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2 / 2)

番外 三傻二疯 13126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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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停一停,他又开口了:

“在这个时候上这么一份折子,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现在的情况看,对方的筹码找得很准呐。”

赵菲没有说话。

“先是煽动流民与儒生闹事,展示强力;再请求赦免乳母的后裔,表示缓和。一张一弛,真是高明的手腕。至于对方要的是什么,那也明白得很了。”

穆祺晃了晃手上的奏折,心中已经一片醒豁:

“请求镇国公主宽容待下,休养生息,不要穷加追比……图穷匕见,不过就为了这一句话而已!只要你把折子批下去,一切事情都好说。至于什么死的大臣、女主登位、卖甲胄的妹妹,不过是对方的筹码而已!”

赵菲的脸色沉在阴影之中,暗淡不可追寻。刘礼则有些茫然:

“就这点要求?”

什么“修养生息”,不就是公文中常见的废话而已么?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敢浪费口舌?”穆祺轻轻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我们都学过的道理,怎么能够忘记?你不妨想一想,完颜构暴毙之后,现在的大宋朝廷可是力主抗金的,那抗金的开销,又从哪里来?”

“当然……”

刘礼说了半句,忽然噎住了。他显然也想到了关窍。

“抗金的开销,就是金山银山也填不了。如果填不了,又从哪里征用?”穆祺道:“挪用府库吗?府库已经空了。加征税赋吗?百姓被战乱折磨得实在太苦了,再加就一定要哗变。再说,以镇国公主一上来就大力缩减宫廷开支的做派,看着也不像能狠手刮地皮的人物。所以想来想去,其实只有一条出路了——赵菲,你曾经在财政会议中多次主张,要清点汉奸的家产吧?”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公文,向刘礼展示。按原始股东三人组的办事规则,所有重要文件都会及时转发;而穆祺昨晚横竖睡不着,干脆把赵菲这几个月来开会的纪要统统调取了出来,一份一份细看;终于在诸多财政公文之中,发现了一点要命的关窍。

赵菲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把范围先限定在一小部分铁杆汉奸中,徐徐图之,分化瓦解……”

“真的能分化瓦解么?”穆祺打断了他:“靖康以来赵宋一败涂地,金人铁骑横掠南北,所向披靡;在这样泰山压顶的局势下,有几个显要的家族不会和女真人勾连?就以汴京为例,当初金人将城中搜刮一空,其中有多少地头蛇从中渔利,中饱私囊?按后世史料来看,当时还有盗贼公然掳掠宫人、将壮丁贩卖给城外的军队……你说只惩戒卖国的汉奸,他们听了会是什么看法?”

谁是卖国贼,谁不是卖国贼,做下了事情的人还不清楚么?

“——但是,跟着赵菲打回来的人,总归不会是一意卖国的奸细吧?”刘礼替菲菲姐辩驳:“这些人是一路打来的,总可以信任……但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样子!”

“跟着镇国公主作战的人,当然不是汉奸。这个还是要分清。”穆祺坦率道:“但这些人走到现在,是真的认同赵菲的理念,认同我们抗金复国的路线;还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只能和我们搞统一战线?——女真人野蛮凶狠到了非人的地步,稍有心肝的都无法忍耐他们,可女真人眼看已经退却,情况已经安稳,他们的战斗意志还剩下多少?不要忘了,北宋高层彼此瓜葛,他们与投降派的界限可没有那么清晰!”

他缓了一缓,终于将心中的块垒一吐而出:

“——归根到底,很多人只是我们的同路人而已!因为有暂时的共同目的,所以他可以和我们走同一条路;可一旦目的达成,需要牺牲自己的利益继续前进,那自然就分道扬镳,彼此诀别了……这是他们的本性所决定的道路,说实话不足为怪。真正犯错的,其实是我们!”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他嘶声道:“我居然忘了!我居然忘了!”

说到此处,穆祺胸口涌出了强烈的悔恨。他真恨不能穿越到十几天之前,揪住那个絮絮叨叨,得意洋洋介绍“大礼仪”经验的自己,痛痛快快赏两个大耳巴子!

