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大结局
皇帝惊疑不定的看着许楚,目光如剑般锐利,带着几分震惊跟不可置信。
许楚抬头,笃定道:“是,这才是真正的先帝。双腿有损伤,臀部也有损伤,右腿有骨折情况,伤势与先帝坠马所留的伤一般无异。”
“现在几乎无需猜测,当年先帝在密道炼丹以求恢复雄风。而英国公萧恒,便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了先帝替身,最后替身囚禁真身,继而上演了一出张公吃酒李公醉的戏码。”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许楚身上,却见她眸光清透,身形挺直,相较于萧清朗通身的淡漠,她此时彰显的气势要更加沉稳一些,以至于好似勾勒出了铮铮铁骨。
其实说铮铮铁骨并不算错,毕竟查到这些并能毫无畏惧的揭露出来的官员,想来没有几个。
哪怕是楼安这般的天子心腹,遇上这种事情,大概也要掂量一般。
更何况,她除了大理寺丞的身份,可还是由圣上赐婚的靖安王准王妃。倘若坐实了靖安王并非皇家血脉一事,那她这准王妃的名头自然也就毫无用途了,甚至日后几十年都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只论这一点,楼安唐乔正等人,不如她良多。
“你是说,三弟并非先帝血脉?”皇帝神色肃然,一字一顿的问道。
许楚侧眸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萧清朗,最终坚定道:“是。”
就在她的声音落下后,满室的寂静中忽然想起一阵嗤笑声。
却见容禀挑眉看向皇帝说道:“皇帝难道没听懂许大人说的意思。不仅仅是靖安王萧清朗并非皇家血脉,就连先帝也是英国公夫人所出。。。。。。呵呵,这还当真有趣,当年圣祖爷将肃王一门逐出京城,为的就是要让他的江山传承百世,却没想到他千挑万选的继承人,竟然是个无能的,连儿子也是外头来的。。。。。。”
冷凝的气氛染上了些许惶恐,此时不光是太后跟宋嬷嬷,便是皇帝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起来。
太后僵坐在座椅之上,面如死灰,本来保养极好的脸上瞬间就多了几丝沧桑。她张了张嘴欲要斥责许楚,可最终在看到皇帝紧紧捏在手中的纸张后,把将出口的责问咽了下去。
她叹口气,垮垮靠在座椅靠背之上,神思恍惚起来。
满堂之中,也就萧清朗跟许楚还算淡定。
萧清朗眉心轻轻一蹙,慢慢伸手握住她衣袖之下有些发抖的手掌。他的手掌素来干燥温热,让许楚没由来的一阵心安。
许楚转眸,对杀那个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恍若是看到了浩瀚无垠的流光跟温柔。她从来都知道,每每遇到他这般看着她,她都会沉醉的难以自拔。
她曾爱极了这双带着宠溺的眸子,仿佛是繁花葳蕤。只是现在。。。。。。
许楚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悸动。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从那份温热之中抽出,就好似要将自己的感情彻底抽离一般。
“不,与其说先帝不是承宗皇帝的血脉是臣与王爷查到的,倒不如说这个结论是肃王容禀殿下想要臣与王爷查到的。”许楚抬眸,也不管容禀突然变了的脸色,豁然开口道,“其实臣在今日之前,也未曾想到自己一直追查的东西,不过是容禀殿下早就遮掩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臣以为,先帝与当今的血脉有错。”
满室哗然,所有的目光都错愕的看向许楚,一时之间有些理解不了许楚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她所查到的,只是肃王容禀要让她查到的?
什么叫,肃王容禀要让她以为,皇室血脉不正?
