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番外贵人线6
柳海连忙扑过去捂住了皇长子的嘴,顺势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童言无忌,还请陛下开恩。”
几位老臣也猛吸了几口气,纷纷拱袖说情。
即便大逆不道,却也是皇朝唯一的皇子,不得不保。
皇长子却丝毫不惧,耸肩扭腚试图挣脱柳海的钳制,柳海这回下了死功夫,牢牢抱住他胳膊不许他动弹。
皇长子倔强地看着裴浚,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思。
裴浚抚了抚额,挤出一丝极轻的苦笑,双掌扶在御案胸口起伏不定,摆了摆手示意大臣退去,连着柳海也使眼色叫他离开,最后朝儿子招手。
“你过来。”
皇长子大步迈到他跟前。
那双眼珠子黑黝黝的,既有李凤宁的干净清澈,也有他的深邃。
因着凤宁生产那夜,裴浚放弃过这个孩子,对他一直心存愧疚,生下来就偏宠了些,从不与他论君臣,养成皇长子小霸王的性子。
裴浚心性霸烈,从不服人,儿子显然随了他。
至于他提的要求。裴浚抿着唇竟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
“换个爹爹?你舍得?”
坤儿将眼神从他面颊挪开,眼角还含着泪花,嗓音却无比敞亮,
“舍得,爹爹舍得娘,儿子就舍得爹爹。”
裴浚失笑,揉了揉他小脑袋瓜子,“不枉你娘疼你一场。”坤儿轻哼一声。
裴浚将桌案上一册书交给他,“将这册书读好,爹爹再给你答案,可好?”
坤儿猫着脑袋伸过去,一瞅上头写着《左传》两个字,顿觉头疼。
一番艰难挣扎,到底没有推拒,将书册抱起,“爹爹别糊弄儿子。”
“朕什么时候糊弄过人。”
坤儿施了一礼,抱着书册退下了。
裴浚看着他背影露出深思。
*
今日在御书房议事的大臣有五六人,均是在朝中爬摸打滚的老油条,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出了养心殿,谁也没提这茬事。
可奇迹般的,这桩事一夜竟然传遍了整座京城。
几位大员忙到深夜,回府安寝,却被自家夫人从床榻间挖起来,
“皇长子真的说了这话?哎哟喂,宸妃娘娘真是有福气,生了个护娘的崽。”
这位大员吃惊片刻,横了夫人一眼,
“你胡说什么,皇长子此话大逆不道,若非看着他是唯一的皇子,咱们这些老臣得保着,否则早就治了他的罪了。不对,你这是打哪听来的?”
夫人也斜了一眼回去,“满大街都在议论这事呢,依我看,陛下这些年守着宸妃娘娘不曾纳别人,干脆就立宸妃娘娘为后算了,娘娘这些年做了不少于朝有功的好事,已有母仪天下的气派。”
那大员闻言捋须冷笑一声,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些什么,那宸妃娘娘人虽不错,可惜出身太差了,难道千百年后,让后世之人笑话我大晋中兴皇帝娶了个九品小官之女为后?”
“你们呀,头发长见识浅!”
他指了指妻子的额,起身去喝茶。
那夫人见状顿时大怒,一把夺过自个儿的茶壶,扔去一旁,冷笑看着丈夫,
“出身差些又如何?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平民皇后,宸妃娘娘好歹是女官出身,也是前任礼部侍郎何大人亲自遴选入宫的,她哪儿输给旁人了?十八名女官独独留了她一人,不正说明她最合陛下心意么?”
“你们这些老学究,整日出身出身的,别忘了你老子娘当年也不过是六品小官之女!”
大员见妻子揭了自己老底,顿时满脸胀红,“你放肆!”
“我放肆怎么了?我就恨我没像宸妃娘娘生个争气的儿子,否则,哪轮得到你在我跟前嚣张!”夫人扶着腰对着他叱骂,口沫喷了他一脸。
“反了你反了你!”大员抬袖遮掩面颊连忙往外奔。
夫人立在门口对着他背影训道,
“我警告你,少去掺和这事,陛下要立谁为后就立谁,你若敢梗着脖子抗旨,我跟你没完!”
这位大员躲去小妾屋里睡了一夜,翌日天还没亮就匆匆起塌,前往官署区,千廊房最北几间专给三品以上大员议事,今日这个地儿,竟然来得格外齐整。
“你们谁把事说出去了?昨夜今晨此事弄得满城风雨,成何体统!”
“这不仅有损陛下的颜面,对皇长子也十分不利,未来陛下立了皇后,诞下嫡子,你让将来的太子殿下如何看待皇长子?”
“王大人,您误会了,老臣可没多这个嘴,以老臣看,没准是张贺那张大嘴巴!”
那名叫张贺的大员闻言顿时两手一摊,“这跟我何干?我昨日一直在户部,哪儿都没去,若非今日晨起瞧见你们几位肱骨在此,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
礼部右侍郎孔老爷子环视一圈,
“你们别不承认,一定是有人不小心跟家里人说漏了嘴,最后传了出去,你们呀,就等着陛下问罪吧!”
