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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狱[无限] 厌姝 41401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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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浮屠城

“得想办法把它们困住!”

时云山大声喊道,向外跑去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连阙无语地看着跑得飞快的人,身后的鳄鱼已蜂拥着向他们扑来。

他一边跟在时云山身后向洞外跑,一边观察着窄小而狭长的洞穴。

时云山缓下脚步,向身后穷追不舍的鳄鱼群连开了数枪。

小鳄鱼的鳞甲不似巨鳄那般坚不可摧,子弹擦过未进化完全的脊背,带起一阵阵痛苦的嘶吼。

但这些依旧未能阻拦鳄鱼的脚步,后面的鳄鱼踏过受伤的同伴迅速向二人爬来。

时云山还欲再开枪便被连阙拉走,转瞬间两人刚刚经过的地方便已被鳄鱼攻陷。

夺路狂奔中,已临近来时的洞口。

连阙心知不能再退,他打开手环扫过储存的几个技能,目光停留在其中一项上。

“你先走。”

连阙打定主意,便推搡着时云山快走,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将手按向两侧的石壁。

山崖内坚固的石壁顷刻便在指缝间碎裂塌陷,堆积在他的脚下。

连阙看着逼近的鳄鱼群,一边分解着石壁一边向后退去。

塌陷的石壁如雪崩一般随着他的退后将洞穴堵死,窄小的通道被完全吞没,直到连阙再听不到变异鳄鱼的嘶吼与爬行声,他这才在异能消退后收回了手。

两人竟已不知不觉退至连接海边的洞口。

“这洞口可封得够死的啊。”

时云山检查过山体被分解后堵死的洞穴,这才劫后余生般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这是大E的异能?你倒是机灵。”

连阙没接话,只安静将短刀在水边洗净,又复重新收好。

“你的刀不错。”时云山不吝啬夸赞道,似想起什么微眯起双眼:“藏存储器,藏刀……为什么你藏的东西就连科研所也发现不了?”

连阙正欲说话,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

“人间有句话,叫‘刀的真意不在杀戮,而在于藏’。藏刀……就是它在你的手中,即便不用也代表着你是地狱之境唯一的神。”

凌乱的画面一帧帧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连阙痛苦地捂住额头,在记忆冲击的晕眩中险些站立不稳。

那道声音他无比熟悉,正是他进入十九狱时听到的呼唤,和每一场梦境中熟悉的声音。

是……

晏若紫。

“你怎么了?没事吧?”

时云山的唤声让连阙回过神,涣散的目光逐渐对焦。

“什么情况?还撑得住吗?是不是今天用太多次异能了?木木说你身体不好,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我背你上去!”

连阙婉拒了他的提议,率先攀上崖壁向崖顶爬去。

朝阳散落在海平面上,入目所及海雾将微光洒满每个角落,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暖的金色。

连阙看向被晨曦笼罩的土地,视线猝然定格在重重山林中的一处断崖。

那个地方他似乎去过。

只远远一眼,便让他感受到了沉重的悲恸。

“想想咱们还挺幸运,看不到光的时候就刚好有萤火虫飞出来,你说怎么这么巧?”时云山攀上崖顶,看着先一步到达的人站在原地未动轻啧道:“都不知道搭把手帮帮我这个老人家。”

但他抬起头,却发现沉默不语的人远眺间,一滴晶莹带着晨辉自他的脸颊滑落。

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

“你怎么哭了?”

时云山见连阙不答心急地说道:

“明天你也别去科研所了,好好休息,你找到这里、困住了这些异化鳄鱼已经很厉害了,现在不就是要找到科研所知道长生的异化会波及人类的证据,这个交给我们。”

连阙收回目光,指尖疑惑划过眼角,竟当真染上了浅薄的湿意。

“你看错了。”

连阙收回眺向远方的视线,走向停在身后的车:“咱们得快点回去,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他们定罪的证据在哪了。”

“什么?!”

……

晨曦的微光倒映在林间,时云山的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行驶在小路上。

二人用同样的办法通过了城门的守卫,一路狂飙回到院落。

木木与老班起得很早,已在院中晨练,其余几人还在车厢内休息。

时云山走进车厢,将众人唤醒。

“都醒醒,十分钟休整,五点三十分准时到这里开会。”

车内的几人都在迷迷糊糊中起身,各自去洗漱。

连阙也跟着走进别墅,等他洗漱完毕,众人重新聚回车内时,时云山也刚好清点完车内的装备。

他只匆匆冲了一把脸,便对众人说道:

“我和小景在城外发现有人畜养本莎芭。”

“什么?!”老班错愕道:“那只异化鳄鱼?它不是因为当时的吃人事件被处死了?!”

“它不但没有死,还被人畜养繁殖。”

时云山在大家的抽吸声中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已经联系最高裁决院的人去处理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支援会分两批,在十点前抵达N34城。”

“但是现在,既然发现了本莎芭,就更加确定了N34城的危险等级已提升至A级。”

时云山看着连阙与他身侧茫然的三人,解释道:

“危险等级是最高裁决院对即将发生危险事故的预估等级,因为最高裁决院非常依赖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将危险等级依次分为:F级、E级、D级、C级、A级和S级。”

“裁决院的那位长老会通过人工智能的评估等级派遣相应的机械军团兵力支援,不过……如今温律在,机械军团的城内指挥权就会在他手中,现在只能祈祷他和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他说着瞥过连阙,戏谑的目光中哪有半点祈祷的意思。

“今天我们组的几个人都必须先到科研所报到,所以城里……”

时云山说到这便看向连阙一行人,小鱼见状点头应下:

“这个可以交给我们,我们的人继续巡视,如果再发现有人异化也可以及时处理。”

“重点是,找到长生。”时云山慎重道:“科研所的事情解决后,我们也会第一时间跟你们汇合,一切都以N34城的民众安全为首要考虑因素。”

大E听到这里已开始摩拳擦掌:

“咱们去科研所,还是要先找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和他们知晓并暗中操纵一切的犯罪证据!”

“你留下。”

时云山的话瞬间浇熄了大E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见状时云山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可都特别需要你和这位小兄弟的帮助。”

“知道了。”大E挠了挠睡得凌乱的粉毛:“一切听老大的安排,我和同舟留在车里有情况随时联系。”

“进入科研所以后木木跟着我,老班,你跟着小景一起行动。”

时云山的话让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皆是一怔,因为他说的并不是老班与实习生一组,而是确确实实地吩咐,让他跟着那个实习生。

尽管惊讶,三人却都没有任何异议。

时云山则再次将目光转向连阙:“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见无人说话,他将一枚耳内通讯器丢给小鱼。

“收拾一下,准备开始行动。”

众人应声后迅速开始整装,木木一边收拾一边问道:“是不是一旦有危急情况出现,我们可以先斩后奏把汪所长扣下?”

“一切以民众安全为首要因素。”时云山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有任何问题,我担着。”

“那就好,早就看那个汪所长不顺眼了!”

木木刚扬起下巴,就在时云山的目光下秒怂:“讲证据、莫冲动,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自刚刚分配好工作后埋头在光脑前的大E忽然回过头,神色极为难看的转向时云山:

“科研所天台发现了汪所长的私人飞行器,推测他极有可能要逃跑!”

“异化随时有爆发的可能,大家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沟通,切记万事安全第一。”

时云山当即肃穆起身,看向身后同样严阵以待的众人:

“行动。”

……

众人在短暂的碰头后分头行动。

小鱼带着十九狱众人搜索城市,大E与贺同舟留在厢货车基地并照顾受伤昏迷的江雾,连阙与时云山四人前往科研所报到。

众人都不敢懈怠半分,进入科研所后,四人分开行动,时云山与木木秘密前往汪所长办公室,欲在他离开前将人拦下,老班收到连阙的指令隐去身形消失在科研所的长廊内。

连阙与老班分开后,便在机甲兵的带领下来到院后的宿舍区。

“今天科研所人怎么这么少?”

连阙看着一路上明显减少的巡查兵数量,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队长呢?”

机甲兵自然没有回答,依旧肃穆在前方领路。

连阙却像是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再次感叹般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两人已行至目的地,连阙的视线定在机甲兵的脸上,自然没有错过他神色中一闪即逝的恐惧与惊慌。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连阙正欲继续追问,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

那名机甲兵闻声立刻肃穆行了军礼,径直快步离开。

连阙将目光落向来人,只见那人正站在半敞的门后,或许是因为时间尚早未穿制服,他的上衣只穿了一件随意而松散的黑色衬衫戴着与之相衬的黑色手套,金属面具也在门内的暗影中染上了一层阴霾。

“当然是来找你。”

连阙自然地答道,却见对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半分让他进门的意思。

冰冷的面具微侧过头,看向刚刚那名机甲兵离开的方向。

“认识?”

“当然不认识。”

连阙不知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正疑惑间却听他再次说道:

“管理局已经健谈到问不认识的人昨晚睡得如何?”

熟悉的声音依旧机械刻板,说出的话却让连阙微怔在原地。

险些怀疑站在面前的人还是不是景斯言。

毕竟景斯言从来都将所有事藏在心底,就算受再重的伤或再有芥蒂,也不曾有半分情绪流露。即便是回到这样的时间节点,他也始终依旧冷静得近乎刻板。

对方似也察觉到了失语,僵硬别过头便想将面前的门关上。

连阙这才回过神来,忙拦下欲关上的门,未语先笑:

“不请我进去坐坐?”

自刚刚开始他便将门半掩着,连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屋内,顺势便推门走了进去。

立在玄关处的人似有一瞬的僵硬,连阙假作不知也未再向房间内走,同他一起站在玄关。

“什么事?”

连阙唇边的笑意未散:“昨晚睡得好吗?”

“你……”机械的声音在视线触及那双笑意浅薄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我们两个这么熟,是可以问昨晚睡得好不好的关系吗?”连阙倾身靠近,打量着他微侧过的冰冷面具:“上次你说别叫你‘温首席’,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那人随着他的靠近下意识后退,直至背脊僵硬抵在身后的墙壁之上。

他的视线越过连阙看向房间的时钟。

“早上六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面对他的不答反问,连阙同样假作没有听到,回问道:

“有吃的吗?没来得及吃早餐。”

“食堂在走廊尽头的左手边。”那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已然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还有点口渴。”

“……”

那人示意连阙去沙发,推门离开了房间。

连阙环视着面前简单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简单的衣柜、一张沙发和角落的卫生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连阙看向那张明显没有入睡痕迹的床,想起自己走进房间时他一瞬的紧张和随后背脊抵上墙壁时的僵硬。

连阙走到那张床前,打量着床边因落座泛起的轻微褶皱,视线下移。

如果刚刚在开门前他就是坐在这里……

连阙在床边掀起平整被子的一角,便见薄被之下是伤药与未来得及收好还沾染着血迹的绷带,他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角,却忽听身后的卫生间内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戒备起身,走向紧闭着门的卫生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卫生间门的时候,身后门外却已传来了开门声。

那人的视线瞥过连阙,走到一旁的沙发边将带回的食物和水放好。

连阙走到他身侧坐下,将食物的包装打开。

是简单的全蔬菜小笼包和一瓶矿泉水。

连阙夹出第一个小笼包放在餐盒的盖子上递给身侧的人,见他微微偏头拒绝,便将餐盒盖自然地放到他手中。

“伤好了吗?”

“嗯。”

连阙的视线瞥过被放平的被角低头继续吃饭,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计划有变。”右侧耳内通讯器中,时云山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连阙瞥过身侧人忽然投来的目光,大方将耳内的通讯器音量调到最低。

“总要有点隐私,对吧?”

身侧的人僵硬将头转开,却听连阙再次说道:“这样就听不到了?”

“……”

那人无语地刚站起身,就被重新拉回座位。

“我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了。”

他这样说罢便侧耳去听,耳内通讯器的声音因为已经调至最低,只有时云山微弱断续的声音:

“汪所长不见了,办公室、天台都没有,但是飞行器还没有开走。手里的工作都停一停,现在的重点是要先找到汪所长。”

连阙的目光越过身侧,看向一旁紧闭着门的卫生间。

他将通讯器打开,毫不避讳身侧的人:“不急,老班那边什么情况?”

“这边的守卫很严格,还没找到机会。”

“你们没有在一起?!”时云山听着两人的对话诧异问道。

“你们去帮一下老班,汪所长这边交给我。”

“什么?!”时云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他在哪?”