就连容禀,此时也是一愣,他脸色骤然一沉,眼眸顷刻之间就被阴鸷跟森然覆盖。他冷冷道:“当真可笑。”
许楚勉强轻笑道:“可不就是一场笑话。”
她说完,再不理会容禀阴沉模样,同时也将心头的千般苦涩滋味压下。
“承宗皇帝常年服用水银,乃至大婚之后也是如此。世人皆说承宗皇帝不重女色,以江山社稷为重,实在是难得的圣明之君。可是,便是这般后宫冷清,对女色毫不上心的帝王,却对老英国公夫人,也就是恭顺皇后的嫡亲妹妹楚眉情有独钟。”许楚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御案一旁的香炉之上。那紫金香炉上镂空交错,龙飞凤舞甚是贵气,便是那袅袅攀升而出的香气,也格外淡雅。
她沉默良久,叹口气看向楼安问道:“楼大人可曾带来了下官今日拼死护住的画卷?”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话转向楼安,使得楼安连连点头,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一干画卷交出。
那画卷之外,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红印记,显然是之前许楚受伤之时迸溅上去的。
萧清朗沉静如深渊的目光,紧紧慑住那些血红,本还是漆黑无畏的眼眸此时却突然攀上了许多血丝。他紧紧握拳,任由指甲将手心刺的生疼。
若非此时理智尚在,他必然要问一问太后为何如此。他不畏惧丢失权势,也不畏惧旁人的流言蜚语,可是他受不了许楚受伤。
而那些血迹,就好似一把绳索不断绞着他的心肺,让他不敢错目。就好似,每每错开视线,心口就会疼到难以抑制一般。他从不知道,只是些许鲜红,就让他打心底里感到触目惊心的恐惧。
哪怕曾经经历过无数的腥风血雨,他都不曾像现在这样后悔。若不是他执意要追查阴谋之下的真相,自家小楚又怎会落入危境?
御书房的光线极为明亮,日光透过朱红大窗照入,可依旧驱散不了萧清朗心头的寒意。
许楚察觉到身旁人情绪的变化,她咬了咬唇迫的自己狠下心不去看他不去回应他。有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一会儿真相落定,怕是他也再难用这般的视线关切着自己了吧。
许楚隐忍下那些险些蓬勃而出的情绪,紧紧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些画卷,是承宗皇帝所画,其中的女子虽面容不清,可不难看出全然是一人。”
她缓缓将画卷一一展开,指向画卷之上的题词说道:“在座的都是才情颇高之人,自然能读得懂题词的意思。”
无需她在多说,大家在看到那些题词的时候,目光就已经飘忽不定的。
皇帝跟唐乔正等人的视线转向题词之下,却见其上还盖着私章。
皇帝蹙眉,语气惊讶道:“是承宗皇帝的私章跟表字!”
许楚见他认出了作画之人,于是点点头转手将最后一幅画卷展开。
“另外,最后一幅美人图上,虽然有污浊,可显然是被人精心修复过的。那画上的美人,恰就是老英国公夫人楚眉,而右上角题词。。。。。。更是一首表白心意的藏头诗。。。。。。”
“皇上,这大抵能彰显出承宗皇帝与老英国公夫人楚眉的纠葛了吧。”
皇帝还未开口,一旁的容禀就冷笑道:“纵然于理不合,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那又怎么能证明,楚眉所怀的孩子,就是承宗皇帝的呢?”
“要知道,楚眉嫁给了老英国公为妻,她若为老英国公生儿育女并不稀奇吧。”
许楚摇头道:“若只是这一点,那倒不足以证明先帝是楚眉与承宗皇帝的子嗣。不过在下侥幸,在画卷之中发现了一张由孙老太医给楚眉开的保胎药的方子。。。。。。”
她说着,从袖中将那张方子取出,而后说道:“若只是喜欢臣妻,那何必要这般郑重其事的保存她的保胎方子?难不成,承宗皇帝如此自虐?”
