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嫔一改寻常,竟亲热地叫了一句妹妹,又说:“正要去找你的,恰好撞上了,可见是缘分使然。”
这昭嫔从来是不待见自己的,这一回突然亲昵起来,黛笙也是疑惑。不自觉地同绿艺对视一眼,她才徐徐应对:“不知道昭嫔找妾身做什么来?”
“这不是你有了身孕,我也没亲去贺喜,实在是惭愧了。昨儿皇上新赏了我一饼武夷大红袍,泡了茶喝,茶香四溢,果真上品。我这想着,理当赔罪,要请妹妹去喝一杯。妹妹可领情吗?”她虽长得同韫姜极像,可气质与她截然不同。她被惯出的傲气总是寄宿在她的眉眼间,就是刻意放柔了声音说话,也还是一幅傲气凌然、不容忍反抗的模样。
黛笙见她刻意示好,要是驳了她的面子,只怕招惹麻烦,于是勉为其难地说:“那就麻烦昭嫔了,其实也不要紧的,昭嫔何必这样费心记挂着。”
她顺着昭嫔的指引,跟着她往昭嫔处去,昭嫔说:“我们是有缘分的,是一类人,必得记挂着。”
黛笙眼神一动,知道昭嫔这“缘分”意指什么,只是她心结已纾解,并不为之所动。昭嫔见她安然不动,心里更是暗自恼火。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到了昭嫔的住处,昭嫔即命人去上茶同果子点心,一面引着黛笙往次间去。她刻意领着她在酸枝木雕花罗汉床上坐了,上头的一只案几上放着一鼎仿古香炉,袅袅熏着甜腻的香气。
黛笙是莳花局宫女的出身,闻着飘散的香味,隐约觉得那香气里有着花的气味,只是这香过于甜腻,她难以分辨。
坐了片刻,秀倩就领着两个宫女上来,一个上来摆了茶点果子,一个则给黛笙奉了一盏浓浓的药。
黛笙本着客套,随口问了一句:“不知昭嫔吃的什么药?可是身子有些不爽利吗?”
这一问正中昭嫔的下怀,她立刻苦了脸,揾了揾太阳穴,叹道:“这几日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魔了,日日夜里能听到诵经的声音,听得我脑仁都要胀了。吵闹还是其次,要命的是实在瘆人,大黑夜里听嗡嗡的梵音,实在吓人。我问秀倩她们,她们都说没听着,请了太医来看,说我大概是近来劳累,有了梦魇之症。——所以才吃这个药呢。吃了也没怎么好,还是能听见。”
秀倩在一旁道:“这奴婢私心以为,怕不是遭了什么邪祟了。只是如今这满宫里喜气洋洋的,都在庆贺兰小仪您同禧容华的福子。我们也就不敢贸然提这一句,生怕惹了皇上、皇太后的不快。”
黛笙秀眉一蹙,心里也有些发慌:“怎么还还忌惮这些,若是真被邪祟冲-撞了,可是天大的事,不能够耽误的。昭嫔还是早些去禀告了贵妃娘娘,求请英华殿大师为您看一看,若是没事,也求了一个心安了。”
昭嫔将药吃了,苦得脸都皱在一起,缓了缓,才说:“算了,你没见那日太后娘娘多高兴么?听说太后娘娘这几日心情畅快,凤体安康了好些。所以现在这宫里听不得晦气的事,我连求医问药都不敢声张。今儿你问了,我就答一句。出了这门,你还是别同旁人说。”
黛笙沉重地点了点头,上好的大红袍喝入口中,也觉得索然无味:“您这样叮嘱了,我自然不同旁人说。不过为着身体保养起见,还是注意些吧。”
昭嫔痛苦地捏了捏眉心,叹气道:“一则是晦气,二则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也不怕这什么邪祟之说了。大概就是睡得不好,得了这什么梦魇之症吧。”
一旁的绿艺觉得瘆人,又觉得此事蹊跷,暗中扯了扯黛笙的衣袖。
抬头瞟了绿艺一眼,黛笙转过脸来,小声道:“依我看,昭嫔您还是报给贵妃娘娘吧,万一是有人刻意为之,料定了您不想伸张,要害你呢。”
“害我?”昭嫔佯装出错愕的表情,同秀倩对视一眼,“说句不好听的,我也不惹人眼,害我做什么呢?倒是你,当心些吧。”
黛笙一下也觉得糊涂,正是疑惑之间,脑袋不知怎的却开始发蒙起来,好像被注入了这浓重的烟雾,变得一片混沌。
她恍惚间听昭嫔说:“那梵音迷迷蒙蒙的,盘桓在我的耳边怎么也散不去。头几天最严重的时候,白天也总是听到,后头吃了药好多了,只会在睡前听到,一睡着就会好些了。看来不是你说的什么害人,否则怎么还能叫我治得好呢?你也别担心了,仔细劳神伤了你的胎气。”
黛笙的手无力起来,彷徨地撑着手边的凭几,才能直着身子坐定。不知怎的,她仿佛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一些佛经念诵的声音,一开始悄悄的听不清楚,好像是很远的地方穿山越岭地过来了。后来越来越响,仿佛就是贴着耳边嗡嗡不绝地念着。
她打了个寒颤,一旁的绿艺也隐约有些头昏脑涨,脚下一个趔趄,不小心砸了黛笙一下,她才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些。
“你怎么了?”昭嫔窃喜地同秀倩对视一眼,又转过来询问黛笙。
黛笙的反应有些迟钝,深深吸了两口气,眼前越发朦胧起来,她含糊不清地回:“没有……我……”耳边又响起了佛经念诵的声音,她越想逃开,那声音就越大。
她一下吓得捂住嘴,腾的站起来。昭嫔也被吓了一跳,忙去拉她:“你怎么了?”
