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皇后递了一个眼神,映芝替她收下药方。
“娘娘若是不放心,可先叫太医院过目。”我眼眸微垂。
皇后当然会先查这方子,但是太医会告诉她这方子确实能助孕,让她放心喝。
可惜了,这张方子,最是不能给患有咳疾之人服用。
否则,喝多了虽能助孕,却也是能死人的。
半个月后,皇后强撑病体,继续掌管六宫。
半个月的时间说来也不长,却能让后宫里的女人们,发生很多变化。
比如荣获新宠的沈贵人愈发容光焕发,而久卧病床的皇后鹄形菜色,即便装扮上再华贵的珠宝,也是暗淡无光。
如此,在六宫妃嫔重新给皇后请安的这个早晨,沈贵人竟迟来了半个时辰。
还记得上次沈贵人来迟的下场吗?
是被皇后惩罚当着六宫妃嫔的面跪在凤栖宫的大殿上,还要让她的丫鬟手捧热炭。
可这次不一样,失去了皇上荣宠的皇后,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不足为惧。
起码,沈贵人是这么认为的。
“沈贵人这承宠了就是不一样,今日来得真早。”
皇后面色平静,眼神却寒冷似冰。
沈贵人半服身子行了个不端正的礼,不等皇后许可便自顾坐下:“臣妾昨日睡得实在晚,今日才如此乏力呢。想来皇上已经许久没有宿在皇后娘娘宫里,您不理解也是正常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一齐噤声,神色各异。
皇后没有说话,但我可以看出,此刻她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好,既然沈贵人说自己身体乏力,那便从今日开始去慎刑司做苦役吧。”
沈贵人噌的一下站起来:“皇后,我是皇上的妃子,更是当朝左相的嫡女,要罚我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暗叫蠢货。
即便她沈氏再年轻也应知道,如今前朝几乎跟着卫家姓。
她是谁家的嫡女,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皇上专爱皇后这么多年,岂是她半月的恩宠可以夺走的。
果然,皇后头也不抬地品着茶,已经有人上前捉拿沈贵人了。
“皇后,我怀着龙嗣,你不敢这么对我!”
沈贵人晃动着身躯用力挣扎,皇后看着她尚未隆起的肚子,淡淡笑道:“沈贵人倒是提醒我了,有身子的人轻易动不得。。。。。。”
沈贵人脸上浮出得意的笑容,然而她不知道,皇后接下来的话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
“既然如此,便将沈氏打入冷宫。”
沈氏彻底没了姿态,发了疯般大喊:“贱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以为皇上还爱着你吗?他早就厌恶你了,早晚有一天我会当上皇后,我要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各宫的妃子都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多看沈氏一眼。
我也乖顺地低下头,心里却暗暗发笑。
原先我还担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如今棋子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
嫔妃们离开后,凤栖宫差点被皇后掀翻。
现在皇后正拿着鞭子抽打她宫里的所有人,包括她的掌事宫女映芝。
“一群废物,让你们盯紧六宫,你们还能让沈氏怀了身孕!本宫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是不是都想被打发去慎刑司!”
我在殿下远远跪着,看见映芝虽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眼神里却有些不易被察觉的情绪。
在皇后身边呆了这些日子,我太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了。
我愿称之为,仇恨。
7
深夜,我走到凤栖宫旁边的宫道上,直接翻进了映芝的房间。
在我翻窗进入的一瞬,烛火被吹灭。然而黑暗之中,我也能看见映芝漆黑的眸子正紧紧盯着我。
她在确认我是否有危险,于是我站定,一动不动。
良久,烛火重新被点亮,映芝身上大片伤痕暴露在了灯光下,鲜血淋漓。
我不忍细看,径直走到她榻边坐下,拿出带来的药膏为她抹了起来。
映芝没有抗拒,神色平静地看向我,淡淡道:
“早在你向皇后投诚的第一天,她便让我查你在侯府的背景。”
“我查出,其实你和你姐姐的关系真的很好。”
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
“我知道,皇后没有那么好糊弄。”
映芝微微挑眉:“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会替你瞒着皇后?”