容禀愣神,倏然眯眼不再言语。
倒是许楚轻声一叹继续说道:“大抵当年老英国公被重用,也是有此缘故。而老英国公之所以会做答应承宗皇帝修自皇宫通往英国公府的密道,想必也是因为他清楚承宗皇帝觊觎自家妻子的事情。”
说到底,老英国公萧荣雄,不过是将妻子当作的获得权势的筹码罢了。
所以,许楚对于他最后的下场,并不感到惋惜。但凡他有些脑子,便应该知道,从他答应承宗皇帝献出自己妻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成为了承宗皇帝跟恭顺皇后的眼中钉。
唯一可惜的,便是还不知道许多内情的襄阳侯。想来,襄阳侯不过是个疼爱女儿,为女儿可抛弃权势利益的父亲罢了,奈何他的长女却为了保住后位而弃了亲情。
“否则,老肃王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为何不揭穿此事。要知道,当时承宗皇帝的皇位还未坐稳,而肃王在京城之中苦心经营十几年,也不可能毫无争夺之力。”
容禀斜睨着她,眼底酝酿的冷厉几乎要将她吞噬了。可面对她的责问,他良久都未开口。
许楚见状,不由惨笑一声,随后将证据之中的一枚玉佩丢向容禀。
“还有这枚玉佩,当年是肃王府作为定亲信物交给孙家的。后来,此物一直在孙柔身上佩戴着。那孙柔死在京城之后,这物件又怎会突然又回到金陵孙家管家手中?难不成,这玉佩成精了,能自己跑回去?”她扯了扯嘴角,学着容禀的模样讥笑一声。
此时的她,突然抛却了之前的冷淡模样,变得有几分牙尖嘴利。就算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到了此时,她心里还是不免生出怨怼来。而这份怨怼里,自然也包含了几分悲哀跟痛苦。
她也不等容禀再开口,直接蹲下身去褪下右脚的靴子,而后露出脚踝惨笑道:“毕竟,在孙柔临死之前,还曾在我脚踝之上留下这枚玉佩的印记。肃王殿下不要说,是孙柔记住了那玉佩的纹路,一点一点的将宏伟的肃王府缩略图刻在我脚踝之上的。。。。。。”
容禀在看到她脚踝上的疤痕之时,眼眸豁然睁大。他嘴角剧烈的颤抖着,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一处地方。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眼神还算得上极好,况且肃王府一直就是他的执念,所以只需一眼他就辨别出许楚脚踝之上的纹路当真就是自己玉佩背后的图案。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孙柔此举代表着什么。若不是他的女儿,她又怎能狠下心来在女儿身上留下这样的伤疤?
许楚眸光晦暗不明的看着自己的脚踝处,冷然道:“其实王允根本不可能与我母亲,也就是孙柔有私情。”
就在说话之间,许楚就将自己誊抄下的记录跟供词丢到了容禀怀里。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肃王殿下此时该不用怀疑他还是诓骗于你的吧。”许楚惨淡一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道,“孙柔至死,也只有你一个男人罢了。”
容禀愕然,神情忽悲忽喜,最后竟双手捂住面容颤动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将所有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唯有孙柔是这个意外,让他又恨又爱,最后在她死后彻底成为执念。他恨她厌恶她嫌弃她,甚至在死后都常会唾弃她,可是没想到一直以来他都错了。
容禀忽然想起当初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许楚遭遇刺杀,甚至险些让人补上一刀的事情。当时若非萧清朗的暗卫扭转乾坤,只怕。。。。。。
不,他想到了更早的时候。当时他曾亲口吩咐伪作先帝的萧恒,将长丽宫上下尽数灭口,包括尚在襁褓的许楚。。。。。。
当时,他是眼睁睁的看着萧恒一刀贯穿了她的胸口,然后将她丢入密道自生自灭的。
后来他离开皇宫的时候,经过在染了鲜血的襁褓边时,并未停步甚至还嫌弃极了。
他目光急切的看向许楚,可对上的只有一双冷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眸。那肖像孙柔的眸子里,没有厌恶跟憎恨,唯有毫不相干的冷静跟默然。
容禀躬身坐在座椅上,痴痴笑出声来,最后笑到眼角都湿润了。
“也就是说,你是我与柔儿的女儿?”
只一句话,却让一直守护在许楚身旁的萧清朗浑身一僵。
许楚摇摇头,“不,孙柔的女儿已经被你下令杀死,当时你只是冷冷淡淡的随口说了句杀了吧,你女儿心口就被尖刀贯穿。。。。。。”
其实现在她认不认都已经并不重要的,毕竟,所有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她就是孙柔的女儿。
只是若她身上流着容禀的血,而先帝跟萧恒皆是承宗皇帝的亲子,那她与萧清朗之间岂不是。。。。。。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许楚忽然对着皇帝行礼道:“臣入京本就是为了寻找爹爹许仵作的行踪,如今爹爹已经找到,此间事了,所以臣恳请皇上准许臣辞官归乡。”
她说的声音清浅,却掷地有声毫无迟疑,落在萧清朗耳中犹如晴天霹雳。
他本就还未消化自家小楚是容禀女儿的事情,转头就听到了她欲要抽身离开的请求,怎么能叫他心绪安稳?
