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逃】
当湘玉出现在面前,锦宁以为是自己发生了幻觉。
她已然呆若木鸡,直愣愣看着那熟悉的小姑娘,眸子反复在她脸上盯视,颤抖地抓住了她的手,确确实实摸到属于人的温热肌肤,她方才露出了喜泣的笑来:“湘玉……真的是你。”
“是我,”湘玉含泪重重点头,“小姐,我好想你啊,一直在想办法见你!”
锦宁忍不住掉泪,眼睛都不敢从她脸上移开,紧紧抓着她的手,唯恐这只是个虚幻的梦。
在方家那段苦日子她和湘玉相依为命,冬天躺在一个被窝里取暖,她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活着就好,以后我们走哪都在一起,再不分开了。”
“将军。”
锦宁这才注意到除了湘玉,出现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曾扮作丫鬟藏在她府上的十一,另个是她未见过的男子。
男子对谢容恭声道:“禁军已经发现方小姐不见,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谢容未答,沉沉望着锦宁。
“小姐,你快跟我们走吧,”湘玉对着她焦急道,“你可知道当初是谁要杀了我?是谢韫大人啊!他就是个大坏蛋!”
“湘玉……”
湘玉看不得锦宁的犹豫,誓要揭露坏蛋的真面目:“那日我在书房中打扫偷懒睡了过去,刚好听到郎君和安阳侯在谈论两年前关于如何谋害的谢将军,是郎君挑拨侯爷在胜仗途中暗杀将军,我听得清清楚楚!可郎君发现了我在暗处偷听,为了避免我向你告密,他就派左安来杀我灭口!”
小姑娘痛心疾首地哽咽:“小姐,你连我的话也不信了吗?”
“我信,”锦宁给她擦泪,表情说不清是哭是笑,“我信。”
不信她,这个世上还能信谁呢。
“那小姐就跟我离开京城!这些时日多亏谢将军救下我还收留我,不然我肯定要被谢韫的人找到真的要死一次了!”
湘玉贴过来压低了声音:“谢将军失了忆,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如果不是我用你们以往的情意央求,他还不愿来搭救,所以小姐不用担心再受将军的禁锢,出了京,咱们想去哪便去哪,将军不会强迫小姐的!”
锦宁听此看了眼谢容。
他敛着眉,冷睨她一眼便别过脸看向了别处。
湘玉:“小姐,你必须跟我走,我不能再让你回到那个可怕的人身边啊……”
到这,锦宁面上还算平静,实则已经陷入无尽的恐惧中。
她没有心思还去纠结什么爱不爱的,这已经超出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她甚至不敢想再去面对谢韫这个人会是什么景象。
谢韫谋害谢容、湘玉自然可怕可恨,还让她毛骨悚然的是,他怎么能在害了她亲近的人之后、还能那样安然自若地同她演戏?!他看她伤心看她流泪,用一副温柔忧心的神色安慰她之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他是心理扭曲的大变态吗?!
锦宁前一刻的确不愿跟谢容走。她想自己离开,而不连累别人。
这一刻她却动摇了,亦觉这想法天真的可笑。
没了谢容的帮助,凭她哪里能走得出这京城,逃得了谢韫身边?!
他那样狠毒冷血的人,她若执意逃离忤逆他,会不会……他耐心告罄的那一刻,会不会也像对谢容、湘玉、左安那样,直接……杀了她?
她怕死,真的怕。
“好,”锦宁深知情况危急,没有再多挣扎,颤巍巍地点头,“我,我跟你们走。”
话落,谢容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不容她再改口的机会,带她在夜色中极快地穿行过墙巷。
“湘玉……”锦宁一心挂记着她,慌忙回头去看。
前方突现火光。
谢容揽着她侧身躲在一个墙柱后面,他手掌捂住她的嘴,锦宁能听到许多脚步声就在不远处来回搜查。
她大气也不敢出,双眼忐忑地圆瞪。
谢容低眼看她,紧紧捂着那柔软面颊的粗粝掌心,力道放轻了些。
过了会,脚步声离远了些,不过依然能看到火把闪动。
锦宁恢复理智地想,新帝的人必然已将这山庄各处都包围住了,若要逃出去只能硬杀出一条血路,而胜算微乎其微。
终究是她连累谢容他们。
然而,谢容抱起她,竟跃入一座房殿中。
他来到内室榻边,似乎是触摸了什么机关,原本挂着字画的平整墙面竟翻转出一个密道。
锦宁惊住。
谢容拽着她走进去,锦宁回神,不愿动身:“湘玉呢?”
谢容敛眉不语。
约莫有个四五秒,耳边就传来脚步声响,是十一和另个男子携着湘玉也来到此。
“走。”谢容沉声,牵着锦宁走在前,进了密道中。
走在最后的男子进去按了下石墙上的机关,墙面便缓缓合上。
山庄里外皆包围了数千禁军,便是连只蚊子也休想逃出来。
新帝亲临山庄,坐在步辇之上,面上是志在必得的从容笑意。
他看了眼一旁骏马上的人。
方才收到消息,谢夫人已经不见。
而青年表情是他相识多年、也从未见过的阴森可怖,简直如那要杀人的恶鬼般。
陈玄桢心下轻爽,暗道你谢言之也有今天,面上收敛了些笑,倒忍不住为他那娇娇夫人默哀。
这次抓回去,那小女子可有得受了呦。
“如何,人可抓到了?”陈玄桢问步辇旁的进喜。
进喜领命去问中将,很快便回道:“陛下,人……还未找到。”
感受到一旁投来的森冷视线,陈玄桢直起了身,厉道:“山庄面积大,他们必然就藏身在某处,让弓箭手和禁军牢守各处,看到罪犯的身影即刻格杀勿论,但绝不能伤到谢大人的夫人分毫。”
“是!”
谢韫面无表情望着夜色笼罩下的偌大庄园。
他其实并无多少痛苦和愤怒,心内是一片麻木冰冷,就好像这已是他预料之中的情况。
他只后悔未在一开始便将谢容除个干净,否则便不会生那么多事端,他也不会暴露出半点阴暗的一面。
他对锦宁的痴情温柔一开始自是有几分作假,他带着恶劣的企图接近她、他要得到谢容喜爱的一切,而后弃之如敝,轻视评上一句‘不过如此’,当在那年灯会上初次见她与阿弟相会时他便如此想着。然而后来他却不知何时付出了别样的心思,亦或许是在他们指尖相触的第一次,她的手主动碰到他的便已注定沦陷,毕竟他是个冷血怪物,极厌与人触碰,若换了别的女子,他起初便要忍受不了男女相触的粘腻感。
他多么爱她……她要什么他都给她,依她,去杀那小婢女也是不想她会害怕他,这情有可原不是吗?
说到底还是她不爱他,就像他生母那样,不论他如何乖巧听话、努力习书、讨她欢心,他只是她用来报复那个男人的工具,那男人不认他们母子,她便打骂他是个没用的孽种。
他失望极了,所以杀了她。
不过他不舍得杀她的卿卿。
即便她不爱他,即便她粉碎了他心里最后一丝可笑的妄想。
当中将再次来报。“陛下,还是未搜查到罪犯和谢夫人的身影。”
“混账!”
陈玄桢面上的淡然消失,怒道:“怎么会找不到,他们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给朕仔细搜!”
转而道:“言之放心,只要谢容一现身,必会被万箭……”
谢韫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城门处和唯一通去城外的水路可都有加派人手驻守?”
“自然有。”
谢韫眼神沉沉,极力耐下心来思索。
他心口忽而一沉,猛地拽紧缰绳,“留五百禁卫在原地把守,其余人随我出城,搜查城外二里之外的地界!”落下这句,他已迅速策马朝城外方向而去。
进喜一愣:“陛下,这……”
陈玄桢点头:“听他吩咐。”
*
地下密道中漆黑无光,断后的男子原叫明二,手中举着火把照明,密道中回荡着五人脚步声。
锦宁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这密道长的猜不到尽头。
忽然他们脚下又踩到了什么东西,响起咔嚓一声声断裂的脆响,谢容这时就会开口让她不要低头,可有一次她忍不住用余光撇过去,借着火把的光亮,她看到地上满是森森白骨。
“先皇生前偶尔会来这处私庄小住。”
她手掌冰凉沁出冷汗,谢容握紧了她,说道:“我随身保护先皇时,偶然的一次,发现了这个地下密道,才得以利用。”
“这密道应该已经存在百年,要追溯到前朝,多半是外敌为侵城暗中挖掘,直通长安城外。”
“嗯?”锦宁点点头,由他的话拉回些注意力,“原来是这样。”
那么一出了这密道,便也彻底离了京城。
因为有湘玉锦宁,五人行动并不快。
她们不练武,体力跟不上,密道中又狭窄无法施展轻功,是以五人又耗费了些时间才终于出了密道。
十一吹了声口哨,便有三匹马从不远处的林中踏蹄而来。
谢容抱着锦宁跃身上马,将她牢牢裹在身前,随即一刻不停地策马疾驰而去,微凉的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扬起两人墨黑的发。
十一骑马带着湘玉也紧随,明二断后。
繁华的都城似被弃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一点光亮。
然而,没多久,后方忽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那声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锦宁心跳如鼓,颤道:“是他追来了。”
【‘夫妻决裂’】
‘夫妻决裂’
这下是真的没有回头路。
她已经跟着谢容逃出了城,性质便是不一样了,若是再被谢韫抓回去,迎接她的……
锦宁狠狠打了个哆嗦,不敢去想。
夜色模糊了谢容冷峻肃杀的面部轮廓。
他抬鞭狠一抽马背,疾驰的速度极快:“害怕就闭上眼,什么都不用管,谁也不能再将你从我这夺走。”
微冷的声音由罡风刮过,听起来并不真切,一瞬即散,却极有久居高位的沉稳强大之势。
锦宁只听清他前一句话,便在他宽阔有力的身怀前闭上眼,将自己全权交给这个人。
后方马蹄声渐渐远了些。
谢容从十五岁便征战沙场,百战百胜,有多强大自不必说,即便带着锦宁也非常人能追上。
就当锦宁慌乱的心绪安定下来些之时。
随着破空的箭矢穿透冰冷肃杀的黑夜,后方突然响起一道骏马长长的凄厉嘶鸣声。
锦宁猛地睁开眼,回头看过去,却被谢容掐着下颌一把掰回脸来。
她惶惶喃道:“……是湘玉和十一。”
谢容不作声。
可锦宁已有预感,无法不慌了神,“是她们对不对?她们被追上了!”
谢容只略伏低了身子一手紧紧扣着她的腰肢,眉眼凝着沉色,并不出声,冷硬的沉默却已是回答。
趋利避害,兵家常事。
他亦非良善。
锦宁着急道:“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们为了我遭连累,谢容,你停下,放我下去!”
她若就这么逃走,此生都痛苦难安,以她们的牺牲换来的自由,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见谢容还是不语,漠然视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锦宁挣扎着作势要载头跳下去,骏马疾驰速度极快,她若真栽下去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为奇。
谢容一手掌着缰绳控制马,霍地生怒,死死按着她,咬牙切齿地厉道:“方锦宁!我冒险至此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放你再回到谢韫身边?绝无可能!”
锦宁凝噎一瞬,毅然道:“我感激你……我不后悔逃出来。我现在回去最多受些折磨还能有命活着,可湘玉她们是会死的啊。”
“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求你了,十一是你的属下,湘玉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再让她出事,否则就算跟你逃出去也活不下去!她若死我也跟下去陪她!”湘玉已经因为她‘死’过一次,她还这么小,不该因为她一次次陷入危险,无论如何她都要她好好的活着。
不知是被她哪句话所激。
谢容脸色十分的难看。
他猛地勒紧缰绳,伴随着几声嘶鸣,马儿前蹄急扬,翻溅起一阵尘泥。
他沉着脸掌着马匹急转过方向,漆暗的目光打她脸上扫过,压低的嗓音在黑夜里透出压抑的怒火和自嘲:“我倒是想知道,若此番被抓的是我,你可会有现在半分的着急。”
“……这不该相比,我不想让任何人出事。”
马儿已经停稳,锦宁说完便要跳下去,可谢容依然将她紧紧裹在身前岿然不动。
锦宁不由扭过头看他,焦急道:“你不走等着干什么?他们要抓的人是你,你处境比谁都危险,我会拿我自己交换让十一和湘玉安然脱身,你快放我下去。”
谢容垂眸与她对视:“嗯,我等死。”
“乱说什么!你快走!”锦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难不成真的要认下那叛国的罪名?
两人坐在马背上,高大的玄衣青年双臂环过身前少女的腰肢。
锦宁挣扎不开,而他常握刀剑的粗粝手掌牢牢裹住她的手。
“我要你记着,我若死也是因你而死,我要你活在世上的每一日都忘不掉我,”他略低首,下颌仿佛依偎在她肩颈,“据说,死后怨气深重的亡魂,会跟着生前害他的人,看来,我死后多半会日夜缠着你。”
“你疯了!”锦宁悚然一惊。
好可怕,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她一个经历过穿越这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的人,还真忍不住害怕这种说法。
她扭头瞪着他,谢容反倒是轻笑出了声。
而在这时,马蹄声逼近、又渐缓。
夜色寂然无声,竟是连虫鸣声都没有。
天幕之上乌云聚拢,遮了圆月,透不出一丝光。
下一刻,大队人马从前方浓黑的夜幕中缓缓呈现,为首的,正是坐在骏马之上,面无表情的谢韫。
他与平时模样分明无异,月白锦袍、墨发束冠,玉面皙白,脊背清瘦而挺,可通身再没了往日朗如皎月的温儒,眉眼似冷霜,蕴着无尽的冰冷杀意。
锦宁与之目光相对的一瞬,唇齿打颤。
怕是一层面。
说到底她与谢韫还是夫妻,现在的情形就像她与谢容这个‘奸夫’私奔,被他抓个正着,还明目张胆的与‘奸夫’在这拉扯不清。
谢容倒是松开了她,抬起的黑沉眸子看向对立之人。
而谢韫只是轻慢扫他一眼,目光便定在了锦宁身上,开口的语调嗓音平静到泛冷:“自己过来,我便当今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宽容地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自欺欺人的想,兴许她只是被谢容胁迫,只要她表个态,他完全可以既往不咎原谅她。
锦宁看着湘玉和十一。
她们被绑住双手,由暗卫双双压着。
她死死掐着掌心,对上谢韫的眼睛:“如果我不愿意再回你身边,你要如何。”
谢韫因她的话,面上贯是克制的冷静,抑制不住地出现了一丝可怕的裂痕。
他望着两人,忽地笑了一声。
“我要如何,不如你猜我会如何啊,”他像自甘堕落的恶人,嗓音轻慢含笑,“我是什么人,卿卿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青年轻轻一抬指。
暗卫将寒光闪闪的利刃横在湘玉二人的脖颈。
他嗓音褪去情感,似冰冷的毒蛇。“我会杀了她们。”
尽管知道他温柔面目下掩藏的阴恶,然而真的看到还是忍不住颤栗,她看着他彻底不装了、撕破伪善的扭曲模样,不由红了眼,心脏紧缩泛起刺刺的疼。
谢韫微笑:“我只数到五,若卿卿还不过来,那便要亲眼看着她们死了。”
十一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平静。
她是暗卫,对生死本就淡薄。
“……小姐,我不怕,你快走,不用管我的!”湘玉高声喊,分明怕的声音都在抖,还带着些姑娘家稚气的脸上却是一派视死如归。
她如何能舍下这样一个妹妹?
