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vi(2 / 2)

凤仪 希昀 4263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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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睡得好吗?”乌先生一面忙一面问她。

凤宁笑着说,“挺好的。”

乌先生没有说话,离开那日她哭着说,她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吃人的地儿,到底在宫里受了怎样的伤害才会让她觉得回来也挺好。

乌先生一会儿给她切瓜,一会儿备茶,凤宁待要起身,他便抬手拦着,

“你歇着吧,我去给你做晚膳。想吃什么?油泼面还是刀削面?”

凤竹声动,摇曳一地霞光,他就那么清清朗朗立在斜阳里,茶白的宽衫,清瘦的身形,眉眼说不出的柔和。

大约是在宫里习惯了那人居高临下的强势,再看无微不至照料她的乌先生,凤宁心里忽然有些绷不住。

“什么都好,先生做什么凤宁吃什么。”

原来有些好,不用去讨好。

乌先生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各人一碗油泼面,吃得一根不剩。

饮茶时,乌先生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凤宁这几日也琢磨了出路,留在李府不是长久之计,她得寻一门营生。

“我想去女学馆做夫子,先生以为如何?待站稳脚跟,我便搬去学馆住,不回来了。”

“不回来”三字在乌先生心里微微划起一丝涟漪,但他支持她,“这个主意好,为师明日陪你出门。”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赶着马车,往城北驶去。

凤宁御前女官的身份还真是打眼,女学馆的教长就没有不惊艳的,可真正要收容却得一番慎重考虑,有人担心庙小容不下这尊佛,有人嫌她容貌过于出众,恐招来一些浮浪子弟,均客气地拒绝。

师徒二人连着跑了两日,第三日总算在阜财坊西便门附近寻到一家学馆。

这间学馆十分特殊,半官半商,原来西便门附近住着不少来大晋做买卖的夷商,这些夷商渐渐在大晋安居乐业,所生幼儿要习中原话,要认字习书怎么办,礼部主客司为了安顿这些夷民,主建了一所学馆,礼部出面安排教习,夷商会组织大家伙出资。

学馆就这么建成了,专给十岁以下稚儿念书,后来规模越来越大,便男女分席设学,女学馆的教长请来了一位丧夫的老安人,人称欧阳夫人,家里是伯爵出身,极有体面,见了凤宁十分喜欢,先让她试教一堂,凤宁耐心细致,不仅学生喜欢,欧阳夫人也赞不绝口。

只是这一回,凤宁学聪明了,只道自己自小学夷语,只字不提入宫的事。

欧阳夫人见她是妙龄少女,心存顾虑,这一处凤宁也想好了,她笑呵呵回道,

“夫人,我自幼与人订婚,后来未婚夫君出征战死,我决意替他守节,这辈子就不嫁人哪。我与您一样,也算个守节的寡妇。”

去哪儿寻到精通夷语的女夫子,欧阳夫人简直是若获至宝,月例也谈好了,一月三两银子,虽比不得御前女官,凤宁也很满意。

毕竟在宫里历练过,一身气度不俗,就连说话的腔调也不疾不徐,行事甚有章法,欧阳夫人看在眼里,有意将凤宁当接班人培养。

凤宁与欧阳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回府的路上,她颇有一种重获新生的畅快,掀开车帘告诉赶车的乌先生,

“旁的都好,就是暂时不能安排住宿,说是人满了,等迟一些时候给我收拾一间屋子来。先生,我这也算安身立业了吧?”

乌先生看着兴奋的凤宁,仿佛看着一朵朝花慢慢肆意盛放,

“对,凤宁这是安身立业了。”

他朗朗一笑,驱车前行,“在你搬过来之前,为师每日接送。”

凤宁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暖到了心里。

就这样,以寡妇自称的凤宁在女学馆安顿了下来。

适应一个新环境不容易,凤宁早出晚归,没有歇息的时候,白日上课钻磨学馆的规制章程,熟悉每一位女学生,夜里又要挑灯夜战,准备明日的课业。凤宁做任何一件事都很认真,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她没有闲暇想那个人。

*

忘却是皇宫的常态,每日均有人悄无声息离开,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凤宁也像是皇宫里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涟漪,划过之后沉入湖底,渐渐不为人知。

宫里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养心殿的宫人,格外敏锐,该问的不敢问,不该问的打死也不问,哪怕如杨婉,发现凤宁几日不曾来御前伺候,也不敢多言。

倒是梁冰,一日夜里当值,实在按捺不住,踵迹柳海进了他的值房,开门见山问,

“李凤宁哪儿去了,整整五日不见她踪影,延禧宫也没了她的动静,公公,陛下是不是处置了凤宁?”

别看梁冰性子闷,不苟言笑,一旦那个人放在心里,便轻易拔不出来。

柳海神色严肃盯着她回,

“梁冰,别的事咱家不管你,但李凤宁三字,往后养心殿再也不许提。”

梁冰一呆,心头郁郁回了西围房,一抬眼,那张熟悉的长条桌案还在,一左一右与她并排,她嫌挤,那丫头却非说喜欢跟她挨在一块,新一册《诗经》译了两页开头,小狼毫还沾着未褪的墨汁,那盏新发放的紫纱宫灯换了蜡炬,案后空空如也。

再无人在她忙得抬不起眼时,给她递来一盏温茶。

再无人俏生生蹲在她身侧,软绵绵唤她一声姐姐,蹭进来一页账目让她指点。

再无人在她不得空用膳时,嬉皮笑脸强塞一记点心入嘴。

梁冰不知裴浚心里如何。

总之她很难受。

空执杯盏张望窗外。

明月依旧,蝉鸣越幽,不见来时人。

*

裴浚连着五日不曾回养心殿,那一夜养心殿杯盏碎了一地,雨停后,他去了乾清宫,一个堂而皇之吃避子丸的女人,他没有处死她便已是最大的仁德,不值当他动怒,更不值当他失态。

回到寂静的乾清宫,这里二十七架床,随他选卧,他是天子,坐拥四海,背负江山社稷,一个女人于他而言算什么?

