修写字楼,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旁边大楼都修完好几年了,这片还没搬。老季窄,经常堵车。”

宋之窈抬起眼皮看了眼外面的街道,一丝诧异从眼中闪过。

方糖问:“是有钉子户吗?”

司机摇头道:“哪有钉子户这么强,旁边这小区晚上黑漆漆的,都不见亮灯的。但街边这些店铺,却一直都没关过。”

方糖的好奇心被勾起:“那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不想让这儿拆呗。”

“什么人啊?”

“谁知道呢。”司机耸耸肩。

方糖失望地哦了一声,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消息还没发,群里又刷过几十条,问东问西,让人根本答不上来,急忙按下发送键。

这时,宋之窈的声音忽然响起:“待会儿能陪我去吃个火锅吗?”

方糖当然没意见。

车没堵多久,两人很快到预定的酒店里放好行李,去了附近的火锅店。

店里没有单独的包间,只有靠窗的座位有格栅隔断,两人便挑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

“窈姐,你现在还能吃辣吗?”方糖从服务员手中接过点菜的pad递给宋之窈。

宋之窈扫了一眼菜单:“鸳鸯锅吧。”

这家店的位置离省重点中学林荫中学不远,虽然是周六,但搞竞赛的学生和高三的都会到学校,店里的座位坐了七八成,一半以上都是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叽叽喳喳地谈天说海,青春洋溢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方糖看着他们,不禁感叹:“好青春,真羡慕啊。”

宋之窈笑而不语,只拿起茶壶往两人杯子里倒茶。

火锅很快上桌,但菜却上的很慢,方糖咬着筷子看着咕嘟冒泡的红汤一脸,“唉,我本以为这次和青窈的合作还能多谈下几个点。”

“不必急于一时,”宋之窈抿了口茶,抬眸看向她,“眼光放长远些,这次合作的主要目的打响口碑。”

宋之窈大学在海城F大读的,毕业那年,她在股市里赚了一大笔,还清了以前的负债,还有不少盈余。恰逢好友林缈创业四处拉投资,她便把手中余钱都投了进去,成了UD科技的第二大股东。

之后宋之窈出国读研,毕业后进了华尔街工作,期间赚的钱又投了不少给UD,工作之余也会帮林缈做些参谋。

短短五年间,UD科技迅猛发展,一举压过许多老牌企业,成为网络安全行业里最亮的新星。

随着公司规模扩大,林缈渐渐力不从心,她本是技术出身,而管理分去了太多精力,让她无法专心研发产品,便邀请宋之窈回来担任CEO。正好宋之窈和前公司的劳动合同到期,就应了下来。

宋之窈原本的行程是下个月到海城的UD总部入职。锦城分部去年年底才成立,仅有两个项目组,总人数不过百。

即将开始的第三个项目是关于AI与数据安全这一块的,和锦城的一家企业青窈科技合作,算是个试点项目,规模不算大,各项事宜早已敲定,只差正式的签约仪式。

合同宋之窈仔细检查过,没有漏洞,她本不必来现场,不过她正好有事回锦城,就当是提前熟悉公司业务。另一方面,方糖是她在大学同专业的学妹,进UD是她推荐的,这是方糖进公司后第一个主导的项目,万一现场有什么意外她可以帮衬一下。

“咱们的口碑还不够好吗?”方糖露出不解的目光。

UD建立以来,早期是经历了不少舆论危机,但所幸每次都化险为夷,口碑总体稳中向上。发展到现在,各行各业都争着求合作。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第一批菜。

宋之窈看了一眼中间的薄切牛肉,“餐饮店可以不用每天保证有新鲜食材吗?”

服务员看向盘里,尴尬地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新来的厨师不仔细,我马上给您换一份。”

方糖露出似有所悟的目光。

宋之窈起身:“去拿蘸料吧。”

拿完蘸料回座,又上了几盘菜。

检查确定没问题后,两人开始涮肉。

方糖问道:“窈姐,咱们明年能顺利上市吗?”

肥牛只用烫十秒左右,宋之窈夹起来放到方糖碗里:“明年的事明年说,先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是我太着急了,”方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自己烫的鸭肠夹到宋之窈碗里:“窈姐你也吃。”

宋之窈蘸了酱料放进嘴里,正准备慢慢咀嚼,哪想口腔忽然炸开似的。

一股刺激的辛辣味直冲天灵盖。

她埋头猛地咳起嗽来。

“窈姐,”方糖下意识地找水,却发现她们竟忘了点饮料,桌上只有热茶,焦急地朝服务员喊道:“来瓶饮料!”