“一。”
锦宁自没有半分犹豫,身后谢容却是先下了马。
马匹高大威武,女子身量弱势不易下来,他伸手揽过她纤薄的背,将之轻巧抱了下来。
“二。”
“……三。”
谢韫死死盯着二人情形,双眼俱是烧红。
锦宁站稳便是推开了谢容,他竟是也未拦她,看着她奔向另一方。
“别数了,我跟你回去!”
锦宁跑到谢韫与谢容之间的空地停了下来。
她仰脸,看着犹似高高在上的青年:“你要先把她们放了,另给她们一匹马,确保她们都安然离开,否则我咬舌自尽也不跟你走。”
谢韫定定望她几瞬,被她眼里的忌惮和畏惧深深刺痛,亦早知会有这一刻。
他失笑地连连应声。“好,好。”
暗卫押着湘玉二人也来到之间的空地,给松了绑,另奉上马匹,十一携着湘玉立刻回到谢容阵营。
谢韫面色略有缓和,翻身下马,朝锦宁伸出手:“别怕我,过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紧促的马蹄声从夜色中传来。
只见另一队人马由谢容那方向赶来,为首之人戴着面具,笑声带着些看戏的得趣愉悦:“我来得应该不算迟吧?”
变故仅在一瞬。
谢韫脸色骤变,浑然不顾前方袭来的箭雨去捉她。
而锦宁因这突然的变故也有些发愣,前方是逼近的谢韫,她颤颤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方锦宁!”
她恍惚回头,略散乱的发髻衬着通红的眼,像被困住的茫然小兽。
谢容没有上前,眼眸漆黑如墨:“过来,我带你走。”
箭雨刻意避开锦宁所在的地方,周围一片刀光剑影。
她愣愣看着身披轻甲的高大青年,回过神来,毅然转身。
她有选择的那一刻,方向是朝他奔来的那刻,谢容眼睫颤动,亦是立刻上前,一把将人旋身拥护在怀里。
而谢韫的指尖,只触到了锦宁的衣袖。
半空堆积的乌云渐散开。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如破镜重圆的情人,在刀光剑影中在朦胧凉月下互相奔赴,倒是凄美的动人心魄。
而他的世界又变得安静漆黑,一瞬跌入泥沼。
箭矢穿过血肉,却不及心脏几欲破碎的半分痛苦。
还是被抛弃了啊,分明答应过他的。
骗子。
【第123章彻底逃离】
第123章彻底逃离
“小姐,你醒了!”
锦宁睁开眼睛,入目已经是一片陌生之地。
她躺在铺着柔软褥子的床板上,周身很轻的微微晃动感,很像置身在行船之上。
湘玉一直守在床边。
见她刚醒来还神色迷茫,遂出声解释道:
“小姐,咱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现在离开京城很远了,这是在船上呢,坏人再也追不来也找不着咱们了。”
坏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锦宁恍惚了几秒。
她意识还停留在清醒时两方对峙的险境,如今望着周身陌生而安静的天地,依然有种不真实感。
她真的离开了京城,逃离开了谢韫。
脑海思绪渐渐清明,锦宁缓慢地点了点头,启唇:“谢容他们怎么样?”
湘玉答:“谢将军没事,我们都没事,他也在船上。”
“对了,我这就去给将军说一声小姐醒来了!”
锦宁愣了愣,刚想出声,小姑娘已经跑出了船舱,看着那欢蹦乱跳的身影,她不由轻轻弯了唇。
这是真的,湘玉还活着。
船舱幕帘很快又被撩开。
锦宁抬眼看去,同来人对上目光。谢容略停顿,随即入了船舱内。
他身上不再是甲胄,换回了常服。
和谢韫的表面温润是两个极端。他着玄黑,冷硬的面容很少带笑,平淡的眼神中都透着威慑与杀气,是以令人心生畏惧。
不过锦宁如今对他并无多少俱意。
她铭心刻骨地感受到了个道理,人不可貌相,谢韫表面温柔内心扭曲阴暗,谢容看着冷傲内心倒……倒也不怎么正常。
锦宁心绪急转了个弯。
她一前一后分别上过两人的贼船,前者是主动上的,后者是连哄带骗上的,她实在有够了教训,深知他们都不是什么善类。
或许,不愧是……同父异母的血脉兄弟?
空气有好一阵的寂静,静的仿佛能听到江水泛着涟漪的声响。
锦宁抿了抿唇,先说话,声音轻缓含笑:“谢谢你啊,因为我冒了这么大的险。”
船舱不大不小,谢容一进来倒显得空间十分逼仄,还要低着些头。
他沉静片刻,眸光状似审视地扫过一圈船舱,之后目光才又落回锦宁身上,他神色不惊,坐于椅上,最后只淡淡地“嗯”了声。
继而又开了口。
“外面起了风,船只晃动不稳,想你甚少走水路会不适应,我让明二靠岸,停在最近的城落下船休整,等明日风小些再启程。”谢容这番言语,声音虽是天生的薄冷,语气却已然称得上温和。
“没事的,不用管我。”
锦宁有点受宠若惊,她还以为他会说:‘呵。凭一句谢谢便想打发了我?’这种。
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只管按你们的速度赶路就好,我身体没什么不适,不用下船,能受得了。”主要谢容如今可是个国家级的‘在逃犯人’,万一被陆地上的官兵看到就麻烦了,还是小心一点免得多生事端。
这时湘玉进了船舱,手里端着吃的。
有谢容在,两人到底是有些拘束。
他也未再坐下去,起身,迈出去的步子却不易察觉地慢下,他背身朝后方轻一侧目,眸子晦暗难明,撩了幕帘低身出了船舱。
“小姐,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
湘玉拿来了糕点和面饼,焦黄的烤鱼,两根熟透散发着果香的芭蕉,有主食有肉有水果的,她却还觉得不满意,“赶远路只能准备这些不易坏的吃的,只能委屈小姐先吃这些了,等下了船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带你去吃好的……”
她小碎嘴念叨着,同以前一样,锦宁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湘玉一僵,话也说不出来了,眨巴着眼,贴着那柔软的身子,脸渐渐升了红。
怪不好意思的。
“小姐……”
锦宁松开她:“对不起,是我识人不清太没用,平白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
湘玉用力摇了摇头。
“还有,别叫我什么小姐,叫姐姐。”
小姑娘咬字有点结巴,“姐,姐姐。”
锦宁眼里柔软极了。“嗯!”
她顿了顿,问:“你说是左安救了你,他可是把你藏在澜溪县?”
湘玉静了会才轻轻点头:“他也是个坏蛋,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回去找你,揭露郎君的真面目!”
“……左安也是为了保护你。”
“什么保护,他怕死我可不怕!”小姑娘说着情绪却失落了下去,眼眶悄悄红了。
二人皆知,他真的死了。
锦宁忽地有些喘不过气,她隐约记起,她曾经和谢韫提过一次,在澜溪县见到过和湘玉相似的身影。
依谢韫敏锐多疑的性子,很可能就是因为她随口的这句话,从而发现了左安的背叛。
是她害了左安。
湘玉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里面有点闷,我去外面甲板上透透气,姐姐记得把这些东西吃干净哦。”
“好。”锦宁应声,看着她出船舱。
江上的风吹拂起幕帘一角。
锦宁怅怅地收回目光。
她已经彻底摆脱了某人,这时候反倒有些身心俱疲。
她只是个普通人,谢韫是她真真切切交付感情的男人,是她同床共枕三年的夫君,她以为他们会像平凡夫妻那样相守到老,甚至淡忘了穿越这个事。却又是自己看走眼,他温良恭俭都是假的,他是个冷血残忍的坏东西,她简直就是被他玩弄在掌心的蠢货,这么长时间都没察觉点异常。
锦宁垂目扫到自己腕上戴着的云纹白玉镯。
她一个现代来的吃软饭的吃喝穿戴都是花谢韫的钱,这玉镯自然也是谢韫花的钱。
锦宁打心底要和谢韫决裂,这辈子都不要再与他见面,蛮力取下这玉镯便要从窗口扔到江里去。
她抬起的手却又一顿。
指尖在玉镯上轻轻摩挲,温润细腻的白玉上刻着栩栩如生的祥云纹路,不是不舍得,这玉有点贵,换个百八十两没问题。
实在是事发匆忙,她整日被关在院子里哪有心思妆扮,全身除了这个玉镯也没戴其它首饰出来,就是头上的发钗还在逃亡途中掉了,更别说拿上藏在后花园的私房钱了。
所以还是留着玉镯到陆地上换些钱用吧。
毕竟往后她和湘玉还要过日子,不能没有钱。
锦宁又想起了雪球,没了她,它孤身一只猫可怎么办?
……谢韫应该不会歹毒到对只猫下手泄恨吧。
【狼窝与虎穴】
狼窝与虎穴
锦宁本来还不晕船,可吃过东西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她不想因为自己拖慢行程,压着不适到甲板吹风,倒是真的好了许多。
可谢容还是让明二就近靠了岸。
所幸江边是一个偏僻的村落,里面住的也都是与世隔绝的淳朴村民,一行人下了船,以游玩之名借宿,村民未有怀疑,热情地招待五人。
锦宁湘玉十一借住在一户人家中,谢容明二住在隔壁的村长家里。
傍晚,十一不在屋内,锦宁问湘玉:“你最想去哪个地方看一看?”
“我不知道,反正姐姐去哪我就跟去哪。”
锦宁不禁失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湘玉踌躇了下,还是问:“咱们不跟着谢将军一起吗?有将军的庇佑好像更安全些,不然再被郎君找到可怎么办?”
锦宁沉默了一会,平静道:
“天大地大,人最渺小不过,就像海中的一粒沙,咱们以后和京城隔着千山万水,我和他不可能再有见到的那一天。”
这时代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人群分布散乱,太多官卒管不到的避世的偏僻之地可容她的身,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要不是老天爷故意捉弄折磨,她不担心会被谢韫找到,也不想依靠谢容。
显然,吃男人的软饭,也要躺着被男人吃。
很想躺平,但又不想再被男人困着管束着,那就只能努力变得自立自强点吧,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要和湘玉好好活下去。
“相公,相公你去哪啊,等等人家~”
外面突然传来声响,两人对视一眼,起身来到门口,迎面撞上了谢容和明二。
两人身后还追来一个陌生姑娘。
这姑娘脸盘圆润,身形也很圆润,一看就是个爱吃的,胸前垂着两条大辫子,带着可爱的憨态。
谢容模样生得冷厉,此刻黑沉着脸,身上俱是令人胆颤的杀伐之气。
然而这姑娘竟丝毫不惧,还敢去抓他的手:“相公,不如我们今晚就洞房花烛,我等这一天可是等好久了!”
谢容不耐地敛眉,避开这人的触碰。
锦宁还不清楚状况,但这一幕莫名的好笑。
她看向谢容和死死抿唇憋笑的明二:“这位是?”
那姑娘似乎这才看到锦宁,很是犀利的眼神在她雪白俏丽的脸蛋上扫过,一脸警惕。
她大声吼:“我叫丫儿,你是谁!”
“我……”
“她是我夫人。”谢容忽然开口。
丫儿无法接受地瞪大了眼。
“不是,我不信!你们若是夫妻为什么会男女分开住!”
锦宁也愣了住,谢容却直接牵过了她的手,“我们夫妻之间也不需要一个外人信与不信。”他转头看着锦宁,放低嗓音道,“我已经知错,不该这么霸道,总是过分控制你的身心自由,我日后绝不会再这样,求夫人别再生我的气与我分开住。”
“…………”
?
丫儿在死死盯着两人。
谢容微微施力,暗自捏了下她手心软肉。
锦宁对上他黑沉的眸子,轻一吸气,略歪身靠在青年肩上:“好吧,原谅你最后一回。”
谢容脸色由阴转晴,唇角轻牵了下。
虽还是那副冷脸,周围人却能明显察觉那可怕的气场都柔和了不少。
丫儿的表情顿时崩溃。
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
她伤心地跳起来跺脚,仰天哭嚎:“为什么!老天爷啊!”
“为什么这么帅的男人就不能是我的相公!这不公平,我要男人,我要帅相公!我要洞房!我还要生娃娃!”
“…………”
这户的村民赵婶听到鬼哭狼嚎声从灶屋里出来,见这情景颇为头疼中又带着些习以为常的无奈。
赵婶一边安慰丫儿,一边和锦宁他们解释:“这娃是村长家的闺女,小时候烧坏了脑袋,见别的同龄姑娘都成了亲她也整天闹着也要当新娘子,偏还嫌村里提亲的小伙子都丑,就要俊的!”
“穷村僻壤的哪给她找多俊的去……”赵婶看了看谢容,神情尴尬。
这大馋丫头。
脑子坏了眼睛倒是精得很。
可真敢想啊。
锦宁明白了,这丫儿是个顶级颜控。
她觉得丫儿怪可爱的,看她撒泼求男人的样子,却突然由衷悲楚起来。
一时忍不住出声劝她:“丫儿姑娘,男人……就像蛇,皮囊越是鲜艳好看,就越是狠毒会骗人,可怕得很,吃的你骨头都不剩,选男人可不能只看脸和身段,当然这两个也很重要,但是,嗯……”
丫儿有点懵。
“我脑子烧坏过,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锦宁叹了口气:“很难一两句说清楚,我觉得,最安全的方法是远离男……”
“夫、人。”谢容沉声打断她。
他倾身靠近她耳畔,半是言笑半认真地低问:“你哪来的这些经验之谈,还是,我的脸,身段,人品,哪一点令夫人你不满意了?”
“…………”
丫儿看到两人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怒极。
“你就是故意的,什么男人是蛇不能看脸,分明自己找了个这么帅的相公,虚伪的女人!”