绿艺身子强壮些,缓了缓,神志清醒了些,抢上去扶住黛笙,带着歉意道:“昭嫔主子容量,我家主子恐怕身子有些不适,这就先告退了。”
昭嫔抽回手,点点头:“是了,我也看兰小仪的脸色不大好,快回去休息吧,别累着。”
绿艺扶着黛笙摇摇晃晃行了礼,昭嫔示意上来一个人帮衬着,这才把踉踉跄跄的黛笙给送了出去。
目送他们走了,昭嫔才亟亟折回来,对秀倩说:“快,快把这个脏东西拿出去倒了,记得倒掉之前烧干净!”
秀倩忙过来捧起那香炉,走后门在一个隐僻的地方倒了,又检查了只有一堆香灰,看不出差池,这才又跑了回来。
回来时只见昭嫔又在喝那熬得酽酽的药,昭嫔喝完了,把桌上的一碗递给秀倩:“你也再喝一碗,那香炉里放了十足十的曼陀罗花,效力太大,本嫔怕刚才吃了一碗还不够呢。”
秀倩接过一口气灌了,又去把窗子洞开了,才叹道:“是啊,幸好香料也放的足,否则曼陀罗花的味道就盖不住了。瞧刚才兰小仪的样子,应该是成了!”她得意洋洋道,“那曼陀罗花不止能让人生出幻觉,还能消弭人的意志和胆量。主子神乎其神地描述一通,兰小仪心里记着,又加之神志动摇,想必也会听到诵经的声音,怕得不行了。”
昭嫔啐道:“还假惺惺地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哼。”她吃了两口蜜饯山楂去苦味,“不过既然她都那么说了,我们就等着时候发作出来就是了。有福的人,可不会被邪祟缠身,甚至累及旁人,除非是个祸害。”
闻到外头新鲜的空气,黛笙才觉得清醒了些,可是那佛经还萦绕在耳边,久久散不去。她越是想躲,想不去听,它越是响。
这饶是谁也禁不住,她吓得抓住绿艺:“绿艺!我也听到那念佛经的声音了!这是怎么了!”
绿艺因站的远,加之身体强健,出来一个激灵,就全然清醒了。她半抱住黛笙,摇头道:“主子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念佛经的声音?”
黛笙摇摇晃晃地想回去同昭嫔说,惊恐万状:“我也听到念佛经的声音了!”
绿艺看她惊吓过度,于是哄着她:“主子,我们还是先回宫吧!一定是昭嫔主子说得吓人,你受了惊了!回去再凑在一起,神神叨叨的,主子您更怕了。”
“我……我真的听到了,就在耳边,好响好响。”黛笙捂着耳朵,声音却久不散去,雷鸣击鼓一般轰隆隆响在耳边。
她吓得低声呜咽起来,绿艺帮着捂住她的耳朵,四下看了也没人,真是心急如焚。她只得咬牙半拖着黛笙,费了大劲才回了宫。
回了宫,也不怎的才好的天骤然变了,一时风雨大作,黛笙才略略安定些,这下又被激了起来。
春雷滚滚,并着闪烁的霹雳,一道一道劈开阴沉沉的天空。黛笙惊恐万分地瑟缩在床角,只觉得那诵经声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与忽闪的霹雳,越来越响。更有飘渺不定鬼魂一般的人在她眼前飘荡,吓得她是无处可躲。
绿艺本想去请太医来,黛笙却吓得不敢让她走,好像伴随着响起的诵经声,消弱下去的是她的意志与胆气。
绿艺只好吩咐了旁人过去,陪在黛笙身边。黛笙痛哭着靠在绿艺怀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态:“我好怕,真的有念佛经的声音,还有孤魂在那里飘荡!绿艺、绿艺……”
这事发生得突然,绿艺一时也晃了神。黛笙恐惧畏缩的哭声盘桓在绿艺的耳边,哭得绿艺也动了心神。仿佛身边真的有诡异的声音在一遍遍重复,甚至有张牙舞爪的鬼魂在徘徊。
黛笙捂着眼,脑海前还是能浮现出恐怖的画面,佛经的声音更是有增无减,她终于歇斯底里地大喊:“绿艺,快去请德妃娘娘和皇上,我真的好怕、我真的好怕……”
绿艺赶忙吩咐小厮:“去,快去请皇上和德妃娘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