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细微差别只有金属面具的样式,制服的袖标与衣领袖口的图案不同,更加重要的是……
来人的脖颈处戴着一条金属质感的奇怪颈环。
连阙不由想起在幻想商场,那些人见到荷官时的反应。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在第一时间将荷官认作是……想到这里,连阙唇边牵起一抹礼貌的笑:
“这样突然出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认识吗?”
连阙的面色语气虽然毫无波澜,观察的视线却随之落向那张古怪的金属面具,等待着来人的答案。
“劫掠重要研究资源为扰乱公务罪,根据情况而定,情节严重者可就地处决。”
不带一丝感情的机械音自面具后传来,连阙这才想起这种面具的作用。
他将视线落向来人颈部,那个奇怪的颈环有一指节宽,带着与面具相同的金属质感。
那位荷官并没有佩戴这样的东西,也不知这件多出东西的用途是什么,大概也无外乎是权利或禁锢。
但无论它代表了什么,至少自他的话中连阙不难猜到,他定然是看到了自己从那辆车上劫下了沈逆,所以才会在未警示的情况下直接发动攻击。
“研究资源?”
对峙中的沉默让来人再次戒备,连阙审视的目光未停,再次开口道:
“我只是看到有人试图绑架,路见不平。”
连阙话罢对方有片刻的沉默,就在他打算再次开口缓解这份僵持时,那人脖子上如颈环一样的奇怪装置发出了两声极轻的警报音。
他忽然抬起手打断了连阙的话。
“不要拖延时间,你还有三秒的考虑时间。”
连阙诧异看向已经开始冷漠倒数的人,对于对方突然的转变措手不及:“等一下……”
他的话音未落,对方的倒数已然结束,下一秒一拳便再次向连阙重击而来。
这一次,对方的速度竟比方才还要迅捷,连阙的脚尖刚刚离开枝头,那人的拳风便已自他的耳侧擦过。
招招直逼要害,且似完全不会因为这样高强度的攻击透支体力。
“你就一点都帮不上忙?”
连阙无奈地向背上的人问道。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那张懵懂的脸和似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有趣游戏般雀跃的笑声。
连阙不禁再次后悔起自己刚刚插手的决定。
他也随之看向树下,只见两人奔走间竟来到了一条横穿过丛林的河边。
拖延的时间越久,身后的人便似是对他的预判越加精准,几个起落间,对方足以将树干震裂的拳风便精准落在他本打算落脚的枝头。
大量的体力消耗让连阙的额头染上了一层薄汗,再这样下去他极有可能被那种熟悉而奇怪的困倦感侵蚀。
看着越来越近的河流,他当即作出了决定。
在飞身自河流两侧的树梢跃过时,他拉开了背上的人鱼,就这样顺势看着他向河流中坠去。
追逐而来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一路避退却始终没有放下人鱼的人,会这样轻易将人鱼丢了出去。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晃而过,仅仅一瞬之间他便迅速作出了判断,丢下了逃走的人跳向湍急的河流。
他的动作毫无迟疑,如同最训练有素的战士,经过无数场战斗才能磨砺出这样迅速的反应。
然而就在他跃下的瞬间,另一道身影竟毫不迟疑地从树上跃下,挡开了他探向人鱼的动作,在他错愕之际径直将他扑撞向湖边的草地。
这样的打法分明毫无章法可言,却竟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刃,将其打得措手不及。
失重的错乱感终止在两人滚落在草地的厮打之下,凌厉的拳风被险险避开、被压在身下的人转瞬间便反客为主地重占了上风。
机械面具之下的人未有片刻放松,却也因对方精准的判断而心下诧异。
对于战斗的评估于他而言就是本能,但眼前人并不像是战士,甚至体能差到仅仅这样简单的交手,额头便已渗出了薄汗。
偏偏这副倦怠的表情,却又能游刃有余地将他的拳风尽数避开。
在他震惊于对方这样轻松化解他的攻击时,连阙接下他的一拳,反手间突然探向他的面具。
那人急忙收住攻势侧头避开。
就在两人打得难分胜负时,身后的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惨叫声。
二人同时停下动作顺着声音望去。
隔了重重树影望不真切,只有树丛后依稀露出厢货车的一角。
滚在地上的两人同时放开了彼此,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向着声源处跑去。
装载着鱼缸的厢式货车停在林间,车上原本的三人却不知所踪。
连阙与身侧的人一同戒备地走向那辆厢货车,急刹车被迫停下的位置草地也被压倒带出极深的沟壑。
这样的刹车痕迹透露着古怪,就像是在行驶途中突遭变故,在极不稳定的情况中强行将车子停下。
连阙的神色越加肃穆,他戒备地绕过箱式货车,车门完好无损的敞开、车内的人却不知去向。
他顺着敞开的车门望向车内,只见座位一片凌乱。
这样的情况不似撞见了什么,倒像是在车内发生了什么。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再次环视过车座,这一次竟在座椅角落发现了一处不明显的血迹。
血迹上似乎还沾着一些轻薄的绒毛。
连阙心下一动正待去看,身侧的人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向身后的密林疾奔而去。
连阙略微沉吟,也将眼前的问题暂且放下,跟在那人身后闯进一旁的森林。
这里的植被繁茂,他紧跟着前方那人的脚步,行了不远便听到了古怪的声响。
他的面色越发沉了下来,加快的脚步向着声源处跑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待拨开一片草丛,眼前的景象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饶是连阙已经有过心理准备,面前的一幕还是着实让他深感不适。
茂盛的林木间几只山鸡正在夺食,因争抢食物大打出手。
诡异的是……这几只山鸡有的腿变得极粗宛如人类的腿足有的翅膀褪去了羽毛,竟极酷似人的手臂,甚至有一只的面部已经开始脱毛,那张褪去绒毛的面部极小,却赫然生长出了人的五官。
这几只山鸡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它们都有着四只眼睛,两只原本的鸡目和一双人类的眼睛。
连阙的目光扫过,刚好有五只。
而它们正在分食抢夺的……正是来抓人鱼三人的尸体。
抢夺食物的山鸡也同样察觉到了两名不速之客,它们停下了动作,十双眼睛一同看向两人的方向。
这一幕着实诡异可怖,几只山鸡像是找到了新的猎物,挥动着凌乱的肢体向着两人扑来。
连阙与身边的人心照不宣地摒弃了前嫌,一同应付起这些模样可怖的怪物。
眼前的怪物身体不大,诡异如随意拼接的四肢却异常灵敏,更难以想象那些羽毛已褪了七七八八的手脚竟然还可以扑腾着飞起,扑啄向两人的眼睛。
这样的攻击方式令人心惊,它们像是延续了本能,却又在基础上更多了应对的变通。
如此的认知让连阙心下一片肃穆,但不待他看清,四只山鸡便已扑到了他的面前。
他挥舞着从一旁捡起的木枝,驱逐前赴后继向他扑来的山鸡。
只有一只扑腾着掉毛的翅膀,飞向他身侧那个穿着诡异制服头戴金属面具的男人。
那人也像是没有料到眼前的一幕,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随即他的手中冷光一闪,明明未见他的掌心握有武器,那只山鸡便被削去了诡异的手臂,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
连阙这边的情况要恶劣许多,四只山鸡同时围在他的身边,他挥舞着木枝将它们逐一击落,但它们的生命力极强,没一会变重新自地上爬起、甚至捡起地上散落的残肢拼在身上,张牙舞爪地再次向他袭来。
“让开。”
正精力不济时,身侧的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带到一边,就在几乎同一时间,那人伸手探向狂暴的山鸡,掌心竟有一道灼眼的激光喷射而出,顷刻间舔舐过几只怪物的身体。
细微却带着灼人的炙热,在一瞬间便将那四只山鸡化为焦炭。
连阙怔忪看着眼前的一幕,下意识看向那人收回的手。
只见他的掌心处竟霍然裂开了细小的缺口,刚刚炙热的光束正是自那道缺口处而来。然而因为这样的变故,掌心像是被隔开了一道细口,星微的血迹自那块伤口处渗出。
那人却无知无觉,只似察觉到他的目光将手背向身后。
连阙的心下一沉,抓住了那人还在流血的手腕。
他未语间身后的黑影一晃,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侧的人便已将他拉到身后——原本围在那人身侧被斩落的山鸡竟奇迹般活了过来,疯狂地尖啸着扑来。
刺耳的尖叫震得人耳膜钝痛,褪毛的诡异翅羽带着扑面的腥风向二人抓来!