锦宁没办法解释,这只是她前男友,她从前也如她是个顶级颜控,但已经吃够了教训。
因为谢容帮了她一命。
她总不能这件小小的忙都不帮。
而谢容狠狠皱眉,已经对这场闹剧不耐烦至极。
他揽过锦宁的肩,朝外走。
“干嘛去?”锦宁小声惊呼。他睨她一眼,不言语,半拖半搂将人带走。
丫儿望着两人的身影,羡慕的牙痒痒。
她转而,将目光落在了明二身上。
上下打量。
挑剔皱眉。
眯眼思考。
发现长处。
挤眼咬唇。
“哥哥,你留下来做我相公好不好呀。”
明二嘴角抽了抽,求救的目光看向湘玉。
湘玉扭身跟着赵婶去了灶屋。
……
这村落靠江而居,靠山水而活。
现在临近傍晚,残阳垂挂江河远岸,大半天空是火灼般的绯色。
二人走在江边,江风带着浅浅的潮湿吹动衣摆。
锦宁原本想回去,转念一想,也确实有话要同谢容交谈,便默认跟在他身侧。
她抿了抿唇,开口问他:“你,准备去哪?”
谢容停了步,转身看着她答:“吴州。母亲也在那里。”
锦宁点了点头,径自朝前慢走:“那挺好的,你要照顾好伯母。”
谢容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语气不轻不重,还算温和:“你和我一起去吴州,看在年少的情分,我会照应你一二。”
“谢谢你,但不必了,我和湘玉另有打算。”锦宁婉拒,露出成熟的大人微笑,她对男人有ptsd症了。
谢容表情微沉,但也没再说什么。
这简直是笑话。
他忍耐多久才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由她去。
【第125章娶她为妻】
第125章娶她为妻
当晚。
为了应付丫儿,锦宁不得不和谢容将‘夫妻关系’演下去,晚上也与他同住一间屋里。
屋子狭小简陋,胜在还算干净。
房间里自然只一张小床,锦宁有点犯难,抬起乌黑的眼看向谢容商量道,“我们轮流着睡床,各睡上下半夜怎么样?”
谢容淡淡扫她一眼,未说什么,走到木桌旁的长椅坐下,阖上了眼。
锦宁见此,默默滚去了床上。
“那就我睡上半夜你睡下半夜,如果我没醒,你喊喊我。”
她躺下,想到往常自己死猪一样雷打不动的睡眠,又支起身子看他。
“可别不好意思喊我。”
谢容阖着眼启唇,声音平和:“睡你的。”
锦宁抿抿唇,躺了回去。
短短的几天,经历太多,她其实没什么睡意,摸了摸腕间的白玉镯,脑子里又抑制不住浮现那张温柔面容,心脏也轻轻地抽痛。
哪有那么容易忘掉的。
只要一放松下来就会想起他。
她好像摆脱不掉谢韫,即便身体得到自由,他也会像个甜蜜又可怕的噩梦缠着她一辈子。
锦宁竭力不再想关于他的任何事,去思考别的事转移心绪。
“谢容,”她睁眼望着黑黢黢的房顶,没得到回应便自言自语似地问,“那晚,来救我们的面具人是你的下属吗?”
黑夜里传来青年低沉的嗓音。
“不是。”
锦宁:“是你的盟友?”
“你想知道什么。”谢容反问。
锦宁默了默,没再说话。
算了。
不论谢容和那面具人是养兵蓄锐,准备日后回京推政夺权;还是至此远离国朝争斗,再不回京……都与她无关。
反正她只想忘却之前的一切,在新的地方,和湘玉重新开始过上平淡自在的生活。
*
隔日几人告别村民再次启程水路,连坐了五天的船才回到陆地。
路途上倒未出什么岔子。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几近半月,眼看对古人来说与京城已是天涯海角之远,锦宁早和湘玉商定好去江宁,入住客栈后决定明日就和谢容他们分道走。
锦宁原本是担心手里没钱,在这世道寸步难行。
湘玉却给了她个惊喜,从随身背着的布包掏出一块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布,沉甸甸的五根大金条显露眼中。
“姐姐用不着担心钱的事,我在澜溪镇的时候就计划着存钱,好在日后带你逃出郎君的魔爪。被谢将军救了之后我就将那些银票在钱庄折算成了金条,想着以后在别的地方也能方便用。”
“你看这些金子够吗?”
钱都是左安给的,她整日被关着自然天天闹脾气,也就给他要钱的时候能解点气。
锦宁被那金灿灿的条子闪到了眼。
“……什么够不够的。”锦宁来到小姑娘身后,笑眯眯地给她捏起了肩膀,“妹妹一路辛苦了,这力道还行吗?”
湘玉痒的直躲,忍不住大笑:“别,讨厌!”
隔日一早,锦宁便向谢容告别。
谢容不仅没阻拦,也未多问她日后的多算,还让明二给了她们一份路引和银钱。
锦宁收了路引,没要钱。
湘玉挽着十一,依依不舍地告别。
谢容看了她们一眼,淡道:“若是不舍,可让十一跟你们走,她武功尚可,若是遇到不测可以护住你们。”
湘玉大喜,眼巴巴地看向锦宁:“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这还要看十一自己的想法。”她倒是不怕十一在中间做‘奸细’,她已经跟着谢容逃到这里,若他别有用心,一路上随时都可以施行,这和十一无关。
湘玉问:“十一,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走呀?”
十一愣了愣,用力点了头。
三人离开客栈。谢容定定望着她们远去的马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早赶到滁州的卫承从暗处迎上来,十分不解:“将军,您为何就这么放方小姐走了?”
这可完全不像将军的作风。
谢容收回目光,抬步回了客栈中,闲散启唇道:“不然该如何。”
卫承想了想,委婉道:“娶……方小姐为妻,留在身边?”
“她刚从谢韫身边逃出来,受的惊吓还未平复,短时间内对任何男人都抱有警惕,对我尤甚,这段时间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谢容停步,沉吟吩咐,“你派人暗中跟着她,让十一将她每日的动向记下来用信鸽传与我,细致到一言一行是最好,日日不得间断。”
他知道她要去江宁。
吴州与江宁并不远,骑快马半天便能到。
他想,他也可以使谢韫的那些温柔招数再次夺回她的心。
毕竟若非到耐性决堤的极端时候,谁又愿意对心爱之人用那强取豪夺之道。
他也想和锦宁甜甜腻腻的在一起,由她柔软软地主动扑他怀里。
他会比阿兄做的更好。
【你跑什么呢】
你跑什么呢
三人很快平安抵达江宁,拿出两根金条换了银票,寻到处略偏僻但风景不错的小宅院租了下来,先只租了一年,至此,就算在江宁落了脚。
金条总有花完的时候,日子渐渐安稳下来,锦宁就开始盘算起了该如何赚钱。
她想来想去,自己也只有关于‘吃’方面的现代技能能在这时代运用起来,不如开个小吃店?麻辣烫?奶茶?螺狮粉?不行不行都不行!主要她一不小心火爆了全国怎么办?在这古代开创了麻辣帝国,避免不了名声大噪,获得古代小吃美食创始女子第一奇人的称号,引得连锁店效仿无数,那不就传到京城谢韫耳朵里了?暴露了身份!
她夜里纠结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隔日出去逛街,看到街上有个小姑娘提着篮子卖花,她灵机一动,一左一右揽着湘玉和十一的脖子,讨问:“开个花店怎么样?”
“花店?”二人一时不解。
卖花的街上并不少见,倒是不曾听过花店。
锦宁与她们讲解一番,湘玉自然是不管她做什么都小迷妹似的捧场,连连称好。
十一听罢却不赞成:“江宁虽是处于江南,但也是四季分明的地界,只有春夏适宜种花,而且鲜花易枯,当日摘来卖还好,不能大量采摘,又怎么专门开个卖花的店铺?”
锦宁咬了咬手指:“这个我要先研究研究。”
说干就干,锦宁隔天就研究起了鲜花保存的方法,然而眼看夏天已经过去,卖花没赚到几个钱,凋零的秋日已经来到。
不过,她倒是误打误撞发掘了关于花的另个技能。
这要从隔壁宅院大爷的死说起了。
大爷人挺好,平时对她们三个多有照顾,却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
当时锦宁因为开花店赔了不少钱,快要吃不上饭了,实在拿不出钱去吊唁,又不好意思空着手去吃席,就从搭的温室里摘了种的菊花,按着在现代时参加葬礼的经验,插插扎扎做了个小花圈,再请附近写的一手好字的俊俏小书生写了‘一路走好,永享仙福’两行悼念词挂上去,送去了大爷家。
之后附近又有死人,竟有人上门来找她扎花圈,给的报酬还不少,任她叫价。
秉着对死人敬畏[有钱不赚白不赚]的心情,锦宁开始了扎花圈之路。
后来过了鲜花季节,她就改扎纸花花圈,也很得白事圈里的喜爱。
她扎得花篮花圈渐渐地在江宁城传开,掀起了新的殉葬礼潮,在她那个时代该清朝才兴起的花圈,就这么凭她一手之力开始有了流行之势。
“我看江姑娘分明也能写出一手好字,怎么不自己写这悼词,还每每多花钱请老夫来写?”
隔壁卖书画的赵老先生送来写好的厚沓悼词。
以防万一,锦宁现在对外是用自拟的假名‘江若。’
她接过悼词放去桌柜上,倒了杯香茶给他:“赵老抬举我了,我哪会写什么好字,不过是识些常字以便讨生活罢了,题字还是要请您这样专业的人来。”
赵老今年已是六十高龄。
身子骨看起来很是精神硬朗。
前面说过锦宁一开始请写悼词的是另个年轻俊俏的书生,然而那书生第二天就消失不见,附近人说是到别处考试去了,锦宁也没多想,之后花圈店正式开起来就和这赵老一直合作。
赵老品了口茶。“小姑娘还挺谦虚。”
他偶然一次见过这江若姑娘在店里记账,那笔法端正,柔而有力,字不比他这个老头子差。
三个小女子口音便不像江宁城本地人,来历没人清楚,特别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江若姑娘,竟一手做起来那同死人沾边的生意,着实神秘。
锦宁含蓄地笑了笑,未说什么,从袖里拿出该给的酬金递过去。
俩人合作已久,赵老也没客气。
送赵老出了店铺,锦宁望了眼街上来往游人,恍惚地眨了眨眼。
她的毛笔字是谢韫一手教成。
她不想自己亲手写悼词,是怕因为泄露在外的字迹再阴差阳错被谢韫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说她过于谨慎也好,怯弱胆小也罢,反正小心点为好吧。
前些时候因为开花店赔了不少钱,省吃俭用的情况下,她百般纠结,最后也没将那白玉镯卖了换钱,也是因为怕这个。她在这江宁城生活了大半年,过的很自在充实,好不容易对谢韫有几丝淡忘的同时,偶尔的一次噩梦倒更清晰地警醒她若想永远这么安宁,就绝不能被他找到。
当然,若这一年里,谢韫也已经将她淡忘是最好。
城南李家有人去世,十一和湘玉去送了花圈。
锦宁关上店门,趁着时间赶去另条街买些她们爱吃的糕点。
回去之时,繁闹但平和的街道却突然传出异动,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只见一列身着盔甲佩刀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挥鞭如疾风般冲过街道。
街上行人狼狈闪躲,一时格外纷乱拥挤,锦宁被挤在最里面,扶着墙险些摔倒,手里的糕点都掉了。
她慌张去捡,脸色竟变得煞白。
“甘霖爷爷的,哪里来的臭兵卒子,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有人冲着那疾驰而过的官兵气骂。
江宁城一向富饶祥和,少有这般官兵大白天不顾街上行人纵马乱闯的情景。
“小点声,你莫不是想被砍头哦,”另道声音似乎颇有些见识,低声道,“我看这些人一身的肃杀气,不像是咱们江宁城那些泥捏似的兵卒子,有点像,京城来的。”
“京,京城?胡说吧你,京城那么远,来咱江宁作什么?”
“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定就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咯。”
“……”
油纸包裹的糕点被人踩了好几脚,想也是碎的不能吃了。
若在平时锦宁定是气得冒出国粹,可她此刻一点顾不得。
捡起糕点抱在怀里,她始终低着头,直到喧闹的街道恢复平和,行人熙攘交织,刚才官兵纵马疾过的情景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她才缓缓抬起煞白的脸来,浑身僵冷的血有所回温,泛凉的指依然微微颤抖着。
她一眼便认得。
那些官兵所穿的盔甲,与她在京城时见过的禁军一样。
他们是京城来的。
……不过这些人看着不像是来寻人的,不可能是谢韫派来抓她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很是警惕不安,难说这些禁军不知道她、亦或见过她的画像,她须得万般小心地躲着,直到这些禁军离开江宁城。
如此想着,锦宁迈起有些发软的腿,低着头往店里赶。
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严肃的冷喝声。
“站住。”
锦宁心头咯噔一下。
怀里的糕点直接洒在了地上。
“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锦宁一听就慌得浑身冒冷汗。
是来抓她的,竟然是来抓她的。
她本能地撒开了腿就跑,头也不敢回,然而还是在拐角被人追上。
对方扣着她的手腕,扯进了巷子中。
锦宁奋力抵抗,一抬眼却看到张轮廓冷峻,但神情柔和透着点笑的脸。
谢容压低了身,看着她:“我又不吃人,你跑什么呢?”
“……”
锦宁倒抽一口凉气,随即泄了力般瘫在墙上。
她闭了闭眼,静静缓了好一会。
谢容弯唇,屈指,碰了碰她的脸,被锦宁睁开眼抬手狠狠一用力挥开,她犹不解气,又忍不住恼意抬脚踢了他一下。
“你故意吓我的是不是!”
这大半年里,谢容偶尔会来江宁。
他说是来探望属下,却每次都是有意无意在锦宁身边晃荡,但又不曾越界,再有他冒着性命带她出京城的恩情,她怎么好对他冷脸?
衣摆被她踢的沾了些灰尘。
谢容轻挑了下眉,心下愉悦。
这怎么不算亲密之举?不枉这么久的忍耐,总归是有些回应。
【第127章我想要你】
【不识好歹极了】
不识好歹极了
锦宁再是痴钝也没办法假装无事下去。
从京城逃出来她尚且能当成谢容是看在往日情面帮她,从来到江宁的这些日子,他偶尔在她面前晃荡,不越界不纠缠恰到好处的送一送温暖,好像只把她当普通朋友对待,可锦宁怎么不了解他?就算失忆秉性还在那,他根本不是那种会对身边人散发温情的人。
锦宁猜他是想行那怀柔之策,碍着救命恩她也不好点破。
只是他实在不适合学谢韫走温柔路线,表现的再是平和,直勾勾盯她时的眼神就足够让人窒息害怕。
僵着的一阵寂静后。
锦宁摇头,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坚决:“我只有这些钱给你,其余的,我给不了。”
这无关喜不喜欢,是她早做了对所有男人都避而远之的打算。
谢容死死垂眸盯着她,眼神有点可怕,但很快恢复了些平静。
“好,我尊重你的意愿,我不强求,但你不能走,其它地方不安全,你只能跟我去吴州。”
“可我觉得到世间各处远游、远要比长期待在一个地方安全的多,而且,我只会到离京城越来越远的地方,路上也会乔装打扮,不会有事的。”已经撕破这层窗户纸,锦宁决定趁机就分开吧,以后也不再相见,对他们彼此都好。
“那我呢。”谢容忍怒不发,咬牙问她,“我怎么找你?”
