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悲与喜(2 / 2)

🎁美女直播

俗语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全修容穷途末路,未必不会做出那等事来。她倘若狠心下手,再行牵扯了皇后,昭临公主的下场或也惨烈。

唤芝兀自犹豫,礼君自尽,是见了德妃后的临时起意,死后,一些事也是仓促安排而成,本经不起推敲,只求贵妃等人慧眼如炬,顺藤摸瓜,能查探到元凶头上,但这几日下来,却迟迟未有进展。

她与唤灵若再将矛头直指全修容与皇后,或许真就是个自取灭亡。

她迟疑着要松口,却听不远处传来唤灵的呼喊,她被这猝然炸开的凄厉而决绝的嘶喊吓得发抖,忍不住抱紧双臂,呆呆朝外看去,不一时,只见唤灵被两位人高马大的太监架着拖了出来。

唤灵泪眼迷蒙,蒙头垢面,发丝散乱,她吃力地侧着头死盯住唤芝,那一双枯井似的眼,在最后挣扎着传递她的意愿。

唤芝泣不成声,了然于心,狠狠颔首。她死死咬着苍白的唇,几乎要泣血。唤灵眼见如此,了却心志,露出一个凄然的微笑,像待宰羔羊一般被拖走。

韫姜坐在高脚桌前将滋补的大枣南瓜汤吃尽了,泷儿上前来双手接过琉璃碗,又唤人将漱口的一应物什拿上来伺候韫姜漱口清嘴。

簪桃欣慰道:“主子可算有了胃口,这药膳一应都能用些,这般滋补调理,没有好不了的道理。皇上也额外照拂,玄狐皮、银鼠皮里头最佳、最好、最暖的先紧着咱们未央宫里,想必这冬日能好好惬意地度过去呢。”

韫姜先将嘴边些微沾到的汤汁擦了去,又取过浸润了茉莉栀子汁的巾子将手擦了,她抬眼扫了下簪桃,淡然微笑:“惬意不敢奢求,不要苦熬就是了。”

她见绮窗上的紫藤纹窗纱被风吹着,想起唤灵与唤芝,随口问起:“慎刑司那头审得如何?左右全修容的那桩事被皇后掣肘前后,紫嫣招揽了,但文敬夫人暴毙兹事体大,皇后也奈何不得,总得有个下落。”

簪堇从外头进来,恰闻其问,遂三步并了两步上前来,行礼后回应:“适才顾诚打听到了,说是唤灵揽了事,唤芝咬口说一概不知。这事虽然大得很,但确实不好听,起初对外报的也是病逝。何况入了冬,太后凤体欠佳,忌讳许多,听说皇上与皇后的意思是……作罢了。”

韫姜微拢半拳抵着下颚,将披盖在身上的水貂皮暖衾往身上拢了拢,觉得身子暖融融的舒适,簪桃上来塞了一个苦菊软枕在韫姜背后。

韫姜轻声说:“本宫早儿猜到这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现下才各处太平了,新春不远不近,要说,也是在眼前了,薨了一个姜氏,早已有了些晦气与不吉利。权宜各方,这窗户纸,是不能捅破的。”

“但贤淑文敬夫人死得惨烈,这消息合宫皆知,少不得要做个噱头的。”韫姜往下滑了些,将头埋入发着艾叶淡苦味道的药枕里,这轻微的苦味,闻得久了,却觉得意外的教人安心。

簪桃上来将漏风的边角掖好了,低声说:“主子可要歇息吗?才吃了南瓜汤羹,若积食了反倒不好,不妨再坐起消消食儿罢。”

韫姜闷闷叹口气,挪动下—身子,将一旁熏暖的大氅拿来穿了,又取过抄手来暖着手,缓缓绕着大堂屋子漫步起来。

簪堇提裙上前两步追上,扶住韫姜,透着风毛袖子轻柔握了握韫姜的手腕,欣欣然:“主子眼见丰—腴了,手腕握着也不是瘦骨一把了。”

韫姜弯眼痴痴笑:“倒别贫嘴,一日五餐,用的不多,却多是滋补的,能不见胖些吗?”

她朝掩好了帐子的门口走去,簪桃上来劝说:“外头风冷得很,主子别往门口走,游廊上灌着风呢。”

她却执意小开了一条缝,透过这罅隙一般的一隅,望向外头雪白纯洁的世界,白雪皑皑,这揭开的稍许时候,又已是雪飘如絮。

这明亮单一淳朴的世界,被几树宫粉梅花所点缀,构成雅致的景画。

“真好,白蒙蒙一片,干净得很。这些事了了,也该都安静了。本宫自顾调养,任由她们闹罢。”她深深吸一口清冽纯澈的空气,雪无色无味,却能荡涤污—秽,叫这满院空气充斥着一股难以明说的凌冽与纯真。

“看着这淳朴洁白的院子,心中开朗许多,你瞧雪天一色,看得长远,能让人明白,不能目光短浅,执拗一时。”韫姜浅笑倩兮,雪色皓洁,倒映在她熠熠闪光,映得她的双眸仿佛玉璧一般。

垂垂寒矣,韫姜的身子却愈见起色,她本是瘦削不堪的,一番滋养,丰盈些,正是恰到好处。另一厢,宛陵与林初也见大安,得了徽予准允,日日来陪韫姜闲话,聊以慰藉她不出宫门的寂寞之苦。

