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65章
十?一月下旬连下了?几场大雪,杨玉苏回门被耽搁,直到月底方得空来学馆看望凤宁。
这一日她提着一盅乌鸡汤过来,给凤宁补身子。
“都怪我近来太忙,离得这么近,今日方来探望你。”吩咐侍女将乌鸡汤递给凤宁,自个儿在她对面落座。
屋子里太冷,杨玉苏一时不大适应,直打哆嗦,凤宁将手炉递给她,又将窗掩严实了?,
“咱们?什么交情,急得这一时?快些跟我说说,成亲后怎么样,燕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杨玉苏说起婆母那是一脸苦笑,
“要?说为难我倒是没有,要?说喜欢更不可能,怎么说呢,就是不动声色地厉害。”
凤宁听了?这话,面露忧色,“那可就难对付了?,燕公子呢,他帮衬你吗?”
提到燕承,杨玉苏面颊明显飞上几片红晕,“他好着呢,只?是我也?不想他日日因我跟他母亲作对,这不是长久之?计。”
凤宁看得出来,杨玉苏与其他新婚少妇一般,有对新生活的憧憬,忐忑,更有与丈夫恩爱的害羞与甜蜜。
“他站在你这边就好。”
杨玉苏催促她快些将乌鸡汤给喝了?。
那边素心与杨玉苏的丫头?蹲在炭盆旁烤火,杨玉苏的丫头?听了?自家主子的话,满脸忧心忡忡,
“凤姑娘,我家姑娘就是报喜不报忧,那燕夫人?可是放了?话,一年之?内不能怀孕,就给姑爷安排通房。”
杨玉苏闻言瞪了?丫鬟一眼?,“你少说几句不成。”
丫鬟被她斥哭了?,索性跪在二人?跟前,“您见?了?咱们?夫人?老爷不肯说实话,在姑爷跟前也?瞒着,不想让姑爷因此与他母亲生分,独独自个儿吞了?所有委屈,奴婢实在忍不住,可不得跟凤姑娘诉诉苦,让她帮您想个法子。”
丫鬟是有私心的,凤宁得皇帝宠爱,若是能劝着皇帝出面敲打燕家,可就事半功倍。
“可不能叫那些狐媚子妾室爬了?姑爷的床!”
丫鬟话落,杨玉苏脸色一变,气得起身抽了?她一巴掌,“你放肆,出去!”
杨玉苏将丫鬟赶出去,回眸望着凤宁满脸歉意,“凤宁,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回去我定?好好责她,你别理会?。”
被这么一闹,杨玉苏都没了?心情,又担心一道长大的丫鬟真在外头?跪坏了?身子,两头?为难,凤宁开解她让她早些回府。
待上了?马车,杨玉苏狠狠剜着丫鬟,“你可知你今日什么都该说,唯独一句话不能说,是哪句?”
丫鬟是杨玉苏的心腹,从来没丢过这么大脸,她委屈摇头?,“奴婢不知。”
杨玉苏恨铁不成钢,“凤宁与陛下之?间一直不清不楚,凤宁即便从未开口,我却看得出来她盼着陛下娶她,可陛下又怎么可能立她为后?这不就是一个死结?她心里不好受,你却开口闭口狐媚子妾室,你让她怎么想!”
“你太让我失望了?,往后守在屋子里别跟我出门了?。”
丫鬟这才晓得自己酿成了?大错,拼命磕头?,“姑娘罚奴婢吧,奴婢这就回去给凤姑娘磕头??”
杨玉苏心力交瘁摇头?道,“不必了?,你这一回去,不是让她难堪么?”
杨玉苏一会?儿愁自己,一会?儿愁凤宁,忍不住落了?泪。
凤宁送杨玉苏走远,回到屋内,见?素心在揉眼?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也?哭起来?”
素心委屈地不得了?,抱着凤宁大哭,
“我是替姑娘委屈,若是还不回宫,等将来宫里立了?皇后,是不是也?如秋棠方才那般在背后骂您?”