锦宁别过脸,声音有些弱下来:“……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他竟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谢容脸色彻底沉下来。
锦宁就忍不住离他远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直接将银票放在马车上,忐忑地看他一眼,不再多说,紧了紧肩上的小包袱,小声和湘玉她们说了句,“我们走,”便赶紧迈起略急促的步伐走了。
谢容仰脸望了望暮色的夜空,冷厉下颌绷得死紧。
他闭了闭眼,猛地有了动作,几步追上锦宁,死死钳住她的手腕,带人往不远处无人的林子中走。
“你……放开我!”锦宁毫无反抗之力。
十一上前来企图拦着谢容,却被他一个阴鸷眼神逼停,眯眸冷冰冰地警告:“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在为谁做事。”
十一僵了僵,拦住湘玉:“别过去,将军不会伤害阿宁。”
……
锦宁脚步趔趄,被谢容拽到林子里抵在树上。
他表情不复平静,脸上是强压不住的愤懑恼火,直勾勾盯着她,咬牙切齿:“你为什么偏要和我作对,这大半年我何时强要你做过什么,我忍着半月才来看你一次还不够,你现在就这样回应的我?一走了之?想都别想!”
她后背猛地撞到树上,被那粗粝的树皮硌得有点疼。
这里只他和她,有湘玉十一在她不想把那男女档子事挑在明面上,现在锦宁也不再拘着,亦觉得他的话满满的傲慢和这个时代男权的至高无上。
她仰脸对上他怒红的眼,一字一句清楚道:“我没有和你作对,你冒险带我离开京城,我很感激,可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我是个人,有独立意识和自由的人,你强迫我就是犯罪,就是变态,难道在你眼里不强求我做什么还是对我好了,你把我当什么?”
“不然你要我如何,”谢容自嘲似的冷笑,“我也想宠你爱你,可你给我机会了吗?我但凡向你靠近一步你就向后退百步,你说,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放你去和别的男人厮混才是好?”
他阴沉道:“若要如此你才满意,那我宁愿做你口中的变态也罢。”
“你!”锦宁一时凝噎,心里窝火至极,又有些说不清的难受。
她没出息地红了眼圈,指尖紧攥泛白。
她不想再困在爱里,只想过现在安生自在的生活而已,有这么难吗?
谢容心中一软,又反思自己说话是否有些凶。
他抬手去摸她泛着泪光的眼尾,却被锦宁狠狠拍开,她不管不顾地要走,又被他握住了胳膊。她仿佛是被蹂躏到生气炸了毛的猫儿,疯了似的胡乱挥着四肢,踢他,打他,谢容下巴被她指甲划出一道红痕,他只好单掌拢了她一双细白的腕反缚在背后。
天色愈黑,寂静的林中除了虫鸣便是二人衣料摩挲,和喉咙溢出的短促喘息声。
“我依你,我依你还不行?”
锦宁听此愣了下,谢容高大身骨占莫大优势,轻易困着她犹如铁笼罩着小雀,他说:“你不就是想去外面游玩,我可以陪你去,但你要留给我些时间,等我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便带你去到世间各处周游。”
她静了一静,有点烦躁:“可我不需要你啊,我们就好聚好散不行吗?”
谢容颈上的脉络青筋狰狞地跳了跳。
好赖话她是一点也不听。
“你可真是不识好歹极了。”他心里头躁郁又悲凉,恨不得将眼前人嚼碎了吞吃入腹,咬牙忍了忍,“你无非是俱我强势霸道,恐我约束你的自由,可我已经在做改变,这半年多便是证明。”
“是吗。”
锦宁质问他:“你没有派人在暗中看守着我,没有让十一监视我,没有暗地里驱走与我有交集的年轻男子?”
谢容沉默了一瞬,答:“没有。”
锦宁就觉得他这反应有点好笑,有没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有没有也无所谓了,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你大可放心,男人在我眼里就是吃人的鬼,你根本不必担心我会和别人在一起。”
谢容眸色陡然一寒:“你喜欢女的?”
他余光瞥了眼林外。
【忍不住喜欢】
忍不住喜欢
锦宁立即反驳:“不是,你别瞎想,她们是我的亲人朋友而已。”
谢容面色缓和了点。
他暂退一步。“你可以不去吴州,但也不能离开江宁,这是我的底线,你再多说一句我不爱听的,我现在就把你弄晕了带走。”
“为什么?你不是说江宁不安全了……”
谢容薄薄的唇紧抿,略将视线从她眸眼移开,片刻才沉道:“京城的人来江宁是另有目的,不过以防万一,你暂且随我去吴州避一避风头为好。”
吴州江宁一带有他的眼线。
他疯了才会放她走。
锦宁才不听他的了。
“所以那群人根本不是谢韫派来的,你骗我。”天知道她都要吓死了,他装模作样的就是为了骗她去吴州,锦宁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和谢韫有什么分别?”
谢容抓住她的胳膊,嗓音泛冷:“你拿我和他相比?我可曾蓄意谋害血亲,可曾伤过身边无辜人的性命?我在你眼中竟还不如那等卑鄙小人,还是,在你心里依旧念着他!”
他明显听不得她提谢韫。
锦宁说过那句气话后大抵也是有些后悔嘴瓢,他忠臣强将,自然比谢韫正义的多,她不该污了他名讳。
她垂眸,推了推他的手:“放开,我答应你不走了还不成吗,我回江宁。”
谢容眸色却丝毫没有缓和,阴沉沉的盯着她:“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说。”
“……没有,我又不是受虐狂。”
她若说有,他指不定真怒得发起疯来把她怎么样呢。
谢容面色几番晦暗,也不知是信没信,松开了她的胳膊,转而握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锦宁挣扎地抽回手,他倒也真的放开了她。
她揉了揉手腕,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出林子。
谢容慢步跟随在她一侧,态度有了几分软和:“我不逼你什么,只要你不离开,只要能让我偶尔看到你就满足了。”
锦宁没有回应。
他都退一步了,她没必要再把话说绝,因为真激怒了他,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他只要不干涉她的生活,就随他怎么样吧。
几人又回了江宁,不过临近城门时竟下起了阵雨。
回到住处时候已经不早了,白日热闹的街道此时寂寥无人,夜色中的细密雨幕尤显冷凉。
她们新盘下的店铺是宽敞的两层小楼,三人住在二楼。
锦宁踩着木阶上去,走到半道脚步放慢,扭头看向楼下。
谢容在门口,湘玉怯怯地好心递去擦水的棉巾,他淡淡撇去一眼无声拒绝。
雨不大,但他赶了一路马车,自然被雨淋到。
他不接湘玉给的棉巾,就站在门旁看着锦宁上楼。
两人目光陡然一对上,他顿了顿,被雨打湿的玄黑身影在微弱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竟怪可怜的,他对她出声道:“那我便走了,你早些休息,这几日别做生意了,也尽量别出门。”
话落,他转身,可外面还下着雨。
“等等,”身后有声音传来,他身形猛一停顿,便停到锦宁又说,“这么晚了,还下着雨,你要是不嫌弃,就在店里将就歇一晚。”
谢容面向着雨幕。
斜风吹过,细密的雨雾湿了他冷峻的眉眼。
他压下翘起的嘴角,回过身,望着她点了点头:“好。”
锦宁抿了抿唇,面色有点复杂,没再说什么上了楼。
她回到房里收拾了下,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和她自制的棉花枕头,这时湘玉跑了进来,锦宁看到她觉得正好,抱着被子塞过去:“玉玉,帮忙把这些送去楼下吧,辛苦你。”
湘玉瞬间明白什么,却连连后退。
“我不行不行!”
“你自己送去吧,我看到谢将军就心慌慌怕怕的,他肯定也不高兴让我送。”
“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
“是不会吃我,”湘玉突然一脸笑嘻嘻的欠揍样,“哦~姐姐在害怕,因为他会吃了你。”
“……”锦宁有点无奈。
这孩子可能开窍了。
夜里藏被窝里研究春宫图被她看到过一次。
她还是怀念那个纯洁的小玉玉。
“不帮忙就走开走开。”锦宁打发她让路,湘玉却凑过脸来,挤眉弄眼问,“姐姐,你为什么留谢将军住宿啊,你会不会再喜欢上谢将军?”
锦宁冷不防一愣,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抱着被子,短暂安静了会像是不置可否。
几秒后,温温吞吞道:“若他真能改掉偏执强横的性子,大抵是忍不住喜欢的。”
湘玉睁大了眼。
谢容如今在她眼里是救命恩人,他脾性也变化的比从前‘温和’多了,若他们能在一块她也是高兴的。
锦宁如此说,她心里头有了数。
看来俩人离‘破镜重圆’不远了。她要不要暗示一下谢将军让他给点力?
……
锦宁抱着被子和枕头送去楼下。
可楼下竟没了人,她将被子搁在旁边矮桌上,外面雨这一会竟然就停了,她环顾一圈见不到人,有些疑惑,难不成他走了?
这一楼还有两个房间,不过都堆放着杂物和纸花。
“谢容?”她喊了一声,没人回应,可后方突然传来些动静。
那是一楼后门,门外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里是她搭的温室小花园和一个平时做饭的厨房。
锦宁往后门那走,离得进了,她好像听到了点水声,可雨不是停了,哪来的声音?
她推开虚虚掩着的门。
雨停,乌云也散了去,圆月仿佛洗过一般,挂在顶空比往日还要明亮。
借着洒下来的月光,她看到了谢容。
也看清他站在外面,光着上半身冲洗。
他肤色不如谢韫白皙,是完全不同的硬朗精壮,水珠滚落肌理有力的腹部,沿着线条分明的人鱼线,没入裤腰。
锦宁有些僵住。
而他这一刻转过脸向她投来视线。
他没说话,脸上也不见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她,凸起的喉结明显,赤裸的胸膛因着呼吸而微微起伏。
锦宁回过神,慌忙避身走开。
她没管那些被褥,回了房间,默念佛家清心咒。
【没尝过肉荤的男人】
没尝过肉荤的男人
隔日一早,锦宁醒来下楼时,谢容已经走了,叠好的被褥整齐放在一旁。
她神色淡淡没有在意。
以防万一,花圈店这几日就不开张,因着她开了这一礼俗的头,附近很快也有效仿的也开起了店,不过生意总归是比不过她的好,可闭店这些日子,就说不准了。
其实以她所掌握的现代一条龙殡葬业礼俗,完全可以将这行扩展的更大,可她还是个只想躺的咸鱼,一是只求赚够吃的喝的就算,二是也怕真做出名堂传到京城引了谢韫的注意。
店关了,她人也不敢出门溜达,闷在房里闲得和湘玉她们打起了她自制的扑克牌。
到了晚上谢容竟又过来了。
湘玉跑到楼上给锦宁报信。
锦宁都要睡着了,打着呵欠出来,走到楼阶口,看到下面的谢容,撑着楼阶有点懒洋洋地道:“京城来的人不一定知道我,但肯定认得你,你比我更该警惕。”
谢容在楼下仰面看她。
他今日还是穿的玄黑色窄袖衣袍,显得人冷峻利落,腰间束带显出青年有力劲腰,形容和往常无异。
可细看之下,好像与平时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张本就万里挑一的俊脸……锦宁看进眼里,细一端详莫名觉得比往日更精致了点?肤色也白了些?错觉吗?
谢容:“不必担心我,来往路上我会小心谨慎。”
她倒也没说担心他,锦宁默了默也没去细究,扶着护栏下楼边问他:“这么晚了,你来这里有事吗?”
谢容看着她,许是灯烛摇曳的缘由,昏黄烛火照着他生人勿近的一张冷脸,莫名蒙上了层柔和之色。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手中是个紫檀木盒。
她疑问:“这是什么?”
一边的湘玉笑着抢说了:“是蟹花酥,姐姐前几天还念叨着想吃,可惜江宁城没这东西,倒巧,谢将军这就送来了欸!”
锦宁轻飘飘扫了眼湘玉,没说什么。
她确实念叨过两回,可哪有这么巧的事。
“将军人真好,还给我们带了一份,沾光了嘿嘿,”湘玉拿起桌上油纸装着的蟹花酥,“我拿去和十一吃,我们在楼上不会下来了,夜还长,你们……慢慢聊。”
锦宁眉头微皱,看着她跑上楼,收回视线,转而对上了谢容如墨的眸子。
“江南没有这东西,这是我母亲做的,我在一旁瞧着倒并不难,日后你还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告诉我,我学着做给你吃。”
他一字一句念字轻缓,压低的嗓音温和不少,夜里安静,银烛摇曳,还添了些柔情缱绻的意味。
锦宁目光垂落在糕点盒上,只道,“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去看望过顾伯母,不过,伯母若知道我……”
她顿了一顿,侧过身轻叹,“她应当也不想见到我。”
“不会。”
谢容跟过去,灼灼目光紧盯她:“母亲全都知道,她亦并非那等古板之人,她一直喜欢你,想要你做她的儿媳。”
锦宁一惊,脸有点红了:“你胡言乱语什么?莫名其妙的。”
谢容瞧着她颊边升起的绯色,嘴角忍不住扬起。
他从湘玉那里清楚了她的顾虑与心意,倒也不急着逼她这一时,须慢慢来。“就当我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先坐下吃东西,尝尝味道怎么样。”
锦宁睨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扭头走向后门。
谢容跟在她身后。
院里树下摆着桌椅,锦宁她们清闲时就会坐在这边煮煮茶,打打牌,赏个月亮的,惬意至极。
二人坐下。
谢容打开糕点盒,锦宁有点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只,其它作假还是真情不说,蟹花酥她是真的馋。
“味道如何?”
香酥满口,锦宁心里忍不住感叹能吃果然就是世上最大的幸福。
“好吃。”
谢容看着她吃东西时的满足模样,黑沉眸子柔软的不可思议,伸手给她倒了杯茶水:“蟹性寒,我怕你忍不住贪多,夜里不好消化,只带来这些,下回再给你做了送来。”
可是就四个。
也太少了。
锦宁意犹未尽地吮走指尖剩的点酥渣。“帮我谢谢伯母,太好吃了。”
谢容眼睛直勾勾落在她唇上,喉结滚了下,“嗯。”
锦宁接过他递来的茶,小口饮酌,对方投来的目光太强烈,她缓缓放下茶杯,仿似不知,还若有若无地探了出粉润舌尖轻舔过唇角。
谢容呼吸微沉,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两相无言,星月皎洁,却有说不清的暗潮涌动。
锦宁支着下巴,手指拨了拨桌上的兰花叶。
过了有一会,她缓缓抬眼,目光落在谢容身上,他亦是不错眼看着她。
“谢容,”锦宁唤他姓名,自喃似的轻声道,“如果你一直能像现在这样温柔该多好。”
“会的,”他漆黑的睫动了动,温声应说,“只要你在我身边不再想着离开,我会永远这样。”
锦宁不信。
她脱力般趴在了桌上,偏头枕着自己的胳膊,闷声道:“骗人。”
“我没有骗你,你要怎样才信我?”
