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3日,我差点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前夫,罗军。
2019年10月3日,我差点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前夫,罗军。
起因是,孩子在发烧住院。
我做好饭菜后,叫他和我一起去医院,他拒绝了,说约了朋友吃饭打麻将。
但凡打麻将,必定半夜回家,必定一身香水味。衬衫上有颓败的口红印,背上有指甲划过的痕迹。
每每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
「你烦不烦?逢场作戏而已!」
「别这么较真行不行?」
「你自己照照镜子,胖得像个猪,倒不倒胃口?」……
我那天是新仇旧恨,从家到小区停车场,一路暴吼:「罗军,你TM不是人!你信不信,我撞死你!」
那一刻,我真想的是:把他撞死,我去坐牢!
双手在方向盘上紧了又紧,牙齿把嘴皮都咬破了,口腔里满是血腥,终究一脚油门踩下去,没有撞向罗军,而是往医院开了。
这就是现实!
咬碎牙齿和血吞的现实。
1
我和罗军是高中同学。
别看我现在吨位大,当时却是窈窕淑女,追我的人不少。
罗军又高又帅,成绩好,合眼缘,我和他从高中开始谈恋爱,再到大学毕业结婚。同期的小鸳鸯们早就劳燕分飞了,修成正果的只有我们。
每次同学会,我们都是别人艳羡的对象,他对我很好,很宠。
早上起得比我早,给我做早饭,晚上等我上床了,再把家里检查一次才睡。
他会接我上下班,如果我开会,他就在公司楼下等,我爱喝奶茶,他就每天给我带一杯奶茶。
读书那会儿,有句广告是「你是我的优乐美」,我在他手机上的昵称叫「优乐美」。
我经常问他:「喝这么多奶茶,你不怕我长胖?」
他笑眯眯回答:「长胖才好呢!就是要把你养成小猪,没有其他男人看你,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小猪了!」
那时多甜。
周围朋友和同事经常说我们撒狗粮。
我无数次感谢命运,何其有幸,遇到深爱且深爱自己的男人。
然而,我错了。
2
我最该感谢的,不该是命运,而是爸妈给的脸和身材,因为古人说的「色衰而爱弛」很快会应验到我身上——
结婚后一年,我怀孕了。
从前怎么吃都吃不胖的身体,像吹皮球似的越来越大。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脸上长斑了。
女人一旦长斑,看起来仿佛老了好几岁。
怀孕前,我和罗军站在一起,那是郎才女貌,怀孕后,他是青年才俊,我是黄脸婆。
「老公,你会嫌弃我吗?」
「怎么会?你怀着我儿子呢!再说,胖一点,抱着多舒服。」
男人擅撒谎,他一边对我说情话,一边在外面找女人。
我发现的时候,胎儿已经6个月了,我挺着大肚子和他吵。
他说,只找过一次,是付钱的,走肾不走心。
他叫我原谅他,再三保证没有下次……
我给我妈说过这事儿。
我妈说,孕期嘛,很多男人都熬不过,罗军虽然爱你,但他也是普通人。
我妈说,等孩子生了就好了,孩子是家庭的纽带,忍一忍,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我妈说,我和你爸都在外地,暂时帮不了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胎儿8个月,我两条腿肿得像萝卜。
罗军越发繁忙,他说升职在即,要冲业绩,要加班,要出差……
我经常一个人在家。
我对自己说,他忙……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然而,
发作那天,我小腹疼痛,下面见血,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晚上11点,我一个人去了医院……
3
孩子生下来。
男婴,6斤3两。
我躺在病床上,罗军赶到医院,忙着给他妈报喜:「妈,儿子,是个儿子!」「妈,你错了吧?蒋丽肚子圆成那样,一样生了儿子!」
我这才明白,怀胎十月,罗军爸妈一共看了我两次,对我不冷不热的原因。
他们想要孙子,以为我怀的是孙女。
「不是说好的,生男生女都一样吗?」
我看着喜出望外的罗军,止不住的失望,我爸妈也是重男轻女,我从小讨厌这种观念。
「当然一样,都是我的崽!」罗军一只手撑在病床上,另一只手逗着孩子,「但是爸妈那里,有些老思想转变不过来也很正常。老婆,你现在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我叹息着,但又隐隐庆幸:幸好生了个儿子,若是女儿,还不知被他们家怎么嫌弃!