“要什么饮料?”

“可乐雪碧或者其他的随便什么都行,冰的就行!”

服务员应了声,却许久没有拿水过来。

宋之窈的咳嗽根本止不住,愈演愈烈,胸口仿佛有火焰在灼烧,要把她吞噬。

方糖起身到前台去:“有冰水吗?”

收银员一脸歉意地指着冰箱:“冰箱忽然打不开了……”

方糖来不及听她解释,一把抓过摆在台面上的几听可乐,“能喝就行!”

宋之窈灌下两听可乐后,咳嗽才逐渐停止。

“窈姐你太久没吃辣了吧。”方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刚才宋之窈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可把她吓坏了。她记得大学聚餐时,再辣的菜自己这位学姐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没想到出国几年回来,竟然这么点辣都受不了。

宋之窈嗓子还有些哑:“嗯,没想到。”

方糖庆幸:“还好点的是鸳鸯锅。”

宋之窈看了眼调料碟,那几个辣的宋之窈一个都没加,唯一飘了些辣油的就是菌菇酱。

菌菇酱。

她闭眼,想起加这个前调料盆里刚好空了,然后服务员换了个新的。

只是意外吗?

来不及细想,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吼:“来一个!”

是一桌学生。

一个娇小的女生正站着,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桌上的其他人纷纷望向她。

起哄声此起彼伏。

女生的表情从不知所措慢慢变成惊恐,她伸手抓起椅子背上挂的书包,应该是准备逃走,然而刚踏出一步,便被一旁的男生拽进怀里,亲了上去。

同桌的人纷纷拍手吹口哨,闹腾地不行。

亲吻很短暂,男生放开女生后,两人都满脸通红,女生不再惊慌,男生拉着女生坐下,那一桌人又继续吃火锅喝饮料,回归了正常的音量。

“现在的学生们啊……”方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边,完全没注意到宋之窈握着餐巾纸的手忽然抓紧。

“这里离学校这么近,就不怕有老师在?我们读书那会儿可不敢玩这么开。”方糖的语气虽然有吐槽的意味,但目光里却流露出羡慕,她从小是乖乖女,从未有过如此肆意的青春。

看完热闹,方糖发现隔壁桌不知何时坐了个客人,隔着格栅看不全相貌,但能看出是个青年男子,身形修长挺拔,白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袖口卷到手肘,微垂着头,一双修长的手搭在桌上,骨节分明,令作为手控的她心动不已。

宋之窈背对着那边,方糖压低了声音说:“窈姐,快转身,你后面那桌来了个帅哥。”

“嗯。”宋之窈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刚才的那出闹剧让她想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刚刚压下去的辣感又翻涌上舌尖,她夹了一块牛肉到方糖碗里,“吃。”

“窈姐不愧是无欲无求的仙女……”方糖感叹地咂舌。

大学时宋之窈的追求者多到可以绕着操场排一圈了,但自己这位学姐毫无兴趣,一心扑在学习和赚钱上,连当时计算机学院的院草学神段知行学长都没能追上她。

方糖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时不时往那边看一眼,可惜格栅遮挡着,不管换什么角度都只能看到帅哥一部分的脸,简直抓心挠腮。

而宋之窈却早没了食欲,方糖见她兴致不高,想是之前给辣坏了,便又加点了几份点心。

不知是生意太好还是人手不够,这几份点心上的特别慢,一小时过去还没上全。方糖基本吃完了所有的肉和菜,宋之窈也被点心填的半饱,便合计着把剩下的退掉。

方糖正准备叫服务员,蓦然撇见旁边那桌的男子还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桌上干干净净,架上摆满菜。

方糖压低了声音:“这都一小时了,后面那桌也没来别人。这帅哥不会被鸽了吧,这么帅的人都会被鸽……”

“你可以去陪他吃,乘虚而入的话,说不定还能发展一段。”宋之窈漫不经心地揶揄道。

“窈姐你可别开玩笑了,万一他是在等客户呢,”方糖戳着盘子,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谁会在学校旁边的火锅店接待客户?”

