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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起话来很慢,似是在斟酌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

“事实上,我与你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只是我总觉得,你不该那样死。”

“我不怕死。”路小佳说。

“你知道那件事情……丁家的事情。”路小佳顿了顿,补充道。

“不错,我知道。”

傅红雪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

“丁灵琳,你的妹妹,她后来喜欢上了一个人,跟那个人一起出海了,他们两个人过得很好。”

“你的姐姐,易大经的夫人,我没听说过她的事情,不过易大经的儿子的名声我听人提起过,他用扇子做武器。”

“我姐姐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便是用的扇子。”

傅红雪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路小佳问。

“十九岁的时候。”

“你今年多大?”

“三十九。”

“我也三十九?”

“不,你十九。”

房屋内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随后,路小佳打破了这份寂静。

“我十九岁?”路小佳用一种非常古怪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十九岁的时候就死了?谁杀得我,关七吗,还是天下第七?不,我杀不了天下第七,但我也不信天下第七能杀我。”

傅红雪没听说过路小佳说的这两个名字,他只是继续保持沉默。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研究开了段评,大家想玩可以玩!

第46章天涯明月(二)

傅红雪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说话的人。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但他并不是一个心里有话会藏着掖着的人,有话他就会直说。

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要怎么样告诉路小佳他为什么而死,他死时那奇特又释然的笑容究竟该如何表述。如果路小佳追问,傅红雪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叫他在心中松口气的是,路小佳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似乎已经断定了自己是学艺不精死在跟高手的战斗中,正皱着眉头在算有几个人能杀了他。

算了一会,似乎没什么成果,路小佳便不再继续盘算了。

他忽得抬头,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傅红雪,说:“你是我的朋友?”

“是。”傅红雪回答地毫不犹豫。

“我听她说你是使刀的,你的刀在哪里?”

“刀在手里。刀在心中。”

路小佳觉得这个回答有些耳熟,他想起昨天傅红雪出手时的感觉,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明月在哪里?”

“在心里,心就是明月。”

路小佳想起来之前抽出来那一段像散文诗一样的话。莫非那段话是描述傅红雪的吗?如果傅红雪是一个如忧郁明月一般的人的话,那路小佳可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同他成为朋友了。

“后来的事情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据认识的人说,最后你师父带你走了。”

告诉傅红雪这事的人是叶开,但傅红雪不确定路小佳是否认识叶开,如果现在告诉他会不会对叶开造成什么影响。毕竟作为小李飞刀弟子的叶开在边城之事开始之前也还算有名。

路小佳一怔,他喃喃道:“师父也来了?师父也来了。”

这是不需要人回答的话语。路小佳只是在自言自语。

傅红雪看着路小佳的表情,面上没有波动,心中觉得有些稀奇。

他认识的路小佳虽然常常是笑着的,冷笑,讥笑,还有死前那奇特的笑容。虽然眼神是冷的,但他的表情很丰富,只是傅红雪从没见过这样放松的表情出现在路小佳的脸上,这还是第一次。

傅红雪当然知道路小佳的师父是谁。

荆无命。

昔日金钱帮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也是在梅花庵血案当天与丁乘风在丁家庄比剑、刺伤丁乘风右腿的人。

叶开当时也发出过感慨。

荆无命把他的快剑绝技教给了路小佳,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只是若说偏激,他们谁没有偏激过?

当年去边城的人都牢牢记得那多年前的梅花庵血案,若不是放不下,释怀不了,后来又怎么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不论如何,就路小佳现如今脸上的表情来看,就知道路小佳和荆无命之间的温情并非虚假。

傅红雪虽没有见过荆无命,却也在心中升起淡淡的喜悦。

当年有太多本不该死去的人死了,翠浓,那个无辜的孩子,沈三娘,还有路小佳。

傅红雪由衷地希望路小佳活着,也希望路小佳能过得好,有自己锚点,不至于在江湖上如浮萍一般漂泊无根。

他自己知道,找不到归程、漫无目的地漂泊,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是一种需要忍耐的事情。它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人犹未归,人已断肠。*

断肠人在天涯,然而若无归程,谁人不是断肠人,何处不是天涯?

养伤的日子对路小佳来说不难过,他只是重伤,又不是半身不遂,而且傅红雪和周婷过的这种生活其实跟荆无命和路小佳一起生活时很像,都是类似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路小佳很习惯这样。

“我以为你更习惯热闹的生活。”

天色已黑,傅红雪和路小佳坐在屋外看月亮。

“为什么会这么说,是我做过什么吗,会给你带来这样的错觉?”

“因为很多人认识你。”

“这你就错了,知道我的人多了去了,这不代表他们就同我关系好。”路小佳嗤笑道。

“事实上我很少去凑热闹,除非有我不得不去的理由。”

傅红雪沉默。

傅红雪想起来路小佳出现在边城的时机,想起他总是在关键时刻出现,是不是其实那并非是他随性而为,而是他因为丁家和白天羽的旧事,所以一直在关注事情的发展。他只是装作自己不在意,装作若无其事罢了。

受那份仇恨困扰的、因为白天羽之死而改变了命运的,不仅仅有叶开和傅红雪,还有路小佳。

“傅红雪,我以后会遇见你,对吗?那如果说你们现在不需要我还这份救命之恩的话,我就回去之后还给那个年少的你,如何?”