萧清朗刚要说话,就听的皇帝语气郑重道:“朕准了,稍后朕会让刘公公亲自将赏赐送到你府上。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朕便不多留的,明日你便自行归乡吧。”
皇帝说罢,就拧眉看向萧清朗道:“大理寺丞许楚在宫中遭遇刺杀,重伤不治,追封为一品仵作,记入大周吏部官籍。靖安王因悲痛欲绝身体不适,特准在府上修养,身体转好之前无需上朝。另外,朕感念靖安王与其感情深厚,特追封其为靖安王妃,入皇家玉牒。”
“刘德明,送苍岩县民女许楚及其父离宫。”
此时的皇帝,再无曾经对萧清朗跟许楚的和颜悦色了。难得的一次,他面对自家三弟跟三弟心爱的女子如此厉色,甚至不给她们任何开口的机会。
“民女多谢皇上。。。。。。”许楚丝毫不理会萧清朗,就在起身后径直转身离开。就连他抓住自己的衣袖之时,她也只是伸手将那一直给自己温暖的手推开。“王爷,就此别过,从此各自安好江湖不见。。。。。。民女自此预祝王爷前程似锦,与柳芸姑娘双宿双飞。。。。。。”
她不敢看那双温润的眼眸,只能仰着头迫的自己的说出一连串狠心的话。就好似,说了这些话之后,他们就能再无纠葛,他们就能再无牵挂。
萧清朗紧紧盯着许楚的背影,所有的优雅与矜贵全然不顾,他抬腿欲要追上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皇帝就已经冷声呵斥道:“还不将靖安王拦下!”
楼安与唐乔正骤然惊醒,赶忙拦住萧清朗的去路。
许楚踏出御书房的时候,一束光线恰落入眼中,刺的她眼睛肿胀疼痛,最后连眼泪都落了下来。她惨笑一声,看向身旁沉默着的许仵作说道:“爹爹,许是最近在验尸房呆的多了,女儿的眼睛都难受了。”
许仵作看着她眼底的氤氲,叹口气说道:“走吧。”
此时他知道孙家后继有人,就已经知足了。依着他如今的身份,当今未曾追究罪责已经算是幸事了,他有怎还会奢望留在京城继承家业呢?
而自家小楚。。。。。。他叹口气,心道当真是造化弄人。当初,他只以为她与萧清朗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没想到结局竟然会如此弄人。
许楚看着头顶的万里碧空,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强笑着道:“走吧。”
父女二人身影寂寥,相互扶持着离开了这充满了阴谋的地方。那碧瓦朱甍、层楼叠榭跟万里红墙宫门渐渐消失,而许仵作跟许楚也渐渐消失在偌大京城的叫卖声中。
后来皇帝是如何处置的肃王容禀,又是如何了结的三皇子被杀跟柳芸之事,她也不得而知。或者说,就算知道也不会再上心了。
她并非睿智之人,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就比如感情,又或者血缘。
许楚不怕揭露皇家丑闻,可却不愿成为丑闻的主角。
皇帝能不因她的出身而追究,就证明他不会问罪萧清朗,知道这一点也就足够了。余下的,便不是她能管的了。
等萧明珠得了许楚被刺杀重伤不治的消息后,并不相信,她连夜赶到许府的时候,许楚已经整日未归了。便是有萧清朗派来的下人对许楚的去向也是一问三不知。
而她再见自家三叔的时候,素来卓越清雅的三叔却十分颓废,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机一般。她当即心中一痛,就不敢再追问许楚的事情。
她心里难受,自然也就不会给花无病好脸色看。也亏得她并不知道花无病的所作所为,否则怕会更会恼怒。
如今的萧明珠,也算经历了生离死别,就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似的。她去了三法司,寻了许楚所有的手札仔细研读,每每独自一人的时候都会呢喃一声“楚姐姐”。。。。。。
其实她想说,她还是喜欢叫她三婶,只可惜都还未来得及。
时光飞逝,经年之后,靖安王铁面之名比之从前更甚。玉面阎罗,彻底成为了震慑歪门邪道的代名词。而柳芸则依旧被关在内廷,有人说她疯了,有人说她招供了只可惜靖安王已经不在意那份供词了。至于到底如何,也只是众说纷纭并无定论。
不过世人却知道,当年太后并未过寿,听闻是因为靖安王妃许楚舍己救了她,使得她开始日夜礼佛为许王妃早日得了极乐。不过真相到底是什么,却也没人探究。
不过半年,皇帝严惩了许多奸商,并将所缴获的赃银用以民生,减免赋税让世人皆能安居乐业老有所养。此后,大周朝一直国泰民安,再为出过谋逆大案。至于许楚曾经揭露的锦州城一案,变成了三法司乃至大周的传奇故事。
番外一
“王爷,咱们已经在苍岩县三日了,若再不回京城只怕皇上又要催了。”离开衙门之后,魏广在马车外小声提醒道。
萧清朗神情淡漠的将手中的画卷收起,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无奈的吐出一口浊气来。他眼下游淡淡的荫翳,显然是多日不成好生休息过了,可便是如此也难挡他与生俱来的涵养跟尊贵。
