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vi(2 / 2)

凤仪 希昀 4815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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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浚坐了一会儿,吩咐御膳房给他送来一碗面。

今日?是李凤宁十九岁生辰。

跟着他时才?十六,不知不觉三年过去了。

他们天各一方?。

她今日?吃了长寿面了吗?

哦,当然,那个谁会做。

他很想给她放一场烟花,隔得太远,车马送过去已是大?半月后,更重要的是,他不敢打搅,他怕她没地儿再躲,躲到更远的西域诸国?让他鞭长莫及。

他很想忘了她,他也试过。

他试着去欣赏漂亮的宫女,每一张脸都能幻化出李凤宁的模样?。

他试着放手,她的相貌,她的性子,她无依无靠的身份,每一处都不叫他放心。

她真的过得很好?嘛?

裴浚回到养心殿,吩咐柳海去梁冰处将匣子拿回来。

他一封封信拆开?,逐字逐句字认真看。

暗卫很有意思,将康家堡的模样?画了个大?致,就连凤宁学堂前的院子也描了个轮廓。

他能想象她穿着荆钗布裙自信大?方?的样?子。

她真的又长进了。

字迹越发?秀逸挺拔,游历也写得有模有样?,她还打算出书呢,将所见所闻传于后世。

凤宁,今日?生辰,你开?怀吗?

半月后,裴浚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她果然吃了一碗长寿面,她的学生送了许多鲜花给她,她的笑容淹没在孩子欢声笑语中?,她受许多百姓爱重。

她被称为康家堡的少公子。

她是人人称赞的李山长。

很快会是阳关外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裴浚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地笑。

他合上匣子,没有再看,吩咐柳海往后锦衣卫送了邸报来,径直给梁冰就是。

她过得越好?,他就越要克制。

她应该不想他知道?这些,更不想他看到这些。

她怕是已经忘了他这个人。

对吧,凤宁?

裴浚兀自扯了扯唇角,起身从御案后踱出,朝角落里犯懒的卷卷招招手,卷卷如今对着他的脾性和手势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架势一看就是要捎它出去玩嘞。

卷卷高兴坏了,猛地往前一窜,窜上了他手肘,雄赳赳气昂昂蹲在皇帝陛下的胳膊,大?摇大?摆出了养心殿。

裴浚带着卷卷去骑马。

怕她不高兴,怕她不愿意受他的好?,小?赤兔后来被彭瑜带了回来,一人一猫,骑着大?小?赤兔在上林苑奔驰。

裴浚一马当先跃上山坡。

卷卷却跟小?赤兔打起擂台,小?赤兔嫌弃卷卷挠得它背不舒服,左扭右扭,想把卷卷甩出去,卷卷却稳稳拽着那撮马毛。

小?赤兔有些拿它没法子,就这么别别扭扭上了山。

卷卷乐得冲裴浚背影喵了一声。

很熟悉的一声,与上回李凤宁在时,如出一辙。

裴浚笑了笑,没有回眸。

日?子入了夏,雨水渐多,裴浚让自己忙起来,这几年与民生息,国?库渐丰,裴浚决定整顿军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无论海战与陆战,最重要的是船坚炮利,裴浚拨了一笔银子,在通州海岸建了一艘造船厂,来到燕山脚下的军器监,组织一批工匠,研制各式各样?的先进炮火。

有射程远的重炮,也有便于马上携带的轻型炮,改进了三眼冲锋火铳,研制了新?型的虎蹲炮,上次杀汉康王世子时,裴浚便琢磨着能不能弄一把手炮枪,冷不丁来一发?,打对手个措手不及,也不赖。

这等妙想前所未有,军器监的工匠们都瞠目结舌。

但皇帝发?了话,他们只能卖力钻研。

在外头越忙,回到养心殿就没功夫说话,每日?倒头就睡。

后来连大?臣议事,他也干脆卧在珠帘后的宽塌,听?他们唠叨,等他们唠叨完了,他这位皇帝再出来各打一把,主持公道?。

慢慢的,他连梁冰也不见了。

他不爱看到那张脸,会下意识通过她的表情去揣度她背后那个人。

他不爱听?她的嗓音,会下意识通过轻快与否去琢磨那个人的喜乐。

所有一切闷在心里。

关在心防。

又是一年万寿节。

今年可是个大?晴天。

万里无云,百官同乐。

朝廷照旧休沐三日?,共庆皇帝寿辰。

裴浚忙着接见各路大?臣,年轻矜贵的帝王,一身明黄龙袍游走在前朝三大?殿中?。

他脸上挂着清润的笑,姿态一如既往清隽从容。

文武百官在奉天殿喝酒,几位老王爷陪着太后在中?级殿用?膳。自从章佩佩大?婚后,太后显见松乏许多,比起她在宫中?汲汲为营一辈子,侄女能过得舒适安稳,也是另一种福分,前段时日?章佩佩传来有孕的消息,太后更加受用?,笑得见牙不见眼。

裴浚这厢陪着太后用?了午膳,被柳海等人簇拥回了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中?途,裴浚召集几位大?臣商议几桩国?事,散会后,又回到正殿,钟鼓司的舞女正在殿中?伴乐,有官员拉着使臣载歌载舞,推杯换盏,酣畅之至。