傅红雪想了想,说:“会很辛苦,我以前的脾气不是很好。”

“你把我想的也太好了吧,我只是去还恩情的,又不是说会时时刻刻跟着你。”

“那样最好。”

“我还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路小佳。”

“怎么不早说,你讲吧。”路小佳说。

傅红雪看向路小佳,漆黑的眸子注视着他。

“翠浓,如果你遇见她,你可不可以对她多照看一些。”

“我不擅长照看人的,那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傅红雪嗯了一声。

月亮挂在天上,朦胧的,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

无论在何处,无论在哪个世界,和谁在一起,晚上路小佳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亘古不变的月亮。

“我的花生在之前打斗的时候不见了,你这里有花生吗,我想吃花生了。”路小佳看着月亮,想起了花生。他的花生从不离身,只可惜在跟天下第七打斗的时候掉了。

“没有,不过过几天镇子上的集市会开,你可以过去买。”

“那就不用了,等伤好了,我就该回去了。”

路小佳笑了一下,说:“等回去了,见到你,我一定要看看你的刀。”

“我的刀不是用来看的。”

“那就同你比一场。”

“我不轻易拔刀。”

“除非忍无可忍?”

“除非有必要。”

“你觉得我对你来说无必要?”路小佳不高兴了。

“不,因为我绝不会杀你。”傅红雪说。

路小佳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他,微笑道:“你似乎很肯定这件事情,肯定到愿意为过去的你担保。”

“我遇见过很多人,但他们很多都不太能称为是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你,路小佳,至少还是个人。”

“你说我是个人,说得好像在夸我一样。”

“本便是如此。”

“你有很多好习惯,比如说过的话从不会收回,不过偶尔也会失信一两回,你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当做工具。我不讨厌你的这些好习惯。”

路小佳忽得笑了,大笑起来。

“这些都是我自己跟你说的吗?不然我很难想象,如你傅红雪这样的闷葫芦能看透我在想什么。”

“不错,这些大部分是你自己说过的,莫非我有说错吗?”傅红雪问道。

“不,你没说错,相反,再正确不过了。”路小佳还是在笑。

傅红雪着实觉得这个年轻过头的路小佳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有时候让傅红雪很难琢磨出来他转变情绪的原因。

难道是因为他自己现在年纪已经大了的缘故吗。傅红雪思忖着。

第47章天涯明月(三)

傅红雪拒绝与路小佳比试,不过若说指点一二的话,傅红雪还是愿意的。

“你用你的剑砍过无生命的东西吗?”傅红雪问。

“当然,我野外生活的时候也是需要砍柴生火的。”路小佳觉得傅红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回答了。

“那你这点上比我强,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为了无生命的东西出过刀。”在给卓玉贞削人参之前,傅红雪拔刀只为了杀人,只为了战斗。

“走吧,我们去砍柴,让我看看你的剑。”

傅红雪走得很慢,因为他已习惯这样。路小佳走在他身边,与他平齐,理所当然的模样就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个步调在走路一样。

他们到了地方,路小佳抽剑砍柴。

他的剑很快,比傅红雪记忆中的还要快,他觉得有可能是因为时过境迁,他有些记不得当年路小佳的剑了。

傅红雪简单指点了他一两句。

路小佳的剑法已自成一派,傅红雪若是插手过多反而不美,很多东西他只能简单提一下,具体的还是要靠路小佳自己去悟。至于其他傅红雪能告诉路小佳的也就只有他在常年的苦痛和忍耐中体会到的一些事情。

“你已认识叶开?”

傅红雪从路小佳扔石子打树枝的手法中看出了几分飞刀出手的架势,他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又很快收回。

细细想来,他在边城的时候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叶开和陆小佳身上,因为当时他的心已全然被仇恨占据,后来则是陷入了对翠浓的着迷。叶开和路小佳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来边城之前认识的,还是到了边城才认识的,他确实半分也不知晓。

“我自然认识他,我不该认识吗?”

“没有不该的。”傅红雪摇头。

他从地上捡起一段树枝来。

“你看好了。”

傅红雪在挥刀。

他手里拿的并不是刀,而是树枝,但是到了他这个境界,手里究竟拿的是什么已无分别。真正可怕的是他这个人。

就像从前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注飞剑客手里究竟拿的是剑、铁片还是树枝。现在也一样,如果有人认出傅红雪是谁,他们也不会关注傅红雪拿的是什么,因为不论他拿的是什么,那都会是他的刀。

傅红雪挥完最后一招,收势,树枝完好无损。

他知道路小佳在看,在目不转睛地看。

刀如雪。刀如月。

他的刀已经超过了速度的极限,所以看起来并不快。他的刀如天涯般辽阔寂寞,如明月般皎洁忧郁。有时一刀挥出,又仿佛是空的!*

这是傅红雪的刀,也是傅红雪这个人。

路小佳说:“我看好了,我记住了。”

傅红雪苍白的脸露出了微笑,他的下一句话却叫路小佳变了脸色。

“全套的白家刀法,你已经见过了。”

“你……”路小佳惊疑不定。

他细细打量傅红雪的脸,那张苍白而英俊的面孔,试图从中寻得半分的熟悉。

“可你与白天羽并不像。”路小佳说。

“我并非白天羽亲子,因缘际会习得了白家魔刀……”

“你若不想说,便不必说了。”路小佳截住了他的话。

“我没有问你,你也不必说下去。我对与我无关的事情不感兴趣。”

傅红雪又笑了一下,“也好。”

“走吧,我们回去,这两天要用的柴都砍得差不多了。”

周婷煮好了面,撒了少许的盐,还放了一些采摘的新鲜野菜,这让面稍微可以尝出来一些味道,不至于那么寡淡。

她见到二人回来之后,露出了茉莉花一般清丽的笑脸。

傅红雪跟周婷的生活平静而温馨,路小佳在他们这里暂住养伤的时候觉得自己以后或许也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就像他从前学剑的时候那样。他可以回去遇见师父的时候提一下,看师父愿不愿意。

不过选址不能选得像傅红雪他们这么偏,集市太远让他不太方便去买花生的话,路小佳觉得不太行。

“等你回去,你准备先去找伤了你的人回报一二吗?”