凤宁微微怔了?怔,笑着摇头?,“你呀,就是爱多想。”
十?一月底凤宁译好礼记,交给乌先生校对,转而又抓紧译诗经,这样文?采斐然的巨著,既要?精益求精,又要?赶时间,译起来可不容易,有时乌先生将校对的礼记送回来,凤宁还得再校对一遍,再交由乌先生三?校后方发去番经厂刻印。
还有年底夷商会?各路账目核对,来往文?书翻译等等,称得上没日没夜地忙。
裴浚看着瘦了?一圈的凤宁,皱着眉,“你急什么,若年底实在忙,诗经明年译注便是。”
凤宁冲他嘿嘿一笑,“我答应过您,这是给您的新春贺岁礼。”
裴浚听了?这话,心头?微热,却还是不赞许,“那也?不能不将自己身子当回事。”
凤宁闻言想了?想,从善如流道,“您说的也?对,那我便将那些商会?的单子推一推,推到明年去译,您这两册书,我今年无论如何给译好,最好除夕前能刊印出来。”
裴浚这才满意。
到了?腊月,六科给事中?开始清查各部?公务,哪些滞留,哪些虎头?蛇尾,一桩桩挂出来督办,六部?的官员都等着年底分红,谁也?不敢含糊,好些人?干脆睡在衙门,此外,还要?给户部?结账,又要?做来年的财务预算,别说内阁,就连裴浚也?旰食宵衣,日以继夜。
忙了?大约五六日,裴浚都没得空去一趟学馆。
腊月十?五是太后的寿诞,百官与王公贵族均在建极殿给太后祝寿,宴上歌舞助兴,一片笙瑟管弦之?声,称得上皓月当空明夜长。
凤宁傍晚刚将诗经译好,送去李府交给乌先生校对,回到学馆,正是一地银霜,寒风刺骨,她拢着软和的皮毛从穿堂越过来,瞥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月下。
月色溶溶荡荡泻在他周身,却照不透那双漆黑的眸,银灰的氅衣无风而动,恍若天降灵仙。
他怎么来这了??
今日太后寿宴,他理当坐镇皇宫,召集文?武官员与勋贵女眷给太后祝寿,这才什么时辰,最多戌时三?刻吧,正是宴席正酣之?时,他却出现在这,实在不合时宜。
“陛下,您怎么来了??”
凤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三?步当两步冲过去。
裴浚看着蹁跹而来的姑娘,忍不住抬步迎上,伸手搂抱住她,
“没事,朕就是想你了?,想来探望你。”
方才坐在金銮殿上,看着那么多官宦女眷满身华服一一上前给太后祝词,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李凤宁,皇宫里这样热闹,她却一人?孤孤单单在宫外,一时兴起便借口离席,径直往跨院奔来。
这样的场合,他本不该缺席,他也?素来将朝务大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今夜却是破了?例。
怀里的姑娘显然是被“想你了?”三?字给镇住,眸色嗔愣,似不相信他为了?这个理由而来,双眼?一时如月光清透,一时又混沌不堪。
不管怎么样都是美的,朗朗一片月华映着那张脸比银盘还要?皎洁,裴浚凭着本能触到她的红唇,唇瓣显然被寒霜着了?一层凉气,那一抹冰凉顺着喉颈灌入他肺腑,可裴浚甘之?如饴,将人?搂着抱着,二人?身影交错磕磕绊绊进了?里屋。
那一夜得到的太容易,裴浚始终觉得不真实,担心姑娘耍什么花招,今夜再行试探。
可姑娘却是反应过来了?,无论如何不肯给,推着他道,
“终究是冒险,还请陛下别为难我”
裴浚一面释疑,一面又有些遗憾。
年轻气盛的身子,不是说忍就能忍。
后来想了?法子从太医那弄了?羊肠膜来,勉强能用,他掏出薄薄的一片解释给凤宁听,凤宁闻言羞答答望着他,“您没骗我?”
裴浚笑,“朕何不至于骗你,你若不信,私下寻些市井妇人?打听,民间黑市也?有这东西卖。”
凤宁见?逼得他堂堂皇帝折腾这些,实在是惭愧,终于不再那般抵触他的亲热,半推半就从了?他。
下弦月渐渐挂去树梢后,蒙蒙浓浓的月纱从窗棂飘进来,她姣好的五官沁在若隐若现的夜色里,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似让她没了?招架之?力,她整个人?软成一摊泥,让他恨不得溺在其中?。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正色问,“李凤宁,除夕在际,你跟着朕进宫过除夕,正月十?五元宵节,朕再送你出来。”
幽亮的水光在她眼?角轻漾,她喘着气,艰难地摇头?,“不要?,臣女就留在宫外,过个寻常年,”她嗓音断断续续,就是不肯。
裴浚用力顶她,“就这么跟朕厮混下去?”
