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殿下为何愿意同我合作呢?”
容晔抬眸沉声道,
“因为比起欲望过盛之人,吾更欣赏清澈之人。
况且,师妹莫非以为吾当下的处境,能让天下名士纷纷诚心效忠,任吾摘选吗?”
“仅仅是这样?”
“合作而已,吾不需要死心塌地的愚忠,但需要麾下同伴的赤诚与竭力。
因利还是旁的什么,不重要。吾要的,向来是结果。”
秋离看向茶盏,“殿下难道不怕一切只是扬汤止沸……
只怕是赤诚之人,有心之人,皆敌不过一个势字。”
容晔轻声吹哨,唤来了信鸽,将那纸条塞入鸽子脚边的竹筒之中,“错了。随波逐流之人,才逆不过一个势字。
置身乱流之外,方可造势循势。吾要立基业,便要耐得住一时得失,谋定后动。
而师妹要守心,就要看清谁才是真正攻城之人,以小博大,拨乱反正。”
“我……”
容晔轻轻抚摸信鸽的羽毛,将它放飞,
“莫言,你的路,自己想明白就好。”
秋离眸光闪了又闪,却也没有问出口。
倏忽,天空中一支冷箭射来——
信鸽艰难的扑腾着翅膀,最终还是从漆黑的天幕坠落。
秋离看向容晔,而容晔只是安静的注视着远处一闪而过的火光。
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吗?那什么是意料之外……
还是说,其实旁人汲汲营营的得失之事,他其实并不在乎,因为他本就生在云巅之上,所以见众生皆微小,识世事皆寻常。
她好奇着,轻蹙柳眉,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的那枚玉佩思索着。
不知何时,他的面容在眼前清晰,公子伸手挑起她的玉佩瞧了瞧,有些漫不经心的笑道,
“九华佩,果然是玉随主人。
只是这枚玉佩本就该属于容氏,说不定师妹是天生同皇家有缘的。”
秋离却没有如他意料中的那般退缩谦让,只是轻轻用袖口拂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容晔也不恼,只是朝她莞尔道,“不过是借来一观罢了,师妹怎的如此小气?”
他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腕间蹭到了血迹的束带,“你看,吾还没有怪罪你弄脏了衣物。”
气氛古怪极了,秋离只想快些脱离这种被狼盯上的惊悚感觉。
容晔瞧见了她的戒备,勾唇一笑,
“数百年前此佩曾作为随葬品,而后易主。
师妹聪慧,不妨想一想,云真元君不惜自缚双目亦要划清界限之人,真的是恶贯满盈之辈吗……”
秋离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敛回目光。
“不一样的……”
容晔拾起杯盏,饮下面前的冷茶,
“师妹说得对。时移世易,这世上早就没有昔年清风寨里人了。
生死寻常,不可追逆。所以,临渊之人,就不要覆辙了吧。”
烛光摇曳,玉佩划过一丝皎洁的流光,似乎在追念着一段尘封在历史里的往事。
他敛去轻佻神色,再不发一言。
秋离深吸一口气,徐徐转身,
“但愿,不会覆辙了。”
说罢,便提起染血的衣裙,步入了内室之中,将门合拢。
明瑟在榻上静静躺着,秋离握住她裹着白布的手,静静的落下一颗泪珠,
“醒过来,师姊……
我真的不希望,有人再离开了……”
秋离一遍一遍的替李明瑟擦去额头的汗珠,隔一段时间给她服喂汤药。
宋老太医再把脉时,明瑟的伤情已经稳定了不少。
到了约莫子时,太医署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在交谈什么……内室的门被推人轻轻开,江子楼在看见秋离那一刻,心中悬着的不安慢慢消散。
他扫了一眼榻上昏睡的明瑟,示意秋离先出来一会儿。
秋离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明瑟,老太医沉声道,“姑娘,你要有事就先出去说吧,老夫在这里照看着。”
秋离点点头,缓步走出去,合上门。
容晔坐在案前安静地看向他们,神色颇有些玩味儿,片刻,他起身与子楼擦肩而过,
“一盏茶。”
话音落罢,外门迅速开合,连冷风都未吹进来些许。
江子楼礼貌而疏离的朝他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秋离身边。
秋离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
子楼沿着她的眼神看去,按下心头的担忧和挂念,打趣道,“喜欢?”
秋离回过神,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不喜欢!”
子楼走近,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紧张什么?