第067章浮屠城
那只已长出了人类双腿的山鸡转瞬便化为一节黑炭掉落在地。
濒死的绝地反击用尽了它所有的力气,还是在白衣人的背部抓出了一道极长的伤。
鲜红的血液将他背后的衣料氤湿,手心的伤口也有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却依稀可以窥见那道本该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下竟是与面具相似质感的金属。
连阙怔然看向那道伤口,无数细碎的片段随之浮现在他的眼前……
几次危难关头,那个人不经意抬手后硬生生顿住的动作,甚至每一次被他询问起刻意避开的僵硬表情。
或许是注意到了连阙的目光,他随手扯落一块布料将手心的伤口缠好,侧身避开连阙目光的动作却带着冷淡与疏离。
连阙自然看得出面前的人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看着对方虽似无所谓,侧身避开视线将伤口缠好,却因为是掌心受伤单手久试未果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他走到那人面前,动作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布条将他的伤处系好。
“不用……”隔在面具后的机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局促,又补充道:“这样的伤很快就好了。”
连阙没有接话却也没任由他将手抽走,他的动作随意温和,指尖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很疼吧?”
那样轻的话如同微不足道的尘埃四散在风中,竟让人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听。
“什么?”
他还是追问道。
连阙将绑带系好,动作小心地打了一个结。
连阙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此刻却一句话也再问不出口。
他想问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机械藏在皮囊之下,在每次使用中是不是都需要如此将自身的皮肤撕裂再愈合。
想问为什么不将这样的机械做成铠甲,而要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于他的身体中。
想问在他的身上,这样的机械是只有这一处,还是有其他很多处。
想问他曾经有多少次使用过这样的武器。
想问他原本的骨去了哪里。
……
他想问的太多,却一句都问不出口。
连阙想起自己多次试探时他闪躲的目光,和无论怎样的伤他都不吭一声的模样。
或许有些问题本身掀开一角便是鲜血淋漓的伤口,又或许这些都是他不愿再提起的秘密。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时,机械面具之下的颈环突然再次发出一声极轻的警报音。
连阙还未来得及弄清那是什么,面前的人却突然打开了他的手,僵硬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
连阙措手不及间便见那人重新背过身,僵硬的背脊让连阙心下一沉。
还未等连阙反应,那人已向着两人来时的方向而去,速度快得让连阙险些以为他背身前一瞬间的僵硬是自己的错觉。
连阙不敢迟疑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回到河边时,他原本以为大概已经离开的人鱼竟然还在河边。
见两人归来开心地摇起了尾巴。
白衣人走在前面,快速用手铐铐住人鱼的双手,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连阙。
“他是未来科研所的研究项目,在研究完成前还不能放生。”
连阙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自然也没有了带走人鱼的念头。
这里只是现实世界的倒影,一切都是曾经的幻象,不会因为他的干预改变。
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想离开这里……一如他最初所想——
如果每一个副本都是必将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不是溯源,而是顺着骨牌倒下的方向看一盘布好的棋局。
纵览全局才是破局的关键。
“我不是说了,我也只是路见不平,如果你们做的是不为法乱纪的正事,我当然不会阻拦。”
白衣人闻言将调令展示给连阙,随即收紧手中的镣铐,带着身后的人鱼向厢货车的方向走去。
连阙正欲找个理由蹭他的车,那道无论何时都挺拔坚毅的人却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这样的变故让连阙与恋恋不舍的人鱼都措手不及,连阙急忙上前查看,他的手擦过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指尖之下却是一片灼烫。
连阙的心下一惊,要知道这人往日里体温比常人要低,此刻的温度竟这般灼热。
他忙取下那人的金属面具,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指腹之下的温度烫人,那张熟悉的脸稍显稚嫩,似因高热眉心紧皱在一起。
不正是失去了踪迹的景斯言。
依照年龄来看,这明显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景斯言,就是不知此时的他是因为副本规则回到了这具身体,还是眼前的人也不过是副本中的一个缩影罢了。
此刻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连阙将问题抛在脑后,忙去检查背后的伤口,往日里很快便可以复原的伤口此刻依旧狰狞可怖。
他越看越心惊,小心将他的衣服解下,但被血液沾染的布料贴附在伤口附近,即便再小心也依旧难以毫发无伤。
他小心将伤口与衣料剥离,直至衣衫褪尽,昏迷的人也只是微微凝眉未因疼痛发出半点声音。
连阙的目光虽因为他身后边缘腐化的伤口凝窒,但同样令他惊愕的还有他后颈处原本脊椎的位置——
灰黑色的钢铁埋藏在皮肤之下,代替了原本脊椎骨的位置,只露出颈后不足两寸、与颈环相连的一节。
连阙怔然看着裸露在外的那处机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一旁的人鱼因为好奇凑了上来,连阙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将指尖探向他颈后的机械脊椎。
指腹之下是一片滚烫。
这样的温度让连阙神色越发凝重,但更加严重的是,那道被山鸡啄开的伤口表皮处竟泛起了一层青黑。
“有刀吗?”