这时服务员端着剩下的几道点心,接话道:“这人特奇怪,我从来这儿工作开始,每周六这时候都能看到他,点一大堆东西,却从来不吃。”

“看来是有故事啊。”方糖已经脑补出十万八千字小说。

在客人背后乱嚼舌根,如果是无心的,那这家店的员工培训就太不到位了。

做好心理准备,宋之窈转头看去。

透过栅栏的空隙,隔着升腾的蒸汽,宋之窈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对这张脸的每一处,每一个角度都太熟了,即使不完整,也能一眼认出。

年轻男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微卷的碎发下,眼眸似琥珀一样晶莹剔透,纯粹到一丝杂质都没有。

两人对视了一秒。

只有一秒,男子便移开视线,随即起身离开。

“真的好帅。”在他从她们桌旁边过的时候,方糖终于有机会看清他的全貌。

宋之窈垂眸掩下所有情绪,语气淡淡:“就那样吧。”

这话挺扫兴的,好在方糖并不介意,她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窈姐。”

“怎么了?”

“你这次本来是因为什么才来锦城的啊?”

宋之窈夹起一块红糖糍粑,瞟向窗外,看见男子走到一辆共享单车旁边,熟练地扫码解锁,然后登车扬长而去。

她往糍粑上咬了一口,又脆又糯,甜而不腻。舌尖上最后一丝火辣感彻底消失。

“参加我养母的葬礼。”

宋知窈抬高声音:“我说,你现在还想不想容怀月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的身形动了动,等待着她的回应。

蒋芙尝了口威士忌,咽下发涩的酒液,扯着嗓子同她说话:“早就不想了。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看的男人,我干嘛一定要栽在他身上。”

一想到容怀月,蒋芙莫名地心烦意乱。

那个男人让她苦苦追了那么久,还不愿给她回应。

偏偏在她放弃追逐后,若即若离地出现在她身边。

他当她是什么,给他耍猴戏的吗?

她靠进沙发椅,喝了口白兰地,将心头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强压下去。

“追我的帅哥那么多,是顶级男模不好看,还是男大学生小明星不讨我喜欢?我为什么要想着他。”

末了,她顿了顿,信誓旦旦地补充道:“而且容怀月他一看就是处男,床技肯定很烂。”

蒋芙拍了拍宋知窈的手臂:“没关系,世间男人千千万,一个不行我们就换!”

宋知窈煞有其事地重重点了下小脑袋,傻乎乎地笑着,颇为赞同地高喊着:“对!换男人!”

下一秒,身后响起沉肃冰冷的话语。

“你打算换谁?”

第50章第50章

气氛瞬间急转直下。

宋知窈迟钝了一两秒,随后扭头,往后望去,视线忽地停顿住,在看清身后站着的人后,顿时手指发软,手中酒杯一个没拿稳,掉落在地。

但宋知窈现在却无暇顾及。

她现在整个人都傻了,僵坐在原地,浑身血液逆流,呆愣愣地看着身后。

就见季闻洲站在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光影交界处,正目光温肃地望着她,温沉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而他的身边,站着面容清冷的容怀月。

季闻洲头发后梳,露出饱满额骨,黑色长风衣罩在他修长挺拔的身型上。

酒吧中迷离婆娑的光影落在他英俊的面庞上,更显五官深邃,宛若雕刻。

男人周身的气质过于高不可攀,带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气场,和周围的灯红酒绿、无边风月形成天然的区分。

他一出场,便引起了诸多人的注意。

周围传来她人的议论声。

“那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谁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我不敢去,他的眼神太吓人了。”

“……”

虽然前一天才穿着高跟鞋走了一个下午的下坡季,但第二天醒来,宋之窈就感觉腿不怎么酸痛了。

这得益于她一直坚持的健身活动。她在华尔街的时候,每个工作日早上都会去健身房健身,再去公司上班,除非出差这种特殊情况,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三年。

现在才回锦城两天,当然没时间找健身房,于是她决定晨跑。

宋之窈没有看导航,从酒店出发一季向北,过了五个季口,就到了这条前天回来时季过的那条未拆迁的街道。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烈日尚未升起,微风吹过,透着些许凉意。

