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爱之人在面前,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
可沈岭垣心里清楚,这种上天给的垂怜,哪里禁得住消耗。
他还有事没嘱托,他还放心不下妘娘。
“如今杨州皆知我与宣穆,也算是承认了宣穆的身份,我早些走也是好的,毕竟此处到底还是有识得世子的人,免不得会在什么时候遇上,为你们徒增麻烦,我顶着世子的名头入了土,便也给你们了却了一桩要紧事,只是苦了你,日后怕是要盯着妾室的身份陪在宣穆身边。”
他指腹轻抚着妘娘的脸颊,看着她眼眶之中再也蓄不住泪,从旁侧滑落,染上他的指尖。
他的呼吸有些不稳,猛咳嗽几声,便有黑红的血迹从唇角溢出。
苏容妘惊地低呼出声,忙抽出怀中的帕子去擦他的呕出的血,可根本就是回天乏术。
她的泪终是再难压抑,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看见阿垣那双满含遗憾的眸子,看见他似还要说什么,可却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形压的难以说出口。
这来自肺腑的血不似外伤,不能阻止,苏容妘只看着那刺目的猩红染红手中的帕子、染到她的手心,甚至继续流淌至阿垣的脖颈。
她手足无措,只觉得莫大的无助将她吞噬,她终是彻底崩溃,直接倾身抱了上去。
她的双臂环在沈岭垣的脖颈上,她能感受到他因呕血而发颤,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她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似是这样就能尽力将他挽留下来,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唯余撕心裂肺的痛苦。
“阿垣、阿垣……”
沈岭垣胸膛起伏着,眼前的光亮再一次一点点便的浑浊起来,他身上应当冷得很,可怀中确实暖的,他分不清着暖意究竟是来自妘娘,还是他呕出的血。
他也是极其痛心的,此生短短二十余载,最后两手空空满是遗憾。
他抬手去抚妘娘的后背,很轻,却已经用上了他全部的力道,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吓她,可终究事与愿违,难以闭合的唇在他的自控下终于能断断续续吐出言语来:“别、别哭……”
他有很多的话想对妘娘说。
他想告诉她,这辈子是他食言先走一步,没能陪她到最后,他想说,他会在地府等她,与她续上下一世的缘分,他也想说,不必为他守节,她今后的日子还长,要活的恣意才最要紧……他还没活够啊,还舍不得。
可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吐出六个字来:“多吃饭,好好活。”
鼻头的酸意让他的泪也一同溢出,让他眼前所见彻底地、永远地黑沉了下去。
恍惚间苏容妘似回到了多年前娘亲离世时,她只觉身处不见光亮的闷鼓之中,无形的鼓槌毫不吝啬地锤击她,让她脑中嗡嗡作响。
她不想活了,想随娘亲而去,可阿垣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之中捞了出来,他将她带回了算不得太暖的家中,买了过年时才能吃的猪肉,还给她准备了菜汤。
他说:“妘娘要多吃些,斯人已去,咱们更要好好活才是。”
而如今随着他贴近她耳边的最后一句话落,在她后背的那一只手无力滑下。
裴涿邂在天黑下来之前,一直在门外守着,只是还没彻底入春,夜里的天还是冷的,随侍反复劝说他都未曾离开,最后还是宣穆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对他道:“姨夫,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