为夫问的是,喜不喜欢二殿下那件裘皮大氅……若是相中了款式,年后也给你做一件。”
他揽过她的肩,将她轻轻按在软凳上,蹲下身替她擦拭掌心的血渍。
他认真的仰头对上她盈盈的眸光,“喜欢也来不及了,小梨子,看着我。
你是我的,”他故意顿了顿,
“珍宝。”
秋离怔了怔,清澈的眸中溢出缱绻的温柔,
“嗯,姑且算你的吧。反正,你也是我的。”
她轻轻拭去他眉间的霜雪,“外面戒严了?”
子楼点了点头。
“师姊的事情……李家可知道了?”
“陛下下旨封锁了消息。其实我能来寻你,也是许兄破例放行的。”
“他倒是会顺水推舟。
你待会若是回了,便告诉他师姊如今生死未卜,尚在鬼门关徘徊,就算渡过了危险期,以后也是再经不起磋磨了。”
“好。”
“我虽不明全情,但亦知有人因他所苦。任他许大人无情还是多情,总归也该一起受着。”
“好。”
秋离轻叹,“只是……我所想未必是师姊所愿。但以我如今的身份终究是不能护住她的,无论是谁,总好过让她再次置于险境。”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对了,这瓶丹药是恒亲王给你的。”
“二殿下有心了。”
他接过丹药,收入袖中,转了话茬,“小梨子,你同李家女公子可有故交?”
“并非,但我与师姊师承一门,又读过彼此的文章,也算神交已久了。”
“今夜之事极险,我很担心你,”他轻叹,“从私心而言,我并不希望你将那么多人放在心上,不顾个人安危行事。
但我亦明白无论你我,皆有牵系之事。”
他俯下身,轻轻扶住秋离的肩,“好好保护自己。”
“江瑜,其实对师姊,我——
我曾有一亏欠之人,此生不能偿还万一。偶见师姊,便觉得……或许是际缘。
即便并非如此,师姊是清直之人,我钦佩于她,便难以坐视不理。”
“如此,为夫明白了。李大人和已故的国子监祭酒一样,的确是清直之人……”
他掌心合十,包裹着她的柔荑,“有没有好些……”
“嗯,暖和多了。”
“对了,今晚是除夕,你可给小棋备了新年礼物?”
“自然。”
“他不知宫里事,怕是等了你我许久。”
“无妨,我会同他解释的。”
烛焰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曳,秋离此时心中还记挂着明瑟的安危,有些不安,
“子楼,我得先去照顾师姊了,她身边离不开人……”
她踮起脚抱了抱他,“夜里风雪大,回程的时候让马车行慢些。出发前我让茯苓给你和小棋温了热酒,你可以饮些暖暖身子。
不能喝多……你的伤还没好全。”
江瑜回拥了一下她,“好。”
他刚欲转身,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转头轻声道,
“今夜我请辞去寻你,一位侍女说夫人在雅室更衣。后来又在半路上遇到了许兄,便同他在承清宫商议了些事情,耽搁了片刻。”
他声音有些喑哑,“其实我仍后怕……若当时李大人的事情将你也牵连进去了,我——”
秋离眸光轻漾,垂眸道“其实,我那时也在寻你。
后廊里空无一人,我当时真的很怕那间屋子里遭遇不测的人是你……”
二人欲相惜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句轻咳,
“江公子,一盏茶时间到了。”
江子楼镇定神色,轻声叮咛道,
“夫人好生照拂李大人,明日我进宫来探你。”
秋离点点头,送他出门。
别了秋离,江瑜朝容晔所在的方向微微致意,随后撑起伞,走入了雪地之中。
秋离望了他许久,才敛回目光。
转首时发觉容晔抱臂在廊下打量着她,秋离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窗外晃动的影子,启唇揶揄道,
“檐下偷听,非君子之行。”
容晔轻笑,“偷听?本王只是在保护你们,以防奸贼暗害于室内之人。”
“……”
“放心,太医署隔音不错。”
“……”
秋离有些恼,拂了拂袖中的落雪,把门拉开,快步走进外室。
容晔勾唇,将她向门内推了推,再将门严丝合缝的掩好,
“禁卫军已经封锁了太医署,这里暂时安全。吾要去回父皇那边的问话,师妹好自为之吧。
对了,炭火不够记得和禁军说,冻伤了本王概不负责。”
秋离将门栓插好,又将窗户合上,“请便吧,殿下。”
门外的人逗留了片刻,确认门窗合紧后才匆匆离开。
秋离担心将寒气过给病人,走到炭火炉旁将周身烤暖了,方走进内室继续照料明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