锦宁扭过脸看向另一边,不说话了。
谢容叹了下:“你总要给我个机会。”
她不吭声,他就起身走到她面向的那边。
“阿宁。”他如此唤她。
锦宁直接将整张脸埋到胳膊中。
“我不喜欢被人跟踪,被人监视。”
谢容皱眉:“我不曾跟踪监视你。”
锦宁忽地直起了身。
她气鼓鼓地模样,直直瞪着他,见他毫不心虚,随后站起身来蹬开椅子便是走。
谢容抓住她的手。“那是保护,我不能时刻呆在江宁,只能派人在暗中保护你,你全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她大抵是对他感到失望,轻嘲地笑了下:“你还是那个谢容,我又能说什么,其实你没必要装得大度温柔,你想要什么大可以直接做,总归到最后都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至于我的心情如何,不重要。”
谢容脸色阴沉下去。
她亦是面无表情,抽回手。
他快一步拦在她身前,软和了态度:“依你。”
“你不喜欢,我把人撤了就是,你不能三两句就将我定罪。”
锦宁睫毛颤了颤,谢容抬起她的脸,低眸望着她:“我答应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往后,你不喜欢的,我不会再做。”
低垂的长睫遮了眸底情绪,她缓缓点了点头。
谢容暗暗出了口气,有种快要苦尽甘来的感觉。
他目光由她眉眼缓缓移到鼻尖、唇畔。
他唇畔微动,手掌抚着她柔软的脸,忍不住低下身,缓缓贴近,动作虽是轻柔缓慢,眼神却是炽热又贪婪。
两唇即将碰到的瞬间,锦宁却往一旁躲了下。
她蹙眉看着他:“想干嘛,我还没答应你什么吧。”
谢容吻下去的动作便这么在半空定住。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畔,缓缓直起身,眼神发暗:“我想亲你,可以吗?”
锦宁直直摇头。
“过些日子,先看你表现。”
“若你真能改掉喜欢掌控人的毛病,到那时候,你想做别的……我都愿意。”
做别的。
谢容不知由她的承诺想到了什么,始于野兽原始欲望的本能,他阒黑的眼中是极度渴望与极度压抑纠扯在一起的沉沉晦涩。
他嗓音有些低哑:“这是你说的,不可反悔。”
锦宁招架不住,快要从他眼神里撑不住镇定。
没尝过荤腥的壮年犬狼,看着可口的嫩肉,眼睛是泛着森森绿光的。
“嗯。天不早,我要回去睡了,”锦宁从与他的对视中剥离,垂眸细声道,“你也别回去了,还是像昨天那样在店里睡吧。”
谢容点头:“好。”
……
翌日一早,锦宁醒来便是又见谢容已经走了。
她猜他是挺忙的,还每天一早一晚赶快马来她这,也是真不怕麻烦。
十一敲门进她房里时,锦宁正低头皱眉在绣荷包,她绣工着实差劲,好几次差点扎到手。
十一低声道:“我出去仔细查探了番,将军真的将守在附近的眼线撤走了,一个没留。”
锦宁针绣的动作顿了下,轻点了点头,对此没其它多大反应。
她举起绣料在光下反复看了看,又让十一点评:“我绣的怎么样,可还能看的过去,你家将军会喜欢吗?”
【美人计。。。】
美人计。。。
墨蓝色的上等布料,覆着粗糙歪斜的绣线针脚。
……有点糟蹋了这么好的料子。
如果是湘玉在,大概会眼瞎的大夸一通,直吹得价值连城。
十一这方面就比较正常,她做不到违心夸奖,欲言又止。
锦宁看出她尴尬的沉默,扑哧笑了:“没办法呀,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我想过找个专业的绣娘缝制,但又觉得亲手做才能代表心意。”
十一点了点头:“只要是你亲手所缝,将军都会喜欢。”
当日,锦宁从隔壁字画店的赵老那里听到了些消息。
原来,京城来的官兵,是抓捕城中富豪魏姓一家的。
平南王魏川是老皇帝封的异姓王,皇帝死后,新帝将他论谋反罪入狱,不过罪状证据不足,只收回兵符,贬了官职。就在几日前,那魏川竟携妻儿叛逃出京,投奔到异国匈奴之地。
这江宁魏家是平南王的远亲,此番便是被诛族连累,一家子上下二十多口人在今日中午都被砍了头。
锦宁得知后不免唏嘘,果然,古代政权更迭都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不知要死多少人。
“这魏家我有些来往,魏家老爷子在我这买过字画,平生常做好事,有一年城里犯水灾,老爷子用一半家产换粮救济百姓,是个大善人,竟落得这个下场。”赵老摇头连叹。
“新帝上任不到半年,接连将朝中对先帝忠心耿耿的谋臣能将论罪铲除,最可惜的是那谢将军,谁又知道是不是被诬陷,这位新帝,怕不是个暴君罢,”赵老话音一转,压低了声道,“听说啊,这新帝身旁有个谢丞相辅佐,那丞相年纪轻轻……”
“赵老,”锦宁心头慌跳了一下,轻声制止,“慎言。免得被有心人听到……”
她拿手横到脖子上,吐舌头做了个死状。
谢丞相。大概也只有那一人了。
她不想知道他如今多厉害多强大多么权倾朝野,那只会让她无端生躁。
赵老僵了僵,揽袖起身道:“唉,罢了罢了,这种事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议论的。”
“江娘子,给我拿些冥纸钱,如今魏姓一家子都死了,连个烧纸祭奠的后人都没有,我给那魏家人烧过去。”
除了扎花,店里自然也卖这时代祭奠亡人会用到的东西。
店未开张,送走赵老,锦宁就锁上了门。
如十一所说,谢容派守在附近的暗卫已经撤走。
当夜,谢容再过来时,还带了明二。
谢容牵着锦宁的手走去后院坐下。
“这几日有些事,不能每天都来江宁,日后就让明二跟着你,我能放心些。这店看着也缺个苦力,平日你将他当个杂役便可。”
锦宁对此没表现出抗拒,只略迟疑道:“把明二放我这小地方当杂役,会不会太屈才了?我都替他觉得憋屈。”
“没什么屈才的,职务不分大小,你尽管差使。”
“好罢。”
谢容今日又带来了蟹花酥,不过只有两块。
这糕点除了里面的馅料是蟹肉蟹黄,模样也做成了小螃蟹,黑芝麻点了两只小眼睛,焦黄的表皮看起来可爱又诱人。
锦宁托着脸,看桌上摆着的两块‘小螃蟹’,皱起眉头。
她捏起一只,两三口吃完,细细回味了番:“怎么就两块,还不够我塞牙缝的,都不舍得吃了,你下次来可不可以给我多带点啊?”
谢容摇头:“如果一次吃个够,你就不会再想吃,也就不会想着盼着我过来。”
“……我不是那种人,你给我多带点吧。”
谢容轻弯唇,看着她笑而不语,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我就静静看你演。
锦宁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一大口吞掉剩下的块蟹花酥。
“还是个心、机、男。”蟹花酥不适合一口吞,她费力嚼着,两边腮帮鼓起有点滑稽的圆润弧度,嘟囔着,“说的好像,我不想吃,你就真不过来了似的。”
谢容给她倒了茶水,凉声道:“这便嫌我烦了?”
锦宁捧着杯子,眸子眨巴眨巴:“不敢不敢。您能来,我从里到外都蓬荜生辉。”
他脸色淡淡的,夺过她手里将要用来擦手的碧色帕子。
“你抢它干嘛。”
锦宁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捉了她的手:“我来。”
她手指纤细,肤质细腻如玉,指甲干净圆润,透着健康漂亮的粉色。
青年掌心宽大,骨节分明,衬得掌中葇荑更为小巧白皙。
他垂下眼,收着力道,用帕子轻柔而仔细地为她擦拭,睫毛半垂的温和弧度,减轻了些眉眼间不怒自威的凌厉。
锦宁看着他冷硬的模样,却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她呼吸略有些发紧,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许久。
他还握着她的手,说是擦手,不如说是揉捏把玩。
锦宁终于耐不住。
“……你快要把我的手擦秃皮了。”
谢容顿了下,方才缓缓松开。
她立即抽回,揉了揉被他粗粝掌心揉捏到有些发红的手。
“不早了,我要回去睡了。”锦宁起身要走,又被谢容捉住了手腕。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唇角勾了勾:“下回,我可以带多些蟹花酥来。”
“哦,谢谢了。”锦宁眯眼假笑,绕过他继续走。
谢容伸手揽过了她的肩:“你难道不该付些报酬?比如亲一亲我。”
她说得大义凛然。“那就算了,我还不至于为了口吃的就出卖肉体。”
“既如此……”谢容突然倾下身,在她脸颊用力亲了一口,锦宁一吓,捂着脸仰头瞪向他,“你你说好了还不能亲的!”
“我知道,可没忍住,你生气了?”
“对!”
“看来是气得厉害,不会轻易原谅我,”他又俯下身朝她唇畔,低道,“那我不如借此多亲几回。”
锦宁抬手捂住嘴,心慌意乱地瞪大了眼,却看到他眼里的笑玩味,分明是故意闹她红脸。
她使力推开他,低声骂一句‘无赖’,慌不迭撒了腿地跑出了后院。
谢容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眼里的笑渐渐淡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多会,仰头,看着二楼东侧房屋亮起了灯,那是锦宁的房间。
【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隔日,据明二打听,京城的官兵已经走了,店铺终于开张。
也如谢容所说,他晚上没有再过来,锦宁乐的自在,想着在家里憋了许久,带湘玉她们出去逛逛夜街在外面下馆子,刚要出门外头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只能作罢。
这段日子锦宁也学会了做菜,三人围在小厨房里弄了吃的却不见明二的身影:“他人呢?怎么不来吃饭。”
湘玉自发举手:“我去叫。”
过了好一会,湘玉抓着明二胳膊硬把人拽来,明二表情拘谨为难:“我只是个杂役,不该和老板同桌用饭。”
锦宁笑了:“你还真是很自然地进入了杂役的角色设定,没关系的,我们没这么多规矩,都是姐妹,坐下吃,不过待会你得负责洗碗。”
湘玉拽着他坐到桌前:“对啊对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别这么客气了,咱们各有分工。”
明二看了眼十一,还是听话坐下。
若是谢容在,桌上气氛该又冷又压抑。明二不同,没人对他惧怕,用饭氛围很是融洽。
店里有了这么个大男人干重活,到底是轻松了不少。
又过了有五六日,谢容才出现,这日正是七夕,他来到时天色刚算入暮,城中有七夕灯会,锦宁主动邀他一块去逛灯会,只他们二人。
街上人很多,到处是一对对的男女,他们在其中手牵着手仿佛也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谢容包下一艘游船,烟花绽放之时,船上观赏烟花视野极好,绽开的万缕金丝照亮漆黑的上空,锦宁看得入了神。
烟花真的很美,但或许是转瞬即逝的绚烂,有时会莫名给人一种悲凉难过之感。
锦宁鼻子酸涩,突然有些emo想家。
“怎么了?”谢容俯身问她。
锦宁摇了摇头,仰头对他说:“你要抱抱我吗?”
谢容眨了眨眼。
她已经靠过去,手臂环过他的腰,脸贴在他胸膛。
谢容垂下眼,顿在半空的手缓缓贴着她的脊背轻抚,仿佛感受到她突然的低落,他安静地抱着她。
烟花停了,锦宁从他怀里抽出身。“对了,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她拿出那只缝制好的香囊。
墨蓝色香囊,绣着白色云纹,还有小小的平安二字。
谢容接过,低眉看着手中算不得巧作的香囊。
锦宁仰头注意着他的反应:“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缝的,希望你以后平平安安。”
谢容抬眼,灯火映照她白嫩面颊,乌黑眼珠泛着莹莹的光,几分含羞几分期待。
“这可算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锦宁脸颊泛起了些红,转眼望着水面流光溢彩的河灯不说话。
谢容弯唇笑了笑,将香囊贴身收下,低嗓温和:“我很喜欢,往后每天都会贴身戴着。”
……
七夕夜过后,谢容一连两日都待在江宁未离开。
他在江宁并无要紧事,自然是为了锦宁。
两日后谢容收到封信后说要离开,她不舍地将人送走,回头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两日和谢容待在一起,她早上醒来睁眼就看到谢容在眼前,除了去厕所能有会个人空间,其余时候直到晚上闭眼前都与他在一个空间里,倒不是烦他,总归是自己待着更自在舒心些。
想起来和谢韫做夫妻时,她整天除了吃喝打扮就愿意黏着谢韫,半点正事也不干,他若去上职她就会想得厉害,现在想想……那会的自己简直是对谢韫着了魔。
忙完一天的活,天色已晚,几人贪懒不想做饭,索性省事在附近的酒楼买了几个菜来。
十一将买来的冰凿成碎块,放进杯子中,锦宁打开罐中几个月前酿的青梅酒,用长柄酒勺舀酒入杯中,这便是正宗的冰镇梅子酒了,夏夜饮上一气再是爽利解乏不过。
“明二,这几天热的厉害,城里死的老人不少,辛苦你来回跑货了。”
锦宁给他递去梅子酒。
明二平日木讷不善言,双手接过酒,只摇了摇头。
“姐姐,再给我舀一杯。”湘玉一口气喝完了酒,爽地咂嘴,讨巧地笑着伸过去酒杯。
锦宁嗔她一眼,“最后一杯,不能贪多。”
她连连点头,这回等着冰块在酒中融化再喝,先动了筷子吃饭,待会慢慢品尝。
明二也饮了两口酒。
锦宁眸中微闪,若无其事地夹菜用饭。
快要吃完饭,突然嘭地一声响,明二脑袋趴在桌上动也不动了。
湘玉吓了一跳,“明二哥?”
但见锦宁和十一对此面无异色,她不由打愣:“这……”
十一未说话,利索地上了二楼。
锦宁道:“明二没事,是杯子上抹了蒙汗药,能让他睡一天一夜。”
“为什么啊?”湘玉不解。
锦宁默了默,表情有点历尽沧桑似的恬淡:“我要离开江宁,永远永远不再和姓谢的有纠缠,他们一个毒蛇一个猛兽,谁都不遑多让。我从十一那里知道谢容在和谁联手,有朝一日,他必定是会回京夺权的,我不想困在那些打打杀杀的纷争之中,这些日子和谢容亲近只是想让他对我的监守能放松些,也果奏了效。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湘玉不由晃神,这短短的空挡十一已经背了两个包袱下来。
她回神,瞪大了眼:“我不愿意!你们两个人有这计划都不告诉我,所以你们……你们俩最亲近,我是多余的那个嘛!”
