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错觉,”李桂儿自幼读过些诗书,也因此有入宫为宦的底子,但他在大人身上如何也寻到合适的词表达,他黯然的眸子里投进了光,是大人肩头上的。他十指纠缠垂在大腿,望着窗户说:“像是在待我好,可我知道不是。但我还是想问大人一句,大人……希望我活吗?”
李桂儿仿佛在垂死间挣扎,他心有不甘道:“以我这残破之身,无论是在这宫墙之内还是宫墙之外,身份不过是最低贱的下等人,也无法再为祖上延续香火,出了这道红墙绿瓦又能做些什么?自打算进宫起,就已把自己逼进绝路了。”
温离上身稍稍侧倾,合拢的指背托着下颌,身后倾泻的光打在李桂儿的眼眸,愈发的明亮。
“我不是官,不熟悉断案的那一套,若我问不出想要的,你照旧要交给禁军刑讯。好与不好的,就当是好吧。”温离困倦中强作精神,他已经两日两夜没阖眼了,环境安静下来便容易犯困,连说话的语气也柔和许多:“兴许走出宫墙你就知道了,眼下是要保住性命。”
李桂儿黯然的眸子在侧倾的那一刻有了光,相缠的十指微松,赴死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他面容憔悴道:“或许大人说的对。”
他停顿须臾,往肚子压了口凉透的茶,腹中禁不住凉打了个激灵,说:“金吾卫与禁军撤换前,我便去过永乐殿,后来两方军队换值不久,向哥就出现了。我与他认识也有将近一年,见面只在夜晚。那夜我如往常来喂喂白鸟,进殿就被人从背后捂住嘴,我慌乱地摸到刀鞘,他警告我别出声,我记得刀鞘的冰凉感只听话地点点头。”
“他留着我的命没杀我,还威胁说,让我从前什么样往后就什么样,否则他到永乐殿看不着我,会找时机要我的命,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我害怕只得答应他。”李桂儿言语里显出一丝无奈,轻轻叹息说:“我看他给鸟儿爪子缠细线,便知道他做的什么,只是当初未曾想到是,他要杀皇帝。”
李桂儿苦脸上挤出抹笑,似乎是因为勾起与周向的种种才流露出的忧伤,他道:“当我知道他的匿藏的野心时,我没有劝说,因为当时的我与他一样,觉得皇帝死了也不算是件坏事,经历的苦难让我们的情感拥有了共鸣。”
温离落了手肘稍稍坐直身,倦意围绕不散,他给自己倒杯茶提神,“大逆不道的话此后不要再言。”
“嗯。”李桂儿面庞覆上昏光,在身影的笼罩下尤为平静道:“他是黔渡嘉州人氏,原在季家负责的那片矿区服徭役,后来被强行拉去了前线替逃役的军户做遮掩。他在战场小立军功,恰逢京城新军正起,上头有意将他调往都城,那名军户从官府接到调令文书开始便谋划歹事,要杀了李代桃僵的周向自己承下军功前往京城,结果惨死在了路上。”
温离眼里暗流涌动,暗忖难怪军户册子里查阅的户籍记录不对劲,却指不上是哪里出现问题。
“真正的周向一年前就被害了,如今死的这个是假的,他可有告诉你他真正的名字?”温离问。
“未和我提过,但周家应当知道的,或者与此事有关的矿监,听周向说,是矿区的矿监一手安排。”李桂儿回忆着,“许是收了贿赂,在我们那这种事常有,家底有些积蓄的不愿上战场吃苦,或者派去做建工修葺城墙军事防线的,使些银子便有人替掉身份代为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