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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冰人方才的确是来过。
可却不是为我说媒的,而是将先前我家送去的媒人钱退了回来。
“谢姑娘,招赘纳婿本就不易,登门说亲我都是豁着一张老脸,可如今,你这桩媒我怕是保不了了,再去问询,只怕是要让人打出门去的。”
“听我一句劝,莫在京城寻了,等避过了这阵风头,往周遭看看也未尝不可。”
他话说得委婉,可言下之意却再明白不过了。
愿意做上门女婿的人本来就少,如今我与沈青川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若是做了我家的赘婿,无异于开罪了沈国公府与许太傅家,倒不如在外地找个不知道我底细的。
这些话,被不知何时到来的盛知寒全听了去。
索性我现如今也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不得不承认,
此刻他这话,倒是真叫我有些头大。
我爹若是晓得我骗他,不知道身子受不受得住。
可要想圆这个谎,我又从哪里能寻来这么一个家世相貌都看得过去的男人呢。
我皱着眉,思来想去得不到一个答案,直到目光落在盛知寒身上。
电光火石间,我脑子里蹦出了一个想法。
“殿下身边肯定有不少青年才俊吧,能否为我穿针引线介绍一位呢?”
“就当我求殿下帮帮忙,往后若是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我讪笑着,“小女子不是那等挑剔之人,侍卫也好,幕僚也罢,只要不缺胳膊断腿,能开得了口说话的就成。”
盛知寒愕然。
随即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我担心他不同意,还欲再说几句,便听到他咬牙切齿道:“谢!清!竹!”
“啊?”
我吓了一跳,就算不愿意,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沈青川不娶你是他眼瞎,你何必这般糟蹋自己。”
我怔愣片刻。
旁人都说国公府门第高,是我痴心妄想。
却从未有人去深究,明明是沈青川撩拨在前,负心在后。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错,骂名和脏水却全都朝我而来。
盛知寒是除了我爹之外,第一个向着我说话的人。
果然看人不能太表面啊。
沈青川再风光霁月,骨子里却也不过是个懦夫,反倒是这位淮王殿下,瞧着浪荡不羁嘴巴又毒,其实还挺讲理的。
“你想什么呢?”
许是见我不吭声,盛知寒再次开口,试图劝阻我,“婚姻绝非儿戏,你切勿冲动。”
他这话,啥意思?
忙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方才对话,我才恍然大悟。
闹误会了!
我赶忙解释:“殿下,我的意思是,想请您找个人帮我应付应付我爹,等他身体好了,再找个由头说婚事黄了就成。我知道退婚会有损对方名声,我愿意出钱请他帮我做这场戏,价钱都好商量。”
盛知寒的脸色总算好看了许多,“这还差不多。”
“您这是……答应了?”我心中一喜。
他一本正经道:“本王会替你留意的。”
说是留意,可一连半个月,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不过我也没顾上问,万寿节迫在眉睫,我爹病倒了,采办之事尽数压在了我身上。
这等要紧差事,容不得半点差错。
我尽心尽力,只是大抵京中流言颇盛,去内府司送货时,总会遇到几个说酸话的。
寻常也就罢了,这次看门的守卫竟然不肯让货进门,还阴阳怪气道:“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有什么资格经手这些御用之物?我若是你,早找一条白绫吊死了,也好过这样丢人现眼。”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起先我还赔着笑脸,可对方的话语越来越不中听,甚至说到了我爹头上。
当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姑娘面前叽叽歪歪,我谢家乃是圣旨钦封的皇商,论品级论身份,不让你行礼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你如此辱我,莫非是在说圣上识人不清?”
一顶大帽子扣上去,那守卫顿时变了脸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柔顺之人,只不过以前为着沈青川,才收敛起脾性,如今又不入那高门大院了,才不想再委屈自己。
我还想再骂几句,却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胳膊。
一扭头,又是盛知寒。
我正在气头上,径直道:“王爷不会也想教训我吧?”
别看我和盛知寒虽然相识不久,但他没有达官显贵的毛病,性格率直有话直说,倒是有几分投缘,以至于我总会忘记两人的身份之别。
好在盛知寒并未计较我的言语间的僭越,而是走到车前掀起上边的油布。
本以为他是要查看货物的品相,谁料想却听到盛知寒说,“本王收到消息,说是你的香菱纱少了一匹。”
“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我的笑已经僵在了脸上。
车上的货不多,拢共十匹。可压在最下面的那批,映着日光,看得出颜色与亮度与其他几匹布料有着细微的差别。。
香菱纱,从十万只蚕吐出来的丝中精挑细选出才能织出一匹,价值堪比黄金。
将其作为万寿节献礼,还是我特意提出的。
只为将这桩差事办得漂亮,为我谢家争一口气。
我请了江南最好的织女,日夜不停才做出了十匹。
而现如今丢了一匹,被用来替代的,是民间所谓的平替。
不懂行的外人或许能被糊弄过去,可宫中的贵人见惯了好东西,怎么可能瞧不出。
如今采办单子已经呈到了御前,想要更改绝无可能,若交不出十匹香菱纱,等着谢家的就是滔天大祸。
都怪我太急功近利了,没想过出了岔子该怎么办。
我后悔不迭,可盛知寒却好像浑不在意,老神在在地笑道:“小竹子,你害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我苦笑一声,“只是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究哪里出了差错,而是先想办法将丢了的这匹布料补齐。”
盛知寒点头,目露欣赏,“小竹子,你知道本王最看重你哪一点吗?就是遇到事情不推责不逃避,而是想方设法将损失降到最低。”
话是这么说,可补救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且不说织女已经回乡,就算是人在,也有现成的丝线,定然是来不及了。
我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大燎泡,偏偏这时候沈青川还来触我霉头。
8
“清竹,我都听说了,你别怕……”
我一惊,抓着他的胳膊就问,“你听说什么了?”