被扶坐在地上的人似恢复了意识,连阙下意识将小刀递到他的手中,在对方接过刀后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凌厉的小刀在景斯言指尖并未变幻模样,他将小刀折开,竟在手起刀落间利落地将肩处发黑的皮肤切下。
连阙看着这一幕,他如此熟稔的动作和毫无迟疑的下刀都无一不说明着,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早已稀松平常。
那片青黑的死皮被割下后原本凝滞的伤口竟开始重新生长,血液却依旧自伤口缓缓流下。
景斯言在昏昏沉沉间手中的刀坠在地上,他僵硬地摸索向一旁的衣服,将口袋中的药取出倒向背后。
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看不到身后的伤口,他的手微微发抖间,将药也洒落了大半。
连阙默不作声地接过他手中的药,为他撒在伤处。
直到景斯言再度失去意识,连阙也没说一句话。
他在车内找来了绷带和一些必要物品,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后,避开伤口将他斜靠在一旁的树边。
太阳不知何时渐渐沉入地平线,连阙重新升起火堆,又用水浸湿了毛巾为他敷在额头降温。
做好这一切以后,他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钻回水里的人鱼将几条鱼扔上岸边,连阙看着他被镣铐锁住,还似对处境完全不知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
他将几条鱼处理后烤在火边,见人鱼正坐在岸边低头数着珍珠。
虽然连阙说过要把这些珍珠拿去卖掉,但也没有真的将它们收起,倒是这条人鱼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收集了起来。
人鱼将珍珠数好,又挪了挪尾巴凑到连阙身边,将刚刚被连阙扔还给他的罐头与小珍珠推到连阙面前。
“想不到你小时候还这么懂礼貌?吃了鱼还知道要给钱?”
连阙看着他用尾巴小心翼翼将珍珠推到自己面前,检查过烤好的鱼,递到他面前。
人鱼却没接,只是再次将珍珠和罐头向他推了推。
像是怕他不收,柔软的尾尖在他的脚踝拍了拍。
连阙拍了拍地上的珍珠示意自己知道了,再次将鱼递给人鱼时,他才欢欢喜喜地将鱼接过。
连阙随之看向地上的珍珠,沾染了鱼尾上星点蓝光的珍珠在夜色中泛起如深海般绚烂的光芒,一颗颗圆润而饱满。
“哭了这么多。”
忙碌了一天,连阙的神色也染上了困倦,他靠在河边的树旁,似想起什么忽而说道:“你还不会说话,是不是也还没有名字?……不如就叫珍珠吧。”
人鱼从烤鱼中抬起已然变成花猫的脸懵懂地看向连阙,显然并未明白他话的意思。
“珍珠。”
连阙再次重复道,见鱼已经烤得差不多了也没再多语,转而去检查景斯言的情况。
他将毛巾取下浸入水中,待毛巾变得清凉后重新敷在他的额头。
景斯言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连阙记得身上有伤似乎不应该吃鱼,想起景斯言曾经找来的那几样水果,他打算等下去附近找找。
但是……
连阙的目光再次定在面前昏睡的人身上,顺着颈环看向他的后颈。
没有了衣领的遮蔽,颈环与灰黑色机械连接的地方清晰可见。
机械的脊椎裸露在外的部分如同一只扎根在后颈的巨大虫类,那样已钢铁换骨的手术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还有被按在他掌心的那处机械装置……
如果需要机械辅助,人类不是完全可以制作铠甲或机甲,为什么要在皮下以替换骨血这样的方式进行变更。
如今景斯言的模样也不过十八九岁。
甚至褪去了机械面罩,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可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半分在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甚至连声音与面目都完全隐藏在了面具之下。
在他的身体里,又究竟有多少处这样的变更。
面前的人难得睡得很熟。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连阙唯一一次看到他入睡的模样。
他打量过他熟睡的眉目,手指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鼻梁。
指尖的温度很烫,却是与常人无异的鼻骨。
再向下是薄唇下的下颚、颈环下的喉结、薄汗浸染的锁骨,和绷带下的一根根肋骨。
熟睡中的人呼吸间有些不稳,连阙忙戒备抬眼,静待半晌后,景斯言却只是微蹙起眉似陷在梦魇之中。
连阙松了口气,他的指尖仔细地自根根肋骨摸索而过,已是越发心惊。
无论是肩胛骨、锁骨甚至根根肋骨……即便是在皮囊之下触感也与人骨有着细微的差别。
都是机械。
这些机械以怎样的方式被植入他的身体,是一次还是分几次,这样常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连阙的心情随之越发沉重,指尖再次向下探去——
就在这时,一只温度炙热的手却突然攥紧了他继续向下的手。
连阙抬起头,视线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第068章浮屠城
即便发着烧,景斯言依旧将目光转向一旁,确定人鱼还在后才重新将目光落回连阙身上。
明灭的火光倒映在四目相对的眼底。
这样被抓了现行让连阙措手不及,他看着眼前人惊讶的目光和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什么在火光下映得发红的脸,掩饰尴尬地清了清嗓。
景斯言虽然什么都没说,双目在虚弱中依旧带着迫人的光,如同一只受伤幼兽龇起獠牙的防备,虽是强弩之末却依旧不肯有半分示弱。
与身边痴呆的人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连阙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趁着他生病检查他骨头的行为确实不太正派,还是解释道:
“就是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那只攥紧他的手却未收力,显然并不相信他这样的说辞。
连阙原本没觉得这有什么,透过手腕传递的温度滚烫,手的主人眉目间轮廓明明青涩却故作的冷凝——
他没觉得心虚,却还是别开目光。
“你身上有伤,我去找些野果。”
景斯言却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需要进食。”
这样的话让连阙一怔,怎么会有人不需要进食,但他随即想起景斯言的异能,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的表情自然被对方看在眼里,一瞬即逝的惊讶并未刻意隐藏,也让景斯言心下疑惑顿生。
“你……不知道?”
连阙没有回答。
在地狱的世界,或许所有人都不需要进食,但人间不同。
从景斯言的话中不难猜到,或许他无需进食的事情已人尽皆知。
在人类社会,如果一个人因为自身的异能,被换上的机械、无需进食,又拥有那样的破坏力,一旦被所有人知晓,无论是对于力量的敬畏或是恐惧……
或许大多数人都会在心底将他视为异类。
这样的种子被埋藏在人们的心底,起初只是星星之火,一旦到了某个节点……或许便足以燎原。
但是,让连阙更为在意的是,这个副本直到现在也没有给出任何提示,他们是作为怎样的身份来到这里。
他们不是被NPC请来的游客、不是剧情中对应身份的某某,更不是被规则限制的“玩家”。
那么他们又该以怎样的身份介绍自己?