“当然,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他天下第七武功的确高强,但是若是没有那些在旁掠阵干扰战斗的手下,谁先死还两说。”路小佳冷笑了一声。

他这回只见到了天下第七的掌法,虽然他用了势剑,可路小佳还没有完全见到他的千个太阳在手中。面对这样一个名字的招数,路小佳还是有些好奇的。

“面对不守规矩的人,偶尔也可以不守规矩一下。就像遵守自己说的话一样,偶尔失信一两回也无妨。”

“正是这个理。”路小佳微笑。

傅红雪知道,路小佳杀人一向亲自出手,不肯假手于人,而且也不屑于暗算偷袭一类旁门左道的东西。

年轻时傅红雪同路小佳相识便是这样。有人雇路小佳来杀傅红雪,可路小佳不愿被当做吸引傅红雪注意力的工具,所以他先出手杀了雇主和藏起来要偷袭傅红雪的人。

但是闯荡江湖,不防着这些是不行的。光是听路小佳提起的那什么天下第七,就绝不是什么善茬。

一般高手对决的时候,即使要手下掠阵,也不会叫他们插手战斗,可这位天下第七不一样,听路小佳的话的意思,那些手下对路小佳的战斗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你会分辨毒物吗?”傅红雪问。

“略懂。”路小佳先是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傅红雪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还是回答了。

“转移穴道?”

“这个不会。”

“那我教你。”傅红雪说。

他的养母是花白凤,魔教教主之女,魔教的大公主。不论她待他如何,她教给他的不仅有白天羽留下的白家刀法,还有《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其中一式天移地转大移穴法和各种解毒下毒的手法。

傅红雪决意把这些都教给路小佳。

路小佳抿抿嘴,罕见地露出了孩子气的神色,孩子般的不高兴。

“说不想学是假的,只是如果这样的话,我欠你的又变多了。”

周婷看了看路小佳,又看了看傅红雪,她笑了。

“你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朋友之间说什么欠不欠的,而且等路少侠你回去,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傅红雪在等你吗,你可以多帮帮他呀。”

“也行。”路小佳说。

路小佳在江湖上闯荡至今,学到了不少东西,都叫他受益匪浅。

比如一点红和冷血的剑,还有楚留香的轻功。现在又多了傅红雪的刀和其他功夫。除了无花的迎风一刀斩是在战斗中习得琢磨的,其他都是友好的教学过程。

他学习其他人绝学的过程若是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天下第七一流,怕是会叫他们又气又妒。

天下第七一开始上少林也是扎扎实实地从挑水担泥开始,然后一步一步学。后来他又去练青城派剑法,雁荡派轻功,还有点苍派点穴手法。点苍派的剑法他不学,因为他知道点苍派掌门曾经败给过其他练剑之人。

昔年名震一方的金钱帮第一快剑荆无命。

天下第七心高气傲,他若学,便要学最好的。点苍派剑法已是他人手下败将,他学来又有何用?

除了剑以外,还有刀。天下第七什么都学,彭、习、兆、苗,王等五家刀法,他都有涉猎。*

这些基础因此叫他领悟了势剑。

后来他拜师元十三限,又私下用元十三限的教给他的自在门的武功去同其他人换取绝学。若是被元十三限发现的话,他必死无疑。

除此之外,他还想要山字经。他要那让元十三限立身的高强本领。他知道元十三限不会给他,所以他另寻他路,为此他一夜杀了长空帮数百号人。

为了增加绝学、杀招,他不择手段。

武功绝学是一个江湖人立身的根本,照常理来说是不会倾囊相授给他人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无外乎如是。

可路小佳遇到了很多好人,一点红面冷心热,楚留香古道热肠,冷血重情重义,傅红雪也是如此,傅红雪多情温柔。

他们教给他很多,也改变了他不少。

路小佳在傅红雪和周婷的家里留了比他之前预想的还要久的时间。即使是伤好了,他也没有走,原因之一便是他在跟傅红雪学功法。

路小佳在这里待得很安心,傅红雪和周婷也都是好相处的人。

“这是花生?”

一日,路小佳练完剑回来,看到桌子上那一小碟花生,惊讶地说。

“傅红雪,你去集市了?这么早?”