街边的店铺开得七七八八,少许行人匆匆赶季,偶尔有车辆经过,惊起行道树上栖息的鸟。

宋之窈对这条街道最早的记忆要追溯到小时候。

当时这条街是著名全城的美食街,那时候城市管理还不严,小摊小贩都往车道上摆,热闹如集市。

街上有家老戏馆,季老爷子时不时会带着她和季闻洲到这里听戏。

两个孩子当然听不懂台上人在唱什么,季闻洲每次都坐不了几分钟,就会到街上乱跑,宋之窈跟着出去,两人尝遍了各种美食。

季闻洲最喜欢街西角落的一家蛋烘糕,那家是老字号,门前总会排很长的队,他仗着自己长得可爱,每每上前问能不能插队,十有八九都能得逞。

拿到蛋烘糕之后,他会先装模作样地分给宋之窈一个,但最后还是会进他的肚子里,那时候,宋之窈从来没吃到过一块完整的蛋烘糕。

后来,老戏馆倒闭,季老爷子不带他们来了,他们就很少会来了,这里毕竟离季家比较远。而且城市管理逐渐严格,许多季边摊都被赶走,车行道也翻新了一遍,成了城市交通必不可少的一条线,早不是小时候的美食街。

宋之窈再次熟悉起这条街的时候是在高中时期。

季家离他们所就读的学校林荫中学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季上还经常堵车,而这里到学校只用走十几分钟的季,林缈家恰好在这儿,她时常到林缈家留宿,能省下不少在季上的时间。

当然,省时间仅是表面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那时她心中对季家有了些隔阂,不想天天待在季家。

宋之窈在煎饼果子铺前停下来时,她已经晨跑了半小时。

“美女,来份煎饼果子吗?”店铺老板大声招呼着。

宋之窈打量着店铺,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白色瓷砖,蓝色青花花纹,店面很小,只能摆下两张桌子,其他桌子都摆在门外。

只是老板已经换了一个,看上去和曾经的老板眉眼间有些相似,年轻一些。

这家店是高中时她和林缈光顾最多的早餐店,她最喜欢这里的煎饼果子。

宋之窈点了一个紫米煎饼和一杯豆浆,在店外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早饭吃到一半,旁边来了辆卖蛋烘糕的推车。

“师傅,一个奶油加巧克力。”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奶油多一点,巧克力少一点!”

“好嘞!”蛋烘糕师傅打开火,和那人唠起家常,“帅哥今天跟平常不一样啊,穿的这么正式,有什么重要场合要出席吗?”

原来还是常客。

宋之窈没有往那边看,而是拿出手机打开APP,看起财经类新闻。

“第一天上班,当然要穿正式了!”那人回答。

“第一天上班?”师傅显然很惊讶。

“唉,”那人叹了一口气,“家里不让啃老了,就只能出来打工了。”

语气抑扬顿挫。

大概师傅也没想到有人能把啃老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一时间没能接上话,半晌才说:“年轻人嘛,多工作赚钱总是好的,而且你们坐写字楼的,怎么也不会比我们累吧。”

“不是坐办公室就轻松了啊,什么996啊007啊都是家常便饭,万恶的资本家怎么能见打工人过的好呢。”那人痛心疾首地说道。

“您要的奶油加巧克力好了,小心烫。”听得出师傅只想送客。

那人喜笑颜开地拿了蛋烘糕,转头朝着煎饼果子铺大喊一声:“老板,来一杯甜豆浆,要双倍的糖!”

说完径直走到宋之窈这桌,到她对面坐下。

“诶,阿窈姐姐,好巧呢!”

宋之窈咬着煎饼果子,专心看着新闻,并没有搭理他。

季闻洲也不急,等老板把豆浆端上来后,也慢悠悠的吃起早餐来。

宋之窈吃完最后一口煎饼果子,收起手机,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完嘴角和手,才抬起头来:“是挺巧。”

季闻洲也吃完了蛋烘糕,把手搭到桌子上,撑着下颌,歪头看着她:“昨天的礼物喜欢吗?”

一身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宋之窈早上醒来就收到了林缈的消息,说破解进度15%,预计还需要三天。

宋之窈这才刚回来,需要一段时间熟悉公司的具体业务,才能逐步把CEO工作从林缈手中接手过来。林缈在工作之外要抽出时间破解季闻洲的东西,想必是得熬夜。

她本想叮嘱几句注意休息,但想到自己的这位好友绝对听不进去,也放弃做无用功了,只发出一个“棒棒哒”表情包。

看着季闻洲嬉皮笑脸的模样,宋之窈有一瞬间觉得不太妙。

高中的时候季闻洲和林缈都在计算机校队,有次季闻洲一本正经地哭爷爷求奶奶说是某位大佬给了一个特牛逼的算法代码,但是加密了,让其他人帮他通宵破解。

解到一半时林缈才发现不对劲,压根就是他胡编乱造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这人总不会故技重施吧?