锦宁和十一听罢对视了眼,笑了出来,一人架着小姑娘一边胳膊从后门走。
后门已有马车等着。
上马车前,锦宁回头看了眼这住了半年多的小店,由十一唤了声才回神,上了马车。
店内,烛火染着微弱的薄光。
趴在桌上的明二竟是忽地睁开了眼,目光一片清明。
他扫了圈岑寂无人的房屋,站起身来不由发出一声叹息,这方小姐竟果真不会安生待着,将军吩咐过不要阻拦她们离开,他当了半个月的杂役,现下,便回去复命吧。
【谢韫找来了……】
谢韫找来了……
给明二下的蒙汗药足让他睡个一天一夜。
彼时他醒来……再到吴州禀报给谢容,她也早就绕路逃的远了。
这一路也果真顺利,从江宁途径过大大小小许多个城县,谢容都没有追来,想来他逃犯的身份,出了吴州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人,亦或察觉被欺骗后怒的不再管她去向,总归这些都有利于她。
锦宁几人未急着落脚。
她们手里不缺银子,纸扎店虽只开了半年多,但其中利润很大,主要是接那些富贵人家的丧活,价由她开,只求办的一个风光体面,锦宁捞了不少钱,当然对些普通人家她不会这么坑的,若是有贫苦人家她还会贴钱帮人下葬,良心大大的好。
三人先在各处游玩了一段时间,从炎夏到凋零的秋,转眼两三个月过去,眼看天冷了,她们才商量着在一座温度适宜的小镇上暂居了下来。
小镇偏僻宁静,乐得安稳舒适,锦宁重操就业,又开了家纸扎铺子,她也学着做这古代殉葬用的物件,什么纸人纸马金银纸锭金元宝寿衣她都会做,不过这边入了冬也不算冷,死人量不多,收入一般,但够她们三人用的。
“江娘子,在忙呢?”
妇人张氏来了店里,手里拎着个食盒,打开来放到桌上:“我昨个去山里挖了些野菜,一早拌着米粉蒸好淋了猪油蒜汁,给你送来尝尝!”
锦宁放下手中活计,连忙请人坐下。
她与张氏并不算熟,只打过两次照面,不过这镇子不大,附近的邻居都比较热心肠,她们刚搬来时周围人对她们都很照顾。
锦宁:“谢谢婶子,闻着就香,肯定好吃。”
张氏笑道:“你们喜欢吃就行,野菜反正不要钱,下回我再去山里多挖点。”
锦宁倒来了热茶,张氏饮着茶,暗暗拿眼打量她。
锦宁察觉她的目光,也未戳破,静静等她说话。
果然,没多会,张氏闲聊似的打听她:“江娘子那么年轻漂亮,看着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会愿意做起这死人生意,就不怕避讳吗?”
“人总有一死,什么避不避讳的,我倒因为做出来的纸扎能陪着亡人离开而觉得满足,不过说到底,就是为了讨口饭嘛。”
张氏点点头:“我看你年龄不大,身边就那两个姐妹,你应该还没婚配吧?”
锦宁这下听出她来意了。
“婶子,不瞒你说,我成过亲了。”
张氏不大相信:“真的?那怎么不见你家男人?”
锦宁叹了声:“他病死了。”
“我来这镇上就是为了远离那伤心地,余生和姐妹们在这宁静的小镇上过下去。”
张氏恍然,看她的眼神不免带了怜悯:“竟是这样……娘子节哀。”
这么年轻就当了寡妇,好生可怜。
锦宁难过垂眸,拿帕子蹭了蹭眼角不存在的泪。
张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娘子别伤心,都怪我这嘴,勾起了娘子的伤心事。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啊,一个姑娘家家的在这世道不容易,娘子还是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婶子给你说实话吧,你有福气,我这次过来是咱们镇上有名的大地主赵家托我来打听的,赵家公子瞧上娘子你了,想娶你进门呢!”
“赵家?”锦宁有印象。
前不久,这镇上的一个老地主死了,据说这地主家光田地就有好几百亩,那叫一个有钱,所以那趟活她赚了人家不少钱。
“对,就是那过世老地主家的二儿子,那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和娘子是郎才女貌,只要你愿意,我这就去说道说道,那公子对娘子是一见痴心,想来就算你嫁过人他也不嫌弃的!”
“……”
“那我也实话说了吧,”锦宁端正神色道,“婶子,我夫君病死之后,我也相看过不少男人,可到最后他们都莫名横死,坊间都传我是个克夫命。”
“后来我就去寺庙那里看了相,佛子说我身边跟着人,就是我那病死的夫君!”
“他执念太深,死了也不投胎就跟着我,我那几个准备成婚的男人都是被他害死的,他不放我自由,要我给他守身!你说,我这可不就算是克夫命?”
“娘嘞……”张氏听罢浑身一凉,不由往锦宁空荡荡的身侧看了看。
锦宁又气又无奈:“婶子,你说我还怎么敢嫁人再祸害无辜的人,不过想着他在身边,是鬼是人都祸害不了我,也就大胆做了这死人的生意。”
“这这这,这倒是真的……行了,你就当婶子今天没来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哎,不吃个饭再走?”
张氏哪敢多待,慌不迭推脱地走了。
锦宁目送她离开,抿嘴笑了。
很好。
相信不出两日,全镇的人都会知道她身上跟着个鬼夫君,没人再给她说亲了。
清净。
日子就这么到了除夕,街上店铺都挂上了红灯笼。
外面不时传来爆竹声。
小镇地处江南,直到除夕夜也没见下过雪。
湘玉趴在窗口往外瞧,叹了口气道:“长安每年入了冬便会下雪的。”
锦宁说:“想看雪简单啊,下回我们去北边过年。”
“好啊!”湘玉雀跃一下,又直直摇头,坐下来帮着包饺子,“算了算了,下雪的地方太冷了,还是江南好。”
锦宁捏了个漂亮的月牙饺子,闲聊道:“又过一年,又长一岁,湘玉十一,世上正常男人还是很多的,像我这样不幸的概率很小,反正咱们有钱,你们俩可有想过招个好夫婿?”
湘玉脸一红,没想到她突然说这个:“什么呀,我对臭男人可没兴趣。”
十一说:“我也没兴趣。”
湘玉哼笑:“还说我们呢,世上这么多好郎君,你怎么不找了?我可听说了,你把人张婶子吓得都不敢来我们这了,就怕和你说亲的事被你的‘鬼夫君’报复,再好的男人都被你吓跑了。”
锦宁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想,她是灵魂穿到这个时代,巧的是她们模样长得一样。或许有一天她死了,灵魂会回去的。
除夕过后,天气渐暖。
日子过的很快,算算她离开江宁已有小半年,日子过的很是闲适安稳。
这日她和湘玉一同上街去买零嘴,忽地感觉有些不适,好像有几道视线一直在盯着她,她一回头,路边行人各走各的,又瞧不出什么异常。
错觉吗?
锦宁心中突突地跳,她对这方面比较敏感,怀里常备着遮脸的面纱,戴上面纱后那种被窥视感才减轻了些。
买了零嘴后,两人拐去市场准备买些肉和菜。
市场大街前门口,聚着不少人。小镇没有官府,买卖市场是人流最多的地方,因此上头有什么事告示都贴在市场大街这里。
“这女的是谁啊,竟值黄金百两?”
“定是个无恶不作的大罪犯,不然怎值这么高的悬赏金。”
“罪犯?这图画的这么漂亮,看着也年龄不大,不像啊。”
“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
锦宁听到了围着告示的那些人中,有张婶的声音。
湘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怎么了?你手冰凉,还在发抖。”
锦宁摇了摇头,颤声道:“那边贴的告示,你去远远瞧上一眼,图上画的可是我。”
“我去看看。”
锦宁背过身,站在不打眼的角落,双手死死绞着。
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么偏僻的一个小镇,谢韫怎么可能突然找到这里?
都一年多了。
他真真的身居高位,手握权势,想要什么没有,应当淡忘了她才对。
“姐姐,”湘玉回来,脸色大乱,“我看着,图上就是你。”
“是,是郎君找来了……”
那边张婶从围观人群中退了出来,看着某处若有所思的样子。
锦宁颤颤地呼出一口气来,强自镇定下,握紧湘玉的手,往家里走。
十一得知后,冷静道:“镇上未设官衙也没有城门,就算是有人认出了你也要再赶去县城通报,官府的人来回也要时间,我们现在绕小道离开,来得及的。”
几人简单收拾了东西就走。
十一在前,刚打开门,正撞上街口迎面走来一队官兵。她立即关上了门:“从后门走!”
锦宁与湘玉拉着手,慌忙从后门走。
她脚下还一个踉跄,差些绊倒。
锦宁大恨。
都出来一年多了,这种情况她还是这么胆小害怕,废物!有什么怕的,大不了被捉了由他折磨身心泄恨,最多直接死翘翘,说不准直接魂回现代了!
三人从后门走。
可还未跑出几步远,就被两侧涌来的官兵夹攻在内。
十一将她护在身后,眼光凌厉,便是要上前搏杀出一条路来。
锦宁抓住她的衣袖:“人太多了,你带着我们两个累赘逃不掉的。”
十一侧目看了她一眼,眸光微闪,收了手。
为首的将士,手里拿着画像,死死盯着锦宁厉声道:“把面纱摘下来!”
锦宁摘下面纱。
将士打开画像,目光从她面上每一处锐利扫过,比对后,将画像扔给了身后的官兵,吩咐道:“谢大人在来的路上,先将夫人请回县衙,这期间须严加看管,不得出差错。”
锦宁浑身的血这下彻底凉了下去。
她还以为真的淡忘了谢韫,这一刻,他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愈发清晰刻骨,却不再是那个温柔模样,他是噩梦里愈发加固残忍可怕的具象词,令她不堪一击的瑟瑟发抖。
官兵上前来,捆住十一的手。
锦宁猛地出声:“谢韫找的是我,把她们放了,我主动跟你们走。”
“否则,我会让你们出差错。”
官兵有所迟疑。
湘玉立即抱住了锦宁。“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锦宁只好推了推十一,急道:“你快走,我不能连累你。”
十一没作声,忽地踹开来捆她的官兵,其下官兵立即拔剑,还是被她逃了去。
锦宁松了口气,认命地闭了闭眼,被官兵捆手‘请’上了马。
十一隐在墙角,看着被官兵带走的二人。
她目露复杂,跃身离开原地,在道上同明二碰面。
“你可真是做奸细的好苗子。”明二由衷夸赞了句。
十一不耐地撇他,冷道:“将军如此和谢韫那般小人有何区别,他明知阿宁最怕什么。”
“嘘,”明二让她噤声,“这话可不敢说!”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骗我
锦宁没想到老天爷真的在故意作弄她,隔着千山万水,一个偏僻的无名小镇上,谢韫竟然还是找了过来。
也不知这一年谢韫变成了什么样,想他这时候还没放弃找她,必定是对她怨恨极了。他那样嫉恨谢容,而她偏在他眼前跟着谢容逃了。一想到即将面对谢韫,她就又慌又怕,难以镇定。
小镇到县衙还要个几十里路。
锦宁和湘玉在马车上,路上崎岖不平,车赶得又快,两人在马车上被颠得直想骂人,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湘玉哭丧着脸:“早知道这样,不如安分待在江宁,起码那里有谢将军护着咱们,姐姐,这回你选错了!”
锦宁脸色白了白,手指攥紧了木块座沿。
她突然有些颓然无力,只想自自在在的错了吗?谢容护着她也是有所求,若说错,她错是错在招惹到了疯子。
“又连累你了,”锦宁安慰地笑了笑,“别怕,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出事。”
湘玉知道她是会错了意。
她瘪唇,急忙解释:“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怕……是怕你受苦啊!”
“老天爷也不真是不长眼,竟然没有一箭要了他的命。”
锦宁一愣:“什么箭?”
湘玉踌躇了下:“咱们从京城逃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郎君中了一箭,你那时晕了过去,我也就没和你说。”
“郎君那样可怕的人,他必然是记恨着姐姐出逃、害他中伤,把你抓回去指不定用什么手段折磨!”
锦宁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
若说现下比她还怕谢韫的人,应当是湘玉。
她是真的差些死了,此时想到最严重的便是谢韫也会杀了锦宁。
“再怎么说我与他也是做过几年夫妻的,不怕,别吓自己。”锦宁压着心里的惊惧,缓声安慰,她顿了顿,撩开马车小窗的帘子。
马车刚穿过一片小树林,前后都有许多官兵跟着,粗略一看,至少有二十多人。
锦宁自然不想这么乖乖地等谢韫来抓。
她贴到湘玉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即冲着外头喊道:“我要小解,忍不住了。”
显然,她们是找机会想跑,和那为首的官卒嘴斗一番,最终成功被放下了马车。
这边的杂草无人清理,长势茂密,足有半米多高。她牵湘玉跑到草丛后面作势小解,等守在不远处的官兵许久得不到回应,只能走近来寻时,人不见了。
正躲在草丛不远处的小土洞中的锦宁,听到那些官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不由一喜,慢慢爬出土洞,入目却惊见一双双官靴等在洞外。
她僵硬地缓缓抬头,对上那位留有胡须的带刀将士。
“谢夫人,捉迷藏可是好玩?”
“……”好好好针滴很好。
让她惊天动地的周密逃跑计划弱智的像个笑话。
锦宁不甘心,缩在土洞里不出来。
将士朝旁边厉喝:“把她们请出来。”
锦宁就这么不体面地又被提溜上了马车。
将士在马车外道:“夫人,谢大人的手段想必您也知道,若真让您跑了,我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您就当发发善心,安分让在下送您到县衙,莫要再胡闹。”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马车行上了铺有碎石的平坦官道,想来便是离县衙愈来愈近了。
锦宁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浑身止不住地冒出虚汗。
就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即将被砍头,意识清晰地被一步步压上断头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异动。
“快!你们几人护送谢夫人先走!”
是那将士的声音。
伴随着刀剑碰撞、马蹄震响。
马车狠狠颠了颠,速度骤然加快,车内二人随着惯性身子险些摔倒。
锦宁扶着车窗站稳身子,将湘玉挡在身后,掀了窗帘往后看去,惊见一人正与那伙官兵打斗。
湘玉惊道:“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们?”
“不一定。”马车速度极快,锦宁掀开幕帘缝隙,看到除了赶车的一个官兵,两侧还跟着几个骑马的。
这速度,若是贸然跳车,她们多半会摔死。
“姐姐,我们怎么办?”
锦宁拔下鬓间的银簪,眼神毅然,出了马车趁那赶车的官兵不备,将银簪刃端抵在他的颈脉:“停下,现在勒紧缰绳让马停下来。”
那官兵一僵。
锦宁大吼:“快点,不然我就刺进去!”