裴浚正要往御座落座,忽然瞥见右下首的宽台一角,几位臣子正围着两位蕃臣说笑。

那位蕃臣来自西域,操这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手里怀抱琵琶正在给礼部与鸿胪寺几位大?臣弹奏哼曲,他年龄大?约三十上下,鼻前一溜浓黑的胡子,肌肤黝黑,额前饱满,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一路垂至背后,他坐在一张椅凳,翘着二郎腿拉琵,他唱的是西域民歌,大?家听?不懂,却从他沉醉的神色,悠扬的曲调听?出一种异域风情。

裴浚也被他给吸引,手中?捏着那串早已变色的猛犸牙珠子,闲适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聚精会神听?着。

听?到最后,一断熟悉的发?音忽然刺住他的耳膜。

裴浚猛地睁开?眼,却见那蕃臣恰好?收尾。

众臣望着他笑,“安达布大?人,您唱的是什么曲儿,这般好?听?。”

安达布起身,将琵琶交予内侍,擦了一把汗笑着回,“这是我们乌兰国?,小?伙子给姑娘求婚唱的曲。”

“最后一句尤为好?听?。”其中?一人赞道?。

安达布深以为然,“可不是。”又将最后一句重复一遍,那曲调儿悠远流长,恍若涓涓细流汇入大?海,余韵不歇。

他尾音拖了好?一会儿才?收住,

“这句话的意思是:姑娘诶,哥哥我倾慕你已久,嫁与我为妻吧”

百官纵声一笑。

这句话从裴浚脑海轰隆隆滚过。

他忽然没了心跳,呼吸屏住,陡然起身一步步下台阶来到那蕃臣跟前,深沉的眸定在他身上一动不动,轻声问,

“你刚刚唱的那句是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蕃臣茫然转过身,望见那威严的帝王忽然出现在他身侧,他唬得连忙后退一步,朝他拱袖施礼,

“回陛下,那句话的意思是:我倾慕你,你嫁给我为妻吧。”

裴浚瞳仁眯成一团浓烈的墨,眸底幽黯不堪,抬手捏住他的衣领,脑海回想起李凤宁临走时那句话,学着她的腔调,将那句话磕磕碰碰复述出,

“那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脊梁微倾,整个人像是拉满的弓,连眼角也绷着一抹阴戾。

周遭的官员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忍不住犯哆嗦,纷纷起身,惶恐不安望着裴浚。

裴浚毕竟没学过波斯语,发?音不太准确,那蕃臣依着裴浚的话绞尽脑汁琢磨,又联想自个儿唱的那句歌,揣度了一番意思,试着纠正他的发?音。

他说了一句波斯语,“陛下,是这句话吗?”

他的发?音与李凤宁一模一样?。

裴浚幽黯的双眸如同拨云见月,顿生灼色,“是!”

手依然揪着他没放,一字一顿逼近他,克制着心跳,

“你告诉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眼眶都快红了,险些有血色蓬勃而出。

蕃臣缓缓吁了一口气,很诚恳地翻译道?,

“我倾慕你,由?来已久。”

很平静的一句话,声势浩大?地撞在他耳膜。

脑海叮了一声,仿佛有什么破碎了,仿佛有一种克制的信念在崩塌,手中?的珠子跌落在地。

密密匝匝的光刺入他眼帘,刺得他眼眶酸胀,什么都看不清。

面前的人影在晃,那些舞女仿若波光粼粼下的倒影,朝臣的喝彩声欢呼声像缓缓涌上来的潮水,将他淹没了。

积攒许久的情绪随着这句话浩浩荡荡冲破闸口,心里筑起的那道?围堤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李凤宁,?*?你个大?骗子,口口声声说心里没朕,却在离开?前与朕告白。

你欺负朕听?不懂波斯话。

你太狠心。

你有本?事,当着朕的面亲口说。

他宁愿她怨他,恨他,埋汰他,而不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往他背上洒下一束温柔的光。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告白,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却一无所知,没有半分反应。

她当时心里该有多难过。

她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

裴浚心里潮涨潮退,脸色被剧烈的情绪波动逼得一阵白一阵红。

他松开?蕃臣,高大?的身子很明显地晃了晃,茫然地转过身,下意识往西边走。

下了台阶,迈出甬道?,来到奉天殿西边台樨,迎面一片金光泼洒过来,那是太阳西沉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

裴浚剧烈地喘着气,大?步流星越过葳蕤的花草,绕出繁复的长廊,离开?奉天殿来到内右门,脚步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迫,明黄的身影像是一阵风刮过养心殿外的长街,穿过御花园,最后来到英华殿外的西角楼。

柳海眼看他突然失态,闷脑子往西边走,急得不行,抱着拂尘一面追一面喊,

“快,小?兔子崽们,快跟上!”

裴浚提着蔽膝沿着台阶一口气奔上西角楼。

这是紫禁城离她最近的地方?。

浩瀚无极的金光洒满京城各个角落,错落有致的屋舍遥遥沿着街道?两侧依次排开?,一条康庄大?道?从眼前一路铺向远方?,直到与那道?斜晖汇入天际尽头。

裴浚脑海被那个念头充滞,久久挥之不去。

那就不要迟疑。

他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始终还是那个想干就干的裴浚。

蓦地转过身,眼神带着锋锐之气,吩咐柳海,

“召齐内阁阁老,乾清宫议事,朕要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