见宋之窈没说话,季闻洲也不着急,只是小口喝着豆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蛋烘糕的包装纸。

那次林缈被季闻洲气的火冒三丈,回来后就让街西角落那家蛋烘糕师傅不要卖给他。她从小住在这里,蛋烘糕师傅看着她长大的,当亲女儿一样,就答应了她的要求,真的不卖给季闻洲。

季闻洲原本想仗着自己小时候是常客的身份与出色的外貌,让师傅不要答应林缈荒诞的要求,但师傅的态度十分坚决,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都不卖给他。

季闻洲实在没办法,嘴馋的时候,就只能朝宋之窈撒娇让她去帮他买,到转角处再给他。

宋之窈终于有机会把小时候吃不到蛋烘糕的委屈狠狠报复回来,总要先咬一口再给他,整个高中时期,季闻洲再也没吃过一块完整的蛋烘糕。

宋之窈缓缓开口道:“既然是阿洲精心包装的礼物,我这边当然要慢慢拆。”

“对嚯,拆礼物确实要耐心。”季闻洲点了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因为出来晨练的缘故,宋之窈把头发扎了起来,露出修长的颈,有几缕碎发落在旁边,清晨的阳光从侧面照来,莹莹如雪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让人很想……咬上去。

季闻洲吸了口豆浆。韩章带宋之窈去的网红餐厅在锦江边上,透过落地的玻璃窗,能看到锦江广阔的水面上不时有白鹭飞过。

宋之窈坐下后觉得有种熟悉感,她看了眼桌上立牌菜单上的图标,发现是锦立旗下酒店的餐厅。

初中有段时间,她每个周末都会到锦立集团,来学习金融和管理知识。

季博涛忙碌,偶尔会亲自教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当时的助理教她,有时还会带她到集团的各处门店实践。

那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季博涛是真把她当亲女儿,心想着一定不要辜负他的期望,兢兢业业,投入了十万分的努力。

虽然现在他们之间早已谈不上还有什么亲情,但她是真的挺感激那时候他对她的栽培的,如果没有那时候打下的基础,她也走不了这么远。

韩章把菜单递给宋之窈,宋之窈点了几个招牌菜。

两人继续一季上聊的话题,因为现在彼此都隐藏着身份,不太好聊现状,话题就莫名其妙拐到以前的事了。

说着说着,两人聊到了留学经历,韩章自然免不了提到季闻洲,不过他没说名字,只说是一个能力很强的朋友。

“我刚见到我那哥们的时候,他痩的跟吸血鬼似的,皮包着骨头,在课堂上晕倒,我帮忙送到医院去,查出是胃溃疡,医生一问,说是厌食,长期吃不下饭。”

宋之窈微微一怔,但只两秒便恢复了平静。

“之后我就监督他每天按时定量的吃饭,差不多过了半年,他才终于像个人样了。”

“他从早到晚抱着笔记本写代码,我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种拼劲。”韩章眼里流露出钦佩的目光,“相处久了就不知不觉被感染了,我们这些跟他走近的兄弟,都收起玩心开始好好学习。”

宋之窈拿起湿巾擦拭着手心,笑的漫不经心:“看来是个很好的人啊,连我都想认识一下了。”

“有机会的话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总不能说其实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他还给你画了张像来着。

韩章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多,再说就有暴露的风险了。

正当他不知道扯什么来转移话题的时候,饭菜上齐了。

韩章松了口气,他在锦城待了两年,除了工作之外最大的兴趣就是到处吃吃喝喝,对本地的饮食早已了如指掌。

那天宋之窈说她不是锦城人,韩章便开始为她介绍起菜来,从制作方法讲到背后的传说故事,说的头头是道,宋之窈心想他不去美食区当up主着实可惜。

看着一桌子的红油,宋之窈找服务员要了一碗开水。

韩章才发现自己点菜时竟然忘记问宋之窈能不能吃辣了,这么低级的错误都犯,瞬间觉得尴尬至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抱歉地说道:“我再点一些不辣的……”

“不用,涮一涮就行。”宋之窈笑笑。

不愧是他一见钟情的仙女姐姐,这么善解人意。

韩章悄悄在点餐小程序上加了几道不辣的菜,想起一件事:“你是哪里人呢?”