连阙按住景斯言未松的手,动作似安抚地说道:“我其实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感知即将有事情发生,所以来看看。”
“……”
大概是因为年轻,景斯言还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那张时刻板着的脸上竟有一瞬间的抽搐。
他看着面前云淡风轻说着这样话的人,又转而看向一旁偷偷将沾了油的魔爪伸向最后一只烤鱼的人鱼,面无表情地转回了目光——
连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景斯言竟将目光下移,似不经意地向他的腿上瞥了一眼。
“我知道了。”
他的话让连阙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显然他并未相信自己的话,但为什么他会说自己明白了?
景斯言却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自从发现了人鱼这种生物,未来科研所就会定期进行检查与研究,因为目前全球人鱼数量稀少,也会对幼年期的人鱼进行培育以防止族类灭绝,等研究结束就会被放回大海,或者……选择断尾成为人类。”
连阙不知他为什么忽然介绍起一旁的人鱼,要知道关于沈逆,从前多次试探和询问他都没有回答,如今又怎么会这样突然提及。
“所以你不用担心。”
景斯言最后总结性的话让连阙更加摸不着头脑。
“我什么时候担心……”
连阙说着下意识看向身后的人鱼,却正看到他将最后一条鱼吃完,将鱼骨吐到一边后摸着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连阙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一堆鱼骨和空空荡荡没有一条鱼的火堆。
“珍珠。”连阙起身走到饱餐后的人鱼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都吃了?”
小人鱼抬起脑袋,像是得到了夸奖般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
下一秒就被再次踢下了水。
河水溅起一串晶莹的浪花,带着点点蓝色的荧光。
人鱼却像是以为连阙在与他玩闹,快乐地在水中嬉戏摆尾。
“——chu——”
那双如蓝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闪烁地望向岸边的人。
“珍珠?”连阙原本失去食物的恼火被浇熄,无奈地看着水里说着含糊音节的人鱼。
“你给他取了名字?”不知为何,景斯言冷淡的语气间竟多了一分古怪。
“人鱼不是应该会唱歌,他怎么连话都还说不清楚。”
“人鱼在幼年期的智商与海豚相似,相当于人类六七岁,不记得也正常。”景斯言蹙眉打量连阙半晌后了然道,他起身走到连阙身侧:
“他还在幼年期,不过听博士说……他很特别。他的母亲曾是人鱼的王,生下他以后就难产而死了。所以在科研所也有自己的代号,叫……海妖。”
连阙总觉得他的话并不是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意有所指。而这个代号对于他来说已不算陌生,只是,连阙记得那三个人想绑走沈逆之前分明说过——
“他不是马上就要进入成熟期了?”
“怎么会,他进入成熟期还需要很久。”景斯言闻言微蹙起眉,他顺着连阙的视线看向人鱼,视线却倏然一滞。
之前他因身体原因确实没有留意,此刻看到自人鱼尾尖散落在水中如同碎星般的蓝色粉末,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意识到他的神色不对,连阙正欲发问,却见他已将衣服重新披好,诧异道:“怎么不再休息一会?”
“已经没事了。”
连阙一直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不低,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斯言说的都是人类社会的一些常识或规则,他一时竟也有些云里雾里。
他还未来得及理解景斯言话中的意思,他的下一句话便让连阙忘记了上一秒的疑惑——
“海妖在科研所长大,根据他的习惯……如果一个人告知名称的词汇,对他而言,你告诉他的是……”景斯言的神色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你的名字。”
连阙诧异转过头,只见河水中的人鱼正快乐追逐着自己的尾巴,见他望来便停下动作向他挥了挥手:
“……chu!”
“……”
所以这条人鱼,以为……珍珠是他的名字?!!
“所以,该怎么称呼?”
景斯言的话打断了连阙在夜风中的萧索,他转过头看向与自己一同静立在河岸边的人。
“我姓景。”
河水洗去了夏日的炽热,晚风拂过他耳边的碎发,他的声音散在风中如同被隔在时光的彼岸:“你呢?”
景斯言眼底的诧异一闪即逝,随即便重新将面具带好向身后的林中走去:“温律。”
这个名字与连阙的推测一般无二,但自重新恢复了机械音的面具后传出,他依旧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同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完成了咬合,向着既定却深不见底的前方而去。
“人鱼进入成熟期声带发生变化,才能学习和适应人类的语言。而且……人鱼歌声的意图是求偶。”
这个并不难猜,毕竟对于人鱼这样处于神秘海域的种族,无论是人间还是地狱都多多少少会流传一些传说。
“你去哪里?”
“去找些野果。”
丛林的夜色静谧而幽暗,景斯言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树影间。
连阙忙碌了一整天,如今放松下来便觉得困意翻涌而至。
他在树旁坐下,在等待中渐渐闭上了双眼。
河中的人鱼也悄悄游到岸边,那条长尾还坠在水中,他学着连阙的样子躺在他的身侧,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跟着一同沉沉睡去。
景斯言回到河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虽然他还在附近,这两个人竟一同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野果,走到连阙身侧。
这个人似乎睡得很沉,景斯言静静蹲在他身侧,那张面具隐去了一切的表情。片刻后,他将野果放在一旁,也在他身旁的另一侧席地而坐。
林影间的星光琐碎而斑驳,又似有点点萤火落在身侧的人熟睡中低垂下长睫的暗影。
他收回目光,面具下的眼底深邃如墨。
第二日清晨,连阙被林间的湿热闷醒,他睁开了双眼,见自己依旧靠在河流旁的树边。
人鱼仰躺在靠近河水的一侧,将长尾浸在水中正睡得香甜。
在已熄灭的火堆旁放着一堆野果,将野果找回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相似的一幕重演,连阙的困意瞬间消了大半。
他急忙起身环顾四周。
清晨的山林中只有偶尔的鸟鸣声,哪里还能找到景斯言的身影。
连阙的心瞬间沉了下来,他忙转身准备去不远处的车边找找,一回头却见那袭白衣正拨开树丛走近,他半挽起衣袖,指尖还沾染着些许灰尘与油渍,显然刚刚是去检查车辆的受损情况。
连阙这才发现是自己太过敏感,也不再言语重新坐回刚刚的位置。
他的目光瞥过那一堆野果,几种野果与曾经景斯言找来的一般无二——尽管他确认了眼前的人或许就是景斯言,却仍在下意识观察。
他正为这样过于谨慎的习惯微哂,视线却再次定在果堆上。
挑出的野果品类大致相同,但果堆之下却并未如之前那般垫了薄纸。往日景斯言的洁癖他不是没有见识过,想不到这个时期的他竟还未有这样的习惯?
连阙收回思绪将这件小事暂时放在一边,却见景斯言已然整装准备出发。
“要去N34城?”连阙吃着外表不尽人意实则甘甜可口的野果,随口问道:“方便捎我一程?”
“不方便。”
面具后毫无波澜的机械音让连阙的动作一顿,他原本以为经过了昨晚,即便此刻的景斯言与自己并不相识,捎上自己这样的小事也不会拒绝。
哪知他竟拒绝得这样干脆利落。
“哪里不方便?”