“我用轻功来回,自然很快。”傅红雪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路小佳笑着说。

他从桌子上小碟中拿起花生,往空中抛,高高的,花生在空中相撞,外壳破碎,落下来饱满圆润的花生粒。

路小佳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着。他的表情是高兴的,满足的。

他确实好久没吃花生了。

在学完傅红雪教他的东西后,路小佳的伤早养好了,他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本就没什么东西,然后向傅红雪和周婷提出了告别。

周婷先是惊讶,她稍微有点舍不得,但是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向路小佳表示了祝福,以及希望他一切顺利。

傅红雪朝路小佳点点头,跟路小佳早上出门去练剑的时候一样的态度。

“告辞。”

路小佳朝他们微笑,摆摆手,然后转身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自己要离开的话,肯定要通过系统,但是他还是想先自己走这么一段路,好叫傅红雪和周婷看着自己的背影逐渐走远,而不是看着路小佳这个人凭空消失。

跟朋友的告别,要圆满些才好。

【作者有话说】

回去截杀天下第七(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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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剑道升级

天下第七搜寻无果,不得已带着人回汴京向蔡京汇报情况。

蔡京倒是没有对天下第七发脾气。

因为在天下第七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得知神侯府拿到了册子,采取了行动,叫有桥集团的一些谋划毁于一旦。

蔡京可惜拿不到有桥集团那位方小侯爷的把柄,不过对于神侯府和有桥集团的斗争,还是乐见其成的。

左右不用他出人出力,最后的结果要么是神侯府更胜一筹,削弱了有桥集团的气焰,叫他能从中牟利,要么是有桥集团另有妙计,打击神侯府的势力,蔡京自然高兴政敌诸葛小花被打压。

而按照预估的神侯府得到册子的时间来算的话,只怕那时天下第七才刚开始追杀据说拿到册子的捕快。

蔡京不怀疑天下第七的实力,他听话,且好用。但是武功再高强,路途上的距离也不是他一天一夜就能赶过来的。

退一万步讲,路途如此遥远,就算天下第七真的疏忽或者有其他算计而放走了那人,那捕快有再好的轻功也定然赶不回来,所以不是天下第七这边出了问题。

“不怪你,是我小觑了那诸葛老儿的手段,没想到对于即使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也还留有后手。”蔡京摆摆手让天下第七下去了。

天下第七出来之后,心里暗松了口气。他是蔡京门下得力杀手不错,可对蔡京的手段也是忌惮得紧。蔡京看重他,一方面是因为他听话,再有就是他有用。若是没了用处,听话的人哪里都是。

他决定去放松几分。

天下第七本名文雪岸,是蔡京党羽文张之子。文张死后,他立刻投了蔡京。虽然名字听起来人模人样的,但实际上本性恶劣,杀性成狂,就连元十三限有时也看不下去。

文张死在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手中。文雪岸便肆意杀害公差。一方面是因为想要报复无情,另一方面也是为蔡京清除一些看不顺眼又不方便清理的六扇门的一些好手。

他现在就是去做这件事情的。

他选择了几个目标,看着他们走到偏僻小巷,他也跟着一转身。

这一瞬间,他从前经历的生死危机给他带来了预警。

他下意识停顿了一下前进的步伐。

一道惨碧色的剑光擦着他的咽喉,刺中他的右肩,随后又似阵风似的很快收回。那剑手见一击不中,既然连更多一分力都不愿意使,叫天下第七找不到用掌法的时机。

天下第七看见那剑手的脸时,笑了。他笑起来实在是瘆人阴郁,以至于他每次笑,都会叫人觉得这是最后一次。

“原来是你。”

路小佳不说话,手腕用力,连刺三十来招。招招毒辣,速度快如闪电,又轻如月光,天下第七只得先闪避,却不曾找到这剑招中的破绽。

他越看越集中注意力,他躲闪的同时,眼睛也发亮,像一只野兽于狩猎前夕。天下第七什么都学,只要能对他有用,增加他的绝招,即使是敌人的招数,只要能变强,他都会去学。

路小佳的剑很快,他手腕翻转,出剑角度奇诡刁钻。天下第七闪得过要害之处的攻击,却还是让剑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叫划拉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淋漓。

天下第七跟路小佳交过手,他敏锐得感知到路小佳的剑术大有进步。他的剑依旧险诡毒辣,但是多了几分月光般的飘渺,空蒙蒙的,比原先如闪电般的快要更难对付,更难躲开。

虽然伤口疼痛,但是天下第七不得不保持原先的速度,因为路小佳的剑很快。而路小佳也不会放慢速度,因为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在这场战斗中,慢了,就意味着死。

天下第七若是慢了,他就会被路小佳一剑戳死,路小佳若是慢了,天下第七就能趁机用出他那些阴招、险招一击致命。

路小佳只能快。他可以快,他见过更快的剑,他知道自己可以更快!

明明是白天,烈日之下,被剑光所笼罩的天下第七却凭空生出了几分夜晚被月光笼罩的寒。

一个使剑的人,一个习武之人,年龄对他们来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心,尤其是对于用剑这样的利器的人来说,一往无前的锐利和气势更为重要。

傅红雪曾经一刀制住燕南飞,然后他对燕南飞说,你的人还很年轻,剑法却用老了。

剑法会老吗?

剑法不会老,老的是人。人怕了,人想得多了,人就会变老。人一老,他的剑法就老了!

路小佳是已经变老的人吗?他绝不是!

他在前进的道路上绝不会停歇,他的剑就是他的生命。

剑客的剑气势十足,杀意凛冽,出手角度诡谲,武林罕睹,天下第七一时间无法从路小佳的剑下夺走势,无法占据优势。他的势剑大打折扣。这让他心生忌惮和杀意。

他们这才分开多久?距离上次见面打斗才过了多久?这剑客就成长得如此之快!

而且天下第七隐隐感受到了剑中传达出来的一种意象。

死亡。

见到傅红雪的人,看到他苍白的手,漆黑的刀的人会联想到死亡。

见到荆无命的人,看到他的眼睛,他的剑的人会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而见到路小佳的人呢?