“好,好,我停。”官兵僵着脖子叫饶。
速度确实有所减缓,锦宁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可下一刻,那官兵竟是反手要制住她。
锦宁提前有所察觉,可她死死握着银簪的手不住地生生颤栗着。
她连只鸡也没杀过。
可她要杀人了。
“啊!”
“啊~”
“啊——!”
银簪却只直直插入了他的肩膀,一下,两下……来回给他戳了三个窟窿。
那官兵此起彼伏地调子惨叫,咬着牙硬是没敢回击她一下。
“姐姐!”湘玉惊恐地捂着嘴一言难尽,“你不如给他个痛快来的好哇!”
“……”
锦宁回过神来,手里银簪啪嗒扔了,主要这人说到底只是奉命行事,不是恶人,她做不到下死手。
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她不敢停顿,拉着湘玉便跳下了车。
两人摔在碎石路上刚爬起来,就被跟随在马车两侧骑马的官兵团团围住。
那官兵伸手要把她抓上马,手臂在空中却被个小石块一击,整条手臂瞬间软垂了下去。
一个呼吸间。
锦宁只觉腰间忽然一紧,愕然望去,竟不知从哪冒出个戴着面具的玄服男子,一甩缰绳,缠着她腰身,将她捞上了马。
锦宁坐在马上,身后是男子宽阔结实的胸膛。
这……诡异熟悉的感觉。
她猜到是谁,却还没扭头去看,身下马像是受了伤,突然跌了前蹄,她也随之摔下马。
可身后人用身体牢牢将她护在怀里,两人摔下地还滚了两圈,她却丝毫未伤,男子却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分明是为护她摔了伤。
那几个骑马的官兵,见此情景微不可察地一愣,彼此交换几个难懂的眼神,不知是得到了什么讯号,果断拔刀,跃下马朝玄服男子砍去。
“交出谢夫人!”
“小心——”锦宁惊呼,男子却仿佛因为刚才的摔伤一时难以恢复,施展功力。
危难之际,选择将她护在怀里,以身体挡住那袭来的刀刃。
两刀落在肩背,两刀落在双臂。
皮开肉绽,血肉翻飞。
锦宁瞳孔剧烈颤抖,对上面具下那双漆黑眸子,却听到他辨不出情绪地咬牙低喃:“为什么骗我?”
【——做我的妻】
——做我的妻
锦宁清楚看到数个刺眼的刀光落在面前人身上。
她浑身一颤,霎时如有粘腻的血腥味蹿入鼻尖,令她头皮发麻,皮上寒毛直竖。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意,面具覆了半边面容,下颌轮廓冷冽,压低的眼死死看着她,透着深而切齿的悲愤对她发问。
锦宁听到这句话,在这危难的境地,不免生出了几分心虚。
可现在也不是心虚的时候。她一把将他拉过来,张开手护在身后,那四个官兵再袭来的动作一顿,面对着锦宁,似乎是棘手难办极了。
也在这短暂的几瞬,有几道身影掠了过来,竟是明二带了暗卫来,十一也在其中。
混乱中那伙官兵很快被制住。
十一带出湘玉,驾上马车,勒紧缰绳停在他们身旁。
“上来。”
锦宁忙转身,伸手要扶着谢容上马车,却目及他手臂上一道血肉翻开的刀痕,血水汩汩涌着,将玄色衣料染的愈深,触目惊心。
他瞥她一眼,沉眉无视她伸来的手,上了马车。
锦宁暗暗吸了口气,也跟上车。
这车是官兵从小镇上找来的,内里简陋窄小,湘玉和十一坐在外车辕,他们在车内。
十一扔给锦宁两个瓷瓶,道:“里面是金疮药,外涂止血镇痛。”
“好。”她接过,转身对着谢容,他面具已经摘了下来,俊脸面无表情,削薄紧抿的唇泛白。
半年未见,他眉眼间笼着的阴郁更重了些,浑身散发的煞气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锦宁没说话,打开药瓶,歪着瓶口将药粉撒在他血流不止的伤口。
可还没碰到,谢容倏地夺过药瓶,只抬了手直接从窗口丢了出去。
锦宁一惊,趴窗口朝外看,地上尘土飞扬,明二在后不远骑着马,正看到抛出去的药瓶,她对他喊道:“那是金疮药,快捡起来。”
还好手里还有一瓶。
锦宁坐回来,看着他冷冰冰的侧脸:“你伤口必须要止血,我先帮你敷上药。”
谢容端坐,眼皮抬也不抬:“不需要。”
锦宁有些着急:“不止血你会有生命危险!”
他轻嗤:“我的死活,你还会在意?”
“……”锦宁这时候确实理亏,知道他这是在气头上,耐心与他极力柔和了嗓音,“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也是我有不对,我们之后再说这些,先让我帮你止血,可以吗?”
谢容终于转过脸看向她:“不可以。”
他眉目阴沉一片,喑哑嗓音透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幽怨:“我今天就是要死在你面前,我身上的四处刀伤是为了来救你这个玩弄我感情的负心女,我要你看着我失血而死,待我化成鬼再来看看这位薄情之人可会为我掉几滴眼泪。”
锦宁顿时又急又无奈,捏紧了药瓶:“你能不能别用自己的性命置气,太幼稚了!”
谢容深深看她一眼,转过头,闭上眸不再出声。
锦宁顾不着其它,摁着他手去上药。
谢容睁开眼,冷冷警告:“别碰我。”
“行,我不碰,你要死就死吧,”锦宁被他冷意逼退,咬了咬牙,直接不再管他伤口,“不过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你死了我正好摆脱了你,能安心找别的俊俏小郎君潇洒快活!”
车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空气仿佛都冷了下去。
谢容微眯压着怒的眸子:“你敢找一个试试。”
锦宁弯起眼冲他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你都死了,我再找个道士做场法事,让你下十八层地狱,伤都别想伤不到我!”
谢容霍地瞪向她,眉骨低压,眼里血丝密布,是气得不轻。
她浑然不惧与他对视。
片刻,他强忍下怒火,沉道:“我要止血。”
锦宁眨了眨眼,有种目的达到的欣喜,凑过去目触他身上的伤口,小脸又沉了下去。那皮肉割裂,猩红血流浸湿了衣料,她只看着就头皮发麻,也不知道他怎么看起来不见痛苦的样子。
她打开药瓶,小心翼翼地给他敷上药。
药粉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谢容很轻地倒吸了口气,像压抑的痛吟,锦宁离他极尽,还是听到了,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谢容垂眼,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虚弱。
“我是人,自然也会疼,不过是习惯了忍着。”
锦宁看到他额前沁了些薄汗,摸出干净帕子替他擦了擦,两人眼神相聚,她躲开眸子继续上药:“这里没有别人,你哭出来喊出来都没关系。”
“那还有什么男人样子。”
他骨子里生带傲骨的,学不来像谢韫那般掉泪求怜的招数。
不过转念一想,若能让她为他多心疼几分,挤些眼泪出来也无妨。
除了手臂,他肩背还有两处刀伤。
锦宁扶他侧过身上药。
马车疾驰的速度很快,她不禁想到,据那官兵说谢韫已赶来县衙,说不准此刻已经得知她在半路又跑了的消息?
“你在出神,”谢容忽然侧过脸来看她,语气阴恻恻发狠,“你是在想谢韫,我血淋淋的伤摆在你眼前,竟还有心思去想别的男人?”
锦宁顿了顿,抿唇没说什么,继续给他上药。
不得不承认,谢容在身边,她这时再想到谢韫就在离她不远之处,竟也不怎么怕了。
她不答话,谢容当她默认,不禁真动了怒。
“看来是我碍了你们夫妻重逢,你本就生了回他身边的念头,是不是?”等不及她慢吞吞地回答,他不管会不会拉扯到伤口,一把攥住她的手将人扯进脸前,“说!”
锦宁不由向他怀里一摔,手攀着他的肩才稳住身子,她斩钉截铁地答:“我没有。”
“我只是怕谢韫再找过来。”
谢容阴沉沉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
锦宁看到他手臂上刚算止了的血又涌出来,拧眉道:“你别乱动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谢容看了眼伤,紧皱的眉宇间溢出了痛楚之色。
似是疼极了,突然难以忍受。
他却不顾伤口,眼里泛起了薄薄的一层水雾,漆黑瞳仁死死盯着她的脸:“还有问题,你现在就给我一个解释,半年前为什么离开。我已经按你说的学着改变,可你假意与我亲近,趁我不在转身就走得干净,那一切都是做戏,还有缝给我的香囊,都是骗我的,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真正放在心上过。”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喑哑嗓音有种切齿的狠厉。
然而眼眶通红。
和谢韫将自己深情卑弱乞求通通展露,总是引人心软垂怜不同。
他眉目容颜依然冷峻,可通红的双眼里,血丝密布,包着不愿在此落下的泪,像高傲之人濒临溺死时、在维持着自己那最后一丝可卑的自尊心。
然而,薄弱的一击可碎。
锦宁对上他目光的一瞬,呼吸微窒。
已然至此。
谢容数次舍命来救,仿佛命中注定劫数难逃的宿命一般,她很难狠下心说没有。
她只好听从内心,叹息似的回说:“香囊是真的,我想你平安。”
他立即追问:“仅此而已?若你心里没有一点我的位置,也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了,不是吗?”
锦宁只想先把眼下处理好。“可以先不说这个吗,你给我些时间,先把你的伤包扎了。”
“不可以。”
“我现在就要你的答案。”
“我让你自己选,其一,你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拦你,我静静等着失血而死。放心,明二会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
“其二……”
他却不说话了。
锦宁抬眸,正对上他的目光。“其二是什么?”
谢容眼里的水雾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去,漆黑的瞳炽热灼灼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自然是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妻。”
锦宁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道,“不可能。”
他却忽地笑了:“你忽略了第一个,选了第二个。”
“我没选!”她反驳。
“那怎么不可能?”
“我……”
锦宁一时心乱如麻,她承认心里有谢容,但已经不是男女简简单单的喜欢二字。从一开始对小将军的春心萌动,到后面对他占有欲的厌恶,再他死而复生归来纠缠的忐忑害怕,出逃京城后的数次舍命相救,这一路走来,他早已、每每都在她心里刻下深深的痕迹,已然是一种此生难以抹去的、所有感情交织杂糅的矛盾体。
就像谢韫是她这辈子忘不却的噩梦一样,这两个男人占据了她情爱的全部,侵骨入心。
不过谢韫已经打入死刑,她不清醒的爱,但清醒的离开了。
她也不想困在两人之间,所以千方百计的抽身逃离。她自己过得也确实很好。
这时候她又要怀疑了,为什么她跑了这么远,还是会被找到?
难道真是在劫难逃的命数吗?就像她穿来这时代一样?非要在这两个男人中选一个吗?
爸了个根的,她是来这受情劫的吗!!!!
“十年。”
“什么?”谢容一愣。
锦宁深深吸了口气:“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我不信你是真的改了性子,除非你能情愿等我十年,这十年间,我们只能是普通朋友,你不能干扰我,过问我,管束我任何事,如果你能做到,我们就在一起。亦或这期间你喜欢上别的女子,我也不会阻拦。”
谢容额角青筋直跳。
十年?十年。
这欺人太甚。
还不如直接使那强取的手段!
外头坐在车辕上的湘玉,一直偷偷听着车内的动静,也听到了十年。
她小声问十一:“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能给女人带来幸。福吗?”
习武之人耳力好。
十一自然也听到了。
不过,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想了想,斟酌道:“如果是将军,应当不成问题。”
【谢容太想吃‘肉’了】
谢容太想吃‘肉’了
车内。
锦宁看出谢容表情欠佳,便说:“你既然不愿,就当我没说过。”
谢容立即拽住了她的手:“我何时说过不愿,可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既然你心里有我,我们为什么要白白浪费这十年光阴,早早的相爱相守不是更好?”
锦宁不为所动:“做不到便算了。”
“我可以,只不过十年太久,”他斟酌了下,道,“一年,可好?”
锦宁面无表情:“那你大出血等死吧,让人把我送安全的地方去,你自己刚说的,谢谢。”
谢容控制不住恼火起来,他身上挨的四刀她一点也不在乎是吧?!
当初他‘死后’才两三年她便能和谢韫爱的要死要活,现在面对他却是这么冷静薄情!十年?她当他是个忍者神龟不成?
她真当他是没脾气了?不过是强压着忍着罢了,他脑子里时常闪过直接用绳子锁链将人连捆带缚,管她会哭闹怨恨,就这么绑在身边日日夜夜放在眼跟前、她这辈子哪也别想逃了去的念头!可他已经忍了这么久,在这时候再露出真面目、岂不半途而废?
是以谢容又暗暗咬碎了牙般压住那时不时冒出来的邪念,皱眉道:“方锦宁,你分明是拿话搪塞我,我大可以先应了你日后再徐徐图之,可我不想骗你,十年我做不到。除非我可以提前行使十年后的权力,与你同吃同住,同榻而眠。”
“不行,这和成了亲还有什么区别?”
“那我们就各退一步,”谢容低眸看了眼伤,失血过多而致的症状终于出现,他脸上血色全无,头脑发昏,靠在车上,喉咙里溢出几声痛吟,缓了缓,慢慢睁开眼,忍着难受,软和了态度虚弱道,“三年。三年之后,你做我的妻。”
“好,我答应了。”
锦宁竟是连想也没想就应了,撕下裙衬干净的布料,忙用药包扎给他止血。
谢容忽地一愣,没想到她突然应得这么容易,就像那柳暗花明,一片漆暗无光的夜里忽而亮起了点点星烁,竟让他控制不住跟着心跳加快。
他转过眸,颤了颤眼睫毛,很僵硬地挤出一滴泪:“不如两年,我忌三,三与死同音,意不详。”
锦宁直接把脸给他推了回去:“再多说就二十年。”
十年不过算是个试探。
若谢容刚才真满口应了,她倒反而会不信。
现在……她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也算是听从了内心,反正兜兜转转躲来躲去还是能被谢韫找到,再被谢容救,可若下次他赶不来呢?若下次他为她丧了命呢?她同样会愧疚念他一辈子……
事已至此,若谢容是真的有所改变,她愿意与他再试着相处。
谢容也没再得寸进尺。
失血过多,两眼发昏,确实很不好受。
三年……
他轻轻慢慢地无声咀嚼这两字,掀起些眼皮,看锦宁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
他唇角悄悄轻扬了下,心头无比的充盈愉悦。
心知这回,她才是真收了离开的心。
这么久的忍耐,身上所受的伤在这一刻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
谢容身上的伤已经算简单处理好。
锦宁不懂医,只看他身上四道刀伤血水涌个不停,看着就瘆人。
其实她不知那刀口位置、深浅都恰好,只血流的多点,并未伤及骨筋,恢复后没太多影响。
车内两人间的氛围安宁了许多。
“我守备在霖州的人传来消息,谢韫带人出现在霖州,便着手让人速查,果然他是为了找你而来,幸而我骑快马早一步赶过来还在路上碰到十一,这才能及时在半道上拦了你。”
谢容说着一顿,语气沉了些:“现在可知道利害了?若我这次晚些来,你该是被谢韫抓了去百般折磨。”
官府的通缉令贴到小镇上,紧跟着县衙官兵来抓人,又知谢韫那边往县衙赶,这一切联合起来堪似行云流水般合乎逻辑。
再者谢容这大半年间也不曾找到锦宁,能在关键之时寻来,据他这样一说还是因为谢韫那方所透露出的讯息,根本不会让人去怀疑真假、会是某人自导自演的手笔。
锦宁想想就后怕,不乐意听他教训,埋头摆弄着罗裙衣带:“知道了,你别说了。”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坐直身子,一脸严肃认真。
“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你说。”谢容看着她,漆黑的双眼格外柔和。
锦宁顿了顿,道:“我,我今后只想过与世无争、平凡安稳的生活,再也不回京城,离那些无休无止的朝廷争斗远远的。可我不知道你日后的打算,你,可还会回京城?”