景斯言却没再回答他的话,在河边将手洗净,转而拉起一旁有模有样学着连阙将野果放在口中,却明显对这样的食物不喜,咬了一口便丢在一旁的人鱼。
谁知连阙却再次挡在他的面前。
“哪里不方便?”
“你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N34城?”听着他重复的问话,冰冷机械面具背后的人终于再次说道:“进入成熟期标志着研究接近尾声,最多一个月后他也会被放生,到时候你们就在入海口的位置等待就好。”
他说罢便越过连阙带着人鱼向厢货车的方向走去。
连阙却在他的话中疑惑丛生。
他可不在意沈逆安不安全,要去N34城也与沈逆无关。
景斯言又为什么会提及“你们”“也会”和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N34城。
是他察觉了他们这一行进入副本的人……还是将他认成了其他人。
他前后态度的转变,再加上昨晚在发现他对机械的事一无所知的诧异与释然,和他提及人鱼景斯言却下意识觉得那才是他应该知道的——以及那时他似乎无意瞥向自己双腿的一幕。
他想起景斯言的那句话——
“……等研究结束就会被放回大海,或者选择断尾成为人类。”
所以,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又因为他欲劫走沈逆……误以为自己是断尾上岸的人鱼?
连阙不知这样的推断是否正确,但见景斯言已然穿过草丛跳上厢货车的顶棚,将挣扎着向连阙伸出手的人鱼扔进敞开的货箱。
出于对目前局势的一无所知,连阙并不能确定人鱼这类种族在目前与人类处于什么位置关系。
也不知N34城的守卫如何,那些先一步进城的玩家有没有再遇到什么阻碍。
连阙没有急于询问或解释误会,他看着景斯言回到驾驶席将车厢封好,一边暗啧他小时候怎么一点都不可爱,一边自车后悄无声息地跳上车顶。
车厢的内顶棚是坚固的钢化玻璃,为了防止水箱内的水在行驶途中颠簸外溢缓慢关闭,只留下角落一处碗口宽的换气口。
玻璃之上还有一层金属顶棚,为了避免被封在其中,连阙起初只敢半攀在车厢后方。
但他等了片刻也不见那层顶棚关闭,反而车子已缓缓启动,他沉吟片刻重新攀上车顶。
水箱内的人鱼原本沉在水底的角落,正似灰心地扒拉着尾巴上的鳞片,察觉头顶光影一晃,他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车顶的连阙。
连阙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见人鱼像是真的听懂了他的话安静游到他脚下,他转而来到货箱与鱼缸交接的换气口旁,在钢铁连接鱼缸的棱角上坐下。
货车向着既定的方向开去,搭上顺风车的连阙也再次思考起如今的处境。
未到N34城虽然局势不明、任务不明,如今首要问题又回归到要以怎样的身份入城。
虽然景斯言拒绝带自己入城,但是不可否认的押运人鱼的性质特殊,如果自己跟着人鱼的车进城,或许在入城口反而会遇到更严密的排查。
连阙不知景斯言是否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不愿与他同行,如果遇到身份盘查,不知同副本的那些人又要如何应对。
他靠在浴缸顶部与货箱壁的衔接处,看着头顶的树梢随着厢货车的行进飞速向后掠去。
小人鱼跟着他一同靠在鱼缸边,一会伸出手摸摸隔在两人之间的玻璃,一会又去追自己的尾巴。
连阙这才发现,他尾巴上的那层触感如果冻般柔软的鳞片竟比初见时失去了色彩。
这几日一直在追逐着自己尾巴的人鱼也发现了他的目光,他甩了甩尾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如今的尾巴不如之前好看,竟有些难为情地将尾巴藏在了身后。
那些银色之上璀璨的蓝光似乎随着蓝色粉末的散落变得极淡,甚至原本光泽的鳞片已微微泛白、翘起鳞片的一角。
就像是……那些鳞片即将从他的身上脱落。
连阙想起沈逆那条更加坚硬修长的鱼尾,猜测着小人鱼尾巴上的软鳞或许会随着进入成熟期褪掉,再在成熟期换成坚固的鳞甲。
不知车开了多久,远处依稀传来人与车声,连阙透过敞开的顶棚眺向车行进的方向,不远处是一处加油站。
车速也随之渐缓了下来。
“我要走了,小珍珠。”连阙看看天色,知道前面不远就是N34城,俯身轻轻在玻璃上敲了敲。
他说着望向车厢前方,唇边浮起一丝浅薄的笑意:
“咱们还会再见的。”
他说罢翻身自货箱后一跃而下,滚落在一旁厚重的草堆间。
那辆自方才便缓下车速的厢货车恍若未觉般行进在通往前方城市的道路,连阙一直看着它行远,才清了清身上的灰尘,心情不错地向着加油站走去。
在加油站中,他说不定可以打听到一些城内的情况,甚至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找到进城的方法。
这样想着,他走进那座加油站。
“现在检查怎么这么严?这么大阵仗……我刚刚出来,足足有三道检查关口。”
“你还不知道?”
两位车主的话让连阙缓下了脚步,只见那人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说道:
“说是过几天,非自然生物管理局的那位要来检查。这种人都喜欢搞排场,这些估计都是为了迎接他安排的。”
“我就出差两周,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还会不会这么严。”
“我看啊……悬!”
连阙的脚步未停,听着两人说起一些琐事,推门走进一旁的超市。
他没有开车来,孤身在加油点询问总会让有心人心存怀疑,但超市这样的地方不同,来来往往的人多,也未必会注意他从哪里来。
当然他的身上没有一分钱,他的目的只是找到超市内某样想买却缺货的商品,再借着机会与收银员询问一二。
上一个副本中他看过太多的货架,找到这样的东西想来并不困难。
但当他走近排排货架时,去察觉被堆满的一排排物品非常怪异,有一种常见的东西纵览所有货架竟一样都没有。
那就是——
肉类食品。
一排排被堆满的货架,竟没有一件肉食产品。
但这显然并不是适合打开话题的好方向,连阙正打算将注意力转向别处,忽听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竟是加油站外不远的地方两辆车迎面相撞,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站外的车祸地点,相撞的两辆车一辆是四四方方的越野车,另一辆的款式连阙无比熟悉——正是与景斯言所开那辆车型相同金属外壳的厢式货车。
第069章浮屠城
车祸的巨响引得加油站内众人纷纷侧目。
那辆越野车自加油站驶出,迎面便撞在了厢货车上。
连阙之前检查过,这种厢货车的外部坚固异常,景斯言开走的那辆在刹车中撞上了一旁的老树,在那样的冲击下外箱也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
但是被越野车横断在路中的这辆车就明显没有这样幸运了,它被冲力撞出公路,货箱亦因为这样的冲撞裂出了一道断口,车厢内的水顺着裂口缓缓渗出。
出了这样的事故,厢货车上的人骂骂咧咧地下车检查。
看到车厢上的裂口,他更加愤恨地将怒火转向事故的始作俑者。
越野车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健硕而充满了力量,他瞥了眼货车上的裂痕,笑道:
“实在不好意思,你们看看多少钱,我赔给你们。”
“赔?你赔得起吗?”