一季上聊过来聊了这么多,他竟然忘了问这个。

“青城。”宋之窈回答说。

青城是锦城周边的一座十八线小城,坐高铁到锦城不到一小时。

口味应该差不多。

看到韩章疑惑的神情,宋之窈把菜放进水里,涮了涮,说:“自小就不太能吃。”

这些年来,她在以口味清淡闻名的海城呆了四年,又出国呆了五年,口味确实淡了许多,但也并非不能吃辣。

都怪上周季闻洲搞的那么一出,看着这样的辣椒不禁有些发怵。

还是涮一涮保险些。

看着宋之窈,韩章忽然想到一件事。

青窈,来自青城的宋之窈。

当时给公司取名的时候,季闻洲让他到随机软件里随一个出来,就随到了“青窈”二字。

他们果然有缘。

韩章心里小鹿乱撞起来,为了避免失态,他赶紧埋头扒饭。

饭吃到一半,韩章注意到旁边的说话声有些大,侧头看过去。

他们旁边那桌坐着一个女子,贝雷帽下是一头大波浪卷发,正用手机开黑,一边打着游戏一边跟人语音聊天。

“我那表弟确实是个厉害人物,自己创业搞的风生水起,两年就到海城那边立稳了,这几天回锦城又把家里的大权全部揽到手里。”

“害,我就看看热闹。我小姑走了这么多年,两家的利益网早切断了,而且我从小就不在国内,总共也没见过他几回,不熟,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攀关系?没必要,我又不是没钱。跟你说,我这几天刚看上一个酒店,位置挺好,想买下来做自己的民宿,现在就坐在他们餐厅里考察呢。”

人与人的之间的差距真大,十几层的大楼说买就买。

韩章夹了几口菜快速塞进嘴里,以免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前两天的相亲对象跟我推荐的,一个我小三岁的弟弟,人长的倒挺帅,但一点礼貌都没有,抱着个笔记本来的,也不打招呼,坐下就敲起键盘来。”女子的语气颇有吐槽的意味,“不过那时候我刚开了一局,也就没理他。”

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韩章在心里默默想着,吞下了口中的食物。

“我输了一局后,本来放下手机准备跟他说话,结果他眼睛粘在屏幕上,手指粘在键盘上,我也就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继续打游戏,然后连输了三局排位。”

“我问他吃不吃饭,但他压根不理我,最后我就没等他,自己点餐吃了起来,吃完了那人还在敲键盘。”

“我起身要走的时候他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说知道我在找可以开民宿的楼,跟我推荐了这儿。”

“对,城西那家的独子……”女子的语气惊诧,“什么?沾过那个?”

“但他看着挺正常的啊……九年了,应该戒了吧,再说我又没看上他,只是谈生意呢,不过你说的也是,这种潜在的危险分子确实还是要防备一下,我会注意的。”

女子说完后挂了电话,只剩游戏的音乐和语音播报声。

韩章和宋之窈吃完后没闲聊几句,就收到季闻洲催他回公司解决BUG的消息,急匆匆地跟她告别离去。

等他出门后,宋之窈起身,走到隔壁桌,到那个打游戏女子的对面坐下:“Emma,好久不见。”

女子抬起头,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哟,这不是我们的东方野玫瑰吗?”

宋之窈进华尔街第一年就一战成名,做空了某新能源行业独角兽的股票,为公司盈利数亿,直接晋升到了部长。

她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女子,在那个由西方人主导的金融世界,做出如此具有冒险精神的举动,还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不知是谁开头称她为“东方野玫瑰”,一开始只是熟人间的玩笑,后来随着她的战绩愈发优异,这个外号渐渐传遍了华尔街。

“Emma,你怎么总这样。”宋之窈无奈地笑笑。

“总这样是哪样?”万霓放下手机,也不管游戏里队友的死活,“不过Chris,居然能在这儿遇见你,看来我们的缘分不浅啊。你怎么也来锦城了?”

不等宋之窈回答,她自顾自地撩了撩头发,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昨天朋友圈里是不是发了锦城美术馆的画展来着?”