在局势已经迅速变化,利益冲突已经激化到不可控制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发癫发痴,幻想着可以用一点愚蠢的权谋欺诈手段来控制局面!他居然还在心存侥幸,乃至于有意无意,用性质完全不同的“大礼仪”搞乱了人心!

一言丧邦,不过如此!

赵菲深深看了他一眼:

“真要有错也是我们三个人的过错,首当其冲是我的过错。我的估计完全失误了……”

“仅仅是‘失误’而已吗?”穆祺不顾一切的说:“我们的错误老早就有了吧?从一开始我们就抱着侥幸的小心思,妄想用后世看来的什么‘官场心术’、‘未卜先知’,巧妙的完成任务。张俊也好,刘安世也好,一开始不就是我们用后世淘换来的稀奇古怪的奇物收买来的么?当时我竟然还在暗自得意,以为未来不值一文的东西,搬到宋朝居然有这样大的用处,真是太划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胸口一片冰凉:

“——可是归根到底,政治人物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稀奇玩物出卖自己的根本利益!他们曾经是我们的同路人,愿意和我们走一段路,但现在我们要继续前进,历史的车轮就非得从他们身上压过去不可,这样事关生死荣辱,谁还敢怠慢?所以——所以他们这么迅速就完成了动员,抛弃幻想,准备战斗;反倒是我们,居然一直没有转过这个弯来。”

他停了一停,硬下心肠,终于一字字道:

“这是什么错误?用考研政治书的话讲,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错误。”

一语既出,假山上下死寂一片,再无声响。如此冷然良久,刘礼低低叫了一声:

“老七……”

哪怕是再怎么样的生瓜蛋子,在长久的政治浸润之后,三个瓜皮也该有自己的政治素养了。平日里他们怎么吐槽彼此都没有关系,但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一字一句说出这六个字来,却无疑是政治上的总摊牌,直接指向了根本的路线错误。

但“路线错误”的性质,是这么好下的吗?也无怪乎刘礼心惊胆寒,壮着胆子也要和这个稀泥。

但穆祺没有理他:“按政治书上的话讲,□□机会主义,指路线中的动摇、软弱、投机取巧,牺牲根本利益而妄图求得妥协,不能确立坚定的方针……你不赞同这个判断吗?”

刘礼一时无言。谎言不能伤人,真相才是快刀;为什么穆祺六个字就可以放大沉默术?因为这六个字概括得是太他妈精准、太他妈完善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

所以说教科书就是教科书,屠龙术就是屠龙术。你以为世道变迁信息爆发自己所知甚多,已经不屑于看那些老掉牙齿的陈词滥调;但等到真正的大事临头,才知道先贤呕心沥血,是把多么珍贵而伟大的经验记载了下来,那是真正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教训,每一个字都是用鲜血写成。

可惜,就像所有自以为是,愚蠢透顶的瓜皮一样,他们总是要到了这样紧要而可怕的关头,才能意识到那寥寥数字的分量。

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伟大的导师永远爱着他们。所以教科书巨细靡备,在记载经验教训的同时,也逐一记载了应对的思路。而穆祺抬头凝视远处的火光,正在一字字回忆那宝贵的教诲。

“从现在的情形看,我们面临的骚乱并非偶然,而是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同时诱发的风波。”他缓缓道:“对内,是原本的投机派与保守派已经不再愿意为了抗金付出,试图以强力改变既定策略;对外,是金人巧妙挑逗,在短时间引爆了汴京城内所有的矛盾。正因为内外勾结,且有广泛的利益基础,这场宫变才万难平息。而我们犯下的严重错误,也助推了混乱。”

“之前姑息纵容的过失就不必再多说了。自进城以来,最大的错误就是软弱涣散,始终没有下定解决问题的决心。敌人只要稍稍摆出亲善的嘴脸,我们立刻就靠了过去,从此既往不咎——我们靠过去也就算了,最严重的却是挫伤了为我们奋战的抗金基本盘;‘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这样的毫无原则,无疑是对抗金主力的出卖,他们的灰心丧气,可想而知。也正因为如此,现在才会指挥不灵,只能看着祸乱蔓延……”

刘礼不安的动了一动。说实话这一段长篇大论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应该是老七斟酌已久的腹稿;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实在太可怕了。虽然口口声声“我们”,但谁是第一责任人,难道在场的还能不知道?这不是指着鼻子叫板么?