那人却明显并不买账,他的冷嗤还未说完,厢货车上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老四,回来。”
车祸发生时,连阙便跟着众人一同走出超市,此刻听到厢货车内的声音竟莫名觉得熟悉。
他蹙眉将目光转向厢货车前座,却只透过敞开的车门瞥见副驾驶的一角。
“要不是老子赶时间……算你走运。”
被他称作老四的驾驶员暗啐了一口,竟也听话地直接走回了驾驶席。
加油站内围观的众人见此纷纷散去,连阙却向前了几步,想看清厢货车副驾驶位置上的人是谁。
厢货车却已然启动。
就在连阙觉得自己可能就要错过时,越野车的车主却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在厢货车启动前挡在了车前。
“草!!你想死吗?!”
厢货车的司机被这一幕惊得忙踩下刹车。
那男人却依旧站在车前,笑容间带了几分匪气:
“你的货箱都漏水了,不打开检查一下有没有损失?”
“你神经……”
司机还没说完,身侧副驾驶位上的人却突然再次打断道:“开车。”
他的话让驾驶席上的人也是一愣,但因对指令的遵循已然刻入骨髓,他在仅一瞬的迟疑后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钢筋铁骨的厢货车蓦地向前冲去,站在车前的人也对这样的变故始料未及,在周遭惊恐的低呼声中稍显局促地让开了位置。
那辆厢货车便趁此机会扬长而去。
连阙却还是看清了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正是他曾在木匠村副本中遇到过,异能为猎豹与黑凯门鳄的男人。
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连阙的心下亦是一震。
他的脚步已先意识一步追出加油站。
不对。
连阙的脚步未停,心下却再次想起那时他与景斯言最后的对话。
N34城。
所以,眼前的豹男并非副本中的玩家,而是曾经这个副本中的一道残影。
即便连阙的脚步再快,那辆厢货车已然飞驰而去,眼看着便要消失在视线内。
就在这时,他却瞥见路边拦车的男人也正快速跑向自己的越野车。
连阙心念一动,也随之跑向那辆车的副驾,毫不迟疑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
与连阙几乎同一时间坐到驾驶席的男人也未料到这样突然的变故,墨镜在惊愕中半滑下他的鼻梁:“你……”
连阙却在他迟疑的瞬间已然学着他的样子将安全带扣好。
“你再不开车可能就追不上了。”
那人肆意的眉目因吃瘪写满了无语,熟稔地启动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那辆车追去。
这辆越野车经过全面改装,科研所的厢货车外壁都是极其坚固的金属,却被他的车硬生生破开了一道缺口。
但让连阙更为好奇的是,无论是景斯言开走的那种厢货车还是他刚刚在停车场瞥过的几辆,车前部都有极大的指示屏和操控面板。
眼前的这辆却只有几排按键和手掌大小的显示屏。
看上去就充满了……某种复古陈旧的气息。
越野车在林间的公路狂飙,两辆车的差距亦在不断减小,开车的人似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
“别瞧不起这车,人工智能有什么好,哪里有自己开着带劲!”
他的墨镜早已推到了发顶,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人:
“不自我介绍一下?”
连阙的目光始终落向前方,却见那辆厢货车突然降下背板,露出几道漆黑的孔洞。
“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枪响划破了森林内的寂静。
驾驶席上的男人猛一转方向盘,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声,两人险险避开却也被动将车开入公路旁林间的小路。
越野车在曲折的小路横冲直撞,即便这样竟也没与前方的车拉开太多距离。
驾驶席上的男人一边按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向后座。
但因为车子的颠簸,后座上的东西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他低咒了一声,只得一边开车一边对身侧的人说道:
“箱子里有枪,会用吗?”
连阙在颠簸中够向身后掉落到座椅下的长箱,将箱子打开,他还是看着眼前的枪怔了片刻。
箱子里的枪可不是那种他用过的手枪,而是一把狙击枪。
“拿得到吗?!”
越野车一路颠簸,靠近公路的车窗玻璃已被子弹扫得绽开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下一瞬终于坚持不住,自窗缝衔接处轰然断裂。
驾驶席上的人急打过方向盘,却还是被流弹扫过左肩。
连阙不敢耽搁将枪取出。
他放下车窗探出窗口,迅速将枪架在车顶。
驾驶席上的人刚因为他探身出窗的熟练动作安下心来,便听一声枪响之下子弹擦着厢货车车顶打入林梢。
这把枪的后坐力竟比他预估得还要强,一枪过后连阙便迅速重新回到位置换弹。
“打轮胎!打轮胎啊!!”驾驶席上的人因为他如此跑偏的技术吓得冷汗直流:“你会不会开枪?!”
“不会。”
连阙淡然的语气让那人喉头一哽,但他随即想起毕竟自己的枪是狙击枪,这样颠簸的情况无法架好枪自然不可能瞄准。
他一边打过方向盘,做好了车停下一瞬间架枪的准备,对身侧伸出手:“我来。”
谁知身侧的人却并未将枪交给他,反而同刚刚一样,再次将身体探出车窗。
漆黑的枪口斜架在车窗前,那人竟就在架枪的一瞬迅速扣下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前方那辆厢货车的轮胎应声爆裂,急刹车的声响擦着耳膜而过,车辆却依旧未来得及停下,随着惯性翻下一旁的斜坡。
驾驶席上的人来不及惊叹,忙将车停好,动作快如闪电般冲下厢货车侧翻的斜坡。
然而当两人跑下斜坡时,一道不似人类的身影迅捷地从翻倒的车厢内钻出,带着同伴一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丛林中。
男人并未着急去追,他翻身跳进驾驶席,按下车厢的按键后再次翻上车身。
连阙也缓下脚步,抱着怀中的枪等待着舱门开启。
翻面朝上的货箱门缓缓敞开,水波晃荡间溅落在车厢四周,二人一同看向敞开的车厢。
“……草!!”
只见车厢内空空荡荡,除了满溢的水再无其他。
经历了这样的生死时速,二人不约而同瘫坐在路边。
“看不出来,有两下子啊。”
男人将手臂的伤简单处理好,抬起头看向身侧的人。
连阙将枪放在一旁,没有接话。
“去N34城?”那人却并未追问,放松地坐在路边:“别去了,趁着还没到,赶紧走吧。”
连阙侧过头:
“怎么不问我是谁?”