车外是苍岩县城的街道,此时正值晌午时候,自然是热闹至极。吆喝声叫卖声甚是热闹,便是那街边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小食,也让人垂涎欲滴。
萧清朗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神情疲惫的向外看去,当年他就是在这个小镇遇到的小楚。当时,小楚接了钱少夫人暴毙的案子前去验尸,而他也得了消息前去查探。
大抵当时见识到她验尸的技能之时,他心里是十分震惊的,以至于到现在都清楚记得那时的种种。还有她眸光淡淡着说的那句“不知靖安王可带了侍卫随从一同?”
或许是想起了自家小楚的聪慧,使得萧清朗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意来。他抬手抵住嘴角,低声呢喃道:“小楚,当真是个狠心的家伙。。。。。。”
他端坐在马车之内,目光缱绻的摸索着手中的玉佩跟令牌。这玉佩跟令牌,还是三年前宫中事情了结之后,花无病派人送回来的。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却没想到,曾经寄托着他所有情谊的玉佩,最终被她以这种方式还了回来。她大抵是真的不想在与自己有所牵扯了吧。
萧清朗神情落寞,轻轻靠在车壁之上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苦笑一声,声音嘶哑道:“回京吧。”
马车外的魏广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其实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知道的并不清楚。只是王爷自宫里回府以后,就被皇上变相软禁起来了。直到数月之后,皇上才将禁卫军撤走。
那以后,王爷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明明跟许楚在一起之后,已经有了自己喜怒哀乐的人,在一夕之间就又成了过去毫无情绪起伏的玉面阎罗。
从那之后,本就冷清的王府,越发的寂寥了。
皇上也曾赐婚,只是王爷却一再抗旨,甚至在早朝之上与满朝文武大臣面前直言,他这一生只会有许楚一个王妃。且他曾立下重誓,一生不会纳妾,所以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娶。
当时京城上下为这份誓言而震惊的人不在少数,当然也有不少人暗中想看笑话。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手握实权的王爷会为一个还未过门的女人守身如玉,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接下来的三年,王爷不仅当真未曾娶亲,甚至没有一个女人哪怕是肖像与许楚的替身能近的了王爷半步。
此后,皇上再不曾提赐婚一事。不过,他也时常会寻些与许楚面容相似的女子,而后让人画出画卷送到王爷手中。只可惜,王爷从不会多看。
魏广有一次曾听到皇上气急败坏的训诫王爷,最后更是无奈的问王爷到底要怎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
他尤记得当时王爷忽然笑了,就仿佛是对着许楚一般的浅笑,“臣弟要的女子,需得能验旁人验不得的尸体,能查旁人不敢查的案子。她需能让三法司上下折服,更重要的是,能让臣弟一见倾心。”
当时皇上听了王爷这番话,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能无奈的离开。此后,皇上再不曾问过王爷成亲的事情,而王爷就也不曾上心。
之后王爷就一心扑在三法司的案子之上,但凡是各地送上的重案,他皆会亲自过目。
其实魏广心里是有所猜测的,想来王爷是想要靠着这个办法,找到许楚的下落。毕竟,从许楚跟许仵作离开京城之后,他们就彻底失去了二人的踪迹,他们就连苍岩县跟许楚自幼长大的小村子都未曾回过。
仿佛二人在离开京城之后,就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
只可惜,自从许楚入三法司为官之后,将所有独有的验尸手段跟手札之上记录的验尸细节,皆让人印制成册分发到各地衙门之中。所以,就算有命案中验尸仵作的验尸单,与许楚风格相似的情况,也都是巧合。
魏广见多了王爷一次次的升起希望,有一次次希望变成失望,心里不禁也有些怨怼许楚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抵得过她与王爷的情谊呢?
