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初听罢,也发愁,这终究是人心隔了肚皮,若将她接来家中,但怕她有歹心。
不管吧,她又是自己的堂妹,霍南民母子再有什么错,和她当初这个还没出生的庶女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将她打发到城外,你不是在那里买了十来亩田地吗?”这样离上京不远,她那里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时发现。
周梨其实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终究是白亦初的堂妹,由他自己提出来更好,当即就笑道:“那可是你说的,她若怨我将她安排到乡里去,可怨不得我。”
这样做了决定,只说那九仙台若真修起来,将来辽人是不是真会打来的事情?两人的心情不免也是低落了几分,不知不觉的,他们还是会为这天下的未来所担忧着。
原本,只想自己好好活下来就好的。可是人果然都是贪心的,如今他们不但想自己和周边的亲戚朋友活得好好的,更喜欢这天下的老百姓也活在这海晏河清中。
两人后来在房顶上说了许久的话,直至周梨实在困了才下来休息的。
夜里实在是太热了,不少人都搬着凉席到外面的廊下睡,周梨实在怕蚊虫,发现后又叫人四处点了蚊香罐子。
这才安心些。
只是如此一来,第二天起来总觉得有些没睡安逸。
但因柳相惜要来,也只能早起等着。
她这个梦,可谓玄之又玄,柳相惜初听的时候,就不信的。
但后来随着顾少凌在那里生动描绘,白亦初和挈炆也说了这李司夜和何婉音的各种诡异之处,终于叫那柳相惜有了些许的危机感。
决定同父母来往书信,暗地里打探一二。但他也不全信,即便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怀疑周梨,可这个事情实在太诡异,他毕生所见所学,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个想象。
因此暗地里也叫人偷偷查起那何婉音,还真发现了这何婉音果然在暗中打探自己的踪迹。
这时候
便已然信了大半,心凉了半截,头一次产生了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也极度小心起来。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沈窈被发配送往东海去了,为此那沈窕难过得病了几日才好转起来。
后来得了千珞给她打了一头的鸡血,只叫她赶紧好起来,努力在府中干活赚钱,到时候发了月钱,托人寄给她姐姐。
即便她姐姐要下海采珠子,但她寄钱过去,也叫她手里宽裕,抓药保住身子。
虽是不能痊愈,但好歹将命保住了,没准老天爷可怜她们姐妹俩,就派个神医来给她姐姐将那脏病治好了。
大抵沈窕还是个小孩子的缘故,听了这话,果然是当了真,那病恹恹的身体,两日就好起来,又开始发奋图强,见大家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一刻不叫自己闲着。
让周梨看了,不免是怕叫她累着,少不得说千珞几句:“你积极向上是好的,可你这鸡血给人打得过了头,你看她这些日子,天气本就闷热,还日日顶着烈日干活,累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千珞吐了吐舌头,“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个实诚的人。”
周梨叹了口气,“也是怪了,她和嬛嬛最是相似,却偏最听你的话,你好好劝一劝。”又叫她去的时候,看到苏娘子,帮自己喊来。
苏娘子如今管着家里的这些内务,其实周梨是没有什么事的,只不过是听人说这上京到七八月的时候,会有风沙,大的时候,城外那些矮小的房屋,要被埋去大半呢!
不过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近年来可没有那样大的风沙,大家对此也是浑不在意了。
周梨这院子是半道买来的,当初修葺的时候,并不知晓上京这鬼天气,所以根本就没有备细木条。
因此便想叫苏娘子同自己去承办了这事。
总不可能要临近七八月了,再去做准备吧?
苏娘子很快便来了,听得周梨的话,便道:“我也正要同姑娘提及此事,虽近几年的风沙就薄薄的一层,不过半天就没有了。但这东西终究是必须品,便是今年用不着,也坏不掉,总是有备无患的。”
她那里将手底下各人各事安排好,叫了殷十三娘来赶车,三人便一起出了门去。
其实家里这边穿过巷子,那里就有一家木材坊的,可是早前叫顾少凌给得罪了,所以周梨也不好再去人家那。
就只能叫苏娘子领着,去了更远些的木材坊。
而这边几乎是做这行生意的,有的挑拣。
还不过人家听说她要钉这防风沙的细木条,又是外州府来的,想着这几年风沙不大,这样的细木条都不好卖,便想有心坑她一笔。
只不过周梨沉浮商界也非一朝一夕了,哪里看不出来?最终只说了个合心意的价格,拿了订金,留了话:叫人做仔细些,不然她是不付尾款的。
那掌柜的一看,是个还不好糊弄的主,本瞧着年纪小又是姑娘家能敲一笔的。
但仍旧是不死心,只劝着周梨说,“我们这里还有上好的油布,您既然是个仔细人,不如连这油布也买些回去,到时候往那窗户上先夹着一层,再定木条,还能保护窗纱呢!”
周梨一听,倒不是说能保护窗纱,而是那沙尘来了,细末的尘土总是会随着窗纱飞进去的,省得到时候角角落落的难打扫。
也就问了价格,也还算是能接受,磨着掌柜说了半天,终于将价格说平了一些,然后也买了不少。
掌柜做完了这单生意,总算是心满意足了,那些个油布在仓库里放着,卖又不卖不出去,占位置不说,还总叫他担心这天干火烛的,叫顽皮孩子点燃了可怎么说?
