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寿阁内休养了足十日,到第八日,韫姜蓦地发了一场高热,吓得和如命等人守了一日一夜,各种药尝试着下去,韫姜才退了烧好了。
到第十日时,韫姜虽则还有些虚浮之态,但已经能被人搀扶着下地走几步,神志精神等都算是好的。
到了第十一日,风朗天晴,和风舒软,素香柔树,真的是春风十里柔情。徽予特命了软轿,仔细护送韫姜回了未央宫调养。韫姜不忘临行前亲自去谢过太后恩德,并说待坐蓐之期过后,再过来郑重谢恩。
回了未央宫,闭门休养了十数日,韫姜有些精神了,才开始开门受礼。
徽予怕韫姜应付起来劳心劳力的,于是吩咐了妃御们不可久留,以免打扰韫姜的休息。
这日景妃同顺妃送了礼出来,顺妃哎呀呀叹道:“可怜德妃丢了半条命,生出来的永平公主,瞧着也是不大好的。娇娇弱弱的,好像经不起一点风霜,往后也是要多费心了。否则这心肝肉儿似的宝贝,一个不当心养得不好了,岂不要拿走德妃的另半条命么?”
景妃饱含深意的目光一转,口中冷冷道:“顺妃话里有话呢。”
春风如沐,顺妃饱满玉润的面颊被风抚过,留下花儿似的粉—嫩之色:“景妃妹妹这话我倒是不懂了,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叫话里有话?”
“随口一说罢了。”景妃呵地一笑,也不追究下去,“顺妃的话是不假,听说永平公主体弱,但瞒得密不透风,不许德妃知道,生怕她担心过虑,伤了身子。所以我们巴巴儿拿了礼送过去,凳子刚挨一个边,没坐暖呢就得走,就怕说多了话,一些不该说的就漏出来了。这自然也是皇上的主意,皇上爱护德妃,舍不得她有一点伤心之处。”
顺妃温默道:“要我说,这也是不好的。一点儿也不叫德妃知道,她也就不能上心。没有她的心细如发,岂不叫人有机可乘么?”她的话说的语重心长,仿佛是真心实意替韫姜担心的。
景妃看着顺妃微微蹙起的柳眉,不自觉哂笑了起来。
直坐满了一个月子,韫姜仍觉着浑身不爽利,于是听了和如命同华惠允的建议,想着坐一个双月子。这日闲来无事,打发人去求请了徽予的允准之后,请了宛陵等人来坐着一道说话。
韫姜见只来了婧贵嫔、?诗还有宛陵,林初却没有,便问是何故。
宛陵捂嘴笑,婧贵嫔同?诗对视一眼,也漫起温馨的笑来,只听宛陵说:“说出来还怕你不信呢!苏姐姐有孕了!三个月的身子,你说巧不巧?那日守了你一日一夜,回去就累倒了。请了太医来一看,才知道是有身孕的,所幸孩子无恙。为着你要清净,所以不敢来告诉你,怕搅扰你安静。她今日因胎动有些不适,所以在宫里休养不能前来。”
她笑道:“我说怎么苏姐姐只打发人送礼来,人却没来,今儿去请,也只托你们给我带话,原来竟是有这个缘故在!”她唤愈宁进来,笑意深深,“快去库房里,将那双安胎用极好的童子紫如意取出来,再封些礼,亲送去。记得托我的话,说问她的好,叫她好好养胎呢。”愈宁悦悦然答应下了。
韫姜唤她近身过来,细声吩咐:“你记得去见一见枫儿,叫他千万别吃心,肃妃纵然有了自己的孩儿,也还是一样疼爱他的,他若还是难过,就来找本宫。”
韫姜心下想着请和如命照看林初这胎,但转念一想,他同华惠允、颜子青为自己和永平殚精竭虑,已经是十分疲惫,再叫他们劳累也是不好,于是另唤泷儿进来,叫她去同和如命说一声,好歹帮忙看一看药方与药材等物,吩咐好了才示意二人下去。
这边婧贵嫔将再桓抱了来给韫姜瞧,韫姜撑起身子,拨开水红团福绣纹的襁褓看里头的小胖团子,端的是娇憨可人,再桓一见了韫姜就咯咯直笑,?诗连连说他们有缘。
韫姜接过簪桃递来的和田玉如意头长命锁,亲自给再桓戴上了,满目怜爱,亲睦道:“真是个惹人爱的胖大小子,养得是真好。”她抬眼瞟了眼婧贵嫔,她丰—腴了好些,想是孕中滋补的缘故。
“万幸我孕中强迫自己多用滋补之物,养得好,所以固然早产,孩子还是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婧贵嫔的语气中多了许多平和亲睦,圆—润的鹅蛋脸儿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气息,她身为人母,淡了些往日的清高冷淡之气。
韫姜觉着身上有些冷飕飕的,于是唤泷儿抱了一个景泰蓝捧炉来抱在怀里,才问:“这如今宫里头是怎样呢?我不是躺着睡,就也只是屋子里头转转,皇上吩咐了不许人来搅扰,反而叫我一问三不知了。”
?诗欠身凑近韫姜,说:“姨母遇喜生女的事儿许多人都是不知道的,皇后娘娘她们矜持身份,面上只说些客套话敷衍过去,有些人却忿忿不平,唯恐天下不乱,恨不能时时刻刻挑拨离间。”她粉樱一般的唇一抿,弯下一个嫌恶的弧度来,她总是像漫天洁白的云一样轻柔静好,鲜少露出嫌恶的表情。