赵菲默了一默,低声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当然是我要第一个检讨。但现在的关键,还是解决问题。”

“以我的见解,恐怕只有两个办法了。”穆祺平静开口:“对方已经形成了组织,那就很难对付;但既然愿意来递奏折,那就还有谈判的空间……所以,现在最稳妥,最可行的办法,当然是答应他们的条件。”

刘礼不觉愕然:“……什么?”

“汴京城中的大部分都是中间派。他们当然不愿意北伐到底,触动自己的利益,但也不愿意与金人合作;只要退让一步,其实很好下台。”穆祺道:“这甚至都不用你特意做什么,只要下一道休养生息、暂缓征伐的旨意,他们自然能心领神会。中间派一抽台子,少部分地痞流氓成得了什么气候?再说,既然北伐暂缓,那刑罚就不必这么严苛了;中间派一定能指挥官吏上书,把你乳母的两个女儿保下来,还不留话柄。”

赵菲的嘴角微微抽搐,却没有说一句话。

“毕竟是乳母唯一的血脉,该保全还是得保全吧?”穆祺自顾自道:“而且,人家给的筹码也很大方,我看了刚刚那道报祥瑞的奏折,里面居然在长篇大论的谈什么‘鸾凤之兆’、‘青龙屡现’——都是当年尧舜禅代的吉兆啊!这基本就是在明示你了,只要你愿意退让一步,放他们一马,他们还愿意拥戴你废帝做女皇呢。又能保全妹妹,又能登上皇位,人家谈得还是很有诚意的。”

赵菲深深呼吸,还是没有说话。

“——当然,这总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退让了这一步,抗金的基本盘自然土崩瓦解,什么北伐复国就是梦呓而已……不过,你毕竟已经打下汴京了,就算后续与金人彼此拉锯,损失也不会太大。女真人腐化的速度相当惊人,多熬几年后签订协议,保管比历史上的绍兴和议优越得多。又保住了恩人,又保住了岳飞,又多挣了点国土,这样算起来,至少比完颜构好太多啦,可以交代得过去了么!”

穆祺微微而笑,抬起头来: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退一步?”

他循循善诱,语气温和:

“从博弈论的角度讲,这是最不坏的选择;你可以获得尊位,可以扩大国土,可以保全自己的两个妹妹;甚至连千秋史评,也会对你抱有理解的……这种交易毕竟是秘密的嘛!大家都会以为你是实在打不赢才退守的,名声绝对好听得多。中间派敢白纸黑字的落笔,那政治信用还是够的,可以信任。”

他扬了扬手中的奏折,背后联署的姓名长篇累牍,无异于生冷的示威。

“——所以,要不要退一步?”

穆祺一步跨了过去,抬头看向倚靠在巨石上的镇国公主。说来也是奇怪,穆国公世子本来是站在公主的下首。但当他一步步逼近时,就仿佛有山岩居高临下的压了过来。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得穆祺已经能看到赵菲眼角蛛网一样的血丝,妆容也掩盖不住的暗淡斑纹;看来这几日局面风云变幻,风暴中心的镇国公主同样也是寸心如绞,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

但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怜悯,甚至没有顾及刘礼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再跨了一步,重复自己的判断。

“要不要退一步?和解的关口稍纵即逝,不能不迅速把握。敌人已经团结起来,要是拖过今夜,价码就不一样了。”

仿佛是被某个词刺激到了神经,沉默不语的镇国公主猛然抬起了头——她的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而眼中红丝纵横,灼灼有如火烧。

“退一步?我还要怎么退一步?!”她嘶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我在南方被金人搜山检海,像野狗一样驱赶!最惨的时候,整个朝廷只有一百余人随行护卫,就是大号的土匪都能砍了我们的脑袋——那时天上是暴雨,地下河水泛滥,我们顶着大雨步行穿越秦岭,低头只能看到底下洪水滚滚……护卫我的士兵走着走着就看不见了,一回头别人告诉我,他已经从石梁下滑下去牺牲了,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记住。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才走到这一步?我要怎么退一步,我他妈还要怎么退一步?!”