香菱纱丢了这事儿,除了我和盛知寒,根本没其他人知道。
难不成走漏了风声?
“你我的事……外头已经传遍了。”
原来是这个啊,我松了一口气。
沈青川并未发觉,劝我流言可畏,“清竹,倒不如依了我娘的意思,明月同你关系好,也定然不会争风吃醋的。”
自从忙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两个人了。
突然听到沈青川的话,差点儿把我给恶心坏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我一把将他甩开,上下打量几眼,直到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才冷笑着开口。
“当初是你说心悦于我,我应了。后来是你说此生不复相见,我也应了。相识一场,我自认为是个体面人,也从未纠缠于你,可你呢?”
“沈青川,你不是如玉君子吗,何时也干起骚扰良家女子的事情来了?”
面前的男人脸色煞白,却仍然坚持,“谢伯父已经病倒了,清竹,你何苦呢,只要你退一步,我们就都能求一个圆满,我保证……”
“你放屁!”
我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同曾经的恋人恶言相向,“沈青川,你所谓的圆满,不过是想要我委屈自己,得到你想要得到的结果罢了。”
可凭什么呢。
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因为我家世不显。
所以妥协和退让的那个人,就必须是我吗?
我偏不。
沈青川原地苦笑,半晌才道:“你只是没有那么爱我罢了。”
我爱过沈青川。
分开之后,那些伤心难过都不是假的。
沈青川爱我吗?
或许爱,可他永远只将自己的需求摆在第一位。
他爱我时,我就必须得接受。
他弃我而去时,我也得坦然面对。
心底突然有些庆幸我们没能走到最后。
和眼前这个人,真的没什么好纠缠的了。
见我要走,沈青川却不肯,拦着我还想再说什么,却冷不防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
“沈世子,君子不强人所难。”
盛知寒摇着折扇从外边进来,将我们二人隔开。
“流言能杀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清竹。”
“沈世子,别怪本王多心啊,外头那些流言该不会是你让人传的吧?目的就是为了逼谢姑娘就范?”
男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却将沈青川怼得说不出话来。
他犹嫌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刀。
“沈世子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难不成离了你,谢姑娘就嫁不出去了?你尽管放心,谢姑娘马上就要定亲了,谢大人到时候会亲自操办。”
沈青川骤然脸色煞白,眸中全是不可置信。
虽然作为当事人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可我也知道,淮王殿下维护的是我的颜面,不能拆他的台。
“怎么,沈世子不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朝廷的律例也没有哪一条写着不许我嫁人吧。”
等到沈青川踉踉跄跄离去后,我才无奈道,“王爷,你怎么也骗人。”
盛知寒用折扇敲了敲我的头顶,“小竹子,不是你让本王帮你找个夫婿吗?”
“有眉目了?”
说不意外是假的,毕竟我脑子一热想出来的荒唐提议,能有几个正常人肯答应。
“放心,万寿节之后,定然会有人上你家提亲。”
他说的笃定,我信了几分,开始得寸进尺。
“提亲?不应该是入赘吗?”
不然怎么跟我爹交代。
盛知寒不知在想什么,英俊的面容闪过一丝纠结。
“入赘啊,也不是不行。”
我笑了声,转而提起香菱纱之事。
比起能不能瞒过我爹,我更担心眼下这桩要命的差事。
万一连小命都保不住,别说婚事,只怕连丧事都没机会办了。
“是落选皇商的胡家买通了伙计掉了包,人我已经抓起来了,可东西被毁,是找不回了。所幸打听了一圈,我爹在江南有位挚友,香菱纱还未成为贡品时曾收藏过一匹,这位叔父答应将货借给我,已经在运往京城的路上了,只是最近枯水期,行船不易,走陆路又绕远了,时间又不一定来得及,所以我同时暗中在京城重金求购,但这东西实在太稀有了,不知道能否买得到。若真交不上,只能如实秉明圣上了。到时候,还请王爷帮忙求求情。”
“重金求购啊。”盛知寒摸了摸下巴,笑吟吟地问我,“那万一对方不要钱,小竹子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呢?”
“什么都行,只要我有。”
“王爷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究竟是谁手里有这东西。”
我心急如焚,只想求一个答案,不料盛知寒却反手指了指自己。
“你?”
可前几天他还帮着我一起想办法呢。
还是盛知寒身边的侍卫道出了原委。
“这是先皇后留给殿下娶妻的聘礼,殿下特意遣人从封地送回来的,路上跑死了三匹马!”
本来是我该背的锅,却用上了人家的聘礼,我既感动又愧疚,“承了殿下这么大人情,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盛知寒挑眉轻笑,“这也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不若你以身相许?”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后,我的心却突然跳得很厉害。
“殿下别拿我开玩笑了,我给您当牛做马还差不多。”
我是什么身份,连国公府的门都进不去,更遑论盛知寒这样的天潢贵胄。
做人总该有点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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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办得很成功,皇帝很满意。
就连知晓香菱纱丢失一事后,也赞我处理得好。
甚至还得了一句“遇事不惊,处事不乱,张弛有度,当为世家贵女之典范”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