连阙没有回答,兀自切断了通话再次看向身侧。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这是我刚接到的任务。”连阙手中的水瓶已快见底,他自然地将水瓶递到那人面前:“我的目的就是来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伤有没有好。”

那人错愕看着靠近的人,一时竟在他的目光中难辨话的真假,只略显局促地低头看向他递来的水瓶。

“不用……”

“哦,我是想让你帮帮忙,再把水装满。”

“你?!”

连阙将水瓶向他面前再次递了递:“不过你想喝当然也可以。”

“……”那人却“噌”地站起身:“在你看来,异能只是被消遣的工具?”

连阙收回手,没有半分被低斥的恼火,只平静看向那双隐在面具之下的眼睛:

“我们说的话,里面的人能听到吗?”

那人半晌未语,最后还是说道:“不能。”

“好。”连阙将水瓶和食物放在一旁,起身正色与他对视:“那你告诉我,你的异能还在吗?如果还在,为什么伤口没有愈合?”

面前人的身形在瞬间变得紧绷,他刚想否认,连阙却再次说道:

“我看到过你背上的伤口没有愈合,看到了你床边的药和纱布,如果你还是不想承认,我也可以自己检查。”

“你们管理局的人都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们确实喜欢多管闲事。”连阙在他闪躲中抓住了他的衣领提到面前:“但对我来说,你的事不是闲事。”

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抗拒的人如同被瞬间浇熄了火,反驳的话也顿在了口中。

在他怔忪的片刻,连阙的指尖已迅速探向那张机械面具。

但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那张面具时,面前的人却已回过神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做了一个梦。”

连阙未着急收回手,只在二人针锋相对间放缓了语气:“克拉肯脱逃,机甲兵死守科研所伤亡惨重,你也受了重伤。”

“不过是个梦。”

隔着手套相触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轻微肌肉僵硬产生的反应未能避过连阙的洞察。

“是吗?”连阙说着再次探向那张面具:“那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僵持的平衡在这一瞬被彻底打破,连阙的手被挡开后并未放弃,转而以另一只手再次探向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具。

但这场拉锯比连阙想得要轻松,经过上一次休息室内的交手,连阙先发制人自他制服裤子的腰带后摸出那副手铐,反制住他格挡的双手迅速扣在身后,随即便顺势将他推向一旁的沙发。

连阙不知这样一副手套能否锁得住他,单手扣住他被锁在身后的双手,不敢有半分懈怠地顺势在他身上坐下,以此牵制住他的双腿,探手便将他面上的机械面具取下。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没有错过面具摘下一瞬间那人错愕而微微涨红的面色。

但他的注意很快落向面前人的左眼。

未结痂的伤口被匆匆缝合,平整的针脚下竟是一颗染着血、不仔细分辨便难以辨识的机械眼球。

连阙错愕间怔在原地。

那人却已在惊怒中回过神,低斥道:“昨晚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是梦。”

“梦?”青涩未脱的脸庞紧绷着:“你以为我还会像你说自己是人鱼时那样相信?还是这些是你们管理局惯用的伎俩?”

“我没有说过自己是人鱼。”连阙这才自莫名的情绪中回神,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我说过我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或许是……神明的预知梦?”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神明。”

这一刻,连阙竟在他的眼底的猩红间看到了一丝压抑的痛苦。

就在这时,腕上的手环忽然闪烁了两下,连阙想起这是贺同舟将芯片植入手环后的通讯提示,将面具丢在一边,打开通讯器调低声音后贴在耳侧。

“听得到吗?”

手环内传来贺同舟压低的声音:“那份文件破译成功了……竟然真的是、真的是温律的!”

连阙并未着急询问,反而问道:“你身边还有谁?”

“大E去搭建信号搜索器了,现在车里只有我……和江雾,不过他还没醒。”

“好。”

“这份资料是温律在科研所进行改造的档案,大概有几次换骨的手术和观察记录,还有……”贺同舟翻阅着资料,话音忽而一顿。

“实验对象八岁进入科研所,因异能特殊在十八岁前住在观察室,在科研所期间几乎与所有人都没有交集,除了负责该研究项目的博士。”

“在其满十八岁骨骼发育成熟后,经本人同意,进行骨骼机甲更换手术。初次换骨手术后,实验对象逃离科研所,被追回后情绪稳定,再无脱逃迹象。该实验对象异、异能……”

贺同舟说到这里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异能……‘无限’,温律、温律就是……”

“嗯。”

连阙正欲切断通话,手环通讯器中却再次传来贺同舟抽吸的声音:

“最、最后一项更替手术就……就在两个月前,但是……是、是……”

“心脏更换手术!!!”

连阙愣住。

在这片错愕中,他本以为双耳已再听不到任何声音,贺同舟的声音却依旧磕磕绊绊地传来:

“怎么可能……你知道吗?我刚在看研究所资料的时候看到了另一条讯息,异能者的异能普遍存在于脑内或心脏内,更换心脏这样的手术非常危险,如果他的异能恰好源于心脏……那、那么……”

“知道了。”

连阙切断了通话,眼底的干涩让他闭起双眸。

待情绪稳定后,他方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其实自连阙来到这里以后,他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称呼那个人。

是该叫他景斯言,还是温律。

如果他是景斯言,为何会被称为温律;如果他是温律,又为什么会告知自己这样一个假名。

为什么那些机甲兵看向他的目光明明畏惧却又带着不屑,为什么明明科研所的机甲兵同吃同住,他却对同性别的自己也会有难为情的躲避。

因为在过往的整整十年——

他从不是以机甲兵的身份留在科研所,而是同那些变异动物一样,被关在观察室的“异类”。

明明是不可多得的异能者,本该是天真无忧的少年时光或是同时云山他们一样在非自然生物管理局过着肆意的日子,他却只能同科研所的兽类般被画地为牢,接受着一项又一项研究。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或许一切都并不重要,既然他说他叫景斯言,那么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对他来说他都只是景斯言。

仅此而已。

“心脏更换。”

连阙将手伏在景斯言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指尖有力而快速的心跳。

“一旦手术失败异能消失,你要怎么撑这一身的钢筋铁骨?”

景斯言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竟一时失语。

他僵硬地别过头,似被剖开了一切让那些不堪再无所遁形。

“让我看看。”

连阙小心挑开他衬衫的钮扣,那双无论是拿刀还是持枪都异常稳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

就在他神思混乱间,本该被手铐束住的人竟不知何时脱困,反手便擒住了那双作乱的手,将他的双手反扣在沙发的扶手边。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连阙被扣在扶手上后才回过神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已迅速抽身,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好好休息,八点博士会带着海妖先行撤离,到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走。”

他说罢便将面具重新戴好,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第082章浮屠城

“请你的。”

小鱼同若紫从超市出来,将手中的面包丢给她。

巷口转角的镜子中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小鱼停下脚步凑到镜子前补口红。

“其实你不化妆也很好看。”

“少来。”小鱼笑斥道:“老娘就算做鬼也要做最漂亮的鬼。”

红唇为她的气色添彩不少,若紫打量着面前的人。

初见时她便是这样艳色的红唇,满身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熟悉以后才渐渐发现,她看似冷艳不好招惹实则细心周全。

在她的身上,似乎有着某个熟悉的影子。

“怎么了?”

察觉身后的人正打量着自己,小鱼疑惑地透过镜子看向若紫。

“没事。”若紫摆了摆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早就说让你们早点休息,现在知道困了?”

若紫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正欲说话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从小超市走出,钻进两人身后的小巷。

那人走得太急,擦身而过时撞过若紫的肩膀也浑然未觉,只匆匆加快了脚步。

“那个人……怎么……”若紫皱眉凝视着跑远的背影,似在记忆中努力搜寻:“有点眼熟。”

“没事吧?”

小鱼忙将若紫拉到身边,正欲低斥那人没礼貌时,身后便利店的收银员突然冲了出来。

“抓小偷啊!!”

二人忙转头看向男人消失的深巷,见已有人闻声追去,小鱼犹豫间却见若紫竟已快步追了上去,她也忙将东西收好跟上。

……

手铐难以解开,连阙也懒得费力干脆躺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他很快便沉沉睡去,被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包围。

那些梦境凌乱而破碎,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碎成无数的残片,每一块都仅能倒映出世界的冰山一角。

他听到晏若紫的声音——

“小骨头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上次的那个孩子。”

“不行……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再去人间了,我哥的话你忘了吗?”

晏知微的声音——

“地狱的神明最不需要的就是慈悲,因为恶灵永远只臣服于强者。”

“人间哪有地狱纯粹,地狱恶得纯粹,人却偏偏要为恶意披上人皮。”

“神明不能对任何人偏心,因为一旦神明改变了凡人的命数……”

“就等同于赋予了那个人弑神的力量。”

……

他想按住胀痛的头部,腕间的束缚却在这时将他自梦境带回了现实。

后脑的钝痛还未停止,他在狭小的空间内蜷缩起身体,片刻后才重新张开了眼睛。

这样的动作险些将手边的东西打落,连阙下意识抓住,待看清后才发现正是那瓶矿泉水。

原本快见底的水此刻竟已被重新填满。

他将水瓶攥在手心,因梦境混沌的思绪渐渐平息,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手铐的限制让连阙只能斜靠在沙发木质的扶手边,他的神色混沌中似乎未从梦境中彻底清醒,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水瓶上。

房间很安静,一门之隔的洗手间内却再次传来了一阵细碎的声响。

连阙正待起身查看,链条擦过木质扶手的声响让他皱眉看向将自己束缚住的手铐。

片刻后,他拆卸下沙发的扶手丢在一边后放轻脚步走近,将洗手间的门推开一道窄小的缝隙。

幽暗闭塞的洗手间内,瘦弱苍老的人被严严实实捆在马桶上,他的眼睛、嘴和耳朵都被牢牢封住,恐惧的挣扎丝毫没能摆脱一圈圈绳索的束缚。

白色研究防护服胸前的名牌上刻着几个小字——未来科研所所长:WANG。

不正是时云山他们遍寻多时的汪所长。

连阙斜倚在门边打量着这位初次见面便被五花大绑的汪所长,想起景斯言说的他听不到逃不掉,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眼口耳被封得这么严,恐怕这人如今自己身在何处都已辨识不清。

门外忽而传来阵阵嘈杂声。

连阙将洗手间的门关好,正欲细听发生了什么,长靴踏过的沉稳声响便让门外的喧闹沉寂下来——

“搜检完成了?”

“没有发现异常,所有个人物品也已经集中销毁,但是……”

门外在一片静默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说道:“所长失踪了!所长原本预计在昨晚撤离,但飞行员始终没有等到他,人也不在办公室。”

冰冷的机械面具扫过众人,声音平缓而不带一丝温度:

“你们不去找,聚在这里做什么?”

众机甲兵皆在他的目光下畏缩着,最后将刚刚说话的人推了出来。

“已经找过了,科研所里都没有找到。”他的目光闪躲,最终鼓起勇气看向那张满含肃杀的冰冷面具:

“只有你的房间还没有搜。”

“我的房间?”机械面具下的视线扫过众人:“实验室都检查过了?”

“这……”

“实验室都没检查过,就说已经都检查过了?”

“这……”众人各个面露惧色:“博士不是说了,刚才那个人就是因为进入未清理实验室造成的异化!”