我没有回答,从怀中掏出一个锦鲤样的小玩偶。
映芝见到那个玩偶,神情即刻愣住,久久说不出话来,而后眼角泛红,溢出点点泪光。
“小时候我调皮贪玩没少受伤,府里请大夫已是家常便饭。”
“我见过出入侯府的大夫太多了,他们医术都很高明,大多没让我留下什么印象。”
“唯有一位,他每次来时,都会给我带一只锦鲤玩偶。”
“他说,他家也有一个丫头,跟我一般大,也跟我一般调皮。只希望倘若这锦鲤有灵气,能庇佑我少受伤,就像庇佑他家丫头一样了。”
我看着沉默的映芝,她正摩挲着手里的玩偶,神色不同往常的严肃,多了些罕见的柔和。
“那日我见你袖口的纹样实在眼熟,但不敢确定,便找了自家暗探查明。”
“原来你父亲曾是边地名医,后被召进宫中成为御医。”
“皇后让你父亲给她开出助孕的药方却被拒绝,你父亲说她的身子不宜生产,应该休养进补。”
“皇后一怒之下将你父亲关入大牢动用极刑,最终你父亲痛苦死去。”
我说完,映芝并未接话,屋内一时又陷入寂静。
“我们结盟吧。”
在乎明忽灭的烛光中,我缓声道。
“我有你能力之外的权力,而你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人。”
良久,映芝才将目光移向我,锐利,带着一些赞许。
“从前我不知道你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我想现在我知道了。”
“想杀皇后的人有很多,可他们都没能与我汇合。”
8
沈贵人被罚禁闭的第二天,皇上来到了凤栖宫。
映芝说皇上从未在皇后面前冷过脸,这是第一次。
“皇后,沈贵人毕竟怀着龙嗣,你不该这样。”
想来皇后也从未从皇上嘴里听见过这么冰冷的话,她的神色浮出一瞬的凄凉,而后是如火的盛怒。
“我不该哪样?皇上,你曾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你浑忘了吗?”
“这些天里,每每你与其它妃嫔辗转承欢时,可还记得凤栖宫内还有你的妻子,在等你、盼你?”
皇后越说越生气,血液自脖子上涌,涨红了整个脸颊。
“你大概已经忘了,我为了成就你,付出过多少心血!”
“你是不是也忘了,没有我卫家,哪轮得到你做皇帝!”
此言一出,皇上终于沉默,凤栖宫内立刻跪倒一片。
皇上当然还是爱着皇后的。起码,在此之前是这样。
从前即便皇后再强势,皇上也从不打压她。只因那段他最脆弱黑暗的时光,是皇后牵着他的手走过来的。
他深深依恋着这个如母亲般保护过自己的女人。
可或许皇上自己都不知道,皇后强势得久了,他的心里是会害怕的。
而害怕积压久了,便会变成怨怼。
皇上这次什么都没有说,他沉默着离开了凤栖宫。
映芝将今日凤栖宫发生的事为我描述到这时,我们会心一笑。
我们并不期待皇上今日会跟皇后争吵。
此时,他沉默才最好。
就让怨怼在沉默中不停发酵,直到那个最恰当的时机。
由我们催化,将它引爆。
9
那天吵完后,皇上就很久没来过凤栖宫了。
皇上不来,皇后就一直等。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月。
今天皇后终于等不下去了,她把我叫到凤栖宫,抓着我的头发问我:“你说过要为本宫分忧,现下皇上已经几个月没有来过!这便是你的本事?是不是要本宫打发你去见你那没用的姐姐?”
我被抓得头皮吃痛,跪在皇后脚边却被迫抬起头看她。
“娘娘息怒,皇上心里一定是有娘娘的,且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数月,皇上的心肯定已经软了。”
“但皇上究竟贵为天子,即便想跟娘娘和好,也得在乎脸面。”
“臣妾想,娘娘可以先跟皇上服软,皇上心一软,自会来找娘娘和好了。”
皇后将我头发扯得更用力:“你的意思是,此事是本宫的错?”