难道,那份生死相随的感情,当真是说放就放的。她竟然不会有一丝留恋,甚至不给王爷一点机会?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听不到一点喧嚣声。
一行人一路疾驰,路经大石村的时候,萧清朗忽然想起了当年在村子里暂住过的何家。说起来,当时大石村因萧容禀阴谋一事,满村青壮年跟孩童险些尽数被屠。如今过了三年,却不知村子里的生活如何了。
思及此处,他就开口吩咐道:“到大石村稍停片刻。”
魏广一愣,旋即就反应过来,当时在大石村王爷与许楚也曾有许多回忆。当时,王爷甚至衣带不解的照顾了许楚整天整夜。
他叹口气,恭顺的应了是。
大石村口如今修了恩人石,其上依稀能看到一男一女两尊塑像,那塑像依稀带着萧清朗跟许楚的模样。看得出,村子里的人多半是感激二人的。
塑像之下,有一群半大的孩童叽叽喳喳的玩闹着,也有妇人凑在一起撮麻绳顺便家长里短的唠嗑。偶有几声吆喝,多半也是村里老人恼怒的训诫顽童的吼出的声音。
萧清朗看着眼前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心里便有了几分愉悦。他抬手刚要吩咐魏广继续赶路,就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声音传来。
“娘亲,这糖葫芦是仙女姐姐送给丫丫的,丫丫得回去给爹爹吃,爹爹吃了病肯定就能好了。。。。。。”小丫头歪头蹦蹦跳跳的往前走,一双小手仔细的护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她身后紧跟着的妇人面容之中依稀带着些愁苦,可听到女儿童言童语的话,也会心一笑。不过一想到自家女儿今日乱跑险些走失,她就心有余悸,于是妇人将脸上的笑意拉下来,装作生气的说道:“你啊,幸亏今日碰到了许姐姐,若是碰到人贩子娘看谁给你买糖葫芦!”
萧清朗从来没有一刻心跳如此剧烈,就好像下一刻那颗心就要从胸腔之中蹦出来了。他顾不上什么仪态,伸手掀开惟裳迈步跳下,然后疾步行至二人跟前,语气带着颤抖道:“丫丫,你说你见到了谁?”
忽然被挡了去路的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长着嘴巴抬头看了萧清朗半晌,就在萧清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小丫头忽然惊呼道:“是神仙哥哥。”
这个时候,在后面的何家媳妇也跟了上来,见到萧清朗似乎并不感到奇怪,而是略带责备道:“公子也是的,怎么能放许姑娘一人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谋生?难不成公子当真是见异思迁,伤了许姑娘的心?”
显然,她是以为许楚跟萧清朗闹了别扭。
萧清朗顾不得解释什么,目光灼灼的看向何家媳妇,勉强压制着心头的激动问道:“嫂子可知,小楚现在何处?”
那妇人见他急切的模样不似作假,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不过亏的萧清朗也是村里的恩人。而且,当年她也清楚的记得,这个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都是优雅矜贵的公子,曾日夜不分的照顾许楚,所以倒也没怀疑他此番寻找许楚是有什么图谋不轨的意图。
所以,她便叹口气说道:“许姑娘跟她爹爹就住在村里,不过白日里二人会到镇上药房忙活。”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多半是连责怪带语重心长的教导萧清朗对女子用情要专一。余下的才是许楚落户此处之后的生活,原来当年他们离开京城后,无处可去,又担心回到故居又遭毒手,所以便寻了大石村落户。
也不知为何,许楚自离开京城以后,再不行验尸之事,甚至县太爷黄大人得了消息来请了好几次,都没能让她出山。不仅如此,她不仅不验尸了,而且再也不查案了,便是黄大人将卷宗送来,她都会原封不动的让人带走。
就好似因为什么让她心里生了魔障,使得她再不敢碰触本该擅长之事了。
萧清朗听了这些,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却是疼惜。他深吸一口气,颔首道谢,转身便要离开。
何家媳妇赶紧说道:“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最多再过一个时辰,许姑娘跟许大爷就该回来了,公子不如在村里先休息一下,也免得多跑一趟。”
萧清朗狭长的双眼染上几分暖意,语气温和道:“可是我等不及了。”
的确,三年了,他从来都不曾放过一丝可能寻找她,大周疆土,他几乎踏遍了。只要哪里传出消息,说有一名能力了得的仵作,无论男女相貌,他都会亲自去见上一见。可纵然如此,整整三年,他还是遍寻不着她的踪迹。
而今,乍然得到她的消息,他又怎能克制的住?