他眸光跟一片深海似的,倾倒在她面颊,一寸一寸逼近,
她不敢看他。
他却不绕过她,“有个孩子不好吗?你不想做母亲吗?他可以承欢膝下,往后你也?有了?寄托,你挣的银子有了?用武之?地,你的本事有了?传承之?人?”
她脑子乱了?起来,眸色困顿,纠结极了?,脑门被顶到榻沿,似听不下去只?顾着摇头?。
裴浚看得出来,李凤宁铜墙铁壁般的心已然有了?裂缝。
姑娘肯将身子给他,就是从了?一半。
静待时日,迟早能磨得她松口,再风风光光将她迎入宫。
李凤宁这边有了?转机,裴浚心里便熨帖了?许多,转移了?一部?分心思至年关?朝务之?上,每到年关?,各部?吵得最为厉害,相互推诿,想方设法挪银子填补亏损,裴浚最厌恶人?浮于事,召集六科给事中?,决心重新调整政绩考核,作为往后官员升迁的重要?标准。
裴浚实在擅长驾驭朝官,他想了?个辙,给所有三?品以上朝官定?个任用标准,如此,一便于官员考核,二则官员升迁也?有了?参照之?物,譬如吏部?左侍郎,共需多少年的资历,几年地方履历,进士出身等等,这么一来,杜绝官员攀附交结,以至党派之?争,也?将地方任用官员的权利收于中?央。
热火朝天忙到腊月二十?七,这一日朝中?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礼部?左侍郎何楚生突然摔了?一跤,以至骨折不能下地,太医诊断,何楚生年老体衰,往后只?能缠绵病榻,何楚生也?算是裴浚的肱骨大臣,脑子灵活,担得住事,也?不怕事,是裴浚最亲近的几位大臣之?一。
他立即下旨封赏何楚生,何楚生本有两个儿子,可惜儿子不争气,均没考上进士,长子得封荫在吏部?任个小职,次子闲赋在家,成了?何楚生的心病,裴浚特旨许他次子入朝,何楚生喜极而泣,着人?抬着他前往皇宫谢恩。
这是腊月二十?八的午后,凤宁被传来礼部?,帮着翻译一纸国书,颁给蕃使,忙完交给一位郎中?,听闻皇帝也?在礼部?,便往前堂来。
昨日何楚生出事,今日裴浚亲自驾临礼部?,准备调整礼部?堂官,石楠因上回处置藩国世子一事有功,擢升他为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的人?选,裴浚准备亲自考量考量。
何楚生闻讯着人?抬他至正堂,内阁首辅袁士宏,次辅梁杵也?在。
何楚生趴在担床上先是一阵感恩溢美之?词,随后又言辞恳切地落了?泪,
“臣往后不能侍奉您,心中?惭愧又遗憾,老臣行将朽木,尚有几言想上谏陛下,望陛下恩准。”
每一位朝臣致仕,一要?上谢表,二要?行谏表,许多官员胆子小只?上谢表,但何楚生不同,他是礼部?堂官,手中?还有未尽事业,
裴浚当然知道他冒病也?要?入宫,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磕头?谢恩,于是淡声道,“爱卿明言。”
何楚生身为礼部?左侍郎,奉命操持天子婚事,可至今十?八名女官一人?未留,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百年之?后旁人?提起何楚生,恐也?有微词,是以致仕前必得恳谏。
又突遭大难,心中?悲戚良多,一开口便是老泪纵横,
“其一,吾皇虽年轻,可今年也?二十?及冠矣,一则后宫无妃,二则膝下无子,此天子之?大忌,臣以为,陛下开年无论如何得立后,正位中?宫,以安群臣之?心。”
“其二,先帝纳妃无数,膝下却无一骨血,此臣等心忧不能寐之?极,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尽早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如此,臣死而无憾。”
何楚生道出了?袁士宏与梁杵等人?的心声,二人?纷纷含泪齐声再拜,“何大人?乃肺腑之?言,还请陛下纳谏。”
正堂内跪了?一地。
裴浚看着瘦骨嶙峋的何楚生,缓缓眯起眼?。
立后迫在眉睫,裴浚也?心知肚明。
何人?适合为后?
