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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孩子毕竟是孩子,还没等指到十,小家伙已经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画画本,水彩笔,剪刀胶水全摊在茶几上,动都没动过,
徐昭林是十一点多回来的,那会儿珍珍已经被她抱到客卧睡下了,
“作业没做?”徐昭林阴沉着脸,一身烟味,站在玄关换鞋脱外套的时候瞥了一眼客厅的茶几,他眼力极佳,一眼就看到珍珍的画画本上连一滴墨水都没有,
梁阿姨对徐昭林的感情很复杂,她看着他长大,比徐昭林的母亲更像他母亲,
徐昭林的母亲狄娜,与其说她是个母亲,不如说她只认同自己作为商人和女人的身份,混血儿的精致五官让她在生意场上所向披靡,她爱自己的美,利用自己的美,更用比供奉神明还虔诚的态度供奉自己的美,
所以她用赚来钱的很小一部分,这一部分甚至都不及她花在保养皮肤和身材上的百分之一,请了一个人代替她履行母亲的职责:凌晨起来喂奶,换尿布,徐昭林满一岁前一直闹夜哭,梁阿姨吓得不得不把他抱到别墅外面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这才在吵醒狄娜前把徐昭林安抚下来,
徐昭林,姓徐,除了保留父姓,梁阿姨十几年间从未听狄娜提及过徐昭林的父亲,就连狄娜心情好时滔滔不绝地拉着她说话,也一个字都没提过,好像徐昭林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她肚子里一样,她为什么要生呢?生下来,再花大价钱把被生育折损的美貌弥补回来,但又没见她抱过亲过孩子,徐昭林呢,也不大黏着她,她回来的时候徐昭林早睡了,徐昭林起床上学去了她还房门紧闭着睡美容觉,母子两个人就像平行时空里的人,共处一室却没有交集。
除了徐昭林考零汤团的时候,真的,那都不能算是考,就是交了白卷,卷子上除了龙飞凤舞的徐昭林三个字,什么都没有,母子两个人在此时才算是有了交集,媒介就是一根藤鞭,软软的韧劲儿十足,挥在空中呼呼作响,啪的一声甩在孩子背上就是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
狄娜不爱孩子,徐昭林打架斗殴一身伤她从来不管,但她不允许他不优秀,她不允许生活里有任何不优秀的东西,孩子也是东西的一种,而徐昭林的极端有另一种更病态的体现,
“昭林啊,你都不会吗?”哪怕如今徐昭林都四十岁了,她也是六十几岁的老太婆了,她依旧对那个夜晚记忆犹新,徐昭林趴在床上,像个被扯开绒毛露出里面棉花团的棕熊玩偶,血肉翻飞的伤痕在他黝黑稚嫩的皮肤上更显狰狞可怖,她端着药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涂,心疼得声音都发颤,却还压着嗓子,生怕惊动了已经睡着的狄娜,尽管她睡二楼,绝对不会听到,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不会的先放着嘛,先做会做的,再怎么也比交白卷好啊,你妈也不会这么生气。”
“我都会做,只有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小问不会。”徐昭林趴在床上,毫不顾忌音量,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嘶哑,也开始长胡子了,五官线条硬朗,尤其是眼睛,锋利尖锐,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喉咙里低低地呜咽着,死死钉着他妈的脸,像只呲牙嘶吼的幼狼,
这会儿他的眼神倒是柔和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卧室的墙发呆,绿碧玺台灯的灯光将梁阿姨举着药瓶的身影映照在雪白的墙壁上,一同映上去的还有他自己支在枕头上的脑袋,两个身影靠在一起,真像是一对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