当天傍晚,公公婆婆提着鸡汤,喜滋滋赶到医院,一口一个「乖孙子」。
4
有了儿子,我从此母贫子贵了吗?
没有。
怀孕之前,我也曾听说过「产后抑郁症」,当时觉得矫情,等到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那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孩子两个小时喝一次,随时会拉,随时可能哭,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拉,为什么要哭,只能24小时待命!
生完孩子后,我从前没半点毛病的腰,如今,每次弯腰给孩子换完尿不湿,就直不起来,要在床边撑好久;乳头皲裂,孩子每吸一口奶,我都痛得打颤……
我和罗军商量,要不喝奶粉吧?太痛了!
得到的答案是:
「那怎么行?奶粉哪有母乳有营养!做妈的,哪有怕痛给儿子喝奶粉的?」
我是真的痛,每次孩子醒来,在床上哇哇大哭,我就害怕。
偏偏奶水不多,婆婆天天叫我喝油腻得不行猪脚汤,我看着越来越厚的肚皮,越来越粗的大象腿,说真的,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妈,你看我胖成什么样了?以后减肥很难的!我不能喝了!」
「那怎么行?!你现在是我孙子的口粮,你不喝,想把他饿死吗?」
婆婆说,奶水要越吸才越多,她给我买了个手动吸奶器,叫我在孩子两次喝奶的间隔期再吸一次奶。
那天,我记忆如此深刻——
我捏着吸奶器,咬着牙,疯狂挤压,看着肉沫混着血水混着奶水流入奶瓶,眼泪哗哗往下流。
到后来,奶水基本没了,压出来的,全是血。
我把奶瓶往婆婆身上狠狠砸去:「拿去!你记住!你的孙子是喝我的血长大的!」
婆婆说我没当妈的样儿。
我冲回卧室,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痛哭。
那时,我不光痛恨婆婆,痛恨罗军,痛恨自己,也痛恨孩子。
无数次,我想抱着孩子一了百了。
可每次看着他在我怀里熟睡的样子,又觉得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
5
我活下来了。
在一千次,一万次自杀的念头中活下来了。
孩子5个多月时,我回到单位,之前我的工作已经被其他同事接手,升职机会也没了。职场对女性的最大不公便在这个时候。
所有重要的活儿派不到我手上,领导照顾我,给我的都是打杂的活儿。
我每天早上提着全套吸奶器坐公交车上班,每天在公司卫生间吸奶4次,每次小心翼翼生怕把奶污染了,再小心翼翼把吸奶器刷干净,到下班时间,再提着奶坐公交车回家。
是的,坐公交车,且一个人。
那时,我们家已经买车了,可罗军再也没有接送过我,我也很久没有和他同床了。
我不是一个完全没需求的人,我提过两次。
第一次,他上下打量我,说「累了,没兴致」。
第二次,他眼中厌弃更多。
「别人生完孩子,一个月就恢复了,你看看你,除了没尾巴,和pig有什么区别?你这个样子,也不怕我恶心?」
他走出房间,我的眼泪在眼眶里包都包不住。
容貌有那么重要吗?他曾经说过爱我一辈子的,都是假话吧?
我是个不被人需要的人。
在这个家里,我除了是生孩子的工具,就只是奶牛,夜间保姆,以及赚钱补贴家用的那个。
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我太敏感了,叫我别胡思乱想,好好带孩子,说孩子才是重心,等断奶后再减肥。
至于罗军,我妈叫我多体贴他,要温柔,不要只顾着孩子……
我笑着流泪。
挂了电话后,再没找我妈诉过苦。
6
人生太苦。
我晚上睡不到安稳觉,白天撑着上班。
我每天走在公司走廊上,都觉得自己像鬼一样,头重脚轻,就靠着中午午休时补半个小时睡眠。
人生太苦。
罗军和公公婆婆吃饭,我喂孩子,等我喂完孩子,剩下的是残羹剩饭,一桌狼藉。
这些东西,和猪食有什么区别?