炙热而悲惨的往事在赵菲的胸口激荡汹涌,她仰起头来远望星辰,却又仿佛再一次听到了秦岭那场永无休止的大雨。

原来那样沉重的往事,已经永远的改变了她的本质。以至于如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当初战场征伐的血腥气味,再也无法抹杀。

……已然支付了那么多鲜血,怎么还可以回头!

“……活着的人可以让步,可以交换利益。死去的人怎么办?”她沉默许久,终于喑哑开口,声音干裂、犹如鸦啼:“我不能拿死了的人做价码,不能代替死了的烈士原谅女真人。我是被人一路护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护着我爬出来,是要让我打回家乡,收复故土;不是让我摇尾乞怜,做下贱的狗。所以,我从没有那个‘退一步’的资格。你的话,不用再说了。”

说出最后一句,赵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句也许早就该说了,这个态也许早就该表了;但因为种种顾忌,种种侥幸,种种可以理解的私心与纠结,三个人当中从没有哪一个愿意公开的表这个态。但现在,终究还是由镇国公主慨然承担,一句一句,说出了一锤定音的结论。

从此,再无回头。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每一句话,都是在往赵菲的心里扎;这样剜心剔骨、追魂索魄的滋味,旁人替代不了半点;只有让她一口一口,亲自咽下去。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至于皇冠之下的苦痛,唯人自知而已。

穆祺的脸色迅速变化,也几乎露出了悲哀与怜悯的神情。但他终于忍耐住了,继续阐述自己的思路。

“那么,就只有第二步路可以走——绝不妥协,继续向前。”他道:“但我要提醒大家,因为我们先前的错误,反对派已经完成了联络和组织,力量大大增强。很多居中观望的人物,也已经下注了……”

他展开奏折,向两人展示公文后联署的姓名。在这份近乎于最后通牒的文件中,搅合进来的名字可真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不但有当朝重臣前朝元老赋闲在家的名儒高人,更有不少在后世文学鉴赏辞典中都颇有名气的人物。由这些人操刀写出的文章,当然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要不是时间不太对,这几乎可以算汴京文坛的一次大检阅了。

这个时候签这个字,基本上就是文人阶层与镇国公主的总摊牌;要是公主愿意“休养生息”,“暂缓北伐”,那大家都好说话。要是再有执拗,这些人把袍子一脱,恐怕立刻就要带着人冲进太庙和儒生一起不吃不喝哭先帝,届时激起的声浪,千百年后也不会消弭。

当然,这尴尬之至的局面,某种意义上也是三人组自找的。控制朝廷权力后他们试图团结一切力量抵抗金人,在实践中却搞成了绥靖妥协;大概是出于某种语文课本的滤镜,他们对于大宋文坛的璀璨明星总有那么一二分的迁就,喜欢玩弄一点从史书中学来的小手段,譬如用后世的珍奇拉拢人心之类——穆祺先前所痛苦反思的重大错处,大概也就在这里。

现在嘛,这个耳光凌空扇来,真他妈是又重又响,痛入骨髓。

仅仅丢脸还没有什么。但以这些文人的狡猾尖刻,没有把握是绝对不会下场的,这也从侧面表明,他们的局势是真的危险之至了。

“如果以系统的估算,我们倾尽全力,胜算也最多只有五六成。”穆祺面无表情:“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问题出在内部;所以,现在做事必须要团结一致,共同进退;如果再有分裂,就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