“既然是这样,所长可能是去检查实验室的污染情况。”

这样的话不无道理但此刻他们竟无一人敢去检查实验室,在他们心生动摇之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冷声呵斥:

“不让我们进去,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这道话音随着机械面具下的视线扫过息声,但人群中却有人再次小声嘀咕道:

“对啊,他平时不怎么在科研所,房间也都是从不避讳的,怎么忽然这么紧张。”

“如果不是藏了什么,他怎么会……”

“就是……他哪里需要什么房间,还不是博士……”

……

嘈杂细碎的低语在空气间骤冷的气压中渐渐平息,就在众机甲兵畏缩后退间,忽听房间内传来细微的声响。

众人立刻再次警戒,眼底的忌惮渐渐被肃穆取代,重新围向那人身后紧闭的房门。

“温首席,这里是科研所不是你的最高裁决院,你拒绝搜检总要给一个理由。”

那道挺拔的身影并未回答,也未让开半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身后的门忽然自内被推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瘦削而懒倦的人斜靠在门边打量着聚在门外的一众人。

“一大早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推开门的人显然刚被吵醒,困倦未消的神色中带着被扰清梦的不悦,未整理的头发随意蓬松,上身更是未着寸缕只随意将衣服搭在腕间。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视线却倏然定在身前的人身上。

血珠顺着那人指尖的伤口垂落,白色制服的背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口再次裂开,也沾染了片片血痕。

只片刻未见,景斯言竟再次受了伤。

众机甲兵似未料到房间内还有其他人,一时间都怔在原地未再动作。

连阙的视线落在那人还在滴血的指尖,蹙眉正欲说话间,那人却已迅速将衣服解下披在了他的身上。

“要找人就自己去找,你们要找的人我这里没有。”

背身立在门前的身影高大,挡住了门外大半的视线,如同护食的野兽般冷冷扫过还愣在原地的众人。

他说罢便兀自关门,将怔忪在原地的众人隔绝在了门外。

房间的门重新关闭,不算宽敞的环境让面前人的气压显得越发低沉。

“刚刚那不是……”

“管理局的人怎么会在他房间,还……”

“这么怕人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

……

门外寂静后的窃窃私语让景斯言终于收回了落在连阙身上的目光,越过他走进房间。

“你怎么不穿衣服就……”

景斯言的脊背紧绷,走进房间后看到一旁的沙发话音戛然而止。

沙发的木质扶手已被拆下丢在一边,身后的人也将原本卷在腕间的衣服拨开,晃了晃手铐。

“刚刚也算帮了你,是不是先帮我解开?”

前一刻还低气压的人略显局促地走到他面前,取出钥匙解开他的手铐。

“以后不要不穿衣服就出去,他们……”

景斯言的话说到这里便顿在口中。

连阙在门外越发暧昧的调侃中也似乎听懂了些什么,不知为何原本对这些事并无设防的他竟觉得心底有些异样的局促。

只是他并不觉得这和他没穿上衣有什么关系,机甲兵本身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让他们词句变调的是景斯言刚刚的反应。

连阙心下理性分析着这些,却再次想起景斯言之所以会与他们不同,正是因为他从前并非与那些人一样,而是作为实验对象被关在实验室内。

所以他沉默寡言,甚至对同性也会有羞怯的反应。

这些在外面的人眼中,却变成了暧昧的调笑。

“他们笑,不是因为我穿了什么,而是因为你的反应。”

连阙收起凌乱的思绪,又恢复了一片无所谓的神色:

“这些在男生之间很平常,是你把平常的事情看得太复杂,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

正在低头解手铐的人因他的话动作一顿,似未料到他会说得这样直接。

“同性与异性不同,很多要与异性保持距离的事,对同姓并不需要,尤其是……朋友。”

连阙揉过被手铐勒疼的手腕,顺势扯住他衬衫的衣领拉到面前:

“我们是朋友,对吧?”

连阙的动作被迫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隔着机械面具,景斯言的视线随之落向近在咫尺的人。

这样的词语是他几乎从未涉及的。

眼前的人方睡醒目光还带着清晨迷离的雾气,让原本淡漠的神色也仿佛染上了一丝多情。

半披在身上制服的领口微敞,露出瘦削却恰到好处的肌理线条。

在连阙追问的目光下,景斯言别开视线,顺手便将他未系的拉链拉好,并拉到了最顶端。

“?”

“科研所内有人发生异化,博士会带着海妖提前撤离,等下我带你过去。”

“异化?是什么人,现在情况如何?”连阙闻言神色也变得肃穆:“你的伤就是因为这个?”

“异化的人……有五名。”

“什么?”

连阙错愕看向神色慎重的人。

昨日他们发现两名异化人后就对城市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截至目前为止并未搜寻到其他异化者。

如今在科研所内,竟然已有五人发生异化。

这五人或许有可能在感染潜伏期食用了肉类诱发感染因素,但五人并非是一个小基数,也有可能……

感染最初的爆发地很有可能并非在城内——而是在研究所内。

“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去博士那。”

景斯言将手铐收回,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二人目光同时一凛,前后跑出房间。

四肢漆黑如昆虫足般狭长的异化人攀附在屋外长廊的石柱之上,已经变异成昆虫口器的嘴里正衔着半截人类的尸体。

几名机甲兵惊慌四散,他们看到闻声出门的人,忙向二人跑来。

“异化、异化了,我们挡不住,快……”

“通知下去,全员警戒。”

那人话音未落,推门而出的人便扔下一句话,越过几人向正在进食的异化人奔去。

连阙透过清晨的薄雾看向长廊尽头,景斯言与那道黑影缠斗在一起,这样的异化人对于景斯言而言不难应对,但如此短的时间,已经有这么多人发生异化。

几名机甲兵在混乱中打开通讯装置传达命令,跌跌撞撞向着科研所的方向跑去。

“科研所内多人发生异化,一切小心。”连阙立刻打开通讯器慎重道:“异化随时可能爆发。”

话音顺着手环与耳内通讯器传出,随着手环内传出玩家的依次回应,连阙却半晌也未听到耳内通讯器的回音。

他正心下疑惑间,通讯器中终于传来时云山的应答。

“收到。”时云山的气息不稳,还带着压抑的震撼:“我们在9号实验室,就是你让老班去的那个实验室。这、这里……有几个异化人,不过目前安全,因为他们都在笼子里。我们正在取证,你那边怎么样,安全吗?”

“嗯。”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在忙于应付异化人的景斯言身上,眼前异化人的变异并不如别墅里老人异化得那样彻底,景斯言应付得也相对轻松。

“是不是几个蝉类异化人和……一个牛头人身的异化人。”

“对。”时云山慎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告诉老班来这里?”

连阙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间他曾去过的实验室,铁笼内满地的稻草和奇怪而难闻的味道。

他当时并未记起却觉得这个副本的线索太多太过杂乱,像是有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被他不小心遗漏。直到他与时云山进入鳄潭,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遗漏的是什么——

在木匠村和幻想商场时,他曾遇到过三个与N34城有关的异化玩家,除了当时开着空车离开的男人,另两个人却始终未在城内出现。

三名异化玩家,在曾经的N34城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而牛头异化人的异化技能不正是重力压制和……传染症。

“小心他的血液不要靠近笼子,他的异化技能已提升至二段,分别是重力压制和传染症。”

时云山震惊道:“什么?!”

“如果我猜得没错……科研所在秘密进行的实验,是异化融合。”连阙看向在缠斗中同样将视线落向自己的景斯言:“长生的异化本身可能并不会波及人类,他们利用牛头异化人的传染技能,想将他与长生进行融合,却在无意中放走了长生。”

通讯器那端传来时云山愤怒的低咒声,待他重新调节好情绪,才用依旧沙哑的嗓音结束性地说道:

“你自己小心,有情况随时联系。”

连阙切断了通讯,看向已将异化人解决同样正望向自己的景斯言。

二人缄默无言,尽管连阙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对方全部可以听到。

就在这时,凌乱的脚步声自连阙身后传来,一众机甲兵的支援赶到,看着景斯言握在手中的异化头颅,竟齐齐向后退了半步。

众人面上的恐惧竟比刚刚看到异化人时还要强烈。

就在这时房间内再次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两人同时神色一凛,冲进房间内的洗手间。

封死的窗被蛮力撞碎,狭小闭塞的洗手间内竟挤入了三个异化人。

他们嗅着味道扑向被牢牢捆缚住的人,被捆得严实的人也似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更加卖力却徒劳地挣扎着。

眼看着昆虫的口器就要咬碎他的头,一把短刀顺着张大的口器擦过,径直将欲将人吞入腹中的口器切断。

被切断口器的异化人愤怒嘶吼着,紧随而至的拳风便已将他重重击退。

随着一名异化人被重力飞撞向墙壁,另两名异化人也咆哮着冲向拦在汪所长身前的人。

面对三名异化人的围剿,景斯言多少还是显得有些吃力,连阙将钉在墙上的短刀拔出,同他一起加入了战局。

二人携手后这三名异化人应对起来比连阙的预想要轻松许多,不多时便解决了这三个异化人。

就在连阙欲收回刀时,他的余光却瞥见紧随在他们身后进入房间的机甲兵,正趁着二人与异化人争斗欲带走被绑在马桶上的汪所长。

他收刀的动作一顿,就在那人的手即将触及汪所长肩上的绳索时,手中的短刀已再次飞出,擦着那人指尖的机甲而过,发出铁器摩擦的刺耳声响。

那名机甲兵被强劲的力道逼得收回手,便见坚固的机甲竟被那把匕首划开了一道裂痕。

“你?!”

他还未来得及呵斥,身后的机甲兵便已怒责道:“管理局这是什么意思?要和裁决院一起对科研所出手了?!”

“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关。”

连阙还未说话,景斯言便率先说道。

“他果然和那些怪物是一起的!!”

“异化……异化都是他的阴谋!”

“什么人形兵器……博士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东西!”

“你们难道忘了……三年前最高裁决院销毁的那个怪物!!”

“全身都是机械,他早就不是人了,杀了他!救回所长!!”

……

一时间,原本增援处理异化怪物的机甲兵怒声四起。

此起彼伏的激愤话语抵消了他们眼底的恐惧,一同将憎恶的目光投向那道高挑的身影,扣下机甲的头盔戒备地欲将二人围住。

“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景斯言却只不着痕迹地挡在连阙身前,再次警戒地抬起手。

“与他无关。”

这样代表着开战的动作让机甲兵如临大敌,但一旁便是他们的所长,众人眼底飘忽不定的畏惧也随之绷紧,手中的枪上膛,子弹在下一瞬齐齐飞向被围在中间的人。

每一枪都毫无保留,便如同面对那些异化的怪物。

即便眼前的这个人曾与他们一同并肩作战,也曾拼尽全力保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景斯言侧身避过飞射而来的子弹,但这些子弹太过密集,有的还是擦着他的颈侧、手臂和背脊而过,绽开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与旁人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即便机甲兵人多势众,也未能从他身上讨得什么便宜。

避过子弹的人飞身掠向离自己最近的机甲兵,轻松便提起了千斤重的机甲,顺势扔向那排依旧在向他开枪的机甲兵。

笨重的机甲影响了躲避的速度,几名机甲兵在撞击下倒作一团。

就在其他机甲兵欲自保加大火力时,一道懒散的声音打破了战局——

“把枪放下。”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刚刚还被景斯言护在身后的那名管理局实习生竟不知何时站到了汪所长身侧,那把锋利的小刀正抵在所长的脖颈处。

“还说不是一起的!放开所长!你们非自然生物管理局到底想做什么?!”

“我和管理局可没有关系。”

双方再次僵持间,连阙抬了抬手中的刀:

“不用想着通风报信,我们怀疑这次的异化与他有关,把他绑起来也只是无奈之举。你们全部退出去,再去找一把轮椅,我们会带着他一起去找博士。”

“……什么?”

连阙打量着众人开始动摇的表情,再次说道:

“动作快一点,我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刀稳不稳,如果不小心……”

“你?!”

机甲兵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在达成共识后一同向门外退去,有人趁机退至最后转身快步向科研所主楼跑去。

连阙也未理会,示意景斯言将门关好,这才收起手中的刀。

被封闭了听觉与视觉的人明显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极度危险,随着连阙将刀自他的脖颈放下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连阙虽然有很多话想问眼前的人,但他还是将洗手间的门关好,向守在房间门旁的人招了招手。

“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景斯言闻声转过视线,却如同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未动半分。

连阙也未着急,只轻啧了声走到床边,掀起被角将伤药、纱布和工具取出:“科研所内已经有这么多人发生异化了,现在不处理,等下你还有时间处理伤口?”