裴浚第一次在脑海闪过李凤宁那张脸。
李凤宁从来都不是他的皇后人?选,他过去也?没考虑过这茬,只?是上回李凤宁口口声声说他不是她的丈夫,微微刺痛了?裴浚,他才晓得原来李凤宁心里有给他做妻子的念头?。
在裴浚看来,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别说他首肯与否,百官也?压根不会?答应。
他在心里给李凤宁摇了?头?。
李凤宁性子镇不住后宫。
裴浚长长吁了?一口气,嘉许何楚生道,
“爱卿的话朕会?时刻谨记在心,时辰不早,爱卿早些回府,莫要?冻着。”
*
穿堂的风很凉。
却没李凤宁此刻的心凉。
斜阳将她眸底的泪切成细碎的光,她抱着刊印好的礼记和诗经,慢腾腾从甬道的台阶挪下来,冷风刺在她鼻梁,似有针密密麻麻覆在心尖,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五内空空地往回走,沿着抄手游廊出了?礼部?的角门。
今日可真是个好晴天,你瞧,紫禁城的上空蔚蓝无边,没有一丝闲云。
凤宁将心里的抑郁一扫,看着手中?两册书露出笑。
最后两册书译完了?,李老头?骂骂咧咧赶在年前给她刊印出来,上午见?他时,他一个人?在喝闷酒,
“其实过去我都是骗你的。”李老头?忽然眼?底含了?泪。
他面颊早已瘦得脱形,唯有一块薄薄的皮肉在骨外翻滚,面颊不知何时起长了?斑,是真的上了?年纪,他埋脸在掌心吸着鼻子道,
“过两日又是除夕,我很想她,我多么希望她能陪我过个节,她爱热闹,我可以给她买束烟花,买个炮仗,她还没戴过金镯子”他还没有为她使过力,她就离开了?。
浊泪一颗颗往下掉,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银票,捧着给凤宁瞧,
“你看,我一个孤寡老人?,得这么多银子作甚?”
凤宁望着李老头?空洞的双眼?,像是填不平的寒窖,实在叫人?揪心,陪着他喝了?几杯。
午膳时,李老头?将这些银子分给了?底下的工匠,
他大手一挥,“拿去,给你们?家的娘们?买些好吃好喝的。”
番经厂最新印出的书送去了?礼部?,恰好凤宁要?往礼部?来,拿出两册想亲自奉给裴浚,算是交差,然后便在礼部?正堂外的甬道听到了?里面一席话。
她当然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不可能给与她妻子的身份。
可人?总是要?在最后一刻才彻底死心。
凤宁又笑了?笑,一人?徜徉在寂静的青石砖道,深红的宫墙像是一片巨幕铺在她眼?前身后,浩瀚又瑰丽,她轻轻抚了?抚墙面的斑驳,脚下堆了?些尚未融化的冰渣,她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地响。
方才那位礼部?郎中?给她了?一个大大的封红,说是感谢她这半年给与礼部?的协助,这一年告一段落了?,明年新春的太阳升起时,又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卷卷。
他应该将它照顾得很好吧?
凤宁带着这样的心情回了?跨院。
登车回府,见?素心倚在门口的廊柱抹泪。
凤宁疑惑地走过去问,
“怎么了?,这是?”
素心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书册搁在桌案,又替她褪下皮袄,这才跪在她跟前解释,
“姑娘,方才明婶子家的胖哥儿递消息来了?,说是奴婢娘亲昨夜摔了?一跤,脚肿的老高,什么活都干不了?,奴婢”
凤宁不等她说完,已开口,“我知道,我原也?没打算留你在跨院过年,”说到这,她笑起来,“你等等。”凤宁起身去了?里间,从压在床榻底下的盒子里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出来,笑眯眯递给素心,
“多谢你这半年的照顾,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拿着回去过年吧。”
素心长了?这么大,从十?岁起在李家当差,一共都没挣十?两银子,如今姑娘一口气给了?她十?两,她激动地哭成了?泪人?儿,
“姑娘,您真是奴婢见?过最好最好的主子,赶明儿待奴婢娘亲腿好了?,奴婢立即回来伺候您”
凤宁闻言忽然恍惚了?一瞬,“那该是开春了?吧?”