天下第七并不感到窒息,也没有想要呕吐的欲望,他只是感受到了逐渐逼近的死亡,宛若地狱来的恶客。

荆无命教给路小佳的本就是杀人的剑法,一点红和冷血一个是收束简洁的毒辣剑法,一个是有攻无守的无鞘剑法。还有傅红雪。傅红雪一开始练的是魔刀,是复仇的刀,他后来慢慢在痛苦中忍耐磨砺,练成如月光一般的刀法。

但是他们所有人的刀法和剑法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杀人。所有的刀和剑一开始都为杀戮而生。

天下第七杀人不仅仅是为了杀人,为了出名,为了享受那份杀人的快乐,为了获得势。他曾经考过科试,但是没过,自己也不愿只做一个小吏。

但路小佳不一样,他杀人,是因为他只会杀人,他已习惯了杀人,他身上有一种野性。这种野性是纯粹的,也是残忍的。

天下第七再不是个东西,他也还是一个面对死亡的时候会害怕的人。在失去了没有办法拿回来的东西的时候,他会心生恐慌,会害怕。

尤其是当路小佳的剑划破了他的左眼的时候。

伤口可以修养,可是眼睛不行。

但路小佳不太会害怕,他已经很少会有怕的事情了。所以面对天下第七的反击和攻击,他只躲要害、或者干脆不躲,拼了命地想要杀了天下第七。

路小佳身上有伤,天下第七何尝不是?天下第七只会比路小佳伤得更重!

“你杀了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天下第七阴恻恻地说。

天下第七是元十三限的弟子,元十三限虽然不满他杀人成狂,可元十三限好名护短,天下第七出自他的门下,若是天下第七死了,他定然不会罢休。

路小佳的回答是戳向咽喉的一剑!

惨碧色的剑光。殷出的一点红。天下第七不甘的眼神。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死人一样的眼睛。

铁笛还在他的包袱里。

他的杀手锏九天十地十九神针还没来及用出,就已经死去了。

路小佳甩去剑上的一点血。他把天下第七的包袱提出来,然后拿出一个瓶子,将塞子拔出,把里面的液体倒在天下第七的尸体上。这是魔教中的化尸水,化得很干净,同昔日金钱帮可怖的尸体处理方法也差不多。叫人完全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尸体存在的痕迹。

傅红雪会很多东西,他只是不用,所以江湖上虽然仇敌颇多,举目无友,但他们也只会传说他是刀神,是江湖上最强的人,而不是什么魔教余孽。

他一股脑全部教给了路小佳,路小佳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化了天下第七之后,路小佳用一件衣服包住包裹,背在背上,然后朝苦痛巷走去。

走到大楼,路小佳爬树翻墙打算跳进去,刚往下跳就被人发现了。

“谁?!”

冷血本来手已经在剑柄上了,他看到来者,身上的气松了下来。

“路小佳?”

难怪他一进来就被发现了,路小佳恍然,原来冷血在大楼啊。

冷血第一时间关注到了路小佳不太正常的状态,他看上去兴奋劲刚过,但仍有回味,随时还能继续放出杀气进行下一场战斗。被路小佳盯上的时候,冷血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年时被森林中狩猎的野兽注视的感觉。

“冷血。”路小佳笑了笑,同他打招呼。这一笑,倒是缓解了几分非人感。

“你在京城同人打架了?”冷血问。

路小佳颔首,他把包袱往地上一扔。很重,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什么。”冷血看看包袱,又看看路小佳。他没从包袱上闻到血腥味,血味都是从路小佳身上传来的。

“我之前送过来的册子收到了吗?”路小佳问。

“是你?”冷血惊讶,他很快露出来了笑容。

“收到了,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路小佳,但是帮了大忙了。”

“那就好,这是天下第七的包袱。给你了,我没打开,也用不着。你随便处理。”

“天下第七?你刚杀了他?”

“对。”路小佳笑了。别管天下第七其他方面如何,他的武功确实高强,而且在剑道上也有自己的体悟,路小佳杀得很愉快。

“有人发现吗,他的尸体在哪,我去处理掉。”冷血神色一变,加快语速。

“应该没问题,我用化尸水给他化掉了。”路小佳说。

“他的势剑还不错,不过还是我的剑更快。那家伙的行事作风有点卑鄙,不过一对一的时候,只要我的剑够快,他就没法用出那些阴招。”

“化尸水,也行……关于你杀了天下第七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任何人都别说。天下第七是元十三限的弟子,他肯定会为了天下第七而报仇,如果被他知道就麻烦了。”冷血正色道。

“我没告诉其他人,直接来你这里了。”

“那就好。”冷血点点头。

“先来换身衣裳休息吧,我这里有些干净未上身的衣服,还有你身上这些伤,都要处理一下。”

“我要洗热水澡。”路小佳说。

“现在不行,等你伤口结疤了再说。到时候烧多少热水都没问题。”

“啧。”

“我听到了。”

第49章边城奔马

路小佳在冷血的大楼住下,对死去的天下第七不再在意,把包袱丢给冷血处理之后便不再管了。

一开始的兴奋劲一过,他整个人便对京城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了。杀天下第七一是记仇,二是想试试傅红雪教给他的那些东西,想试试自己的剑,若是掺和其他事情的话,路小佳觉得不划算。

京城不大,可天子脚下,魑魅魍魉,阴谋诡计从不间断,刀光剑影不是最主要的,暗波涌动的算计才是主流。在京城的人谁都有那么三两身份,杀起人来容易束手束脚,路小佳才不做那赔本的买卖。

冷血倒是又跟他说过包袱里的东西,各类暗器火器,还有一筒铁笛模样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