“重要吗?”那人就这样就地躺在路边,如同落拓不羁的悍匪:“我这人从来只看眼缘,不看身份,而且……”
他说着自口袋中翻出一包烟,取了一根点燃后微眯着眼打量着一侧空荡的车厢。
连阙的视线瞥过他掏烟时被带出口袋的一些零碎东西,视线落在那张封在钥匙扣中的照片上。
“我老婆,漂亮吧。”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照片,视线也随之染上了一抹温柔。
照片中相拥的两人看上去恩爱非常,女人的容貌绝美,笑容温柔缱绻,二人交握的手搭在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
“快到预产期了,本来想……早点回去陪她,可惜这次白跑了一趟,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
“没有白跑。”
“什么?”那人诧异转过头。
连阙站起身:“一辆空车跑这么快,难道不是心里有鬼?”
男人因连阙的话怔忪片刻,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要去哪?”
“当然是N34城。”
男人收敛了笑,沉默片刻后也终于不再阻止:“行,咱们顺路,我这受了伤,就辛苦小兄弟开车了?”
谁知他却看着连阙径直走回副驾驶的位置,自觉拉开了车门。
男人也随即朗笑着站起身,打趣道:“不是吧这么不照顾伤员吗?”
连阙耸了耸肩:“不会开车。”
“……”男人只得认命地捡起枪,回到驾驶席:“咱们俩也真是心大,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也能搭个伴。”
“谁说的?”
那人的动作一顿。
连阙透过后视镜看向身侧的人。
“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时先生?”
第070章浮屠城
那人诧异转过头,重新打量起身侧的人:“认识?”
“猜的。”连阙的视线扫过翻下斜坡的厢货车:“我遇到了三个和他们开一样车的人,听他们说是管理局一个姓时的害得他们丢了东西。”
“原来你遇到了那三个人……”那人微微颔首,对他因此的推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后来抓到那条鱼了吗?”
连阙的目光瞥过身侧,也未料到他会这样毫不避讳地问出,他顿了顿:“他们三个……都死了。”
“什么?!”
“这里有动物发生了异化。”
男人闻言神色也变得郑重:“这件事要尽快通知N34城那边。”
“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是谁去通知的?”
连阙看向来时的路,不知该称呼那个人为景斯言还是:“温律。”
“那就好。”身侧的人点了点头,随即笑着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时云山。你呢?”
时云山说罢启动车子,在夕阳的余晖中向着N34城开去。
……
二人抵达N34城外时,晚霞已只剩一抹余晖。
这里与连阙想象中并不相同,不见半分萧索,反而外城正在修砌一座高耸的钢铁围墙。
“这里本来是一座南方临海小城,近年来年轻人都去大城市发展,这里的居民已经不多了,后来各地动植物发生异变……”时云山叹了口气:“原本因为海域的新发现将未来科研所建立在这里,如今未来科研所迁走,就又空了出来。”
见连阙的目光远眺向那座围墙,时云山解释道:
“最近不太平,太多动植物发生变异,这里临山临海也是最南的一道关口,为了保证居民安全,未来科研所迁走前协助申请了修筑防护围墙。”
连阙听着他随意聊起的话题,目光隔着林木远眺向那座修建了一半却依旧气势迫人的钢铁城墙,却在守城的关卡旁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连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景斯言,尽管他依旧带着那副机械面具站在相同装束的几人中,他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们正立于岗口旁,同另几名全身黑色机械铠甲的人站在一起。
“您好,请出示您的通行卡。”
“什么通行卡?”前方的车主正与岗口的检察员争执:“我就是来接我老婆的,她前几天回了娘家,我现在来接她回去。”
“抱歉先生,N34城目前正在巡检期间,没有通行卡请您在这边进行登记,联系您的家人来接您。”
“接我?研究所已经迁走了,现在N34城什么都没有,你们怎么还这么严格?”
“抱歉先生,现在是非常时期,您这边请。”
检察员态度恭敬地说罢,便有一旁身着黑色铠甲的人上前,不容拒绝地引导着那名车主将车开到待核查的区域。
连阙随之看向那处小广场,只见广场内已经停留了不少正在接受调查的人和车。
时云山的车在过岗前也被拦下,他拉起袖口将腕间的手环刷过读卡器。
连阙在站内不远处看到了另两个同样熟悉的身影,正是一日未见的若紫与贺同舟,他们站在远处树下,也正向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检测通过,编号03-1非自然生物管理局,时云山先生,欢迎通行。”
随着检测口机械音的播报闸口应声打开,一旁身着黑色机械铠甲整装的众人竟齐齐侧目看向两人的方向。
“时、时云山先生,您不是明天抵达,我们还计划着明天对您进行迎接。”
年轻的检察员站起身,庄重行了一个军礼。
“用不着这么麻烦。”时云山笑道,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我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其他人还是按照原计划明天到。”
“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时云山似不经意地收回手,轻声答道:“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两只异化物。”
检察员的视线瞥过他的左肩,忙道:“我这就联系医疗团队。”
同一时间,小广场中的众人不知等待了多久,也渐渐变得躁动不安。
那些身着黑色机械铠甲、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的人拦在广场入口处,将一道道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躁动的人群。
“我们都说不进城了,为什么不放我们离开?”
“就是!我们又进不去,走还不让了?”
……
人群喧嚷时,一声枪响打断了越加激动的众人。
“不让大家离开,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黑色铠甲的领导者将枪放下,肃穆道:“我们在附近的丛林发现了异化物。”
“什么?!”
前一刻还在抗议的众人面上不约而同出现了畏惧的神色,领导者又复说道:
“明天确认安全后自然会让大家离开,在那之前,希望大家配合我们的安排前往酒店休息。”
……
“好的,我这边会立刻通知科研所为您准备接待事宜。”
站内年轻的检察员像是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只公式化地将目光转向坐在时云山身侧的连阙:“这位是……”
……
检查站旁整齐站立的众人中,一名黑色机械铠甲的人提醒道:“入夜以后丛林会更加危险,咱们是不是……”
他说着,将视线转向一旁白色制服中为首的人身上。
……
连阙将视线收回,不着痕迹地瞥过一侧整装待发黑白戎装的众人,不知是不是错觉,面具之下的那人似乎也正将视线落向他们的方向。
“一起的,通行证被异化物销毁了。”
检察员虽未回答,目光中却写满了怀疑:“您的编号是?”
连阙的视线瞥过一旁并未表态、只笑着看戏的时云山,见他并未否认便干脆再次说道:“我在他们那实习。”
“我怎么没听说非管局有实习名额……”
检察员依旧将信将疑,打开指示器准备向上级请示。
连阙的手也悄悄按向身侧的门锁。
他正欲再说什么,身侧驾驶席上的人却突然揽住了他的肩膀。
“是有这么回事。”看了半天好戏的时云山拍了拍连阙的肩膀,挑眉笑道:“局里今年扩招。”
见检察员仍旧将信将疑,时云山再次说道:“怎么,我的话也不信?”