立在门前的身影似经过权衡,还是走到连阙身边欲接过他装着伤药与工具的托盘。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连阙挡开他的手将人推坐在床边,自然地打开伤药。

“……”

连阙看着他将衬衫脱下放在一边,又背身朝向自己。

“前面我自己可以。”

连阙也未坚持,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道道伤口,安静走到他身后解下他背上纵横的绷带。

绷带之外是子弹擦刮留下的伤口,绷带之下是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已再次裂开将纱布染得一片血红,原本已有预期的连阙还是顿住了动作。

这些伤不仅来自异化怪物,最新的伤更是源自与他同在科研所的机甲兵。

如今的他基本可以断定昨天的梦境并非预知,而是确确实实昨晚景斯言所经历的——又或者说是真实世界中他所见过的场景。

景斯言明明刚与那些机甲兵一同经历了生死,为什么此刻的他们却调转了枪口,对着并肩作战的人扣下了扳机。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子弹要不了他的命,还是因为在他们眼中他是与克拉肯一样的“异类”。

“我的异能还在。”不知是不是察觉连阙许久未动,背身的人竟难得解释道:“只是还有些不稳定,需要磨合控制。”

如果恢复伤口这样对他来说曾经基本的供给都已无法提供,他的异能仅剩下维持骨骼机甲供电的应求,他还能用轻飘飘的“不稳定”三个字来形容吗。

连阙垂下眼睑,将药涂在伤口上。

这些伤药的恢复效果极佳,却难免会引发伤口的疼痛,背身的人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自绷紧的肌肉线条不难看出他的疼痛与紧张,连阙记得景斯言的体温很低,此刻靠近的背部却带着盛夏中也能察觉的灼热。

他将指尖覆上他未有伤的皮肤,指尖之下的身体随之绷紧,那人亦侧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的身上很烫。”

“天气太热。”

连阙对这样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挣脱了他的手转而想取下他的面具。

景斯言却再次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你戴着这个,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好了吗?”景斯言没有回答,便欲接过连阙手中的药。

“是骨骼机甲的温度吧?它是不是已经无法承载了?”

连阙也避开了他的手,他的目光瞥过面前立刻变得紧绷的人,别过他的身体让他再次背对自己。

机械的脊椎骨在他的颈后露出半截与颈环相连的部分,包裹着钢铁的皮肉因高热也变得涨红。

景斯言如同被窥见了软肋的幼兽,扯回被丢在一旁的衬衫便欲披回身上。

“还没包扎。”

连阙拂开他掩耳盗铃般的动作,指尖划过他后颈的黑色合金。

“你不需要隐藏,它从不是异类的象征,而是功勋。”

在景斯言怔忪的片刻,却感觉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落在颈后炽热的冷铁之上。

少年的心思隐藏在机械面具之下,却藏不住下意识收紧的指尖和随着颈后的吻抑不住生长、拂过肩头与连阙眉眼的长发。

这一刻不知有没有人会记得,至高无上的神明也曾为人间的少年驻足,落下温柔而虔诚的一吻。

第083章浮屠城

改造厢货车内。

贺同舟低头摆弄着手中团成球的机械犬,将包裹在最外层的合金盖拆下,露出内部的一片焦黑。

“半边的机械核心都烧毁了,这东西还能修吗?”

“当然能了……”

贺同舟正欲争辩的话顿住,大E还未回来,车厢里哪还会有人跟他说话。

他瞬间被吓得险些从座位摔下,惊恐望向身后时被那人提起了衣领,这才重新坐回座位。

“吓我一跳……”

待看清身后的人是谁,他稍稍松了口气:“你这人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

江雾将单边眼镜戴好,打量着这间车厢:“你们逃出丛林了?”

“嗯。”贺同舟顿了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想起他们刚进入副本时还是在城外的丛林,仅仅过了几天竟已恍如隔世:

“你去了哪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江雾打量着他将机械猎犬小心收好的模样,挑眉道:“这不是跟幻想商场的一样。”

“才不一样!!”

一向随意的贺同舟异常坚持地解释道,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将话题转开:“小黑才不是普通的机械犬,它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已经更换了一个动力核心只差一个意识核心了,等我攒够钱一定可以把它修好的。”

江雾看着他视若珍宝地将机械猎犬收好,狡黠地笑道:“在地狱这种机械核心的原件都是稀缺材料,你攒齐第一个用了多少钱?做了多久?”

“……”贺同舟心虚地挠了挠头:“没多久,也就一……百年。”

江雾唇边的笑意渐深:“哦,原来才一百年而已。”

“……”

江雾将卡牌的积分面板在他面前晃了晃:“想要积分吗?”

“……?!”

贺同舟看着他面板上的一长串数字,艰难吞了吞口水:“需要我做什么?”

江雾挑唇正欲说话,车厢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荡。

二人措手不及堪堪稳住身形,贺同舟急忙打开车外的监控系统,却见一道漆黑变形的身影凑在监视器前,正张开巨大的口器咬向监控……

光脑屏幕折射出黑洞般的巨口,下一瞬便影像切断彻底失去了信号!

“没、没事,大E说过车厢很坚固,咱们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贺同舟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得险些从座位上摔下,还在安慰身后的人:“我已经发了求助了!等大E回来……”

他刚堪堪扶稳站好,车厢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这一次,整个车厢竟在一阵零碎掉落的晃荡间忽然向侧翻去!

……

这个吻落在景斯言颈后裸露在外的机械脊椎上,纯粹得不带一丝杂念。

一触即离,一时让人难辨是真实还是虚幻。

景斯言却忽然站起身,前一刻还干净利落的短发在瞬息之间已长至腰际,慌乱中险些打翻装着医药工具的托盘。

“你、你怎么能……”

他下意识按住后颈被吻过的地方,机械刻板的声音竟染上了一丝慌乱。

连阙的指尖穿过瞬息间生长的长发,在惊讶中笑道:“还真是不稳定呢。”

“……”

见景斯言欲夺过绷带,连阙忙避开他的手:“前面的伤还没处理。”

景斯言静默片刻,他的所有表情隐在面具之下,长发之下的耳尖却带着不寻常的薄红。

眼前的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也未对那样的举动解释半句。

他僵硬伸出手:“刀呢?”

连阙挑了挑眉,取出短刀递给他。

景斯言展开短刀,挽起散落的长发在耳后齐根割断。

他正了正歪斜的军帽,将短刀折叠收好递还给连阙。

连阙却已带着伤药来到他的面前,身前的伤与背后相似,庆幸的是随着他刚刚无意间异能的外泄,原本深可见骨的伤也随之恢复了不少。

“你手上有伤。”

连阙阻止了他推拒的动作将药涂好,替他将绷带缠好固定,又在他的指尖点上伤药。

做好这一切,他才在等待着景斯言将衣服穿好的空档拨通了小鱼的通话。

在接通的第一瞬间,手环内传来小鱼的声音:

“我们刚遇到了一个人!若紫觉得熟悉,我们追了一路最后还是跟丢了……不过,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连阙听着对面激动的话语,平静答道:

“幻想商场的那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的?!”

小鱼原本只是不可置信的感叹,却不想连阙竟然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与若紫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若紫更是激动地凑近通讯器:“对!就是那个化身金蝉的男人!!”

“联系管理局,一定想办法找到他。”连阙的声音变得肃穆异常:“他可能就是一切的关键。”

“什么情况?”小鱼疑惑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什么化身金蝉?”

“等下我再跟你细说,大概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我们在幻想商场遇到了一个异化是金蝉的男人,我刚刚看那个人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他就是那个男人!”

若紫简单解释后转而向连阙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他也是金蝉,但这么多异化人,他真的会有什么关键线索吗?”

“我们在科研所查到他们在进行异化融合实验,这次的大规模传播极有可能与此有关。”

连阙看向卫生间内被封闭了听觉与视觉的人,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他的异化完整且保留了人类的意志,或许与长生和它的卵有关。”

小鱼与若紫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忙齐声应下。

“科研所的异化已经开始爆发,你们在城内也万事小心。”连阙正色道:“务必找到那个金蝉异化人。”

“知道了!”

“你也注意安全!”

……

连阙与通话那端的二人道别,瞥向景斯言注视的目光。

他已整装完毕,凝视着连阙的眼睛:“长生在哪?”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们的人已经去找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梦是什么,还是……你在科研所也安了眼线。”

再一次针锋相对的目光中,连阙依旧淡然转开视线向洗手间走去:“这个问题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神。”

身后冷硬的机械音说道。

连阙没有回答,只沉默将汪所长眼耳与口的遮挡拆掉。

“汪所长。”

他打量着面目严肃而充满戒备的老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是谁?”汪所长目光凌厉地扫过面前的人:“和温律是一伙的?!你们把我绑来到底想干什么!”

连阙不知景斯言将他的眼耳挡住是不是害怕被他知晓身份,如今他竟直接叫出了景斯言的名字,连阙只做不知继续问道:

“我只是想跟所长聊聊,科研所在秘密研究的东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汪所长打量着连阙已然重新穿戴好印有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制服,愤怒指责道:“时云山……我就知道!你们几次放走科研所的研究对象,这次长生遗失我们都没有追责,你们现在是想反咬一口吗?”

“如今科研所已经发生数起异化,难道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感染率最高的机甲兵还会听从你的命令?”

景斯言打断了他的话,站在洗手间狭窄闭塞的门边。

他的话让汪所长下意识看向门外的时钟,额间也随之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金蝉异化的潜伏期是一个月,朝圣节从那时就定在一个月后,将围墙与城市防护网的工期也赶在一个月内……”

连阙靠坐在一旁的洗手台边,如今反倒不慌不忙地摆弄着手中的小刀:“按照这样的时间推断,长生遗失也是在那个时候,如今一个月的期限将至、科研所已被异化波及,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话?”

“什么朝圣节、什么防护网……我是见过有人因长生发生异化,但那是在科研所内的事,所以才会清楚异化的细节。”汪所长局促答道:“但是这和长生遗失有什么关系?”

景斯言走近后下意识看向窗外科研所的防护网,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可置信地重新看向汪所长:

“城外的围墙和防护网,从来都不是为了抵御城外异化物侵袭的,你从一开始就预估了异化会大面积扩散,城外的防护网和科研所的一样……都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

“不是,我没有!”

“既然是这样,昨晚你为什么着急离开?”

“当然是为了去追克拉肯。”汪所长额头冷汗涔涔,目光游移间再次看向门外:“既然科研所发生了异化,你们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干什么?”

连阙拨弄短刀的动作一顿,挑眉看向叫苦的所长。

眼前的所长明显在说谎,只是景斯言如此刚正不阿,这样问下去恐怕无论多久都无法问出结果。

短刀翻转间他的目光微凝,但就在他欲动作前,身侧的人竟已夺过他手中的刀,反手间短刀擦过博士的颈侧径直刺入他背后的马桶箱。

濒死的恐惧在这一刻如同禁锢在咽喉,汪所长的眼球因恐惧而外突着,竟失声得没有喊叫只有如风箱一样粗重的呼吸。

“我没有时间和你浪费,长生一个月前就不在科研所早就不是你们能瞒得住的,金蝉的异化到底是如何流传开的、波及范围有多广,一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透过冷铁的面具,机械的声音如同索命的厉鬼:“你现在交代或许还能将功补过,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大不了到时就说你是死于异化人之手。”

“我、我说……”冷汗已将汪所长前襟与后背的衣料洇湿,他看着擦过脖颈刺入水箱的刀锋颤声答道:“一个月前有科研员实验失误,不、不小心把长生带出了实验室,被它咬伤的人异化感染……”

“心跳、呼吸频率异常,你在说谎。”暗芒自机械面具之下的左眼眶下闪过,横在汪所长颈侧的刀又近了半寸,竟在瞬息之间氤氲出一道血痕:“重新说。”

“你!!”汪所长抑不住涨得满脸通红。

“这只眼睛的安装你不是也很赞成,现在用在你身上,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

这一刻温和的面具如被横刀斩断,连阙靠坐在洗手台边打量着面前狠厉如孤狼一般的人。

汪所长不知何时早已完全瘫倒在被捆缚的马桶上,他的头仰靠在身后的水箱上大口呼吸,已无法顾及颈边的刀刃因此更深地嵌入他的皮肉。

“是长生!它、它在飞出实验室以后,将……实验试剂倒进了饮用水箱。”

“长生?!”

连阙与景斯言的面色同时一凛。

汪所长这句话的分量极重,连阙不自觉看向他身侧的人,却自那人僵硬的动作中确定了这次汪所长并没有说谎。

异化动物与普通动物的智力水平并没有太大区别,无论是克拉肯还是长生,如果一只异化动物已经可以蓄谋自己的脱逃和对人类的反击……那么它们的智慧必然远超同类,甚至极有可能已经接近人类。

但是,两只异化实验对象同时拥有这样的智力……一切还可能是巧合吗?

而饮用水箱——

“饮用水箱……有多少人会使用?实验区?整间科研所,还是……”隔着面具的机械音竟也染上了愤怒:“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克拉肯、长生……它们怎么会拥有这么高的智力水平?!”

