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外面如此气派的一座陵墓矗在那,为什么慕容宴好似从不去祭拜,没有香火痕迹,也不见果品供品。
可守在这草庐里的这方简陋之地,却烟火缭绕,每日超经供奉,却连一块写着清楚名字的牌位都没有?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故人。”
只有两个字,从淡泊染血的唇角轻轻吐出,慕容宴良久开口。
夏含烟的心微有几分涟漪,呵呵一声轻笑道:“好一个故人。
可是无将故人酒,不及石尤风的那个故人?”
慕容宴的肩膀微颤:“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故人’。”
“是么?”
夏含烟微启唇道,“我还以为,至少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里的故人。
都说东坡一首江城子,倒尽亡妻思念纷纷,事实上,他不及半载便纳了新妾......”
“姑娘讽刺的是。”
慕容宴苦笑一声,“世间多是女子痴情意,男子负心凉。
一坯黄土,三寸蒌蒿,纵有千金陪葬也换不来斯人一笑。
逝者若有心,必不原谅。
活着的人,不过是借着凭吊来让自己安慰一些。”
言尽于此,夏含烟总算是明白了。
他把墓地修葺如此气派奢华,是给世人看的。
关起门来凭吊日夜,却连给她一座牌位上刻下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早在她“死去”
的那一刻,她夏含烟就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一声微弱的饥肠咕噜响从夏含烟的衣襟下传出来。
她回神过来,微红着脸,轻轻伸手抚压了一下。
口袋里仅剩的几块花生饼,根本不足以充饥。
夏含烟喝了几口水,抬起眼睛:“公子,有些吃食么?”
“只有些红薯。”
慕容宴盯着夏含烟的双眼,陌生的容貌,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身段,熟悉的药香——
他怎么可能不怀疑?
只是怀疑又怎样?
她是不是夏含烟,又怎样?
“红薯最好了。”
夏含烟从包里掏出一枚挖刀,一不小心,带出一只拨浪鼓。
当——
一声,发出清脆的鸣响。
“抱歉,适才路过集市,买给家中小儿。”
慕容宴心头瞬时一窒:“姑娘已有婚配?”
夏含烟微笑:“是,夫家是集安镇人,有一子刚满——半岁。”
她怕说得真真儿,会被慕容宴猜出端倪。
故意说孩子刚过半岁,那么便跟他毫无关系了。
只是她又难免在心里暗讽自己终究是多此一举,慕容宴认不出她的。
就算认出,也不会怎样。
当年他一心算计她,让她前去送死的时候,就已经把她埋掉了。
“吃红薯吧。”
夏含烟微微一笑,将那几枚红薯用雪水洗刷干净。
然后架在篝火上,只闻一阵淡淡香甜,给这本该凉心凉意的夜,平添了几许温馨。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
而吃东西,就意味着活下去。
夏含烟大口咬着红薯,可以用双手捣弄着火烫的温度,可以吃完抹抹嘴,笑得毫无压力。
慕容宴只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良久,开口道:“你笑起来的样子,跟她很像。
只是我从来没见过她像你这般,笑得如此开怀。”
“她不爱笑?”
夏含烟揪下一块烤的又酥又甜的皮,她最喜欢吃这个了。
然而那熟悉的小动作,一下子撞进慕容宴心窝里。
以前烟儿也是最喜欢吃烤糊的红薯皮,外面焦黑,里面却是流心的甜。
每次都弄得满嘴像张了胡须一样。
只是,后来她再也不那样笑了,嫁给自己做王妃以后,也不会再做那些开怀俏皮的事了。
“不,她其实很爱笑。”
慕容宴捂着胸口泛滥的痛楚,摇摇头:“只是后来,我让她笑不出来了。”
篝火噼噼啪啪,剩下的红薯已经快要烧糊了。
慕容宴挑选了一个很大的,双手掰开来,金黄软糯的气息醉人心脾。
他起身,拖着一路的咳嗽走进内室,将红薯供在牌位前。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夏含烟也曾是那样天真烂漫的女孩,他们一起长大,两心相印。
即使出身官宦的千金小姐,却能为一枚小小的红薯所满足。
这样的女孩,她怎么可能对夏雪晴做出那么多不齿的事?
她嫉妒的不是妹妹,她无法释怀的,是他变了。
如今,一切归尘归土,他夜夜思念却从不见她入梦,他日日歉疚却无法摆脱心魔。
他甚至开始恐惧,恐惧有天面对死亡且从容,奈何桥上却面对不了她。
他更恐惧有天她回来了,以他陌生的面孔,熟悉的举手投足。
爱上别人,属于别人,永远......
死在了他伸手碰触不到的那一刻。
然后就在这时候,院外马车辘辘,似有人声边跑边呼——
“王爷!”
原是王府管家忠伯。
“王爷!
出事了,出大事了!
那个百脸妖,又杀人了。
翠环,翠环她——”
夏含烟心下一惊!
翠环?那不是镇北王府里的丫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