我吃完这些东西,还要洗碗,收拾厨房,因为婆婆已经做了晚饭,我没理由不做余下的家务。
等厨房收拾完,孩子又拉了……
我每天每夜忙得像个陀螺,手腕处得了腱鞘炎,经常肿出个大包。没有人关心我,我贴着膏药还得继续抱孩子,还得干活儿。
人生太苦。
年轻时的所有爱恋,在怀孕生孩子后,如沙塔般崩塌,余下是森森白骨。
我大概生病了,和很多产妇一样,得了抑郁症。
我经常莫名其妙哭,自杀的念头如影随形。
很奇怪,这个时候我也没想过离婚。
「全天下这么多生娃的?谁不是又带娃又上班,哭什么哭?就你事儿多!」
「你手上拿的什么?娃还没断奶呢!你怎么能喝奶茶?有没有一点当妈的自觉?」
「腰疼就去看医生!别在家里装!」
……
与此同时,罗军外面有人的事儿不再遮遮掩掩,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儿,甚至当着我的面儿给外面的女人打电话。
我抱着孩子,瞪着他。
婆婆却说:「这是你的福气!男人有本事,外面才有女人!」
婆婆说:「说明你眼光好!这做女人啊,就要睁只眼闭只眼!」
婆婆说:「要想家庭稳,头上飘点绿。你照照镜子,你现在什么样?我要是男人,我也对你没兴趣!你怎么和外面的小妖精比?」
……
我没精力吵,我所有力气都在对抗死亡。
我若死了,孩子就没有妈妈了。
从此,我学会了疏离,学会了行尸走肉……
我以为我这一生,会一直会如此,没想到——
冥冥中自有天定。
7
同学会。
我本来没想参加,因为只要不上班,孩子的事情都是我的,我哪有时间出去玩儿?
但罗军说:出去散散心。
他说,孩子交给婆婆,叫我轻松下。
我还有点感动。
(现在想来,呵,真的是受虐久了,施暴者给一点点善意,就感恩戴德!)
我认认真真化了个妆,找个条最得体的裙子,宽松的,遮肉的长裙,再把头发盘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精神一点?」我转头问罗军。
他靠在卧室门口,看着我笑了笑。
他很久没朝我笑过了,那一刻,我以为我们能重新开始。
晚上吃饭的时候,罗军当着老同学,很殷勤地给我夹菜,剥虾,盛汤,我虽然比从前胖了两圈不止,却依然是无数人艳羡的对象。
我知道罗军在演戏,我竭力配合。
到后来唱K,老同学陆续有人离开,余下的大多是男生。
我嫌房间里烟味重,呛得眼睛都睁不开,便出去透气,在走廊上的沙发上坐了许久。
再回房间时,罗军喝醉酒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哈,艳福?老丁,你开什么玩笑?就蒋丽现在那蠢样儿,和老母猪有什么区别?我看着她就想吐!」
「咳,谁知道啊?生了个娃,人就变形成那样了!你们谁要有兴趣,领走!白送!……」
他的话没说完,房内「吱嘎」一声,随即「哗啦啦」一片玻璃碎响……
我心头一紧,猛地推开房门——
罗军瘫在沙发上。
当年的体育委员宁杰像一头豹子,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整个伏在罗军上方,右手挥着啤酒瓶。
若不是周围好几个男生拦着,怕那瓶子已经砸在罗军头上。
茶几被人踢出一截,酒水流了一地。他们背对着我,没人知道我已经进来。
「杰哥,息怒息怒!这是人家的家务事!」
「对对,有话好好说!军哥也是喝醉了!说的话当不得真。」
「兄弟一场,何必为了个女人……」
「谁和他是兄弟?」宁杰大喝,用瓶底指着罗军,恶狠狠的,「罗军,你TM做个人吧!蒋丽高中时就跟了你,多少年了,她给你生孩子容易吗?你TM现在嫌弃她?!」
「她是我的女人,我嫌弃她怎么了?!」罗军梗着脖子,扬着下巴,「宁杰,你该不会现在还想着她吧?」
「我TM看不惯你这么欺负她!」宁杰咬着牙低吼,「当年,你要我们退出时,你给我们这群人怎么保证的?!你TM当我们都是死人啊?」
这一句出来,周围那些拦着宁杰的手,肉眼可见的卸下力来。
宁杰猛地再向前半分,一把抓住罗军领口,啤酒瓶「哐当」落地,拳头狠狠砸了下去。
那一拳,仿佛砸在我的心头。
我大喊着罗军的名字,冲过去抱住宁杰的手臂。
罗军的鼻血已经飙出来了,宁杰单膝抵在罗军小腹上,他猛地转身,一双眼睛赤红,燃烧着怒火,真的像一头兽。
我吓得后退半步。
罗军看着我笑,笑容中满是讽刺。
宁杰却忽地站起,抓着我的手腕,踩过满地酒水,大步走出包间。
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年少。
8
酒精燃烧出的热血,风一吹就凉。
走出KTV后,宁杰低头在原地踱了几步,转身:「抱歉,我刚冲动了,没有考虑你的立场。」
我摇头。
他那一拳打在罗军身上时,我确实心疼。
这么多年,罗军就仿佛长在我心头的一块肉,可当罗军看着我,讽刺的笑,我一下清醒了——
他不爱我,他作践我!我又何必心痛?何必舍不得?