花园内寂寂无声,寒风凛冽而来;但三个人站立山岩之上,却没有任何一人挪动一步。

不管三个瓜皮多么的天真、幼稚,犯过了多少可怕的错误,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

只要有不可动摇的核心,有的事情还是可以闯一闯的。

“如果决心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具体执行的问题了。”停顿片刻,穆祺缓缓道:“汴京内的事情我不太明白,只能完全支持赵菲你的决策,并愿意承担一切结果。”

他看了一眼刘礼,刘礼同样郑重点头。

这个表态至关重要,可以算穆祺酝酿了很久的关键思路。但他没有给赵菲反应的时间,径直又开口了:

“当然,我还有几个小小的建议,请你考虑。”

赵菲点头:“你说。”

“纲举目张,什么是纲?抗金就是纲。抗金的问题是生死存亡的底线,任何人胆敢挑衅,绝不能轻饶,这是第一点。”他道:“第二,这一次的祸乱,固然是保守派兴风作浪,投机派煽风点火,金人在外挑动,彼此根本利益的激烈冲突;但也未尝没有一点真实的民意。仗打了这么久,汴京的百姓实在太苦了,有的时候怒气上头,闹一闹可以理解。所以,在祸乱平息之后,我们还是要做几件让百姓舒心满意的事情。只要大多数人的心气平了,阻止抗金的投机者终究只是一小撮而已……”

人在困难中总是成长得最快,在几个小时内被现实毒打数次之后,穆祺终于算是历练出来了——他从数日前胡言乱语大礼仪的生瓜蛋子状态中迅速蜕变,说出的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没有丝毫走展敷衍的地方,处处都想得很妥帖。

不过,这也是自然而然的。古人们可能不明白,但另外两位一听口气就懂;这一番话从定性分析到抓主要矛盾;从办法策略到方针路线,基本就是从政治书中一比一s来的么。只能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搬到哪里都是绝顶的好东西。穆祺也学聪明了,要推陈出新自出机杼,那确实没有这个本事;但要吸取精华抄袭模仿,那还不简单么?

不枉他先前辛辛苦苦背下了七八本考研教科书,现在终于是用上了。

但在吐露出屠龙术的精华之后,穆祺默了一默,却还是加上了自己的话:

“……我还要多嘴一句。因为先前的动摇、软弱、妥协,原本支持我们抗金路线的基本盘,实际上是大大受了挫伤的;他们很灰心,很丧气,一时半会未必能够动员起来。所以,如果要绝不让步,强力回击,就必须给他们可信的保证,不能让他们没下场;否则再退一次,我们就完蛋了……”

刘礼轻轻吸气,在阴影处拉了拉穆祺的腰带。但穆祺不管不顾,依旧说了下去:

“……到了现在,口头保证是没有意义的。必须要有切实的行动——换句话,也该我们向基本盘,向抗金路线表示忠诚了!”

刘礼的抽气声变大了,甚至两只脚都在不安分的踩来踩去,仿佛忍耐不住,想拔腿逃离这僵硬得近乎冰封的现场;但赵菲并没有什么反应——实际上,从她那苍白憔悴得近乎于死人的脸色上,也很难看出什么反应了。

她只是轻轻说:

“我知道了。”

停了一停,她又道:

“你说得很对。”

赵菲不再说话了,她缓缓坐了下去,疲倦的倚靠在假山岩石上,裙摆逶迤铺开,不再顾及脏污的地面。

穆祺的右手动了一动,似乎是想把赵菲搀扶起来。但踌躇片刻,还是退了一步。

此时赵菲心中情绪的冲突与激烈,大概绝不逊色于汴京城中沸反盈天的混乱;在这样痛苦而剧烈的挣扎之中,似乎不太适合由外人来干扰。

冷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最终还是刘礼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穿越的时限要到了,恐怕不能不回去,有什么重要的决定,之后线上再说吧……菲菲姐,你要——你要保重身体啊。”

他不忍的看了赵菲一眼,拉起穆祺的袖子,转进了阴影中。

·

两人沿小道下了假山,走进幽静的花丛之中。但在跨过潺潺流水之时,刘礼还是回头望了一望——赵菲依旧孤零零的野靠在山石上,活像是月光里形影相吊的孤魂野鬼。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老七,你今天,今天也太……”

穆祺轻声道:“太什么。”

“太咄咄逼人了。”刘礼叹了口气:“何必对赵菲这样……”

都是在政治核心里滚过的人,当然能听出话外之音,更何况穆祺也没有掩饰什么。他一定要赵菲采取行动安定基本盘的人心,采取的又能是什么行动?