正是这全天下可能只有三筒的暗器叫无情确认了天下第七的真实身份,文张之子,文雪岸。

那仅有三筒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一筒据说从前给了柳五公子,剩下两筒文张在折磨了班杰明之后拿到了手,一筒文张留作已用,另外一筒文张则给了他的儿子文雪岸。

文张的那筒魔针,在他死后便留在了无情手里,无情看到天下第七包袱里的铁笛时,立刻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故而确认了天下第七的身份。

不过冷血见路小佳对这些不感兴趣,便也没有提,只是让他好好养伤。

“关于马空群的事情,我已有了消息。”冷血说。

路小佳看了过来。

他对京城的风起云涌不感兴趣,对蔡京和傅宗书一党的事情不在乎,他杀天下第七也不是全是因为他作恶多端,而是因为是天下第七先一步挑衅,要击杀他。

但他对马空群感兴趣,对白天羽之死感兴趣,对关东万马堂感兴趣,对边城的沙子感兴趣。

繁华精致又富含杀机的汴京留不住他。留不住这使着快剑的少年。

“马空群在边城建立了万马堂,自称三老板,因为他要纪念自己的大哥白天羽和二哥白天勇。当年白天羽等人死后,马空群出面,收拢了神刀堂的部分势力,扬言要为大哥报仇雪恨,后来回了关东发展,建立了万马堂。对他最忠心的是公孙断,烟中飞鹤云在天和一剑飞花花满天为他做事。”

“万马堂是经营马的营生,他们卖马,卖好马,无数江湖人慕名而去,这也让边城多了不少生意,所以说边城是万马堂的边城,马空群在边城一言九鼎,他若是想在边城让一个人无处可归,比捏死一只蚊子还简单。”

“不过到了京城,万马堂的势力便不够看了,听说六分半堂有从万马堂买马,但不好说万马堂究竟是否有被六分半堂纳入麾下。”

六分半堂名下的堂口产业投靠六分半堂,收到庇护的同时也要被六分半堂抽利,抽三分利。六分半堂则会给予六分半力的帮助。

万马堂地处边陲,不过马空群的野心也不小,不然他大可在边城当他的土皇帝,而不是特意搭上六分半堂,同六分半堂建立生意上的关系。

“万马堂的马很好吗?”

“在江湖上还算不错,我机遇巧合也曾遇见过,是好马。”

“有机会,我定要去看看了。”路小佳说。

是去看好马,去看黄沙漫天的边城,还是去看马空群,路小佳没有说。

路小佳自觉伤好得差不多了,待在这里也无甚用处,便向冷血提出离开。

“你准备去哪里?”虽然这样问,但冷血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边城。”路小佳说。

边城,傅红雪口中一切事情开始的地方,冷血口中马空群所在的地方。

他要在一切开始之前先一步去看看。

“路上小心。”冷血牵了匹神侯府的马给他,路小佳接受了。

“马到时候要怎么还给神侯府?”

“若你用不上了,给驿站就好,马上面有神侯府的标记,他们自会送回来。若是你觉得不利于掩盖踪迹,我也可以换一匹给你。”

“不用,就这匹吧。”

他翻身上马,在马上向冷血点头致意,然后骑马出城,离开繁华的汴京,朝荒凉的边城而去。

边城。

黄沙。荒原。碧天。

不刮风时,便是晴空万里,一刮风,便是来势汹汹,黄沙漫天,好似噬人的恶兽。沙子刮在脸上时有种粗糙磨砺的生疼。

跟沙漠里给人的感受又不太一样。没有那样彻底的荒凉。

路小佳下马,牵着马走进边城。

边城有客栈,条件不太好,但那阿婆也是见惯了江湖人的,她张口就报了一个高价。

路小佳没讨价还价,直接付了,还多给了些叫他们好好待这匹马。他不确定自己要在边城留多久,要不要骑马回去,所以先不打算送马到驿站。

边城除了马,还有无名居。

无名居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可以有,酒色财气,无一不有。佩刀别剑的江湖人在无名居饮酒作乐,一片喧闹声中好不快活。一人身着锦衣华服,在桌子上推着骨牌,并不被周围的喧嚣所打扰。

路小佳要了一份花生,一碗素面,寻了个桌子坐下。

边城自然比不上京城,也比不上江都金陵,荒凉又直白。可无名居里依旧有酒,好酒,江南的好酒,汴京的好酒,只要舍得花钱,无名居都有。

万马堂也有酒,美酒万千坛,三老板马空群是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在边城闯出一片天地,边城人畏惧他,敬重他,感激他。

路小佳一边慢悠悠剥皮吃花生,一边听着附近的人谈天说地。

能传到边城的事情大多数因横隔过远的距离都失了真,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是江湖人的天性,他们也乐得说些捕风捉影的话。即使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提起来也是兴致勃勃,就比如金风细雨楼楼主与六分半堂大小姐的婚约。

苏梦枕每次出现都是一副病痨鬼的模样,但是他手中凄艳的红袖刀足以令所有人闭上嘴。雷纯大小姐的美貌在江湖上也有所传闻,只是听闻她经脉自幼受损,不通武功。

英雄配美人,自古常理。

即使那传闻不实,雷纯无传言中的那般美貌,可六分半堂大小姐的嫁妆也足以令江湖中人津津乐道了。

除此之外,路小佳还听到了翠浓的名字。傅红雪希望他关注的翠浓。

路小佳仔细听了听,原来翠浓是这边城里有名的、漂亮的女人。她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就住在镇子里。

很多男人想要同她共度一夜,但是他们不愿强迫她,不想变得暴力,翠浓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让男人们在她面前变得想要彬彬有礼,装成谦谦君子。