我向宁杰道谢,朝回家的反方向走。
不想回家。
不想面对和罗军有关的所有。
「蒋丽,你的包没拿!」
「蒋丽,你去哪儿?!」
「哎,你等一下,我进去去叫罗军……」
宁杰在身后喊,我摆了摆手,想一个人走走。
他追上来,跟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这个是男生对女生的保护,我转过身看着他:「放心,我现在这样,不会有危险。」
我胖得像猪一样,还会有什么危险?
宁杰笑笑:「没关系,反正也没什么事,我陪你走走。」
我知道他好心。
那一刻,我也真的需要依靠,便没有拒绝。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又变短,街道两侧,店铺一家接一家打烊,余下只剩夜店和烧烤摊。
话匣子是怎么打开的?
也许是他问我「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对你的?」「你怎么不来找我?」,也许是我忽如其来的眼泪……
常年的委屈,无人倾诉的疼痛,在那个瞬间忽然就爆发了。
我絮絮叨叨,反反复复,一件事说无数次。
他的眼神克制,一次次给我说:「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后来,有人给他打电话,是KTV的同学,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要不要回去?
他看我一眼,说要回。
再后来,同学再打电话,说等不了了,所有人都要走了,包间给我们留着。
再再后来,我终于倾诉够了,再次向他道谢,他问我「回家」还是「住酒店」?
我懵了,惊诧地看着他。
他笑着说我想多了,他只是不确定我愿不愿意回罗军那个家,如果不想回家,他替我在酒店开房。
还叫我放心,说他是好人。
我笑了。
我们回了一趟KTV,因为他的包还在那里,令人诧异的是,我的包我的手机也在那里。
服务员替我们收着。
罗军早走了,他走的时候,特地没把我的东西带回去!
我再次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已是凌晨两点。
没有人给我留灯,孩子和婆婆睡,我犹豫了一下,没去打扰他们,只轻手轻脚洗漱,再回到卧室。
这是我自生孩子以来,除了孩子出生后第二天住院照蓝光那次,第一次一个人睡。
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我被孩子的嚎啕大哭惊醒。
我忙着起身,还没走出房间,只听「咔」的一声,卧室门锁开了,婆婆黑着脸,抱着孩子走进来——
「浪够了没?鬼混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你到底记不记得你是个当妈的人?!」
她的声音一点不小,把孩子往我怀里一塞。
「你儿哭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在等你兑奶粉,你倒好,房门一关,被窝里一躺,就知道装死!瞧把我孙子饿得!」
我心里也有不忿:
一是我是真没听见,两个房间隔着两道墙呢!
二是孩子哭了那么久,你倒是起床兑奶粉啊,多大个事儿?怎么就非得我不可?!
孩子夜里刚饿的时候,只会迷迷糊糊哼哼唧唧几句,吃饱了继续睡,根本不会哭成这样,声嘶力竭,完全清醒。
我心里吐槽,当下也只是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兑奶粉,轻声解释:「妈,我刚才没听见孩子哭。」
婆婆冷笑,也不知大半夜的,她哪有那么好的精力:「你当然没听见,睡得跟死猪似的!」
从第一次罗军说我是猪,我对「猪」这个词语就极其敏感。
每每听到,绝望感都扑面而来。
「猪脑子。」
「胖得像猪。」
「睡得像死猪。」
「你跟一头猪说什么?」
「又不是睡不到女人,干嘛要和一头猪睡?」……
我低着头,牙关紧紧咬着,心头怒火一波灭,一波起,终忍不住,抬头看着婆婆。
「妈,你能不能不要说我是猪?」我的语气依旧克制。
「你不是猪是什么?!」婆婆语气尖锐,反驳得相当理所当然。
「我是人!!!」我把刚试好水温的奶瓶「砰」地往桌子上一放,「我为什么这么胖,还不是为了给你们罗家生儿子!你们凭什么这么作践我?!」
公公和婆婆睡一间房,孩子哭的时候,他应该也醒了,这会儿听见我和婆婆有吵架的趋势,忙跑出来劝。
我仇恨地盯着婆婆。
婆婆也不知是被我吓的,还是真听了公公的劝,她嘴里骂骂咧咧说我「神经病」,然后回了房间。
我顿坐在沙发上,给孩子喂奶,哄睡。
自始至终,罗军没有出来。
他当然没有出来,孩子出生不久,他嫌孩子哭夜太吵,就戴着降噪耳塞睡觉。
他睡书房,我睡卧室。
9
男人的占有欲很奇怪。
罗军头天晚上还在KTV大声嚷,你们谁要有兴趣,领走!白送!
