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坦!”魏平安感慨道:“有些日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叔父身上不是有一百银子吗”魏长乐打趣道:“足够喝上一年半载。”
魏平安警惕道:“那是你买宅子的钱,退还不了。你可以赶我出门,银子肯定是拿不回去。而且我在外面欠一屁股债,那一百两银子早就还债了。”
“是吗”
“你现在名气大了,总不会真将我赶出去吧”魏平安笑眯眯道:“我是你叔父,将我赶出门,你名声可就不好听。”
魏长乐叹道:“你放心,我很想进步,不会自毁名声。”
“那就好。”魏平安又灌了一口,放下酒坛,也不管手上脏不脏,抓起一块猪头肉就往嘴里塞。
魏长乐看着魏平安狼吞虎咽,犹豫一下,终是问道:“听说叔父前几日去见过院使!”
“我听人说你在胡人坊闯了祸,身为你的长辈,也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去找他。”魏平安几口吞下猪头肉,拿起烧鸡撕下鸡腿,含糊不清道:“他是你上司,自然要照顾你。”
“我是说,你怎么能见到院使”魏长乐道:“听说你身上还有监察院的黑牌”
“道听途说。”魏平安浑不在意,“我没有黑牌。你们院使讲道理,听说我是你叔父,所以让我去见。他应该挺看重你,所以给我面子。”
魏长乐心想你这就睁眼说瞎话了。
辛七娘亲口说你有黑牌,当然不会有假。
“叔父,你要真是监察院的密探,就不必瞒我。”魏长乐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不良将,和院使以及几位司卿的关系挺融洽。你要是监察院的人,我可以照顾你。”
“你要照顾我,就多给我买点酒和肉。”魏平安抬头看了一眼,“你办的案子怎样”
“差不多了。”魏长乐道:“你不承认身份就算了。不过有件事情,还要向叔父请教!”
魏平安有些不耐烦道:“你要想喝酒就陪我,不想就赶紧去睡觉,哪有那么多问题请教。”
“你可知道妖僧宝象”
魏平安一顿,眉头锁起,问道:“为何会突然问这个”
“听说十几年前,河东发生过大劫。”魏长乐看着魏平安,“魏氏发家,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魏平安放下手中的烧鸡,拿起酒坛,仰首灌了一口,这才道:“河东曾经连续几年旱灾,朝廷虽然拨粮救济,但河东上下官吏和门阀沆瀣一气,不但不思救民于水火,反倒是囤货居奇,售卖天价粮食。他们胆大包天,官府将救济粮克扣下来,交给粮商售卖,大发国难财。因此导致无数百姓饿死。”
魏长乐脸色凝重起来。
“天灾人祸让河东饿殍遍野,特别是河东南部的蒲、绛、泽三州,几十里内看不到活人。”魏平安缓缓道:“遍地尸首,很快就导致瘟疫蔓延,许多从灾荒中撑下来的百姓,又死在瘟疫之下。”
魏长乐所见到的河东,虽然远远谈不上丰衣足食,但也不是当年那副惨状。
“宝象医术了得,带着手下弟子应对瘟疫,救济灾民,深得民心。”魏平安拿起酒坛,又饮了一口酒,“一开始官府也不以为意。方外之人济世救民,这也是经常见到的事情。而且河东官吏昏聩无能,尸位素餐,也没人真的去注意一群和尚。”
魏长乐似乎意识到什么,轻声问道:“宝象是在收揽民心”
“百姓感念他的恩德,自然将他视为神明。”魏平安道:“很快,河东到处传言,宝象乃是弥勒化身,下凡救世!”
魏长乐忍不住苦笑,心想还是这一套。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虽然老套,却最是实用。
百姓陷入绝望,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神佛的身上,这时候很容易就会被蛊惑。
“流言很快在河东南部诸州蔓延,官府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等他们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宝象麾下已经聚集了上万信徒,而且还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增加。”魏平安叹道:“这就是河东大劫的起源,宝象麾下的人马,头扎白巾,被称为白巾军,官府则是称为白巾贼!”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之前所说受灾最严重的三州,很快就沦为白巾军的地盘,而且势力继续向北扩张。”魏平安冷笑道:“河东调集官兵围剿,连战连败,死伤无数。白巾军三人一把刀,拿着锄头、斧头、柴刀这些工具,竟然打的装备精良的河东军溃不成军。”
魏长乐心知当年那支河东军与当下的河东军肯定是两回事。
魏平安继续道:“朝廷调遣兵马,联合河东军围剿,虽然白巾军死伤不小,但官兵同样也是损兵折将。白巾军大都是河东本土百姓,有地利人和的优势,虽然吃了不少败仗,但要想将之彻底剿灭,绝非易事。而且宝象已经被奉为神明,麾下白巾军被其蛊惑,悍不畏死。最可怕的是,白巾军有了地盘,许多将领开始作威作福,甚至争权夺利.....!”
魏长乐摇摇头,心知这种情况从来都是不可避免。
可共患难,却不可同富贵。
“宝象是佛门中人,制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条令。”魏平安不屑道:“也不知道是他违背了初心,还是暴露了本性,在他眼中,百姓只是蝼蚁,根本算不得人。百姓必须供奉弥勒,需要主动献出钱粮以资白巾军,否则就是佛敌,施以极刑。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手下的那群白巾军将领一个比一个凶残,甚至出现过比赛杀人的赌局.....!”
魏长乐嘴角泛起冷笑。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当时的百姓面对河东军和白巾军两头凶兽,自然是悲惨至极。
“你父亲当时年纪尚轻,只是绛州下面一个小小的典史。”魏平安感慨道:“白巾军数千人攻打县城,外无援兵,但他硬是领着城中为数不多的衙差和百姓坚守下来。而且找到机会,带着十几人夜袭匪军大营,砍了攻城匪首的脑袋,化险为夷。”
魏长乐一怔,原来魏如松和自己一样,也曾坚守过孤城。
“当年我跟在他身边,亲眼看到他砍下匪首的首级。”魏平安捧起酒坛,一口将坛中酒饮尽,放下酒坛后,直接用衣袖擦嘴,眼中竟然泛着光:“那时候,我们无所畏惧,热血正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