内阁首辅袁老爷子静静瞥了众人一眼,露出沉思。
片刻一位官员搀着他往文华殿去,路上见袁老爷子忧心忡忡,问道,“首辅,您瞧着今日之事到底是谁捅出去的?”
袁老爷子苦笑一声,慢慢踱步道,“这等大事谁敢轻易往外传?脑袋不要了?你想想,这都什么时辰了,可见东厂和锦衣卫出手?”
那名官员闻言顿时瞪大眼珠子,指了指奉天殿的方向,“您的意思是那位?”
袁老爷子叹道,“八九不离十吧。”
“那陛下这般做是什么意思啊?”
袁老爷子闭着眼摇了摇头,“怕是在试探百官的反应,给立后造势呢。”
官员悚然一惊,“您打算怎么办?要拦吗?”
袁老爷子沉着脸没说话,从裴浚五岁起,袁老爷子就在王府供职,教他读书认字,这位年轻帝王是什么性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裴浚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一位称职的首辅必定得替帝王挑选一位德才兼备,出身名门的皇后。
若是他拦,必定惹裴浚不快,恐葬送了师徒二十来年的情谊。
若不拦,有违首辅之责,也辜负了百官的信任。
官员从袁老爷子深锁的眉心,便知这桩事难办。
同一时辰,户部尚书王琦帧也踱步回了值房。
他悄悄将心腹官员拉入屋内,将门给掩上。
那位郎中见王琦帧满脸异色,问道,“大人,您看出是何人在暗中搅动风波么?”
梁冰的父亲梁杵去年退下来后,王琦帧便升任内阁次辅,王琦帧是当年裴浚倒杨的先锋,朝中不少官员并不太服他,私下没少跟王琦帧为对,心腹郎中的意思是以为有人针对王琦帧搞党争。
王琦帧到底老谋深算,眼光十分毒辣,他摇了摇头,
“谁也不是,是陛下本人。”
郎中大吃一惊,“这”
王琦帧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别惊慌,这样的事闹出来可是要杀头的,既然闹得满城风雨,那必定是金銮殿那位首肯。”
“陛下这么做意欲何为?”
王琦帧在案前立定,深深眯了眯眼,回道,“陛下心深如海,不是我等臣子可以肆意猜想的,不过我却知道,本辅该给陛下分忧。”
郎中心想王琦帧不愧是能爬到次辅的人,眼界非常人能比。
王琦帧当然看出裴浚这招棋的深意。以袁士宏为首的一派官员必定会勠力阻止,而皇帝放出信号,便是叫以他为首的官吏促成此事。
想必参透圣意的人不少,王琦帧不能叫旁人抢了先。
他立即开始寻思对策。
就在这一日,朝中又开始了激烈的皇后之争,有人提议择选青齐名门琅琊王氏之女王淑玉为后,也有人属意杨婉,还有人连秉笔梁冰也推出来说事。
气得当值的梁冰回了一嘴,
“别扯我,我觉着,永寿宫娘娘为后正当时宜。”
有了梁冰开这个头,王琦帧一派的官员紧随其后,恳求皇帝立李凤宁为后。
翰林院与礼部的官员纷纷跳出来阻止。
“宸妃娘娘虽是皇长子之母,可远远不够格做皇后。”
“她不够格,你家孙女够格对吧?”
双方大打口水之战。
首辅袁士宏也适时提出,皇长子言辞颇为不妥,言下之意凤宁教子无方,该择选贤淑文德之女为后。
双方吵了整整一个上午,裴浚端坐在上首,始终没有吭声。
直到最后王琦帧亲自出马。
“陛下,臣以为永寿宫娘娘是皇后不二人选。”
裴浚闲适地嗑着瓜子,问道,“哦,何以见得?”
王琦帧长袖一揖,“自古昌盛之国,该立长君,皇长子英明神武,有陛下之风,若是他日改立他人,恐起萧墙之祸,为大晋长治久安,该立永寿宫娘娘为后,此其一,”
“其二,永寿宫娘娘德才兼备,所译书册在波斯诸国与蒙兀广为流传,将我大晋文物典章宣扬域外,泽披四海,有母仪天下之范。”
“其三,”王琦帧说到这里顿了顿,扫视在座诸人,低声道,“永寿宫娘娘母族不显,无外戚之患。”
王琦帧不愧是满朝升得最快的官员,一针见血,处处点在要害。
就连凤宁的劣势也被王琦帧说成长处。
其余朝臣愣是寻不出错处反驳。
章太后仗着章家手握兵权扣压国玺的殷鉴不远,无外戚之患对于一位帝王而言,着实有莫大的吸引力,众臣瞥见上方的皇帝眉色顿开,便有了不妙的预感。
裴浚见火候差不多了,含笑问袁士宏,
“老师以为如何?”
袁士宏深深看了他一眼,面露苦涩,他重重磕头在地,
“宸妃娘娘固然劳苦功高,也固然才貌双全,只是臣以为历代皇后均为名门出身,臣恐将来史书颇有微词。”
“哦”裴浚长长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点头,
“老师言之有理,那朕再思量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