第二天早上,我在卫生间洗漱,他靠在门框上,挑剔地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你昨天晚上居然回来了?我以为你们要在外面住一晚,折腾到早上。」
我透过玻璃镜,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冷哼:「我告诉你,蒋丽,你要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把你的腿打折了!」
我记挂着「领走白送」那句话,「咕噜咕噜」把牙膏泡泡吐完,从镜子里冷冷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仇人:
「这句话,我是不是应该原封不动还给你?你要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把你的腿打折了!」
从谈恋爱到现在,我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我看着他第三条腿的位置。
但凡男人,对那个地方都会特别在意,他的神色明显变了变,随即露出一贯的讽刺:
「哟,有了靠山,果真不一样了!你以为宁杰帮你一次,就能帮你一辈子?你也不照照镜子,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花容月貌?」
我心里全是不甘,镜子里那张脸充满怨恨,也确实丑,就听他一声嗤笑。
「死猪,摊在床上就是一坨死肉……」他边走边。
我头天晚上才因为「猪」这个字发作过一次,这会儿再次听到,心中怒火不但没少,反而越烧越旺。
也不知我哪儿来的勇气,哪儿来的动力,那一刻,我握着杯子,冲上去,朝罗军背上狠狠一砸。
然后胖手胖脚往他身上招呼。
男人在体力上有先天优势,我的满腔怒火,打在他身上不过花拳绣腿,罗军反手一抡,我跌坐地上。
婆婆冲过来,一脚朝我小腹踢去。
我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在她第二脚踢来时,我不顾身上疼痛,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往旁边一拉,婆婆跟着跌在地上。
罗军忙去扶他妈,朝我大吼:「蒋丽,疯够了没?!」
「没有!」我的吼声更大,咬牙切齿,「我好端端个人,被你们当做猪!我告诉你们,我要有一天想不开,要拉你们全家人陪葬!」
也许是「陪葬」二字太过骇人,也许是他们没见过我发这么大脾气,一瞬间,家里就沉默了,没有人敢怼我。
那天,我终于明白,什么叫「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那天,我终于明白,当一个人无所畏惧,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10
宁杰从班级群加了我
没错,这之前,我和他没联系。
确切地说,高中毕业后,和我有联系的,除了罗军,就只有几个玩得好的女生。
我不是那种什么事情都会到处说的人,头天晚上是意外,是压抑了太久几欲崩溃的爆发,如今,理智回笼,心理防线再次高高筑起。
对话框上显示了好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几分钟后,跳出来的不过三个字: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再过了一会儿,对话框再次亮了,这次是噼里啪啦的几行字——
我打过去。
原以为他会摁断,没想到他接了。
「是我。」
「我知道,听到你声音,我就踏实了。」
我不习惯这样的关心,毕竟,昨天晚上之前,我们不算太熟。
「那,我挂了?」我征求他意见。
「嗯。」他的声音有一点笑意,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天,我想了很多。
罗军梗着脖子,宁杰,你该不会现在还想着她吧?
宁杰低吼,当年,你要我们退出时,你给我们这群人怎么保证的?!
当年,宁杰喜欢过我?也许,喜欢过我的还有其他男生。他用的是「我们」「我们这群人」的字眼。
当年……我怎么就什么都看不见呢?