而万马堂并不在镇子里,它当然不在。万马堂是需要地方来养马的,它所处的位置必然有些偏僻,但又一定很大。

路小佳听了一会,又发了一会呆才准备起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推骨牌的人问。

“翠浓,我想见翠浓。”

那人笑了,他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又不那么意外。年轻的侠客来到这里,听到美丽的女人的事情和名字,而对方又离他不是那么远的时候,总是会想要去见一见的。

他推骨牌的动作不停,口中说出了翠浓的地址。

“翠浓不好见,但如果是像你这样的少年剑客,她也是会喜欢的。”

路小佳没说话,冷哼了一声便走了。

正巧没有其他客人,姑娘们为路小佳开门,他走进翠浓的院子。院子里栽了些翠竹,天竺葵还有一些黄色的小花。

翠浓见到路小佳,展颜露出了笑容。

在路小佳见过的女性中,翠浓并不算是很美的,边城的风沙使她的皮肤变得没有那样细腻白皙。但是她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

面对这样一个有着醉人风姿气质的女子,任何男人都不会太粗鲁的。

“看上去你在边城待了很久了。”路小佳说。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自然待了很久了。”

翠浓笑了。

“莫非公子你想带我走?”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路小佳说。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呢?”翠浓变了一下坐姿,她变得更温柔,更醉人了。不像是烈酒,而是醉人心弦的桃花酒,散发着香味。

但路小佳不喝酒。

路小佳垂下眼帘,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去公子出生的地方看看,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养成像公子这样特别的人。”翠浓柔声道。

“走吗?”路小佳看向翠浓。

翠浓只是微笑,看着路小佳,并不发一语。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一会之后,路小佳朝她点点头,然后毫不留恋转身走了,似乎他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翠浓一眼,只是为了问翠浓是否要跟他一起离开。

翠浓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奇怪的少年。

不过这边城中奇怪的人很多,来边城的人里面也有很多奇怪的人,万马堂的三老板是一个奇怪的人,无名居的主人是一个奇怪的人,翠浓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奇怪的人,所以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唯一的区别是,这个奇怪的人想带翠浓走,而非与她过一夜。

第50章边城浪子

路小佳见过翠浓之后,并没有很快离开,正相反,他在边城买了院子,似乎有长久住下的打算。

他一并带来的马是好马,路小佳花钱找万马堂的人精心养着,时不时还带出去溜溜圈。万马堂的马师也看得出这是好马,不过他们之中眼尖的人更看得出这马是哪里出的,马鞍上面还有神侯府的标记。无需三老板多言,马师自然精心养马。

马空群并没有云在天等人想象得那样运筹帷幄,豪迈大气。他在得知那马上有神侯府的标记之后心中也不安了一阵。

不提他好不容易跟六分半堂搭上的生意,单说神侯府,神侯府,六五神侯深受官家信重,要知道四大名捕皆出自神侯府。马空群忍不住想,莫非是白天羽的儿子报了官要复仇?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这是杯弓蛇影,自相惊扰。

即使是马空群也不得不承认,白天羽是何等傲气的人物,他向来以江湖人身份自居,又怎么会与官场扯上联系。

白天羽的红颜知己也大多是江湖人士,神侯府来客可能同他们并无联系,只是他做了亏心事,不仅怕鬼敲门,怕白天羽的红颜知己找上门来,怕白天羽的子女来复仇,就连捕快路过都会叫他的心吓一下。

他是不是老了。三老板问自己。

当年埋伏击杀白天羽的时候,联系其他人一同埋伏的时候,马空群还是当打之年,后来打拼自己的事业,说一不二的时候是多么威风啊!

但现在他做惯了老大,娇妻美妾在怀,他知道这个位置有多美好,多威风凛凛,他已经不乐意再走下来了。他现在是万马堂的老大,边城赫赫有名的三老板,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依附着白天羽的威名的马老三了。

马空群这样说服自己。

可他似乎全然忘记了一些事情。

忘记了当年究竟谁才是那个领头击杀白天羽的人,谁才是那个主导一力要杀了白天羽的人,他还忘了自己这万马堂的基业究竟是建立在谁的钱财、谁的势力之上的!

他忍不住去找了萧别离,叫萧别离查查那神侯府捕快的底细。萧别离叫他不必担心,说那捕快最近被翠浓迷了魂,时常围着翠浓打转,他若不放心,让翠浓仔细问问便是。

马空群自然说好,让萧别离派翠浓去打探一下他的情况。

翠浓,翠浓是马空群在镇子上的眼睛。她是边城的名妓,也是马空群的女儿,他的私生女。

翠浓的娘亲是谁,马空群已经不记得了,左右不过是与他一夜风流的女人。至于究竟是强迫对方还是你情我愿的,对马空群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反正他不在乎这件事,他不在乎那女人的结局。

翠浓的母亲死后,她只好投靠马空群,马空群见她有几分颜色,便让她去镇子上做一个帮他收集情报的暗探。至于翠浓究竟要在这过程中付出什么,这就不管马空群的事了。

翠浓沏了一壶茶。

茶是好茶,散发着清香。

翠浓给路小佳面前的茶杯中倒上茶。

“你总是白天来,怎么不晚上来看我?”翠浓柔声道。

她看向路小佳的眼神,好像在看向一个很亲密的人。

翠浓是一个很容易让人、让男人觉得疲倦的女人。

如果能在她的床上,和她一起歇息,清晨起来的时候还能搂着她的腰,听着她的呼吸,看着她的睫毛,那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不过这样的想象与路小佳无关,他甚至根本不会因为翠浓和话语和眼神而产生那么多联想。