这一点反对派就看得非常清楚;别看摊牌的奏折上刀光剑影,处处机关,但其中最厉害的杀招,其实只有镇国公主那两个触犯大罪,涉嫌向金人倒卖物资的妹妹!

这不仅仅是攻敌软肋,往赵菲心口上插刀;更是精妙绝伦的劫材——他们都可以想像,恐怕这个时候,赵菲两个妹妹勾连金国的罪状,乃至乳娘与镇国公主不可不说的谣言,已经是印上传单,编入民谣,在城中漫天飞舞了。

用这种暧昧而私隐的东西瓦解抗金派的士气,永远是上上之选。

所以,怎么才能表示强硬的决心?人心似水,难以挽回;到了如今的地步,仅仅写封圣旨表态,已经意义不大了。除非,除非镇国公主能采取断然的措施,不可置疑的措施,决绝的处置了她的两个妹妹。

这大概是现在唯一可以逆转局势的办法,唯一可以凝聚人心的举措。这一点,三个人其实都已经明白。

但是,明白不等于公开。两个乡主倒卖甲胄的事情,不会是今日才骤然爆发;赵菲有意无意的捱到现在,其中的痛苦纠结,恐怕也有种种的难于言说

所以,无论处置措施怎样的不能避免,但由穆祺亲口说出,一步步逼迫着自己的好朋友处置救命恩人最后的血脉,处置她在这个世界最后也最可以信赖的亲人,是不是也太残酷,太刻薄了?

对待朋友,难道能这样不留情面么?!

穆祺没有说话。他只是移开了目光。望向远处的红光——虽然已经是深夜,但风中送来的喧嚣略无休止,甚至隐隐有扩大的势头;入城之后为了控制秩序,京兆尹照例下令宵禁,不许闲杂人等随意外出。但现在,城中一切的秩序都已经崩溃,闹事者公然践踏法令,呼朋唤友在街头喊叫打砸,混无顾忌。中枢的权威扫地殆尽,大乱迫在眉睫了。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再考虑的余地。”他喃喃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所以……”

“所以我必须让赵菲表态!”穆祺的声音变得刚硬了:“抗金的决策不能退让,她也不能退让!就算用刀子顶着她的后背,就算恩断义绝,我也要逼着她向前走,向前走,夺得更大的胜利!”

刘礼有点惊住了,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当然,他本来也没办法说什么。抗金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没有暧昧的空间。

穆祺长长吐出一口寒气,语气又渐渐缓和了下来:

“不过,在今天,我们终于确定了赵菲的决意。既然她已经决定扛起抗金的大旗,再无动摇,那么我有一个提议。”

“以现在的形势看,抗金战场将是我们最重大,也最关键的事业;它的紧迫性与必要性,已经超过了其余两个世界。必须不惜代价,确保抗金战争的胜利。”

“以往的教训告诉我们,伟大的事业必须要有一个坚强的核心;如果再各行其是,组织就会软弱涣散,不堪一击,犯下的错误,用鲜血也不能弥补。现在,已经有人扛起了这杆大旗,那么我们就该跟着旗帜走。”

“因此,我提议。”他郑重道:“鉴于当下的情形,应该拥护赵菲为抗金事业的首领,定天下于一尊。我们应当服从她的指挥,执行她的决策,直到彻底收复故土,消灭金人,取得完全的胜利为止。”

说罢,穆祺直接举起了右手。

刘礼愕然片刻,同样举起了右手。

“……很好。”穆祺露出了微笑:“两票赞成,少数服从多数。就算废帝搓麻有什么意见,也不能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