“没……”汪所长却干脆闭上了双眼。

“是异化融合。”

连阙的话让汪所长重新瞪大了眼睛。

他惊恐望向从刚刚开始就坐在一旁不语的男人,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

“所谓的实验试剂,应该是长生与牛头异化人的融合试剂吧。”连阙低垂的眉目隐在暗影中:“长生的异化并不能波及人类,真正让这场灾难蔓延至人类的……是牛头异化人带有‘传染症’的血液。”

“什么……你、你怎么……怎么可能。”

“这场异化从来都不只是失误,而是由你们刻意隐瞒的异化融合间接导致。”

“不!!”汪所长在恐惧的颤抖中堪堪回过神来,怒斥道:“异化融合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有异能的人凤毛麟角,只依靠现在的科技水平和机甲力量根本没办法抵抗异化入侵!你见过那些异化怪物吗?它们就算用枪打掉头挖出心脏都依旧能存活!”

“不是……已经有我了吗。”

机械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不是房间太过安静可能都难以捕捉。

“你?!”汪所长如同被掀开了所有污秽,歇斯底里地说道:“从骨骼到器官都已经换成机械的人也配称为人类?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博士开了一把双刃的刀,谁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变成比异化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连阙的目光沉了下来起身正欲打断那人的话,景斯言却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只停顿片刻后重新问道:

“这些事除了你之外参与的还有谁?博士他……”

“博士只是科研人员,这次的事跟他没有关系!异化融合从不是不可取的实验,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异化动物已经有自发性的二段技能了,如果人类不加速进化一定会被这个世界淘汰!异化在未来将被称为进化!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以后的人也会感谢我们的!!”

汪所长的情绪越发激动,景斯言却暗自松了口气,继而沉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饮用水箱有没有及时处理,到底波及了多少人?”

“不知道。”汪所长亢奋的神色重新沉了下来,他似在刻意回避景斯言的目光:

“水源污染后,当日厨房的人都被异化感染,我们用朝圣节的引子回收了城内所有带售的肉类产品,因为……因为不只是诱发异化,根据长生的习性,它极有可能会将自己的卵产在肉类中。我们对所有肉类食品进行了统一的排查和焚烧……但是都没有找到任何排卵的迹象。”

“我们无法预估异化的波及范围……唯一能确定的只是,长生目前一定还在这座城内,因为外城的隔离监测网始终开着,就算有人出城或它意图飞出去,一旦携带长生根据隔离网的基因检测也会进行拦截。”

他说到这似已全部交代完,不安地看向两人。

连阙走到他身边,将一把无柄木梳拿到他的眼前:“这是你的吗?”

汪所长疑惑打量着眼前的木梳,目光落在木梳的刻痕之上,这才似想起什么:“是……是我的,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连阙轻挑起眉:“你的?”

“对、对啊。”汪所长瞥过一旁的景斯言:“是我……送给女儿的,但这和长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

连阙将木梳重新收好,对刚才问题的答案未置可否:“她很可爱,我如果有这样的独生女也一定会将她视若珍宝。”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门外却同样是一片诡异的沉寂。

“他们去了多久?怎么还没回来。”

连阙与景斯言对视了一眼,目光皆沉了下来,却不约而同谁也没有再说话。

汪所长说着局促看向门外:“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另两人竟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在说谎。”

汪所长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青黑,他懊恼地看向面具下的那只眼睛,竟似在隐恨中后悔自己赞同他安装机械眼的决定。

景斯言却将目光转向连阙,似在疑惑他如何也看出汪所长的最后一句说了谎。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无意识看时间,时间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连阙说着看向洗手间门外的时钟,时间已至七点四十三分。

豆大的汗珠自汪所长的面上滑落,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不打算再做回答。

“这个问题不是不回答就可以规避的,不回答反而是对你最不利的定论。”

连阙却已肃穆起身向景斯言示意。

在汪所长错愕的目光中,景斯言将他颈侧的刀收好,拆开捆缚的绳索换成了方便的手铐。

“你们要带我去哪?我说、我说!我什么都交代,异化极有可能已经覆盖整座研究所,你们能不能送我出去!!送我出去!!”

汪所长惊得大声喊道,连阙只觉得聒噪,顺手便取下一条毛巾堵在他的口中。

“看来咱们是等不到他的轮椅了。”

连阙的目光极冷,他接过景斯言递还的刀,在诡异的安静中率先走到了房间门口。

他将门推开了一道窄小的缝隙向外看去,原本应该被机甲兵蹲守的房间门外空无一人。

他们绑架了科研所的所长,这些机甲兵怎么会弃之不理,除非……

在确认安全后,连阙将门推开戒备走出房间。

绿树环绕的空地上空空荡荡,二人虽心知不对,还是加快了脚步带着汪所长一同向科研所主楼的方向走去。

就在三人即将进入科研所主楼前,一阵此起彼伏的蝉鸣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这声音震耳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被铐住双手的所长越加惊恐地挣扎着,却如何也挣不脱桎梏。

连阙戒备地环顾着四周,辨别这些声音的来源。

然而细看之下二人同时惊觉,排排参天的古树上蛰伏着一双双眼睛,黑色的机甲和皮肤与树干紧密衔接着,不仔细看竟一时间难以分辨。

而一旦洞察,放眼看去科研所内一排排遮天的古树,每一棵树上都匍匐着数名异化的人类。

他们已然有了蝉的形态,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将视线落向的远处的三人。

“跑!”

景斯言扛起挣扎的汪所长,与连阙一同向科研所的方向疾步跑去,密密麻麻蛰伏在树上的异化人亦在同一时间张开未变异完全的蝉翼向三人的方向飞来!

身着铠甲的异化人一个个目光空洞,数量庞大得连接出黑压压的一片暗影。蝉翼震颤之下他们的飞行速度极快,只一个眨眼之间便已急速掠至三人身后。

就在这时,一道冲天的火光自科研所的窗内窜出,火舌带着热浪自连阙身侧穿过,靠近的异化人在顷刻间被火焰吞噬。

连阙顺着火光看向那扇窗,漆黑的窗框后,正是时云山那张落拓不羁的脸。

“得罪了。”

景斯言环过连阙的腰侧,在昆虫漆黑的口器再次逼近时将他揽至身侧,在时云山的掩护下飞身跃入科研所微敞的大门。

大门在三人进入后随即关闭,俯冲而来的异化人飞撞在强化玻璃上,发出一阵如冰雹破窗的闷响声。

科研所的大楼内空空荡荡,高耸的玻璃围墙外不断撞击的异化人遮天蔽日。

连阙回身望向不断撞击着强化玻璃的异化人,被眼前这般震撼而悲凉的场景惊得半晌未动。

他沉默将目光转向身侧,冷铁的机械面具亦正仰望着面前这幅悲壮的场面。

连阙很难想象,这一幕对于只是副本故事的自己都如此震撼,作为故事中的人,他看着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人如今尽数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下会是怎样的沉痛。

时云山将喷火丨枪丢在一边,快步走到三人身侧后拎起汪所长的衣领迎面便是一拳。

年逾半百的所长被他这一拳打得跌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身体。

直到被赶到的管理局几人拉开,老班将已经拿到的通缉令示意给欲上前阻拦的机甲兵后,时云山才努力平复着情绪,将目光转回连阙身上。

“科研所……感染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无一人保留意识。”他的双目赤红,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城内……也有人陆续发生异化,机械军团的首批支援已经赶到,正在赶往事发现场。咱们得尽快从这里出去,城里的居民需要我们。”

连阙看向他的身后,大厅内停靠着一辆加固的运输车,几名科研人员正在机甲兵的协助下将全封闭式鱼缸推向运输车。

鱼缸内装着的是正趴在玻璃壁上向他看来的人鱼。

“当心那些粉末!它目前在求偶期,这些粉末带有催丨情效果千万不要沾到身上。”博士叮嘱道,转而看向依旧站在门前的景斯言:“阿律,辛苦你把它放到水箱里。”

景斯言闻言收回视线,默然走向被放置在车边的封闭式鱼缸。

他刚走出两步,却被身侧的人拉住,他定下脚步看向拉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

博士看着连阙皱眉的目光,解释道:“放心,人鱼的粉末是不会对他造成影响的。”

连阙将视线自他的指尖转至双眼,在触及他望来的目光时,博士宽慰的目光因他眸中的淡漠一僵。

不知为何,竟因这样的目光下意识恐惧地后退了半步。

在连阙凝眸的片刻,景斯言已将鱼缸打开,自内将挣扎的人鱼抓出。

这样短的时间内,小人鱼的五官已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如今的他已全然变成了沈逆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初,正闪烁地望向连阙。

“珍珠。”

连阙听见欣喜而雀跃的声音,咬字清晰却带着懵懂与青涩。

他被拎出鱼缸却浑然未觉,只惊喜而期待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连阙。

博士也因此诧异地将目光落向连阙,然而在众人的注视中,连阙却依旧静立在原地。

小人鱼似这才发现,那人竟不是来接自己的。

他开始奋力地挣扎着,水花四溅中众人惊恐退避,唯恐那些沾染了点点荧光的水珠溅落到自己身上。

进化完全的鱼尾锋利异常,在挣扎中割破了欲将其投入水箱内人的手臂。

那人如若未觉,但人鱼的身上如鱼类一般有着一层极滑腻的黏膜,在挣扎间竟当真挣脱了他的桎梏扑向静立在一旁未动半分的连阙。

这一幕让众人惊恐万分,又在瞬息间难以阻止。

“珍珠!”

众人只能看着人鱼扑进连阙的怀中,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将他抱住。

尽管意识到危险的景斯言在下一瞬便重新将人鱼拉回,连阙的身上也依旧被水渍浸湿,处处散发着幽暗的蓝光。

这一幕让包括时云山在内的众人面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快!快带他去冲洗!!”博士惊恐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思绪,却无一人敢上前查看。

景斯言将不断挣扎的人鱼扔进水箱,快速回到连阙身边。

颤抖的指尖触向连阙的脸颊,似想将他脸上的水珠擦去,但他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手中的粉末更多。

“我带你去处理。”

众人当即封好水箱,慌乱中也未有人靠近地上的那摊水渍。

连阙被景斯言拉过,向一旁的消杀室走去。

他却挣开了他的手,在离开人群后停下了脚步。

“这些粉末带有人鱼求偶的异能,要尽快处理,否则会、会让你……”

“这些对我没有影响,不过……”连阙听出机械面具后的话音焦急,他低声安抚间沉吟道:“这些不是对你有影响?你那个时候明明起了反应……”

连阙莫名其妙的话让本欲拉过他的景斯言一僵,竟如烫手般放开了他的手:“干扰型异能是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的!”

到底是因为年轻,景斯言的反应真实而不似作假。

连阙轻应了声,思绪却因另一件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指尖的触感冰凉,他摊开掌心便看到了一颗晶莹的珍珠。

那是人鱼扑向他时滑落的泪珠。

小人鱼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连阙曾以为那是人鱼本有的特质,但他在扑向自己人鱼的手臂上分明看到了点点青紫与针孔。

丛林中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浮现,即便这一切是无可改变的过去,眼前的人鱼也只是故事中的残影……

他转身看向被人群围绕的运输车,被锁进水箱的人鱼覆在玻璃壁上,目光正眺过众人虔诚而期盼地落在他身上。

一如曾经他站在树梢,面对那双捧起心爱的小罐头向他伸出的手。

仿佛自己是他唯一信仰的神明。

连阙攥紧了手中的珍珠,如同下定决心般抬起手。

手环的暗芒悄无声息扫过不远处的水箱。

这一刻时间也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他透过扫描后的手环看向水箱中正不断滑落着小珍珠的人鱼——

【姓名:】

【层级:19-7】

……

连阙的心重新沉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城外被烧损坏的卡牌,这里绝不止有十七名玩家的疑虑始终扎根在他的心底。

但事到如今,真正确认面前的人就是沈逆……

连阙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条浴巾被搭在他的肩上,连阙顺势接过,目光越加晦暗。

“博士,您先上车,等下我们护送您离开!”

面对机甲兵的话,博士依旧忧心忡忡:“科研所的防护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在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先走。”

“这里有那个人垫后,一定可以撑到最高裁决院的援军赶来的!”

“您是人类未来的希望,您必须先行撤离!”