“晚上你有事。”路小佳说。

翠浓抿抿嘴,垂下眼帘,随后又抬头,展颜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如果你今天留下来的话,晚上就不会有其他人来了,晚上会是你和我的事。”

见路小佳沉默,翠浓也不气馁,她放柔语气。

“你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

“路小佳。”他说。

路小佳抬眼看过去。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翠浓。翠浓强撑着保持脸上的微笑。

翠浓,她看上去似乎跟从前路小佳遇见的女人、跟蓝蝎子和桃花娘子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可路小佳不能像对待桃花娘子那样对待她,因为她是傅红雪在意的人。

“汴京可能不适合你,要跟我去江南吗?或者燕京也可以。”

燕京是张家的地盘,如果路小佳找张如忆帮忙安置翠浓的话,也不是不行。

翠浓张了张嘴,她最后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这个想法了。”

“没有,我只是在等你改变主意,或者拒绝我。”

“如果拒绝你呢?”

“拒绝我,我就走。”

“如果答应你呢?”

“那我就带你走,我是骑马来的。”

翠浓当然知道路小佳是骑马来的。

这个不知名的捕快不知道是为什么想要带她走,离开边城。可是他看上去眼神很纯粹,没有什么欲望,并不是想要与她共度春宵、想要征服她的男人。

翠浓知道她应该拒绝,应该与他继续虚与委蛇,打探他来边城的目的,打听他的身份。

可是看着那双死灰色的眼睛,翠浓有些说不出话来。

沉默在这间屋子蔓延开来。

翠浓有些庆幸每次路小佳来的时候都关门了,不会叫外面的姑娘们听到他们的对话,若是她们听清楚了,外头也不会传言说那年轻剑客被翠浓勾了魂,鼻子只能闻见女人的胭脂香味。

她的上司萧别离也不会叫她如常打探这剑客的消息,而是对她发出警告了。

路小佳每隔几天就会来坐一阵,问翠浓要不要跟他一起走,翠浓不回答的话,他也不会觉得尴尬,喝完三杯茶就走。

路小佳离开了,翠浓给萧别离传了信,告诉了他自己的收获,但是她绝口不提路小佳要带她走的事情。

“路小佳……”

马空群收到了传信,他把这个名字反复琢磨几遍。

神侯府的路捕快,四大名捕之一冷血的朋友,剑术高超的剑客,金陵路家的大少爷。

在汴京能闯出名头的人总是不简单的。

不过在知道路小佳的身份之后,马空群松了口气,下意识的。他猜想路小佳此番前来可能跟万马堂与六分半堂的生意有关。

马是战略物资。也许对京城帮派的局势影响不大,但是朝廷方面说不定会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马空群虽有野心,但是并无改朝换代造反之意,所以对于路小佳的来意,他不担心他会查出什么来。不过路小佳的到来让他意识到这可能会是一个机会。

马空群想,他不能这样继续担惊受怕下去了。他要把那件陈年旧事趁此机会解决掉。如果运作得当的话,或许还能借着路捕快的手杀了前来复仇的白天羽之子。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浮现出微笑。

不日后,万马堂暗处隐隐传出风声。

万马堂的天似乎要变了。三老板的统治不再那么坚固了。

秋日,满天黄沙。

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为边城带来了两个陌生少年。

一个脏兮兮的、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少年走进边城。

他脸上时常挂着笑。

一个瘸腿的、带着一把奇怪的黑刀的黑衣少年来到边城。

他如冰雪一般苍白冰冷。

苍白的黑衣少年来到边城之后花钱租了一个住的地方,多给了钱,多的银两让人家替他买棺材。

随后他来到无名居,要了一碗素面,三文钱。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慢,因为他只用一只手持着筷子吃,另一只手握着他的刀,紧紧地握着,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能叫他放开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路小佳在傅红雪走进无名居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

但是路小佳并没有贸然上前去搭话。他只是默默观察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傅红雪,一边吃他的花生。

傅红雪的面还没有吃完的时候,又一个值得注意的人走进来了。

是叶开。

叶开是晚上来的,他一来便宿在了翠浓的屋里,走的时候,翠浓在他的衣襟上别了一只珠花。

所以白日里叶开出现在无名居的时候,他的衣襟上别着珠花。

萧别离推着骨牌,他只消一抬眼就知道,这珠花是云在天送给翠浓的。整个边城在他这里没有秘密。

路小佳看见叶开走进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叶开对于他来说当然不是陌生人,可是如此脏兮兮的叶开他还真没见过,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情想要接近他。

所幸叶开的注意力似乎也在第一时间被傅红雪吸引了。他笑着上前去向傅红雪讨酒喝。

他或许是为傅红雪而来的。路小佳想。

傅红雪拒绝了,他看上去并不懂人情世故,他拒绝花钱请叶开喝酒。傅红雪放下筷子,拿着刀,起身,准备离开无名居。

这时候,一颗花生跳到了傅红雪的头上。

用跳这个字来形容似乎不太准确。

确切地来说,那花生从一个人手中被扔出来,跟傅红雪的额头发生了碰撞,然后花生壳裂开,里面饱满的花生米从傅红雪的眼前跌落,落在地上,然后滚了一两圈,在叶开的靴子前停住。

“脏兮兮的花生,给脏兮兮的叶开。”

似乎很满意用一颗花生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路小佳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