“不是的。”检察员忙解释道:“只是您也知道,这是规定。”
连阙听着那人的话,再次看向一旁整装待发的黑白两组人马。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这样简单,这些集结准备入林的军队也不只是因为几只山鸡异化而已。
“等明天我带他去补办不就好了。”
时云山启动车子,向对方随手行礼:“通行证不是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他说罢启动车子,径直通过关口开入城内。
他的越野车路过在温律带领下准备出城的军队,忽而轻声感叹道:
“你说现在怎么人越来越像机械,反倒是机械越来越像人了呢?”
时云山随口的感叹让连阙想起赌场内众人将荷官认作是机器人时的一幕,再次将视线落向景斯言身后动作整齐划一的白色制服。
“你是说这些都是……机器人?”
“嗯。”时云山微微诧异后解释道:“除了温律,那些穿着白色制服戴面具的都是机器人。人类最高裁决院……不都是这样?”
见连阙没有答话,时云山又复说道:
“白色制服的是人类最高裁决院的机械军团,黑色的是未来科研所的机甲兵。”
“不过……按理说温律应该不需要出这种巡查,他只要把地址同步给其他人就好,怎么会跑这一趟,他这次来N34城不是为了检修吗?”
连阙侧目看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此刻却正指挥着待命已久的军团出发的人,轻声重复着时云山的话:“检修?”
“你好像很关心他的事?”时云山笑道:“哦对,你说过他会把消息带回N34城,你们认识?”
越野车与前往丛林的人向着相反的方向行进,连阙也自那人身上收回了目光。
“检修是什么?”
时云山对连阙的不答反问未置可否,只问道:“你知道未来科研所与最高裁决院的关系吗?”
连阙摇了摇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我都开始怀疑……”
身后吵嚷的人群渐行渐远,城市、异化、戒严,连阙终于再次笃定,如果他们想留在这里,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
“我也是人鱼。”
想通这一切,连阙干脆地说道:“时先生应该会帮我保守秘密吧?”
时云山目光古怪地自他身上扫过,显然在怀疑他这样的说辞。
“看到有同族被带到这里……”连阙的话点到为止:“时先生的目的应该跟我一样,对吗?”
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连阙不知道他相信与否,更不知这样的话一旦被取信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是。
他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向逐渐远去的一行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藏在人类中的人鱼,那么……连阙回忆起关于与时云山短暂相识中的所有片段——他们能相信的恐怕就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时云山没有回答,连阙见车子行驶出检察岗,指向路前方的一棵老树。
“辛苦那边停一下,我的朋友在等我。”
时云山目色深重,心事重重间听着他的话将车停好却并未解锁车门。
面对连阙询问的目光,时云山看向路边年纪不大的两人,解锁了车门示意道:“上车吧。”
若紫与贺同舟看向副驾驶上的连阙,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才神色局促地上了车,两人明明都是一副满腔心事的样子,见有外人在,道谢报出地址后谁也没有说话。
二人不知道开车的人是谁、与连阙是何关系,甚至不知道连阙在这个人面前用的是哪个名字,只能忐忑局促地坐在后排。
“未来科研所集结了目前最顶尖的科研团队,无论是自然生物、化学、天文、物理还是机械制造。”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空荡的街道上,时云山终于说道:
“直到他们创造出了最接近人类却也同时在某些方面超越人类的‘主神系统’,并最终将它应用在最高裁决院的中枢系统中。”
“什么?”后排的贺同舟同样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在被身侧的若紫及时制止。
“最初应用时也遭到了裁决院部分人的反对,但是后来,人们渐渐发现了它拥有人类无法超越的运算与推演功能,便逐渐适应与接受了这样的变革。因为于人类而言,适应与征服工具,始终是最重要的一项必修课。”
“未来科研所也是在那时奠定了不可撼动的地位,与最高裁决院和非自然生物管理局并称为世界三大组织。”
连阙听到这里,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这些和温律有什么关系呢?”
“温律……”时云山长长舒了一口气:“是未来科研所迄今为止最大胆的一次突破,也是唯一一个全更替的机械改造人。只不过如今还在稳固阶段,他还需要定期回到科研所进行检修。”
贺同舟诧异道:“全更替?”
时云山没有回答,反而是坐在后排的若紫低声答道:“就是全身的骨骼甚至部分器官……都替换为最坚固的机械合金。”
“全身……怎么可能?哪里有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改造?!”
“所以,所有人才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当时科研所的骗局。从来就没有什么机械改造人,一切都是科研所的骗局……是他们为了自身的疯狂欺骗了所有人,不满足自己创造的机械智能沦为工具,想让他以‘人类的身份’介入最高裁决院。”
若紫的话低沉而压抑,明明是客观的陈述,却不难听出她字句中的沉重与并不赞同。
随着她的话,无数片段如潮水一般涌入连阙的脑海。
每一个副本中,众人对温律的评价,以及他每一次试探地问起时,景斯言下意识的紧绷与逃避。那些带着愤怒又畏惧的言语,曾一次次说着如今的一切都是由那个人一手造成、将他视为异族。
明明那样愤恨,却在误将荷官认作是他时又带着难以隐藏的恐惧。
“你们也这样认为吗?”
时云山的话打断了三人的沉思,若紫与贺同舟都没有回答。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人类对于异类的恐惧。”时云山的语气却渐渐放松下来,依旧是那副肆意不羁的模样:“这无关对错,对未知的恐惧本来就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人类的自我防御。”
“不。”
连阙的视线望向车窗外那座屹立的钢铁围墙。
“他是我见过……最值得信任的人。”
N34城很小,车开了不久便抵达了贺同舟与若紫说的地方。这一路时云山都很沉默,直到将三人放下,他才重新摇下车窗。
“今天的事就是咱们俩的秘密了?”
时云山将一张卡片递到连阙手中,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明天记得来上班啊,实习生。”
“什么上班?”
等时云山的车开走,贺同舟和若紫才重新疑惑地围了上来。
“你们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还有……”
连阙将写有地址的卡片收好,看向身后的低层小楼:
“这里是?”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有件更重要的事。”贺同舟的面色不知为何变得异常古怪,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看到刚刚被拦下的那些人了吗?”
“我们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也被拦了下来。”
见连阙微微颔首,贺同舟继续说道:“除了城内有亲属来接的,都被带走了。本来我们想着今天想想办法去把他们接回来,但是我们去的时候,那些人说他们已经走了。”
“可是……他们怎么会走呢。”
连阙转身望向来时的路。
萧索的城市入夜后一切都变得灰白空洞,贺同舟断断续续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既然N34城不是空城,所有‘玩家’都明白这里才是可以离开副本的地方……怎么会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