“对,他是您制造的人形兵器,您要相信他!”

……

“这……”

众机甲兵见博士心生动摇,便推搡着他上车。

连阙冷漠注视着简单几句便定下了景斯言去处的众人,如同在看一场索然无味的表演。不知道在曾经的人间,他们是否就是这样三言两语便决定将景斯言一人留在这里。

景斯言始终沉默站在连阙的身侧,如同也只是一个看客。

“相信他?”

时云山不可置信地环视过众人,继而指向窗外依旧在不断撞击玻璃的异化人:“他一个人怎么抵抗这些异化人?!”

“他是公认的人形兵器,科研所制造他难道不就是为了人类、为了这样的时刻?”机甲兵中有人喊道:“你们管理局的要是想帮忙,就自己留下啊!”

“好,留就留!”

时云山怒得一声应下,但就在双方僵持间,管理局几人的通讯器内传出大E惊慌的声音与铁器撞击的闷响:

“老、老大,不好了!城里接连发生数起异化,它们正在攻击我们的车,我们这边要撑不住了,请求支援!!!”

一时间非自然生物管理局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极差。

“怎么,后悔了?”他们的变化自然被众机甲兵看在眼里,再次出言讥讽道。

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怒得正欲反驳,始终站在众人身后的景斯言却出声打断了僵持的双方——

“我留下,你们送博士离开。”

机甲兵目光鄙夷地扫过管理局众人,催促着博士上车。

博士还是面露担忧地走到了景斯言身侧,似寄托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撑到裁决院的援军赶到,如果有危险,别忘了我留给你的那个东西。”

“先跟着博士的车离开科研所,咱们等到了城中街道下车。”时云山将一把枪丢给连阙:“等下在车后也帮忙清理一下。”

连阙接过枪未置可否,他正打算将手环收好,偏离的扫描划过身侧,摇晃间似有什么数据一晃而过。

他的呼吸一滞,重新将手环固定好。

“怎么了?”

时云山的询问没能让连阙回神,他的视线依旧定在手环的扫描界面上。

扫描仪正对准被人群簇拥着上车的博士,连阙在他的头顶看到了两行清晰的字——

【姓名:】

【层级:19-5】

连阙抬起头,重新看向那道苍老温和的背影。

“小景!”

木木的催促让连阙用毛巾顺势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却察觉了身侧人欲言又止的目光。

他停下动作,笑问道:

“怎么?”

景斯言顿了顿,转开视线:“跟着博士离开,城内现在也不安全。”

“哦。”

连阙自然看出这并不是他想说的话,却并未点破。

他翻身自后方跃上运输车,随着他登车运输车缓缓启动,车内的科研员熟练操作面板开启抵御的强化玻璃。

另一侧的玻璃墙外情况相同,巨大的玻璃门外是前赴后继撞来的异化人。

原本通透明亮的玻璃已因此沾染了一层灰黑的黏液与暗红的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道道蜿蜒诡异的图腾。

颀长的身影站在玻璃门前,身形萧索却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勇。

就在大门开启的一瞬间,那道身影便如破开黑暗的利刃,竟在如黑鸦般蜂拥而至的异化人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运输车紧随其后,冲出重重围堵向着科研所外墙的大门疾驰而去。

这些异化人很快被甩在车后,他们察觉被转移了注意调转方向欲追,那道白色的身影却已疾奔至车后,在黄沙四起间掀起一道通天的土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运输车在颠簸中向大门开去,连阙一行人伏在车后,向着不断冲破土墙的异化人扫射。

景斯言边退边抵御着聚集而来的金蝉异化人,他分神留意着运输车的动向,以防止有异化人突围后跟着运输车一同逃出科研所。

只是,异化的数量太多。

他的异能也在一次次的攻击与自身能源消耗中渐渐枯竭。

却在电网前不肯再退半分。

这样的困局于他而言并非是第一次经历,每一次抉择后被赋予这样的“信任”也似乎成为了稀松平常的事情。

无论过了多久,经历多少次,他都始终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舍弃、责任、背弃、恐惧、异类……

他曾在无数人眼中捕捉到那样的情绪,但是——他亦知道自己身后的是什么,自然不敢再退半分。

指尖由异能支撑的光点熄灭,黄沙也逐渐散入烟尘,所剩无几的异能微弱得仅剩残存在体内维系供给的电力。

他垂下眸,在分秒的喘息间艰难地摸出口袋中一管针剂。

“你不需要隐藏,它从不是异类的象征,而是功勋。”

景斯言的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决然。

他挡在飞驰而过的运输车后,将针剂重新收好,向着黑压压一片蜂拥而至的异化人再次抬起手。

强大的电流自他的掌心翻涌而出,飞窜在遮天的巨大飞虫之间,在顷刻间便截断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对于强弩之末的他来说,这样的异能消耗仿佛是在燃烧着他的生命。

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只要再坚持一下……

在他的身后,运输车内的科研员也趁着这样的空档将防护网之下的大门打开。

他的余光注视着运输车在枪声中驶离,直至防护网重新闭合,他才在脱力的消耗中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好了吧。

他们一定可以等到最高裁决院的援军赶到。

即便这样想着,他依旧再次摸向装着针剂的口袋。

说到底,他还是难免有些私心的,他想活下去,想再去问一问那些话和曾落在颈后脊骨上的吻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能清楚感知体内异能的逐渐枯竭,如今的自己真的能抗下针剂,而不是与眼前的这些一样沦为怪物?

他抬起指尖的电流渐渐熄灭,一如他走向枯竭、已渐渐滞缓了跳动的心脏。

随着异化人尸体层层坠落,那些畏惧电光依旧在空中未落的也似感觉到了他的衰竭,觊觎地重新向他聚拢而来。

他渐渐垂下头。

一如那些异能消散后散落的烟尘。

就在他的手即将无声垂落时,一只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自他的手背穿过指缝,温暖而有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源源不断的电流自两人交握的手传来,瞬间撑开了一道遮天的电网,在顷刻间席卷过垂涎而来的异化人。

“你怎么……”

停跳的心脏在这一刻渐渐复苏,景斯言若有所觉般重新睁开眼睛,他的喉间干涩:

“不是让你走吗……”

“嗯。”

连阙的声音依旧散漫而随意,笑意也随之散在风中:

“但是有人说过,在这里……请我务必一直留在他身边。”

第084章浮屠城

“小景!”

看着在运输车驶离科研所前一秒一跃而下的连阙,木木失声惊呼道。

她正欲伸手去抓跃下的人,却被身侧的人按住了肩膀。

“让他去吧。”

时云山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将弹夹换好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科研所大门:“咱们也该走了。”

“我们会与最高裁决院一同稳住城内事端。”他说罢示意在前方停车,拎起身侧的汪所长后又复看向铁笼内的牛头与其他几位异化人:

“至于这个异化人和被抓来做实验的那些人,所长对他做的一切供认不讳,我也已将证据提交到最高裁决院。既然博士对此并不知情,也希望你不要包庇……”

“最高裁决院已经抵达城外海港,我们会在城外与他们进行交接。”博士正色道:“放心。”

时云山蹙眉间目光扫过铁笼,就在这时车外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

“解决药剂的事……就拜托博士了。”

他肃穆开门下车,向身后的木木与老班示意。

木木与老班闻言收枪下车,跟在时云山身后向声源的院落方向跑去。还未至院内,三人便听到了一阵凌乱的声响。

他们翻过围墙就见几名异化人撞翻了厢货车,大E与贺同舟刚一跃滚落过草坪,便被提起衣领避开了追来的异化人。

只见将二人提起的人干净斯文,单边眼镜旁还缠着一圈绷带,不正是昨晚受了重伤的江雾。

看似弱不禁风的人却将两人丢在身后,举起一旁的铁锹干脆地将巨型金蝉的头劈断。

“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来帮忙的?”

江雾的话让翻墙的三人立刻回过神,一同加入战局。

管理局几人配合默契,三两下便逆转了局面,其中一名异化金蝉见势头不对立刻飞出小院。

它扇动翅膀刚飞出高墙,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蝉翼的根部,让它重重摔回地上。

木木惊讶翻过围墙正欲追上,却见一道身影已先她一步抓住翼尾,顺势将巨型金蝉甩向身后的围墙。

一阵痛苦的嘶吼后,金蝉重新摔回地上,来人已一脚踩在它身上桎梏了它的行动。

“你不是那个……遥姐?”木木新奇地夸赞道:“你的枪好厉害!竟然可以打穿它的翅膀!”

纪遥将枪收好,示意管理局收货。

“你们不是去城里搜查了?不过还好你在这,不然它跑了可就不好抓了!”

木木忙自围墙跃下,顺手接过她手中挣扎的金蝉,打开喷火装置将这最后一只处理干净。

见对方没有回答,木木好奇抬起头,却见她正站在原地看向别墅旁的小高层。

“你家就在那边吧?”木木想起偶然听到他们的交谈:“不放心的话,就回去看看?”

“没有。”

纪遥反而因她的话收回目光,扔下一句话便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二人刚刚注目的高层居民楼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下一瞬,在木木还未来得及反应前,纪遥已折返快速跑向那栋建筑。

将异化人尸体处理好的几人也随即跟了上去,众人来到单元门前,即便早有预计也还是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定在原地。

下沉的电梯上方是堆叠的尸体,有血液顺着门缝流下在地上积聚成一滩暗红的水渍。

通体漆黑的异化人自尸体中钻出,正一口咬在电梯前男人的颈侧。

这一口咬得极深,背身的男人身体瘫软已然失去了意识,手中的修理工具也随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雷克与胖子站在一旁,似也被眼前这样的景象吓得回不过神来。

管理局几人当即打算救人,但他们还未靠近,便听到身侧极近的枪响——

在他们前赶到的纪遥竟对着异化人连开数枪!

这把枪杀伤力极大,数枪之下几乎要将异化人的身体打穿,它在疼痛的嘶吼中放开了咬紧的脖颈,纪遥却依旧不断扣动扳机,任由子弹将黑色的躯壳打得千疮百孔。

“冷静点!”

木木终于回过神,忙拉住对着异化人不断扣动扳机的纪遥。

倒在地上的异化人已不能再动半分,纪遥这才停下了开枪的动作,僵硬地将枪收好走向倒在一旁的男人。

“这、这几天电梯一直坏了,他说楼上有不少老人行动不方便,报修电话一直打不通,电梯他会修……”

胖子磕磕绊绊地说道:“谁知道刚打开电梯门就、就……”

纪遥将男人抱起,伸出手想堵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但那处的脊椎已被咬断,人也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我们也是想帮忙的,但是那样的情况我们也没反应过来……”

雷克的话还未说完,纪遥便抬起头目光冷冷扫过二人。

他们当即不再说话,安静站在一边。

到了现在,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几人也已大致猜到了面前的男人是谁。

就在这时,电梯上的尸体忽然扭曲着发出阵阵诡异的咔嚓声,随着堆叠尸体的颤抖,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竟散发出阵阵黑气看向楼梯间的众人。

……

“谁说过那样的话!”

电力续航的心脏重新在胸腔内搏动,不知是不是交握掌心的温度随着电流渗入心脏,他竟觉得冷铁的心脏也在此刻散发出炙热的温度。

那人的另一只手虚扶在他的身侧,等待着电力一点点流淌入他的身体。

更多的电流自他们的掌心传出,击退了虎视眈眈围聚而来的异化人。

但是,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与他有相同的异能。

当这样的异能随着机械之心被送入四肢百骸,他的身体也未有任何排斥反应,甚至……与他的本源极其相似。

“感觉怎么样?”连阙环视着碍于电流不敢靠近的异化人,正色道:“咱们要速战速决了。”

他的话音刚落,十指相扣的人便挣脱了他的手,重新启动武器闯入黑压压一片的异化虫群。

连阙对这样用完就扔的态度轻啧了一声,也不敢怠慢地加入了战局。

他庆幸自己之前无意中捕捉到景斯言的异能,那时的他比如今异能要强盛许多,因此自己依靠手环窃取到的异能才能与如今的他不相伯仲。

只是这样的异能无法持续太久,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群变异后的巨型金蝉。

景斯言的异能比连阙预想中要顺手许多,他的情况却比连阙预想的还要糟糕。

因为异能耗尽身体各项机能停摆,景斯言竟暂时无法使用出异能,就连连阙刚灌输到他身体中的能源也正在一点点耗尽。

好在连阙察觉到他的动作渐渐迟缓,在能源消耗一空前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这一次,那人的电力储备完成同样打算离开时,连阙却没有放开欲抽走的手。他用短刀解决掉突进而来的异化人,察觉后方再次有人偷袭,他便将欲挣脱的人拉至身后。

那人立刻将注意转到应对战斗之上,围攻的异化人数量庞大,没过多久竟也渐渐忘记了避讳。

直至二人终于将异化物清理完毕,连阙看着满地的变异尸体与虫壳,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应该……不会再有虫类复活了吧?”