谢容听后无话,默然了一阵。
锦宁心头就有点发凉,看来他们还是不在一条路上。
她咽了咽喉咙,垂眸道:“我明白的,你背着通敌叛国莫须有的罪名,他日回朝廷为自己报仇雪耻无可厚非。只是我实在不想日后的生活里再有担惊受怕,所以,我们还是别……”
谢容打断她:“不回京城。”
锦宁怔怔地抬眸望向他,谢容略放低的嗓音听起来竟温柔而坚定:“你想要的生活,便是我所想,我都依你。”
锦宁听此心头突然升起些难言的滋味。
她鼻尖微微泛酸,脑海里不由浮现了谢韫的脸,他们二人面容细看有四分相似,倒是不愧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她也不是对谢韫情深未断,只因谢韫曾经也是这样答应的她,来日他们会做一对寻常夫妻,过上安稳平淡的生活,现下一时恍惚联想起来罢了。
不过如今又听到同样的话,她心绪却平静了许多,或者说,是不再敢付出太多感情对对方抱有指望。
“可如此,你多半会背着叛国的罪名被记入史册,为后世耻骂。”
“无所谓。”
“你十五岁就上战场,从未败过,国朝因此安宁,不该被如此黑白颠倒,应是被后人奉为千古名将。”
“虚名而已,我只在乎眼下。”
“……”被如此偏爱珍重,锦宁心里到底是忍不住泛起层层涟漪,她知道他也是一等一的罕见恋爱脑。
她默了默,轻声说,“我不值得。”
谢容握住她搁在膝上的手,目光灼如火焰,流溢着烫人的光彩:“只要你别反悔背弃于我,便是值得的。”
她没有抽回手,由他宽大滚烫的手掌握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什么,但轻轻点了点头。
谢容对此已经知足,唇角压不住上翘。
他盯了她一会,外头马车速度陡然急缓,马声嘶鸣,接着马车重重颠簸了下,想来是遇到路面有坑洼小沟所致。
车上一时静默以对的两人,因着这股冲击力往一侧方向歪去。
锦宁用手撑着座椅扶手,勉强稳住身子。
谢容漆黑的睫轻轻一眨,双臂后背有伤,不便使力,只好顺着那股惯性,上半身往她身上靠,巧的是,他倾身倒去,唇畔正压到了她脸上。
只一下。
便抱歉地移开。
锦宁一僵,下意识转头。
谢容彼时并未退开多远,那瞬间,他下巴稍稍朝她一动,两人嘴唇吻个正着。
她唇色如粉柚,一点唇珠莹润饱满。
他唇薄而淡,紧抿时看上去严峻而冷情,欺压着她软唇时却别有一番欲色。
锦宁微微瞪大了眼,立即往后退开。
“谢容!”
“三年。”她摸了摸唇,有点恼地皱着眉看他,“这还没过三分钟,你就,就这样啊。”
车况行路已经平缓。
谢容神色清正地端坐好,歪头与她讲话:“我哪样了?马车颠簸,我身上负伤不便使力,不是有意靠过去,亲到你也是偶然。”
“你——!”锦宁知道他装着呢,可又想他确实因为她受了这些伤,便也不发作了。
可又觉得这样让他简简单的混过去,这才三分钟,再过三个月他不得得寸进尺直接爬她床了?
锦宁便鼓着嘴作嫌弃委屈状,拿袖子胡乱一通擦嘴,哼了一声扭头挪开屁股离他坐得远远的了。
殊不知这副小模样落在谢容眼里实在可爱诱人,那唇畔擦得更红,仿佛是被他吻出来的红肿。
谢容喉结动了动,默不作声地离她坐近了些。
锦宁立即瞪过去:“现在没有颠簸,你怎么过来的?”
谢容盯了她好一会,才压低嗓音,温声沉吟道:“我们说的三年后你做我的妻,而这三年内,我不会过多管束你的生活自由,却也没说不能与你做亲密之事,可对?”
“不是的,我说的是三年内我们是普通朋友,我和明二也是朋友,他能亲我?”
谢容的脸顿时一黑:“不许胡说。”
锦宁垂眼盯着地上,不说话了。谢容抿了抿唇,服软道:“好罢,刚才是我故意亲你,我错了,仅此一回,你不喜欢我再也不碰你。”
“真的?”
“嗯,憋死我算了。”
“……”
锦宁瞧他面无表情微冷着脸说出那句,倒有些想笑了,她忽然揪着他衣领,仰头,啵唧一声,亲在他唇角。
谢容顿时一愣,反应过来立即急切地低下头去亲她。
锦宁却有点狡黠地推他的脸。
“你还不能亲我。”她笑,“但我可以亲你吧?”
谢容本来没想那么深的,现在被她弄得心脏如鼓,口干舌燥,一阵阵热流火烧般的往某处涌。
他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只想着男女之事的色鬼。
但他实在忍耐克制太久了,他都要二十有三了,这个年纪寻常男子孩子都到处跑了,可他一身的血气和精力无法宣泄,他真的要疯坏了,只是看着她的脸甚至听着她的声音都能联想着那个起来,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她还这样……撩拨挑逗他。
虽然只是主动亲了一下。
【亵渎与香梦】
亵渎与香梦
谢容不说话,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锦宁不是初经情事的小姑娘,能感觉他眸子里温度的变化,滚烫灼人。她视线不经意往下一扫,见他衣料间的明显弧度。
不是吧不是吧。
这、就硬气来了??
她微微别开眼,装作没看到,清了清嗓说:“我是真心想与你好,想了想三年内亲都不能亲……是有些苛刻了,所以你表现好的话,我会奖励你的,就像刚才那样。”
谢容安静了半晌,回了声哑哑的‘嗯’。
两人都没再说话,锦宁忍不住悄悄朝他那撇去一眼,又坐远了些。
不多会,她歪在车沿上眯眼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谢容怀中,她一愣,立即直起身坐好,动作间手肘却顶到了谢容的手臂,许是牵扯到了伤口,他发出了声低低地闷哼。
锦宁顿时紧张起来:“没事吧?”
谢容微微摇头,神色闲适。锦宁才回神注意到天色有些暗,她掀开帘子,正看到远处天边日头西下,残留的落霞有雁鸟飞过,映照出一片落日光景。
天都黑了,他们这是已经赶了大半天的路。
“我们是到哪了,谢韫会不会追过来?”
“再不远是宣州。”谢容顿了顿,倾身凑近她脸边,微眯起眸半警告说,“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别再哄骗我转眼就不老实地跑了,他就找不到你。”
锦宁一噎,揪着裙带小声嘟囔:“这次真不是骗你,还能不能给彼此点信任了……”
谢容眉梢轻挑,瞧她卷翘的睫扑闪轻颤,是有几分心虚的可爱模样,他沁着冰似的眸子顿时柔化成水:“那从前就再不提了,我们就当重新开始,你也要来信我爱我,对不对?”
“……”对什么对。
怎么就直接快进到爱他的程度了。
锦宁抚了抚鬓边碎发,手搁在膝上扭头看帘外的落日,很矜持的,全当没听到,有点傲娇似的也不搭理他了。
谢容唇角带了笑意,也没再追要答案。
不久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他们也进了宣城的一个小镇上,在客栈住下。
晚饭几人在包间用的,锦宁这一天就吃了早上一顿,早饿得不行了。
吃饭时,谢容端坐在桌前,看了眼满桌的佳肴。
他不出声,也不动弹,瞥了眼自己的伤,抬眸,用阒黑的眼巴巴地看着锦宁。“手动不了,喂我。”
“……”
桌上十一和湘玉,还有站在桌旁的明二,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干饭,全当没听到将军带着点诡异撒娇的瘆人语气。
锦宁直接转头对明二说:“辛苦你了哦,照顾你家将军,男男方便些。”
她不是不想喂。
但实在掌握了这谢家男人的套路。
喂完饭,他指不定再让她帮忙脱衣服洗澡什么的?再过分点帮他搓鸟怎么办?咳咳,不过这多半不会,总之不开这个头。
突然被点到,明二一愣,看了眼谢容后,脑袋以高速摇晃。
“属下守夜!”麻溜闪了。
谢容脸色淡了下去,也没再看锦宁,直接起身离席。
“你去哪……”她喊。
“让我饿死。”
甩下这句,谢容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上客房。
湘玉小声:“将军生气了?”
锦宁没说话,一通埋头扒饭,腮帮鼓起圆弧。咽下后,她站起身,折了几个菜,用餐盘端起来。
湘玉问她:“你做什么?”
“投喂去。”锦宁无奈一声,跑上了楼。
还是让谢容如愿以偿了。
他吃着她亲手喂来的东西时,双眼也直勾勾盯着对方不放。
锦宁被他看得老脸发红,咬牙忍下了,谁让他伤是为她所受。
饭后,果真不出所料,他得寸进尺地要她帮忙沐浴。
锦宁坚决不应。
谢容堵着门不让她走,眸光自她颊边晕起的淡淡红色上扫过,俯身凑近,低道:“我双手不便才让你帮忙,这是不得已,可你脑袋里想着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嗯?”
压低的尾音刻意拉长,低沉沉的仿佛带着钩子。
锦宁瞪圆了眼高声反驳。
“没有!我脑瓜可干净的很!”
谢容挑眉笑了:“我不信,你若心思清明干净,怎么不敢帮我?”
“你……”锦宁哑口无言,激将法是吧。
行。
想了想,反正,脱衣服沐浴的又不是她,帮就帮吧。
店里送了热水来。
锦宁搬好凳子,一把将谢容摁着坐下,直接上手扒开了他的衣襟,露出大片锁骨和隐隐的胸肌。
“先说好,我只帮你擦上半身,下半身你自己来。”
他应了。
她板着脸,迅速拽掉他上半身所有衣物。
有点粗暴。
“疼了,”谢容微蹙着眉,肌肉青筋绷着,哑声不满,“你就不能对我轻柔些,我还有伤。”
锦宁真以为扯到了他的伤,佯装的镇定变成了紧张,改为放柔了动作。
浸水的棉巾擦过青年结实有力的身体。
锦宁闪躲着眼睛,在那腹肌上一通乱擦。
她真的很想做个面无表情的搓澡工啊!!
可眼前人的肉体,宽挺的肩,胸肌,蓬勃分明的八块腹肌,紧致有力的肌理线条,甚至刀刻般的疤痕都发散着诱惑力,她没办法做到,甚至还可耻的有点口干舌燥,这绝对是身体的肾上激素在作怪。
“好,好了,你身体干净着呢,剩剩下的自己蹭蹭水就行!”
锦宁扔了棉巾,一刻不多停留,跑了。
谢容也未再拦她。
他闭眸,流连起方才她柔嫩的手若有若无地蹭过他腰间。
掌中亵渎。
……
这一夜,锦宁罕见地做了难以言说的梦,梦里着实银乱悖逆,还好一早醒来就不记得了梦的内容,否则真会羞耻的想撞墙。
这自无法细细描述出来。
隔日几人继续启程,三天后在傍晚赶到了吴州。
谢容要带锦宁去他所住的府邸,顾氏和谢啸都在那,她以还未做好准备为由拒了,住进了客栈。
救命。她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两口子。
按礼说,她现在和谢韫还是夫妻关系啊……好他爹的银。乱。
晚上两人用了饭,谢容还坐在她房里不走,锦宁起身赶他:“天不早了,你快回家去报个平安吧,别让伯母担心。”
谢容没应,握着她的手拽到身前来。
锦宁皱了皱眉,只好往他怀里走近了一步。
“你不愿跟我去见他们,”是笃定的语气,谢容抬眸紧盯她的脸,“你在担心什么,告诉我。”
锦宁蔫蔫地丧眉搭眼,安静了会,慢吞吞道:“不是担心,就是有些尴尬,你我……算不算那叔什么嫂乱什么伦?”
这事要放在人伦常理的现代,真会让人大嚼舌根。
谢容显然不喜这个称呼,脸色有点沉:“什么叔嫂,你本就该是嫁给我的。”
锦宁不再说了,再说就触到雷区他该暴炸了。
“就算是又怎样,我们既不回京城,这里也没人认识我们,”谢容手臂揽过她腰身,放软和了声音,“你如果不想见他们便不见,我也只是一提,总归是我们二人过日子,不干别人的事。”
锦宁轻点了点头。
她倒不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关键记得谢容刚回来时,顾氏来找过她谈话,明里暗里试探她安分守己,离谢容远些。
她当时对顾氏那个一通保证啊,这这又跟人儿子勾搭上了,唉,不打脸嘛。
在顾氏角度看,她确实像个搅人门楣的祸水。
“那好,我有些困了,你该走了。”
锦宁不想再谈了,抽回手,推了推他的肩赶人。
谢容却顺势两手环过她盈盈一握的细腰,青年高大的身躯十分有压迫感,却因是坐着,需得微微仰头看她,反倒有股臣服依赖的意味。
他长睫漆黑,扑闪着,像低下头颅索要糖吃的狼犬。
“今天的奖励,还没给我。”
“……”
锦宁撑着他肩,身子往后仰:“我有必要再强调最后一遍,我说的奖励是偶尔一次,不是每天一次,你再这么没皮没脸我可不理你了。”
该死啊,就不该提什么鬼奖励。
谢容故意笑得弯起眉眼:“那我今晚不走了,在这陪你。”
锦宁有被噎到。“无赖。”
谢容看了眼不远处的床榻,又转回她脸上,自荐道:“你畏寒,睡着一定会脚冷,我体热,可以先帮你暖榻。”
说完。
他便放开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人儿,起身要去床榻处,奉献肉体给她暖床。
锦宁眨了眨眼,追上,拽住他的手臂。
她认输。“今天的奖励是抱抱,你要不要?”
他谨慎为自己争取利益。“抱多久?”
“……”锦宁想了想,“十个数。”
“也好。”谢容向她伸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