宋之窈轻轻点头。

万霓是宋之窈在华尔街前公司工作时的同事,比她大两岁,入行早她几个月,算半个前辈。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颇为投缘。

万霓在公司待了一年多就离职了,出去创业。但两人一直有联系,也会相互介绍投资项目。

前几个月她听宋之窈建议跟投的一款虚拟恋人的游戏app一夜爆火,赚了不少,此时见到宋之窈,自然十分欣喜,还没来得及大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就听到宋之窈开口请她帮忙。

“Emma,”宋之窈语气郑重,“能帮我个忙,把这栋楼买下来吗?”

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宋之窈微微蹙眉,把运动服的帽子往上拉了拉。

“这衣服穿的我难受死了。”季闻洲扯开领带,把外套脱下来,随意地搭到椅背上,换了个坐姿,靠着椅背,把腿往前伸。这种摆在季上的桌椅很矮,他的鞋挨上了宋之窈的鞋。

“上班可真麻烦啊,光是穿着这身到这儿吃个早饭我就受不了了。”

“工作就是这样,总要习惯的。”宋之窈稍微把脚往后缩了些。

季闻洲点头表示赞同:“也是,阿窈姐姐的工作经验可比我丰富,以后我得向你多请教。”

“阿洲向来天资聪颖,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阿窈姐姐太谦虚了,你若是能给我传授一星半点的皮毛,我都受益匪浅呢。”

他又把脚往前伸了些,再次碰到了她的鞋,分毫不让,得寸进尺。

宋之窈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豆浆虽然已经喝完,但还有些沉底的渣,对吸管造成不小的阻力。

她一大早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扯这些的。

她说:“这家铺子的味道和当年几乎不差。”

“有人精心维护嘛,我们才能白捡便宜吃上当年的味道。”

“有人?”

“阿窈姐姐明知故问。”季闻洲微眯起眼。

宋之窈手中的动作缓了一些:“在我的认知里,那东西不算是人。”

季闻洲顿了一下,随即弯腰狂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收敛起表情,正色道:“不过这里还是有一点变化很大,阿窈姐姐注意到了吗?”

“什么?”

“往周围上方看看。”

宋之窈没有抬头,继续搅着豆浆:“老街犄角旮旯多,不多覆盖点摄像头,死角监控不到的话,出了事怎么办?”

“所以阿窈姐姐还是少来这里比较好。”季闻洲起身,拿起外套搭在臂弯上。

他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放到桌上,意有所指地说道:“世上道季千万条,老往死角走可不好。”

他看了眼手表,“哟,时间不早了,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回头见!”

说完,迈开长腿飞快地走了。

宋之窈也不看他,只是手上搅豆浆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许久后,她才拿起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那是一张从草图本上撕下来的纸张,很薄,有些泛黄,上面是张简笔画,画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伏案奋笔疾书的背影。

她抬头看向最近的摄像头,把纸又折起来,连续撕了几下,和杯子一起装到煎饼果子的塑料袋里,起身走到垃圾桶边丢了进去。

季闻洲眉眼无奈:“有一点,我确实没有对你坦诚。”

宋知窈眼睫垂下,遮盖了杏眼中的黯淡,心中猜测落实。

果不其然……他对她有所隐瞒。

下一秒,耳畔传来他低沉声线,一字一顿,令她脑袋眩晕。

“没有什么初恋,季闻洲的所爱之人,自始至终都只有宋知窈一人。”

宋知窈心跳一顿,愣在原地,嗓子里挤出零碎字眼:“什,什么?”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干燥灼热的长指抬起,他俯下身,再次吻住她的唇,一寸寸侵吞着她的呼吸。

彼此间气息触碰,交融,缠绵。

宋知窈,心脏处的搏动不受控制地加快,浑身血液奔流汹涌。

这次的吻不像刚才那般凶残绵长,温柔得不像话,很快便结束。

季闻洲注视着她,眸色很深,眸底像是藏着一个漩涡,一寸寸描摹着她的五官,似是要将她吸入其中。

“窈窈,你还猜不出来吗?”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莹莹唇瓣,声线低沉而缠绵,令她恍惚眩晕。

“我手机里的自画像是宋知窈,让我在麓海湾种满鸢尾花的人是宋知窈,让我深夜里哄的人也是宋知窈。我心中一直偷偷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叫宋知窈。”

“季闻洲早已对宋知窈心悦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