当年……风华正茂,花好月圆。
11
人是个奇妙的动物,你进我退,此消彼长。
自从我不管不顾,在家里又是吼又是打后,不论是罗军,还是婆婆,再也不敢当着我,说我是猪了。
我在家里的地位似乎比之前又高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
我依旧忙得像陀螺,手腕贴着膏药,下班后的所有家务和带孩子事宜都是我的,夜里睡不好,吃他们吃剩的食物,每一天都在他们嫌弃和挑剔的眼神中度过……
只是没了那个让我发狂的字眼。
至于工作,我虽然再没有委以重任的机会,却是相对轻松的时候。
再次见到宁杰,绝对是意外。
那天中午,我没去公司食堂,和同事们一起叫外卖。
那么巧,送外卖的人就是宁杰,他穿着黄马甲,提着四个塑料口袋,走得那叫器宇轩昂。
「宁杰!」我喊他名字。
「啊,蒋丽!」他这才看见我,打了个招呼后,打量办公室其他人,随口,「你们办公室叫的外卖?」
「是,我们一起叫的。」我接过其中两个口袋,带着他朝部办会议室走。(办公室集体喊外卖就在这里吃。)
「原来你在这里上班?」他随口。
「是啊!」我把外卖放在桌上,然后铺报纸,把饭盒一件件拿出来,「没想到会碰到你,你什么时候……?」
我的话没说完,指了指手上的外卖。
之前许多年,我和他虽然没联系,可班级群的信息还是会看。
他应该是我们班混得最好的那几个之一,听说之前还得过「市十大杰出青年」,开公司做手游,现在怎么会送外卖?
(我没有任何看不起外卖小哥的意思,只是对他的信息不对称,好奇罢了。)
他笑笑,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啊!」
接着一脸坦然:
「我现在每天送外卖,自在,没有公司要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我折服于他的豁达,完全没把他最后那句话往深里想。
宁杰很快离开,同事们这才涌进办公室。
「刚那人是谁?气质man爆了!」
「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家的霸道总裁!」
「是啊,搞得我们都不敢进来了!」
……
之后,我和宁杰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主要送我们这个片区的外卖,每每往我们办公楼送东西时,他就会顺便给我带一杯饮品。
我很久没喝奶茶了,才知道这两年又出了许多新品。
他说请我,我坚持发红包把钱还给他。
后来,下午不忙的时候,他再往我们办公楼送东西前,会发个菜单问我想喝什么。
我会点餐,再发红包给他。
他和很多店熟,偶尔会带个甜品给我,焦糖布丁或者黑森林又或者芒果班戟,说是店家送的。
我:
他:
我:
他:
大概是甜食会分泌多巴胺的缘故,每次和宁杰说话,心情都会好很多。
他的出现,像一泓清泉,又像劈开乌云的一片光。
然而,这片光在干体力活这一项上,绝对不及格。
经常送完下午茶,就到了他自定义的下班时间,把手机软件一关,什么单都不接。
我坐过好几次他的顺风车。
在他的小黄车上,那么巧,我看见罗军搂着其他女人说话,和其他女人排队买咖啡,和其他女人从商场出来……
12
我公公又双叒劈腿了。
很多年前,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罗军给我讲过一次,对方是个寡妇,他妈跑到对方门前骂;
后来读大学,婆婆有一次把罗军叫回去陪她捉奸,是单位新来的;
再后来,公公退休后,爱上跳广场舞,据说撩了两个舞伴……
如今,还是广场舞。
我那天回家的时候,婆婆正一哭二闹三上吊,嚎着说公公对不起她,在外面又撩了一个,对方已经骑到她头上,跑到她面前显摆。
公公皱着眉,一脸不耐烦,沉默地坐在单人沙发上。
罗军拉着婆婆,数落公公不是。
我看了他们两眼,不想掺和,径直去卫生间洗手,转身到卧室看宝宝。
外面的声音不断传来——
「爸,你怎么能这样?你自己算算,这么多年,这都第几个了?也就我妈脾气好,一直忍你!」
「你外面那些花花草草,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我以为换个地方,你就能和妈好好过日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这叫为老不尊!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我妈养我,操持这个家不容易!做人要有良心!你这是典型的渣男。」
……
我在卧室里听着听着就笑了。
什么叫双标?
没有人比他们一家子演绎得更加透彻!
婆婆耳尖,听见我笑,尖声叫我出去,问我在笑什么,是不是在笑她?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婆婆恶声恶气,说我是闷葫芦,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索性一屁股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下——
「妈,您怎么就是想不开呢?很多事情换个角度,坏事就变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