“我都料得到,不过是些‘德妃居心叵测,不敬皇后,其心可诛’云云,我也懒怠去应付。由她们说也就是了,芸芸众口最是难堵。”韫姜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她们不过是看不过眼姐姐儿女双全,又得皇上贴心顾怜,所以红口白牙地编排姐姐。只是也就敢在背后逞口舌之快,谁敢真给姐姐下排头呢。”宛陵接过双簪献上的茶,饮了一口后方才说,韫姜付之一笑,又问现下谁得宠等事。
?诗回她:“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都是风水轮流转的,定要议论,倒是顺妃娘娘,从前不声不响的,近来倒颇好的。”
韫姜神色微动,有些意料之中的从容不迫:“她是盛家的女儿,做了一个顺妃还算是埋没了,如今身子大安了,凭她人品相貌也不至默默无闻呢。”
三人围着一个红木漆边马蹄脚小圆桌,坐着同韫姜说话,桌上放着沏好的昭平红茶,用鹧鸪斑的茶盏盛着,滟着清透的成色。中放着几盘果子点心,婧贵嫔本签了一块切好的香瓜,听韫姜如斯说,送入口中吃了,才一边说道:“顺妃总是温柔得如一掬水一样,寸寸柔情,盈盈粉泪。可美人如花隔云端,总叫人感知不到亲近之意。”
宛陵拂面,恬静道:“她总待人很和善,只是莫名又叫人觉着疏远。总之我们也不同她多亲近就是了。彼此客套礼待也就好了。”
韫姜颔首,又蓦地想起林初的胎来,问:“苏姐姐的胎不很好吗?”
宛陵回:“姐姐是知道的,苏姐姐从前伤了身子,许多年不曾有孕了,之前又牵肠挂肚地强撑了一个日夜,所以才致胎气有些不稳。苏姐姐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孩子,所以才着意保养。”
“也是……”韫姜因染上困意,又兼汤婆子温温的不暖身子,身子冷的厉害,所以就叫她们回去,改日一道来用个饭,三人答应着回去了。
路上三人商议后决定往云台殿去看视林初。
三人到时,恰好林初起身散心,兴头头邀了三人在云台殿的后院坐着闲话,一壁命宫女们奉上果子点心并茶来,茶所用的乃是洛神花茶,茶色殷红,如上好的娇花一朵。
“姐姐胎气不稳,劳姐姐招待了。”宛陵望着院子里几丛繁密若云的郁李、棣棠与迎春,或艳若宝石璀璨,或繁美似星灼耀,构成一幅绝美的旖旎画卷,如一位凭栏远眺的姽婳娴静美人一般。
“我们之间不说劬劳不劬劳的话,反而是你们来伴着我说话,我才开怀高兴。”林初并无甚胃口,只用了两口紫玉桑葚,便只跟着她们说话。
婧贵嫔伸手接过一朵随着微风送来的郁李花,问:“苏姐姐的胎是谁照料着呢?”
林初浅浅微笑:“虽说有个贴心人伺候是好,只如今姜儿身子不好,正是紧要关头,所以我也不好求情她拨弄一位太医来。现下是一位贺御医在伺候,有人递了话过来,说姜儿安排了和大人的门生颜太医,在太医院帮衬着打点照看,也是难为了。”
?诗娴静—坐着,吃了两块蜜甜香瓜,拭了唇才煦煦说:“姐姐才说不要我们生分,这会子自己怎么反而客气起来了呢?”
林初笑而不语,暖融融的笑比春风还和煦三分,似乎十分开怀。她捂着小—腹,欣慰又有些歉疚道:“我自来疼爱枫儿,现下有了这孩子,照顾枫儿这事上也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只怕那孩子吃心。”
?诗不自觉挺直了背脊,堂下所坐诸人中独她是孑然一身,她听出这弦外之音,于是说:“姐姐这个大可放心,妹妹寻常无事,若姐姐不嫌,妹妹便毛遂自荐,替姐姐分忧一二了。”
林初意味深长的目光往?诗身上一漾:“这也真是麻烦妹妹了,这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私心,而是那孩子实在是可怜见儿的,我怕他敏—感多思。他一出生便没了母后,交由我抚养后,一定是想着同我这个没依靠的人相依为命的,如今却……也苦了他……”
“姐姐何苦同我说这个,我也见过几回大殿下,本是十岁年纪的孩童,却看着老气横秋的,怕也是经历了这些的缘故。我也是心里怜爱的。”?诗脸有些红扑扑的,凝了一汪红玉在面一般,她垂首别过鬓边垂散的秀丝,别有一番风韵。
林初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温温软软的,像一瓣娇—嫩的花似的,?诗抬头看她,微笑说:“如今姐姐安好才是最要紧的。我们之间本就是互帮互助,彼此协和的。哪儿有这些劳烦不劳烦,私心不私心的话?这样听着才叫人刺心呢。”
林初笑:“只等你也遇喜有了身子,那样才叫齐全了。”?诗年纪轻经不起这样的话,羞得忙以帕遮面,“嗳唷”的连声嗔叫起来,把林初三人笑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