素心接过银票,收在兜里,拂去泪一面给她斟茶,一面回她道,
“明年开春迟着呢,得等正月初十?,奴婢回去几日,尽量赶在初五前回来伺候您。”
凤宁眼?底的笑明亮又温柔,接过她的茶盏握在掌心,没急着喝,
“无妨,回去好好过个年,不急着回来,兴许我也?要?回李家呢,到时就见?着了?。”
“时辰不早,快些回去吧,赶在天黑前回家吃口热饭。”
素心没发觉凤宁的异样,心里充滞着为母亲的担忧,连忙回自己那间小梢间拿回包袱,原来她早就备好了?,只?等凤宁回来相告。
离开前又给凤宁磕了?个头?。
凤宁摆摆手让她快走,等着那道轻快的身影从窗棂外绕过,最后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凤宁独自坐在狭窄的屋子里出神?,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隔壁小内使送来今夜的晚膳,见?她屋子里无人?,低声问,
“主儿,要?不从宫里调拨一人?来伺候您?”
凤宁摇摇头?,“不必了?,明日我也?要?回李家过年,”
宫人?不再多嘴。
这一夜浑浑噩噩睡过,次日清晨有几位夷商过来催稿子,
“姑娘紧着些吧,年底都在结账,就剩这最后几份,姑娘帮咱们?料理了?,结了?银钱,大家伙好回家过年。”
那商贾穿着一身大澜衫通袖,学着读书人?打扮,立在窗棂外催着。
裴浚这间书房用的是工部?新造出来的五彩琉璃,琉璃几乎透明,站在外头?能看清里面。
凤宁就坐在窗下的桌案译书,“是这个理,您再等我一刻钟。”
上午陆陆续续将手头?的活计清了?,奉旨伺候在这里的小内使给她送了?一盅燕窝。
“您先垫垫肚子,万岁爷已纵马往这边来了?,想陪着您用午膳呢。”
凤宁听到“万岁爷”三?字,神?情明显晃了?晃,紧接着露出微切的目光,“他真的要?来?”
这表情落在小内使眼?里,就是无比期待了?。
带着忧伤的期待。
可不是么,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咫尺天涯,见?一面不容易。
明日就是除夕,谁不想团聚?
“黄锦公公递出来的消息,这能有错?主儿安心等着吧。”
凤宁闻言双手绞在一处,眉目低垂下来,带着克制的高兴。
她原想去隔壁梳妆打扮一番,转念一想,画蛇添足,就这样吧。
这样就挺好。
不等她吃完这盅燕窝,外头?响起了?马鸣声,凤宁抬眸张望过去,窗棂外的院子门口,果然行进来一人?。
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绣云龙纹的宽袍,气质依旧是沉稳冷峻的,眼?底却跃着一抹温色。
片刻,他绕过廊庑进了?正堂,惯性往东侧抬眼?,果然瞧见?一道月白身影亭亭玉立,她肌肤白亮,神?情也?极是柔软。
“李凤宁。”
他总爱这样连名带姓地唤她,凤宁娇嗔地瘪了?瘪嘴,又照旧福身请安。
裴浚看她这模样,大步迈进来,将她手握在掌心,眉梢微挑,
“怎么,不高兴了??”
凤宁摇摇头?,两腮微微发鼓,颇有几分难喻的娇嗔,“陛下车马劳顿,快些用膳吧。”
裴浚确实饿了?,吩咐黄锦摆膳。
宫人?很快将这张八仙桌摆满,一道道菜验毒,裴浚一面净手一面看着李凤宁。
见?她神?色略有落寞,再次邀请道,“若是嫌冷清,待会?就跟朕回宫,朕保证,正月十?五将你送回来。”
昨日李凤宁出现在礼部?,裴浚心知肚明,今日她神?色有些不好看,他也?不意外。
能给的他绝不吝啬,不能给的,他也?绝不给予希望。
凤宁将眼?底的低落掩去,拒绝道,“谁说我嫌冷清了?,我已决意回李家过年。”
裴浚听了?这话,冷哼一声,“是回李府?还是跟你那位先生过年?”
凤宁眨眨眼?,“先生孤苦,我拜访他怎么了??大年初一,我好歹得给他拜个年吧。”
“那你怎么不入宫给朕拜年?”
凤宁耷拉着脸不说话。
每每提到乌先生总是不欢而散。
明日是除夕,裴浚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较劲,
“你在李府待三?日,朕最迟初三?就去李府接你回来。”
凤宁寻思道,“我也?不一定?能待三?日,没准大年初二就回来了?,您知道的,我在这一带好歹有些脸面,得预备着孩子们?来给我拜年。”
裴浚已经开始动筷子,“好,朕初三?径直来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