有的是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裴浚自嘲地笑了一声,将这桩事从脑海拂去,重新投入公务。

锦衣卫和东厂每日均有浩如烟海的邸报送来皇宫,两厢应照,相互牵制,裴浚靠着这些邸报掌控朝堂的动态。

他太忙了,乾坤在握,登基那日颁布的宏伟蓝图是时候一桩桩去拓行。

及冠礼后,新政彻底铺开。

先帝在世,穷兵黩武,冗兵冗员,民不聊生,裴浚登基便下旨“准两京十三府,掌印官员,佥书,公侯伯都督,都指挥,及各部衙门自请裁员”。

这一条最初虽是他与杨元正共同商定,杨元正毕竟身居朝廷多年,裙带关系错综复杂,真正推行时备受掣肘,如今裴浚当政就没那么多顾虑,正好清算杨党人员,大刀阔斧消减冗员。

广开言路。

过去先帝不听劝告,言路避塞,就连登闻鼓也弃之不用,裴浚重启登闻鼓,许巡城御史与各科给事中轮流坐镇,又召集三法司衙门,完善各级诉讼规章,修补增订律法,令有法可依,有冤可诉。

先帝朝滥用官宦,积弊已久,不少宦官打着皇帝的名义奔赴各地,搜取民脂民膏,令当地官员商户与百姓苦不堪言。裴浚于是轻简各省驻地内侍,还政于民。

再有东南倭寇频扰,裴浚下令大力操练水军,整顿海防。

就这么没日没夜忙了一个多月,一日月明星稀他去奉先殿给父母上了香,路过延禧宫附近,隔着数道宫门遥遥往延禧宫望了一眼。

延禧宫内有一座三层楼的亭台,他恍惚记起,新年伊始,李凤宁病重,他曾陪着她在顶楼看过一会儿烟花,那段时日她大病初愈,吹不得风,姑娘在屋子里闷了几日,非闹着爬上了楼台看烟花,他无奈陪她看了一会儿,后来见风大,愣是将人拎进了屋,她没看尽兴,窝在被褥里埋怨了他许久,正因为此,后来才有了城墙那一场盛放的焰火。

裴浚立在咸和左门没动。

夜深,知了歇了,整座皇城寂静无人,月色被云层遮去大半,洒落幽黯的光影,他背对着人,挺拔身影,模糊的轮廓,眉眼藏着无可撼动的逆流,

柳海陪着他站了许久,腰酸了背驼了,那人终于冷清地问了一句,

“她身子怎么样了?”

那夜他叫她滚,她冒雨而来,又是月事,又是避子丸,腹痛不止。

柳海听了这话,猛然抬起眼,眼底覆过一阵阴霾,“万岁爷”

他仓惶往下一跪,冷汗沿着毛孔炸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裴浚闻声蓦地回头,眼神又冷又黯,像是照不透的沟渠,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柳海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从来对帝心揣摩无二的人,这回马前失蹄。

他硬着头皮解释,“那日姑娘得了万岁爷的训,便去了宫正司,宫正司的嬷嬷循例将她发配出宫了。”

空气无端凝滞,背着的那只手缓缓垂了下来。

柳海只觉头顶仿佛压了一座巨山,急得满头大汗。

裴浚任用女官之时,行的便是制衡宦官的路子,所以女官与内宦隶属不同,内宦归司礼监管,女官分属宫正司,赵嬷嬷流程是没错的,可御前女官岂可随意发配,赵嬷嬷明显假公济私处置了李凤宁。

“万岁爷,论理御前的女官离宫好歹也得经过司礼监,可那位赵嬷嬷估摸着是记恨上回凤姑娘帮忙偷国玺的事,便装聋作哑把凤姑娘送出宫了,她手续办的快,凤姑娘走得也急,牙牌放出,宫牒也除了名,老奴发现时已来不及了”

柳海伏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双黑地绣金龙纹的乌靴,山河日月纹蔽膝幽幽荡荡,他仿佛看到那双健硕有力的腿,只消抬一脚,他必死无疑。

那夜裴浚盛怒之下,依然没处罚李凤宁,柳海便咂摸出该是留有余地的,可哪知李凤宁顺驴下坡这么干脆利落离开了呢,他得知消息时,已暗叫不好,可那时裴浚还在气头上,他哪敢触霉头,旁观些许日子,见裴浚仿佛忘了那个人,也就不再提了。

可万没料到,只是往延禧宫边上路过,便勾起了他的念头。

想来,若是当初给个名分,如今也不至于寻不到人。

柳海这会儿差点将头磕破。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请旨将李凤宁宣回来时,上头阴沉落下一字,“斩!”

好在这回柳海精准地揣透圣意,知道要斩的是赵嬷嬷,他应了一句是。

龙靴调转方向,往乾清宫去了,柳海慌忙起身,追了过去,小心翼翼在他身侧问,

“陛下,您看老奴要不要将凤姑娘宣进来”

裴浚一个眼风劈过去,“朕没她不行?朕缺女人吗?”

虽说赵嬷嬷有徇私之嫌,可真正要走的是她。

走了好,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一句话冷冷掷下,那道孤傲的身影逆着光,大步进了龙光门。

作者有话要说

凤宁:我是个俏寡妇。

希昀:有些人活着,有些人死了。

裴浚:你是在内涵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