我仰面看着皇后,只觉得她的眉毛扭曲像蜈蚣在爬。
“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您一味强硬,会彻底逼走皇上的。”
皇后闻言,一把将我甩开。
我惊恐地伏跪在她脚边,却没等到她接下来的责打。
诺大的凤栖宫,无人敢出声,只剩皇后失神的呢喃:
“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不同往日。。。。。。”
。。。。。。
当天,皇后便下令做了两件事。
一是给各宫妃嫔都发了赏赐。
二是将有孕的沈贵人从冷宫里放了出来。
晚上,皇上心情不错地去到了凤栖宫。
映芝后来告诉我,皇上来时,皇后正穿着她从前在王府穿过的红裙翩翩起舞。
一曲舞毕,皇上眼中泛起泪光,皇后也累得瘫在皇上怀里。
那一夜皇后咳疾又复发,比从前任何一次都严重,甚至惊动了整个太医院。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皇后才终于平复下来。
即便如此,帝后还是圆了房。
映芝说,皇后第二天晨起时十分疲惫,但她的神色比这几个月来的任何一天都要容光焕发。
“皇上能回到身边,她自然开心,真是连命都能不要。”
我内心冷笑。
既然如此,便让她再开心最后几天吧。
10
一个月后,便到了中秋节。
是夜,皇室家宴,各路人马陆续进场。
这一个月以来帝后如胶似漆,现下皇后坐在皇上席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相反,禁足数月后的沈贵人早已不见当初的傲气,怀孕让她全身浮肿,出来后皇上也不曾去看望她。
如今她已十分乖顺,只敢安静地坐在下首。
于是皇后更顺心了,偏不想让沈贵人安静地坐着,时不时便赏让映芝为沈贵人布菜。
映芝每布一次,沈贵人便要向皇后行一次礼。
饭还没吃到一半,沈贵人额前已经浮满细汗。
皇后很是满意,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浮肿的沈贵人。
“沈贵人怀着身子还这么有礼数,真不愧是左相家的嫡长女。”
沈贵人立刻下跪:“在娘娘面前,臣妾的家世何足挂齿。”
说这话时,她胸前的红玛瑙珠串正前后摇晃,正像她惶恐不安的内心。
皇上闻言并不说话,由着皇后发挥,就像从前那样。
皇后终于找回了从前那唯我独尊的感觉,快意地轻笑起来。
然而她的笑,很快就变成了惊恐。
因为沈贵人身下突然开始源源不断地流血。
。。。。。。。
沈贵人早产,太医与宫女游鱼回溯般般涌入偏殿。
“皇上,沈贵人也不是虚弱的体质,好端端的怎会早产。。。。。。”
皇后用手帕抹着干燥的眼角,作痛心惋惜状。
皇上紧握着皇后的手安抚她,仿佛她才是那个生产中的人。
很快,偏殿的门重新打开又关上,血腥味传到了席间。
一位满头银发的太医走了出来,惶恐地跪在皇上面前。
“启禀皇上,沈贵人体内有麝香,此次生产怕是凶多吉少!”
满座哗然。
皇上原本握住皇后的手松开了。
“查。”
很快,那位太医带着一位宫女重新回到殿上,呈上了沈贵人戴在胸前的那串红玛瑙。
“启禀皇上,这串玛瑙是一个月前皇后娘娘赐给我家小主的。为表对娘娘的尊敬,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戴在胸前,没想到。。。。。。”
听到这,皇上的面色已经冷得可以结霜。
皇后拍案而起。
“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宫赐给她的项链里何时有过麝香?!”
皇后立刻跪到阶下,泫然欲泣。
“皇上,臣妾可以发誓,绝没有往项链里放过麝香。。。。。。”
说到这,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指向我。
“是周答应,她平时就经常送东西到凤栖宫里,这玛瑙项链定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我立刻从席间起身,挑了个最好看的角度跪到皇上眼前,然后惊恐地颤抖起来。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皇上很是不耐地揉了揉眉心,瞥了一眼柔弱的我,才将目光移向皇后。
“这玛瑙,是年前外族来朝拜时进献的宝物,整个后宫只你皇后有此一条。”
“她一个答应,如何能在这种东西上动手脚?”
皇上震怒,将茶盏摔向皇后。
皇后惊愕抬头,泪痕斑斑。
“皇后卫氏,戕害嫔妃,谋害皇嗣。”
“就地捉拿,押入冷宫。”
身旁的宫女想扶起我,我却跪到离皇上更近的地方。
“皇上,皇后娘娘对您痴心一片,纵使她现在犯了错,那也是因为她太爱您了,您再给娘娘一个机会好吗?”
我哭红了眼,求情的样子实在楚楚可怜。
映芝也爬过去握住皇上的鞋,大哭着喊娘娘冤枉。
我俩唱的双簧最终还是起了作用。
皇上收回成命,下令将皇后禁足凤栖宫。
11
沈贵人福薄,诞下皇子后便撒手人寰,孩子被送到太后宫中抚养。
皇后被禁足,凤栖宫上下不得随意进出。
于是后宫终于消停了。
前朝却混乱了起来。
以卫家为首的一众党羽接连上书,请皇帝善待中宫,早日解除皇后的禁足。
声势浩大让皇帝很是头疼。
远在边关的兄长在近日来的家书中向我提到,皇上已经在暗中扶持周家,期望我们能早日与卫家抗衡。
我一边烧着读完了的信纸,一边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