告别了何家媳妇,萧清朗就并未重返马车,而是直接接了侍卫的一匹马疾驰而去。
耳边凛冽的风声震得他耳膜发痛,素来冷寂的双眸之中也忍不住一阵酸涩。
到了县城中,萧清朗几番打听,终于寻到了济世堂。大抵,他自己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有如此失去理智的时候,就好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只要他想知道,随便让侍卫打听就能得到消息。可偏生,此时的他顾不得很多,像是个寻不到路的病人一般挨个打听。
等好不容易走到了济世堂的门外,他脚步忽然有些飘忽了。
夕阳的朦胧光线之中,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就在济世堂的大堂之上。
她依旧是简单的布衣裙,通身没有丝毫琳琅饰品,可只是简单的模样却被日光勾勒出几分温柔跟安逸来。
萧清朗伸手按住了剧烈跳动的心口处,然后一步一顿的走向那抹身影。
哪怕此时他眼睛已经有些模糊湿润,可依旧不敢眨眼,因为他唯恐在眨眼之间那个身影就消散了。就好像三年来每日都会重复的梦境那般,明明上一刻还巧笑的人,下一刻就再无踪迹。
一直垂头核对药物的许楚,感到一双炽热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好像要将她洞穿一般。她不由蹙眉,面容不悦的转身。
只是一抬头见,她就撞入了一双满含宠溺的熟悉眼眸中。那眼眸带着波光,就好像融化了无尽的冰霜后露了温柔一般,让她心头发慌。
“药房打烊了,公子若是要拿药便是别处吧。”她说完,头也不回的就替着裙摆往柜台之后走去。
萧清朗勾了勾唇,深幽的目光温柔缱绻,他低声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然后几步上前说道:“可是我得了病,很严重的病。”
许楚一愣,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这人比三年前消瘦了许多,眼下的模样也实在不好,难道当真的了病症?
就在许楚愣神的时候,萧清朗又开口道:“我寻一个人遍寻不着,所以日日夜夜脑子里全是她。想到她,会心悸,会难过,会抑制不住的心疼。”
“我想,我大抵是患了相思病。”萧清朗步步靠近发愣的许楚,最终走到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展颜道,“太医说我药石无望,可今日我却寻到了解药。”
就在他几近无声的唤着许楚名字的时候,双手已经灵巧的将那枚象征着靖安王妃的玉佩挂在了许楚腰间。然后,也不顾此时身在何处,就伸手将人环在怀里。
谁都不知道,这三年里,他是如何思念成狂。
许楚被熟悉的青竹气息笼罩,只是一瞬间心底里的防线就彻底溃败。她靠在他的胸口处,低声啜泣起来。
“小楚,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萧清朗语带哽咽道。
许楚摇摇头,缓了缓情绪后闷声说道:“我听人传你欲要寻一名能验尸能查案的女子共度余生。”她顿了顿,仰头看向萧清朗紧致的下巴,被泪水洗过的眼眸带着红肿小声说道,“可是我已经不能验尸了,我也不能查案了。”
当年那件事,成了她心底里的秘密,自然也成了她心中的障业。她跨不过那坎,所以现在的她,只能帮着爹爹打理药房。
萧清朗闻言,双臂一紧,心里疼惜的无以复加。
“所有的要求,都是为你量身而定的。如今你既然不查案了,那么那些要求自然也就不能作数了。”
萧清朗抿唇,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语气郑重道:“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