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转了轮眼珠子,盖上盖子道:“紫玉凉糕……许是未央宫德妃娘娘送来的。她与皇上正起龃龉,故而不方便说明罢。”
君悦瞪大了眼:“德妃娘娘……德妃娘娘宫里人多,奴才不识得倒也是情理中事。”
江鹤笑着伸手敲了一下君悦的脑袋:“皇上跟前办差事就得机灵,你这滥竽充数,来日脑袋没了咱家可保不了你。”
君悦摸摸脑袋笑嘻嘻道:“师父疼奴才,奴才一定好生跟师父学着。”江鹤笑着捏了一把君悦的手臂:“小贼,功夫尽数在嘴皮子上了。咱家进去伺候着,你搁这盯着点。”说着就打起门帘进去回禀。
殿内熏的龙涎香,香气沉静而幽长,教人心自然宁和下来。
江鹤小心着步子,轻悄儿移到了徽予跟前,徽予一心扑在折子上,倒未发觉江鹤临近。江鹤觑着徽予的脸色,小声叫一句:“启禀皇上,有宫主子送来了糕点给您品尝。”
徽予一晃神,怔怔地颔首“哦”了一声。
他睨了眼食盒,问:“哪宫送来的?”
江鹤张张嘴,尴尬地呈上那碟紫玉凉糕,讷讷道:“来送的太监不曾报上,所以奴才也不得知。”
徽予甫一见到那紫玉凉糕,脸登时就寒下来了。他沉着气别过脸去,掩过眼底的相思与戚戚:“朕没胃口,撤下去罢。”
江鹤抿抿嘴,唯好收了回去。徽予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再难静下心来,他索性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一面对身后跟上的江鹤说:“折子批得乏了,出去走走。”
江鹤连忙应下,便欲招呼人伴驾。徽予却扬手止住,道:“就你跟着。”江鹤垂首恭敬顺下,又上前替徽予打起幽篁帘子,徽予迈步而出,在廊下止了步伐。
站在养性阁的回廊下,朝不远处眺望即能看到未央宫。徽予沉默地将目光投向那相思地,只见未央宫后院的金丝竹林,凝翠聚碧。犹寒翠影,触绪添悲切。
徽予犹记得,幽篁影里誓三生的伊人。
他缄默地抽回不舍的目光,提步走下楼去。
心不在焉地漫步在九衢宫道,徽予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未央宫门口,他凝眸看着亲笔题写的未央宫三个隽秀飞扬的漆金大字,思绪万千。
江鹤觑着徽予的神色愈发清冷低沉下去,心里亦急得难耐。刹那地抬头,漫天的纸鸢定定地摄住了他的目光,江鹤回头唤徽予:“皇上,皇上快看。”
徽予闻言抬头,漫天彩绘的纸鸢着实教他吃了一惊。负手身后,略踌躇了会儿,徽予提步寻之走去。
随风飘逸的纸鸢,勾勒得澄澈的碧落如绽放菡萏的一汪清水。
踏着留芳苑的青石板小道,快接近了纸鸢之处,却突然耳闻琵琶、筝曲相和的妙音。
馨心淡雅,轻灵飘逸。如此妙绝的天上音,犹如饮之琼浆玉液,沐之天池圣水。纸鸢虽引人,可空灵震神的盈耳神曲,更叫嗜雅音为命的徽予醉心。
“皇上,可要去看看?”江鹤见徽予换了方向,就加紧步子跟了上去。
徽予拨着腰间的鸳鸯和合玉佩,道:“听曲子,是一曲《一剪梅》。乐府的琵琶伎与筝伎是不会弹这样高雅的曲子的。何况琵琶部与筝部除却宴会,一般无甚交集,想来是后宫的妃嫔。”
江鹤小心翼翼道:“这筝音琳琳悦耳,不知是不是德妃娘娘……”
徽予的脚步顿了顿:“不是她,她的弹奏得更盛于此。后宫无人能胜过她的筝。”他静静聆听须臾,又道,“虽然足够婉转悠长,却还是逊色于德妃。”
循声走去,越过一丛丛绿植,假山旁的兰亭处传来阵阵振心雅音。徽予驻足望去,只见黄粉两抹清丽窈窕身姿。
江鹤欲唤了两人过来请安,却被徽予扬手止住,徽予朝着江鹤一轩眉:“跟了朕许多年,该做甚么还不知道?”
江鹤吃了瘪,撇撇嘴道:“奴才知罪。”
朝前略走了几步,身后倏忽传来一出谷黄莺似的妙音:“皇上在看什么?”
徽予一怔,蓦地回首望去,撞入眼帘的是清秀干净十分的一袭翠影。登时眼前一亮,徽予定定看了看,是孟贵姬。
只见孟贵姬肤如凝脂,顾盼生辉,一颦一笑皆如清泉汩汩,与庸脂俗粉不同。她单钗了两只素简的簪子,略施粉黛,穿的也是端丽明朗。
徽予不但不恼她,还噙笑回她:“你听到那和音了?”
孟贵姬垂首莞尔:“臣妾原在鹤心湖处放纸鸢祈福,却被这阆苑雅音吸引,故而来此一寻。却不想遇到了皇上。”
徽予恍然:“原来是你在放纸鸢?”
孟贵姬嫣然:“臣妾先前抱恙,给皇上皇后添了许多烦恼。故而放纸鸢来祈福,虽为身体康健,然更多的是想为皇上,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祈福。”
徽予揽过她:“你有心了。”
“臣妾还想着是谁,原来是皇上。臣妾与姝妹妹的杂音是不是搅扰了皇上与孟姐姐温存?”谢贵姬余光瞥见月白色颀长身影,便知是皇帝来了。
然又见碧色丽影勾住了皇帝的脚步。故而,她停下琵琶携了姝嫔过来问安。
姝嫔噙笑施施然问了礼,朝着徽予浅浅一笑。
徽予拊掌发笑:“今儿巧了,你们都聚到一起了。”
谢贵姬道:“臣妾本身是约了姝妹妹一同来闲逛的,偶见了漫天的纸鸢,为着这难遇的美景。我们就一时兴起,命人抱了琵琶同筝来和曲一首。”
徽予闻言颔首,朝着孟贵姬温然一笑。
孟贵姬难得见徽予如此温润如玉,不禁也娇羞起来。
姝嫔浅笑嫣然,看着徽予温和的眉目,心底突然抽了一下。她深翕口气,发觉玉靥竟发烫起来,与此同时,心内掺杂着一丝莫名的落寞。
谢贵姬未察觉姝嫔的异样,单是附和着徽予:“孟姐姐别出心裁,慧心雅致。臣妾陋技,实在是相形见绌。”
孟贵姬脸上的笑熨帖而柔和,她往徽予身旁靠了靠,道:“谢妹妹过誉了,姐姐不过是为着祈福罢了。”
姝嫔屈膝作礼,道:“那么臣妾与谢姐姐就不打搅皇上与孟姐姐了。”说着便挽了谢贵姬的玉臂问礼后离去。
谢贵姬一壁命了人收拾东西,一壁携了姝嫔往另一条小道去。
姝嫔忍不住朝后回眸一看,只见徽予已携了孟贵姬远去。眼看身影已淡,姝嫔这才敛回目光,无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