他看着景斯言的视线专注地自异化尸体上扫过,异能的电流也渐渐耗尽消散在指尖,暂时松了口气对着空气低声唤道——

“江雾,醒了吗?”

几乎下一瞬,他便听到了江雾为难的轻啧声:“你也会需要我帮忙?不过我在帮你照看小朋友,你确定要现在召唤我过去?”

“不需要。”连阙略一思索便想通了他说的是谁:“但我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哦?”江雾疑惑笑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我遇到了什么。”

连阙没有答话,一旁搜索确认过无异化物生命迹象的景斯言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似这才发现二人依旧交握的手,灼烫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连阙这一次也未阻止,顺势走到一旁的树下席地而坐。

连续两天的体力消耗,只浅睡了两三个小时已经让他的身体处于极度困乏的状态,他将手环托在耳边:

“想办法带若蓝和同舟出城,顺便帮我一个小忙……”

连阙低声交代过后,在困顿中靠向身后的树干。

他看着景斯言搜检过尸体,见他不再说话才走到他身边。

“你还好吧?”

连阙的思绪早已被困意侵蚀得混沌,他朦胧应了声,感觉来人在面前蹲下。

他将眼皮掀起一条缝隙,看着景斯言将沾染了脏污与血迹的手在身上拭干,又复贴上他的额头。

这一瞬竟让他觉得有些恍惚,就像曾经在身边的人回来了,毕竟他是听如今的景斯言否认过自己没有什么洁癖的。

“没事,我只是有点困。”

指尖的温度不烫,听他这样说景斯言才微微松了口气。

“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异能?”

连阙在困倦中掀起眼皮,调侃道:“怎么,现在就开始拷问了?”

景斯言打量着短暂休息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异能消耗过度,他似乎很累。

“没有。”

这样近的距离下纤长如鸦羽的睫毛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让他竟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这不是什么好的异能,甚至有可能会为你带来灾难。”景斯言垂下眸,掩下眼底的情绪:“被视为怪物和异类。”

“谁说的。”

面前的人没有睁开眼睛,低喃的声音如同梦呓:

“如果说神明的能力是创造万物,‘无限’就是最接近神明的力量。”

景斯言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即便是萧索悲凉的战场,也依旧有微光透过树影散落在面前人的脸上。

他沉默良久,还是说道:“我是无神论者。”

“知道。”

“但是,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

景斯言抬眼望向曾经强盛繁华的科研所,只觉满眼荒凉。

“嗯?”

连阙没有等到回答,便打算重新站起身:“咱们要尽快跟时云山汇合,城内的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景斯言却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他背到身后。

连阙没想过要他背自己,毕竟他的异能恢复情况未知,背后又还有伤。

但对方却未理会他放轻的挣扎,固执地背着他向科研所外走去。

他也只好不再挣扎,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将双手环过他的脖颈。

“那就辛苦了。”

连阙说罢闭上了眼睛,伏在他的肩膀似在下一刻便已沉沉睡去。

景斯言的脚步未停,目光瞥过伏在肩上的人。

阳光在他身上洒下了一层淡薄的光晕,他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一切仿佛在这一刻短暂回归了平静与安宁。

他放轻了动作穿过满地战后的悲凉与污秽走到科研所大门前,在即将走出防护网前,他脱下军帽郑重地向身后行下军礼。

……

城市的街道一片荒芜。

景斯言顺着记忆向管理局停车的地方走去,这一路却未见到一个人,整座城市的气氛萧条而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他将背上浅眠的人扶稳打开通讯器,通信器中没有半分信号。

街道两旁本该生意兴隆的店铺如今门窗紧闭,透过玻璃窗望进店内亦是一片漆黑沉寂。

景斯言谨慎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即将转入街边的巷口时,几名异化人竟自巷内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随着他站定,两侧潜伏在角落的异化人也纷纷探出头垂涎地围向两人。

景斯言扶稳背上的人,拾起一旁的废弃铁管便率先发动了攻击。

他没有想与眼前的这些异化人纠缠,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带着背后的人与时云山他们汇合,他在围攻之下破开了一道缺口护着身后的人快速闪身而出。

然而,就在他欲穿过小巷快速逃离时,更多异化人自另一侧巷口围堵而来。

一时间,他竟被前后堵在了巷中。

不对劲。

怎么会有这么多异化人。

如果是往常,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是……

在他凝眸之时,两侧的金蝉异化人流着口涎一同向他扑来。

景斯言挥起手中的铁管重击向不断自两侧涌来的异化人,但这样的攻击对异化人来说无足轻重,且不说那些进化完全身体坚硬异常的异化人,即便未进化完全被铁管敲碎了头骨,它们也依旧能顶着空洞凹陷的头部毫无知觉地再次蜂拥而至。

电流流转在掌心的铁管之上,景斯言再次挥起铁管重击向不断自两侧涌来的异化人。

这样的攻击对它们来说却无足轻重,且不说那些进化完全身体坚硬异常的异化人,即便未进化完全被铁管敲碎了头骨,它们也依旧能顶着空洞凹陷的头部毫无知觉地再次蜂拥而至。

汗珠滑过他的脸颊顺着面具的边缘滴落,他的呼吸也渐渐变得不稳。

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都难逃出去。

心念急转间,他戒备着伺机而动的异化人,犹豫中还是探向上衣的口袋。

但就在他打算将口袋中的东西取出时,一只手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追着你吗?”

背上的声音熟悉而慵懒,轻拂过他的耳侧:“就是因为你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

在景斯言诧异的目光中,连阙径直解下手环扣在了他的手上,笑得云淡风轻:

“速战速决。”

手环扣上的一瞬间,景斯言明显感觉到了体内异能的翻涌。但这一次的异能却并非属于他,陌生的热意涌上佩戴手环那只手的指尖。

手中的铁棍在瞬息之间碎裂成铁粉。

异化的金蝉振翅向他们俯冲而来,景斯言抬手触向它的虫足。

异能波动在他的指尖翻涌,金蝉异化人的身体自相触的点开始瞬间沙化!

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让它奋力向上挣扎,身体却依旧如同砂砾雕塑一般消散在风中。

这异能诡异可怖,甚至极难控制,但经过刚刚的触摸,景斯言能明显感觉到这种异能流逝的速度同样极快。

这样的变故让其他异化人出于本能的恐惧步步后退,景斯言亦不敢耽搁,趁着畏惧还未自它们的眼底散去便冲破包围,分解的废弃围墙将异化人压住,他向着既定的方向疾奔而去。

“如果我刚刚没有阻止,你是不是就会把针剂用在自己身上。”

见景斯言没有否认,连阙便继续说道:“那是融合了克拉肯两段技能的异化融合针剂,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他怎么会没有将异化实验在你身上。”连阙环在身前人脖颈的手臂无意识收紧:“我做了一个梦——你的异能消失,为了抵御异化使用了针剂,它却让你陷入了更深的风波……”

骨骼机甲与器官,异化物的皮囊……是这个人挡在了人类与异化物之间,但正因如此,在N34城异化恐惧最顶峰的时刻,他的身上也同样发生了异化。

怪物。

在那场梦境中,他看到那道萧索的身影扛下了异化的攻击,他满身是伤,迎接的却是丢来的石子与语言的钝刀。

恐惧、驱逐、背叛。

在混乱的梦境中,他依旧只是看客,无法撼动结局半分。

“梦都是假的。”

机械的声音将连阙的思绪唤回,那人似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安慰般想拍向他的手背,却忽然想起什么僵硬地收回了手。

“分解的异能一般只作用于非生命体,你刚刚直接用在异化物身上会加快异能消耗,现在已经没事了。”连阙却在他收回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不会消失。”

看着景斯言别扭地抽回手,连阙眼底的笑意未散,正色道:

“药剂我来保存。”

连阙本以为在这件事上需要与他多费些口舌,却不想他的话音刚落,景斯言便已将口袋中的试剂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们在城中发现过异化人互食后加速进化的现象,未保留人类意识的异化人的食物不只是人类,互相分食对方的身体也会加速异化。所以……或许虽然他们失去了人类意识,却对这些可以加速异化的东西有所感知,才会因此聚集。”

连阙接过试剂将它存入空白牌中收好还是解释道,他看着萧条的街市似害怕他忧心般解释道:

“时云山让大E提前下了通知,今日有异化物入侵,严禁一切外出行为等候指示。只是……我竟然有些后悔这么早把他送出城了。”

景斯言不知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却也察觉身后的人语调低沉:“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异化融合药剂,一段技能融合需要牛头异化人的血液,那么要融合两个异化技能的药剂……”连阙执起手中的卡牌端详,目光忧心:“又需要怎样的融合试剂呢。”

经过一路的奔走,二人终于来到停车的小院。

只是此刻院内车辆翻倒,管理局的几人也不知所踪。

连阙检查过车上与地上的痕迹,同样在查看车上划痕的景斯言忽然似被什么响动吸引,看向别墅院落旁的高楼。

察觉他的目光,连阙当即起身与他一同快步向那栋建筑跑去。

他们跑到建筑下的楼门前,楼道内的管理局几人刚好将身后的异化人引出。

面前的异化人虽也是金蝉向变异,但诡异的是,那明明是两个未异化完全的身体自腰部衔接,虽只有两条向虫足异化的双腿,上身却是由两个人类躯体拼接在一起。

老班护住木木闪身出门,身后的异化怪物匍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自门内爬出,张开昆虫的口器便咬向挡在木木身前的老班。

就在这时,锋利的短刀快准地自它面前切过,将口器横截切断!

不似人类的嘶吼声刺耳响起,时云山迅速掏出喷火丨枪,将面前的怪物付之一炬。

怪物在火焰中扭曲,最终渐渐化为焦黑的躯壳。

众人肃穆站在火光前,面对眼前的景象却提不起半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老班你和两个兄弟把这里处理一下,最高裁决院的人快到了,等下你陪木木去接应一下,至于纪遥……就先让她休息一下吧。”

时云山不忍地看着楼道内神色萎靡的纪遥,交代过后续事宜,转而检查连阙有没有受伤:

“科研所内的问题解决了?大E、木木,你们先来帮他把异能补好。”

“嗯。”连阙将手环的异能补好,又复问道:“城里的情况如何?”

“部分异化爆发,城里的通讯系统被破坏了,好在大E的信号搜索器可以征用发布消息,我们已经通知所有人紧闭门窗尽量不要出门,但是……普通门窗是撑不了多久的,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时云山沉吟道:“但是不知道怎么能把异化物聚集到一起。”

他说罢抬起头,却见连阙与戴着机械面具的人都正看向自己。

“怎么了?”

连阙的目光瞥过景斯言:“这个问题好办,但咱们要率先确保可以解决引来的异化人。”

时云山急忙应声,将手中的喷火丨枪丢给二人。

连阙自然地将枪接过,景斯言却并未伸手。

时云山这才似想起什么,将手收回:“我倒是忘了,温首席一直不喜欢用武器。”

但他还没将枪收好,身侧刚接过一把枪的人却已将他手中的枪接过,随手便塞进未接枪的人怀中。

“你给他干什么,他又不要……”

时云山本以为他会再次拒绝,却不想前一秒还不肯收下的人此刻竟将枪乖乖接过。

他当即翻了一个白眼,视线扫过身后时却忽然顿住,在慌乱找寻中惊道:“同舟呢?!同舟去哪了?”

“破译已经完成,他和若蓝在爆发期很难自保,我的朋友先带他们出城了。”

从前他们不敢擅自离开是因为顾忌副本到了现在都没有发布任何任务,但既然——他已经看到同为副本玩家并了解剧情的博士出城,至少可以说明只要城内安全,出城暂避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连阙虽然知道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贺同舟与若紫送出城是如今最稳妥的办法,但看向一旁的景斯言他也难免心事沉重。

“同舟他没有离开啊!”