自贤淑文敬夫人薨逝之后,昭临公主荷意即成了当下最引人注目之人,各处蠢蠢欲动。

后宫之中,子嗣为上,纵是公主,亦是固宠的“利器”;再有心纯些的,只盼得了一女承—欢膝下,聊以慰藉长夜寂寥,不论何种,总想着能收了荷意到膝下抚养。

徽予与太后权宜各方,商榷定了,太后以为宛陵性情和善,又是东宫跟上来的积年的老人,算不得年岁怎样大,却是稳妥的人,再说没有家室背景,因此也不必忌惮她会骄纵起来,总归是个很妥当的去处。

徽予想着虽有之前再枫的事儿,但到底说不清道不明,不能一举把宛陵全盘否决了。

何况再有韫姜或有或无的在徽予耳边说着,没有促不成的理儿。

这日宛陵那头打点安排好了荷意的住所,于是就抱了荷意来谢韫姜促成此事之恩。

荷意原才两岁多些,没了亲娘哭上几日,有着贴—身的乳母、嬷嬷哄着,也渐渐好了。

此刻安静地依偎在宛陵怀里,穿着一件喜鹊登梅云锦裘皮,扎着两对垂髫,系了苏绣粉樱绦子并海棠坠饰,瞧上去小脸粉扑扑、白嫩嫩,活像是个小寿桃似的可爱得紧。

韫姜笑着逗弄她,又从愈宁手中接过了纯银福字长命锁替荷意戴上了,软语说:“从今往后,一切不同,这把新的福字长命锁,就当做新的祝贺与寄寓罢。”

说罢了,抬头:“姑姑你累不累?才好了就巴巴来伺候本宫,吃得消吗?”

愈宁摇头:“不打紧的,奴婢身强体健的,现今大好了,一如往常。”

林初含笑:“她是一腔子赤胆忠心的,你也全了愈宁姑姑的心罢。”

恰逢此时,荷意咯咯拍手笑起来,众人便都拥去看她。

韫姜见她眉眼间已显示出些姜礼君的影子,笑意也便收拢了些,她将斜探出的身子往后收了些,林初转头瞟她一眼,小声说:“稚子无辜,姜氏也已前往西方赎罪,你也不用再耿耿于怀了。”

“你总能一眼勘破我的心思。”韫姜讪讪。

林初握住她的手,询问:“近日见你气色很好的,咳嗽也听得少了,是不是快好了?”

韫姜确实觉得气力源源不断涌上,没有往日力不从心,虚亏羸弱之感,一应都像是康健时的模样,于是颔首:“差不离了,大抵是烦心事少了许多的缘故罢。心静神明,原来不是虚妄之词。”

宛陵抱着荷意,细嫩白皙的脸贴向荷意饱满光洁的额头,道:“荷意才两岁,什么都不懂,以后跟着臣妾,就是臣妾的孩儿,也是两位姐姐的孩儿。”

韫姜点点头,将晾到温温的牛乳蛋黄米汤粥端来,舀了小半勺送到荷意嘴边细心喂了,宛陵恐她手酸吃力,连忙示意素心上前接着,韫姜瞅了眼宛陵:“你也忒小心了些。”

“姐姐金尊玉贵的,又孱弱,还是别劳碌得好些。”宛陵把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她们三人坐着说话。

韫姜捧的手炉冷了下来,愈宁取了去添置新炭,回来时却见面色凝重,林初低头给韫姜掖好了毛皮毯子,抬头见她这般,问:“有什么事不妙?”

愈宁将手炉奉给韫姜,一壁屈膝施礼回答:“喏,谢贵嫔有喜了,约有两个月了,皇后下了懿旨,擢升了正三品贵嫔。”

当下寂寂,三人面面相觑,韫姜首先打破这压抑人的静阒,皮笑肉不笑的:“遇喜了,是好事,愈宁,快去库房里挑拣些鼎好的贺礼送去——外头冷不冷,若不冷,本宫倒想去贺上一贺,沾些喜气。”

宛陵下意识将荷意往怀中揽,有些黯然失色,这轻薄的郁闷像笼在飞檐的水汽:“恭喜谢贵嫔了,她一样从东宫上来,盼了许多年,总算是有了。”

林初侧身往外看,透过冬日新撤换的合—欢茜窗纱,依稀看到院中遒劲的梅枝,梅花湛然不动,遂回头来:“外头无风,总躲懒在未央宫里确不是个好去处,不妨穿得暖些,一同去了咸福宫贺喜罢,正如你所说,沾些喜气罢。”

她说毕了,偷偷瞟了眼宛陵,弯了小指刮过荷意嫩滑的粉面,逗趣儿道:“走呀,荷意和德娘娘、肃娘娘还有母妃去瞧谢娘娘肚子里的弟弟可好?”

“恁地,还祝愿她怀了麟儿呢。”韫姜微笑,与林初相视,林初起身捵了捵泥金香菊样式的衣襟子,问:“可要一同去吗?”

韫姜穿着一身晏居的菱花氅衣,她顺手拂过领口的雪狐毛,颔首:“去罢。”于是起身入内撤换了一身宋锦缂丝氅衣,因怕外头天寒地冻的,故而又添了一件外罩的孔雀毛披风。

一通整饬下来,韫姜自上而下瞧了眼自己,一身臃肿得很,韫姜照着铜镜忍不住嗤的笑出来:“活像是只熊似的,这穿了这样多,虎背熊腰的,吓死人了!”

宛陵与林初跟着咯咯捂嘴笑,宛陵将荷意交还给嬷嬷,取过抄手与暖手炉来递给韫姜说:“还有的拿呢!”

三人说趣儿,笑作一团,适才的不悦登时烟消云散。一切备置妥当了,宛陵因见荷意打起瞌睡,估摸着该到了小憩的时间,于是命了嬷嬷抱回广陵宫去照料,一壁跟着林初与韫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