时云山的话让连阙诧异抬起头,木木也跟着说道:

“你让那个朋友转达出城的事情,他向你们那群人转达了,但是他们也都表示愿意留下,包括若蓝和同舟。”

“你那个朋友还真的是……我们刚刚在打这些异化人,他问了一下自己就离开了。不过,同舟那小胳膊小腿能去哪里,该不会……”

时云山担心的话还在继续,连阙视线扫过四周,定在一片狼藉的楼道内。

楼道内几乎被血液与黑色的黏液铺满,顺着暗红的墙壁望去,停止运行的电梯下沉了半截,露出电梯顶的腐肉与异化躯体。

记忆零碎的片段里众人围坐在桌前,朦胧中若紫夜宵前与贺同舟无意说起的一句——放心吧,已经报修了,电梯维修师傅明早就会到的。

连阙的呼吸骤然一窒,转身疾步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

第085章浮屠城

运输车疾驰在林间的路上,博士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凝神,机甲兵并排而坐,车内一片安静肃穆只剩下封闭铁笼内沉重的呼吸声。

一名机甲兵打量着窗外的景象,忽然诧异道:“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不是去汇合的路……”

他的话还未说完,几杆枪已同时抵在他的头上。

这一幕惊得座位旁另几名机甲兵肃穆起身,他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头上也被抵上了同伴的枪口。

短短数秒,机甲兵中不明所以的几人便已被尽数制服。

运输车在陌生的港口停下,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的博士方睁开眼睛。

“没错,我们要来的就是这里。”

几名还在状况外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电击击晕,打入针剂后关入铁笼。

博士在一众科研员与机甲兵的簇拥中下车。

随着锁链扣上脖颈与双手,水箱中的人鱼被打入针剂后推上暗礁。

眼前的一幕对小人鱼来说太过难以理解,他看着人类将自己送上礁石,但眼前是他向往已久的蓝天碧海。

他忍不住挪动鱼尾,想更靠近他向往已久的大海。

随着脖颈的锁链绷到极致,一阵电流立刻蔓延至他的全身,他这才发现锁链的另一端依旧被绑在运输车内。

他仰躺在礁石上,在被逐渐侵蚀的意识中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他怎么还不唱歌?”

守在一旁的科研员看了看时间显得有些焦急,他看过伏在各个角落的机甲兵,转而看向身侧同样躲在一旁礁石后的博士:“要不要我再去……”

博士亦看过时间,蹙眉间点了点头。

科研员得了命令便拉紧防护服,取了针剂再次靠近仰躺在礁石上的人鱼,但就在他悄然打算将针剂打入他的手臂时,却发现小人鱼竟侧过头用那双湛蓝而澄澈的眼睛望向自己。

人鱼伏在礁石上,疼痛与窒息让他的眼底蓄满了悬而未落的泪珠。

“珍……珠。”

这一刻科研员眼底有了一瞬的茫然,竟怔怔站在原地凝望着躺在礁石上如海妖一般的人鱼。

人鱼的眼底被水雾弥漫,垂落的长尾如将银河散入水中,在抽泣间向他伸出手。

人鱼已进化完全指尖带着锋利如刀的长甲,无意间划过科研员的脸颊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慌乱中闭着眼将针剂重重刺向人鱼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臂。

随着针管掉落在水中,科研员连滚带爬地躲回身后的礁石。

礁石上的人鱼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发出阵阵如幼兽般的哀鸣。

他痛苦挣扎着,却因这样的挣扎无意间再次触动了脖颈的锁链,一阵电流钻心而过,挣扎的鱼尾溅起片片水花,蓝色的粉末亦在朝阳中散出点点夺目的晶莹。

异化为兽瞳的双眸涣散,挣扎的鱼尾在摆动中温和地将蓝色粉末送入海面,痛苦的哀鸣也渐渐变得低吟婉转。

最终汇聚成如鲸鸣一般神秘而魅惑的曲调。

他向着天空伸出手,朦胧中似想抓住什么。

蛰伏在各个礁石背后的人目光都随之变得高亢,却当即带上了阻断音频的耳塞。

鱼尾拍打起的浪花一圈圈将蓝色粉末送入海中,伴随着人鱼低吟的歌声,平静的海面翻涌起温柔的潮汐。

整个海面在阳光下泛起幽蓝色的光,人鱼的歌声婉转低靡,即便戴着耳塞也让礁石后的人开始意识混沌。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在不觉间忽然竟有相似的歌声自远处的海水中交相呼应。

人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在海水中竟看到了数条应着歌声游弋而来的人鱼。

礁石后众人的眼底涌起了兴奋而贪婪的光,惊异于这样神奇的一幕。

“这……竟然有近百条人鱼!不愧是王族血统,以往只能吸引一两只人鱼的求偶,竟然引来了这么多!!”

博士却并未因眼前的盛景感到震撼,只观察着聚集的人鱼,看着他们殷勤地围绕在小人鱼的四周。

“动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埋伏的机甲兵向着围聚而来的人鱼纷纷扣下了扳机!

令他们未想到的是,这些聚集而来的人鱼比他们往常所见要凶悍得多,只有几条人鱼中了麻醉枪,反而因此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求偶的盛典被打断,原本围聚的人鱼展露出了凶悍的一面,灵巧的鱼尾扫过礁石竟将其生生劈断。

岸边陷入一片慌乱。

就在众人惊恐躲避着利刃一般的鱼尾时,站在远处礁石后的博士却蓦然注视着这一切,命令的声音自通讯器内传出:

“更换实弹枪。”

这道命令让所有人一怔,但性命攸关的危机之下,他们还是掏出了真枪。

人鱼虽然凶悍,面对激光实弹的枪口也渐渐败下阵来。

小人鱼茫然而惊慌地看着同伴尸体不断倒在面前,在药物作用下发烫的血液一点点凉下来,他挣扎着向同伴伸出手,却再次触动了颈间的机关,在一阵电流中痉挛着倒下。

湛蓝的海水被镀上了暗红的血色。

挡在他面前的同伴一个个倒下,面颊被溅上斑驳的血痕将清澈的眼底染得浑浊,最终化为一颗颗赤色的珍珠滚落在血色的海中。

掌心晶莹的鳞片不知何时割破了皮肤,小人鱼却全然未觉般将它死死护在胸前。

海岸边回荡着人鱼凄厉的哀嚎,也将小人鱼绝望的哭喊淹没在其间。

直至一切重归沉寂,只留下满地堆叠的人鱼尸体。

有人拉过小人鱼的锁链,想将他关回水箱。

就在他扯过锁链时,一向温驯的小人鱼竟发狠般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臂之上。

那人痛得惊声尖叫,用枪肘重击向小人鱼的头部,在额头不断渗出的血痕中小人鱼竟依旧没有松口,直至麻醉枪再次打入他的身体。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那人的手臂依旧被咬得鲜血淋漓,在药剂作用下渐渐失去意识的小人鱼还依旧攥紧那人的裤脚。

他愤怒得一脚踢在小人鱼的身上,见博士盯着头破血流的小人鱼微蹙起眉,他才讨好般说道:

“博士真是有先见之明,幸好咱们及时更换了真枪,要不还真难这么快打下来……”

“当心点,这些血可真是浪费了。”

“怕什么,还有这么多呢,把他们都装进水箱里,把血取出来就好了。”

……

“动作快一点。”

博士默然收回视线端详着手中提取的血液针剂,踏过脚下被浸染得猩红的沙地走向运输车。

就在他即将登上运输车时,身后忽然传来短促而微弱的低呼,随即便是越加惊恐的尖叫与枪声。

博士震惊回过头,只见前一刻还茫然无助的小人鱼竟以极快的速度闪身避过子弹,纤长的利爪与长尾轻易将身侧机甲兵与科研员的喉管割破。

任人宰割的猎物瞬间身份转换,已成为了令人惊恐颤栗的猎手。

利爪破开了机甲外壳,看着最后一名机甲兵也在掌心失去了生息,他方转头看向运输车旁惊恐得几欲瘫软的人——

“好久不见啊,博士。”

那双湛蓝的眼睛已彻底变成邪魅的竖瞳,仿佛另一个灵魂已在单纯无害人鱼的身体中苏醒。

“怎、怎么可能……你不是……”

博士在惊恐中快步向驾驶席跑去,身后的人鱼却并未着急追逐,反而垂眸看向始终被自己攥在掌心的东西。

幼年期的鳞片柔软而澄澈,虽被保护得极好却也被他掌心的血液染得斑驳。

天地茫茫,他孤身一人,只有未送出的鳞片和始终没有等到的人。

他的脚下已是一片血色的海域,刺目得令人眼眶酸涩,他只能抬眼看向依旧如同海洋一般湛蓝的天空。

“跑什么。”

珍藏的鳞片在他手中碎裂,他微歪过头看向慌忙躲进驾驶席的人,笑意重新回到唇角:“游戏不是刚刚开始。”

海岸线旁回荡着博士惊恐的惨叫声,远处的林梢,隐于树影间的人轻啧了一声,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

贺同舟平时没怎么锻炼,一路跑回陈旧的小区已让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好在这一路没遇到什么异化怪物,小区内也是一片寂静,他不敢掉以轻心地穿过小公园,却似听到一旁沙地窸窸窣窣的响动。

贺同舟握紧手中自制的防身电击器,加快脚步绕过沙地向着熟悉的小楼走去。

就在他即将穿过小路时,脚边的沙地内突然伸出一只漆黑的手!

那只手攥住他的脚踝,以极大的力道将他向沙地内拖去。

贺同舟被拽得扑倒在地,他一边踢蹬挣扎着一边将手中的电击器敲向脚踝上的手。

黑手吃痛缩回,贺同舟被传导的余电震得浑身发麻,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他还未跑出几步,沙堆中竟再次伸出条条黑手抓住他将他向后拖去,自制防身的电击器也因摔倒掉在一旁。

多只黑手的拉力极大,他在灭顶而来的恐惧中挣扎着够向前方的电击器。

但他的手始终无法触及电击器,反而在拉拽中被拖向翻滚的沙堆。

“救……救命!!”

他抓住路边的石砖,却依旧未能减缓被拖入沙堆的速度。

“小黑!”

贺同舟近乎绝望地呼喊着,损坏的机械却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连阙!!”

被拖拽嵌入沙砾的双腿已然失去了知觉,额头的汗水与青筋、扒在石砖泛白的指尖,无一不映衬着他对生的渴望,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真实而濒死的恐惧。

明明熟悉的楼门已近在眼前。

“谁来救救我!”

他的呼唤没有回音,反而有更多异化后不成人形的手自沙地下伸出,抓住他向身后的深渊拖去。

他的手被磨出血痕,也未能阻止自己的身体随着拉拽陷入沙地。

就在他再抓不住地面的石砖向后坠去时,一道黑影快速掠至他身后,竟一口咬向将他拖住的黑手。

尖锐的利齿瞬间咬断了条条未异化完全的鬼手,贺同舟也随着挣扎的力道滚落向沙堆旁的小路。

他大口喘着气,回过头却见一只异化为金蝉的巨型昆虫正蹲在土坑边,将咬断的黑手吞入腹中。

这样的变故让黑手应激般纷纷缩回沙坑,随着咀嚼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缩回沙地的异化人也在短暂的销声匿迹后冲破沙堆,尖啸着扑向沙坑上的异化人。

流沙翻滚间,一道道未异化完全半人半虫的身影蜂拥而出。

贺同舟腿软得站不起身,只得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土堆中爬出的异化人自然没有忘记猎物,冲出沙堆后亦向着贺同舟的方向俯冲而来。

利爪再次抓向贺同舟时,被同族困住的异化人竟突破包围再次挡在了他的身前!

如果说前一次贺同舟还能觉得是自己命大赶上了异化人的内斗,此刻他已不难看出挡在身前的异化人就是为了救自己。

他看向面前正将几只未异化完全金蝉撞倒的异化人,但它早已完全异化看不出任何人类时的模样。

他退后中打量着数名异化人,却突然有人掩住他的口鼻将他拖进身后的灌木丛中。

贺同舟的惊呼还未脱口,待看清那人是谁忙与之一同躲进树后。

示意他不要说话的人身形瘦弱枯槁,体弱得扶住树干才堪堪站稳,正是贺同舟要找的袁阿姨。

“你怎么在这里!袁叔……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