如今这烫手山芋打发出去了,再高兴不过。
所以叫手下工匠学徒给周梨家做那木条的时候,倒也是用了几分心的。
不过七八日,木条就都做出来了,一车车往周家元宝街运送去,连带着那油布纸。
这时候才晓得这原来是状元郎家里,更是不敢高声语,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将东西一一送到仓房里去。
周梨虽看出来这掌柜的一下这样客气,多半是发现了白亦初住在这里,但也没有去计较,只是瞧着货还对版,可见是用了心,没糊弄自己。便高兴地结了账,又请了他们这吃些瓜果喝几壶茶水。
末了叫苏娘子拿了一串钱来给掌柜的,“这大热天的,叫你们这样在太阳底下来来来回回搬送,我也过意不去,且拿了这几个钱去请伙计们吃一顿便饭。”
掌柜的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但其实那眼睛是看着钱没有动的。
所以这也就是客气话罢了,周梨便喊人直接塞给他,又道谢了几声。
掌柜的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领着伙计们告辞出去。
东西周梨叫他们搬放在了池水边上的空房子里,那里本就没人住,所以这些东西放在那里,真要是运气不好,走水了也不怕什么,就地取材,浇灭就是。
这日挈炆又被留在宫里用御膳了,白亦初一个人回来,显然不用去那宫里,他心里头高兴,说起挈炆走的时候丧着一张脸怎样可怜。
想起自己皇城门口遇着公孙曜,便道:“对了,表哥派去江面暗访的人,把花慧给抓来了,她这怕是比沈大姑娘判得要重一些。”
“活该她,关起来才好,省得出去也是做个祸害。”对于花慧,周梨只想说咎由自取罢了,她那一身病,不晓得牵连了多少无辜女人。
不过说到底,那些个去嫖的男人也有错,最无辜的是这些男人家中的女人了。
可世道如此,即便是现在女人出门抛头露面的多了,可实际上女人的地位是没有一点转变的,仍旧是严实地压在男人脚下。如此各家的女人,男人要睡自己,哪里能拒绝得了?
只能白白受了这脏病。
好在当下花慧被拿了,也算是结束了她的罪恶半生。
没想到过了好几日,公孙曜打发人来说,那花慧要见自己。
花慧本就是最早病的,又没吃药,还在那江上继续做生意,身体只有日日坏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如今虽不至于马上死,但也是逐渐病入膏肓。
周梨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想起花慧这一生,虽她后来错,可也是环境造成的,她没有自己这样的好运气,当时拖儿带崽的,她自己也是个没主意的小姑娘。
终究还是同意去瞧她。
这牢房里一片阴暗潮湿,空气里到处都散发着粪便的臭味和发霉味,周梨拿手绢掩着口鼻,穿过一条条狭小的巷道,终于到了花慧所在的牢房前。
如今的她在没了上次所见的妩媚风情,蓬头垢面的,卷缩在一堆脏兮兮的干草上。
狱卒拿手里的长条穿过牢门间的缝隙,朝她戳了戳,厉声喊着,“起来,周姑娘来瞧你了。”又嘀咕着说是大人和周姑娘好心等等的话。
花慧的生命和她的容貌一般,明明还在怒放的花期中,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凋零掉。
她听到狱卒的话,微微动了两下,也有可能是狱卒手里的长条戳得她发疼。反正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将狱卒的话消化了,慢慢地从干草里挣扎着爬起来。
随着她这艰难的动作,一阵脚链的叮当响摩擦着草发出阵阵奇怪的声音,周梨才借着那阴暗的灯火,看到她手脚上,皆挂着镣子。
她挣扎了好几次,到底是没能站起身来,最后就趴在地上,慢慢地朝着牢房门口爬来,一双眼睛已经变得浑浊无比了,在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很难一眼看到她眼睛所在。
铁镣叮叮当当划过牢房的地面,她也终于挣扎到了这牢房门前,却只是撑着头看周梨,一句话也不说。
周梨见此,只给了那狱卒几个钱,“大哥去喝碗茶,这里有我家里人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狱卒也不客气,只接了钱去,“那姑娘仔细些,可千万要防着这女人,她焉儿坏。”
周梨道过谢,见那狱卒走远了,才慢慢蹲下身,“你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其实花慧也不知道,自己喊周梨来,到底是和她说什么?只瞧着眼前的周梨,忽然就忍不住哭起来,眼泪和眼睛一样浑浊,落在满是污垢的脸上,更显得脏兮兮的。
周梨将手绢递了过去,“你要叫我给你安排后事的话,那不必想了,我最多叫人给你一卷席子,草草埋了就是。”不过就算这样,也免了她暴尸荒野,叫野狗啃噬的好。
花慧却是仍旧哭,看着周梨递过来的雪白手绢,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伸手去接了过来,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说:“我对不住你,这些话我晓得再说也没意义了,可我如今将死,
这偌大一个上京城,我只认得你。”
周梨本想问她到底害了多少人?但见她这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又觉得这么无意义才是。她的罪,若真有十殿阎罗,就叫下面去审吧。“你若没有什么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花慧却出声喊住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才问周梨,“你们要常常在这上京住么?”
“不知道,看阿初那里朝廷是怎么打算的?”这话周梨倒是没有敷衍她,毕竟如今白亦初入了仕,要听命于君王令。
花慧将她给的手绢捏在手里,却是没再去擦脸上的眼泪,只垂着头说道:“你们若是要在这上京常住,就听我一句劝,若是以后同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有来往,千万要对她客气些。”
她这一句话,立马就叫周梨打起精神来,一时觉得这一趟并不白来。面上却保持着平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家一个闺中小姐,又是上京第一才女,再说我如何能同人有交集。”
“我,我是说如果。”花慧细声说着,“反正你听我的便是,我虽是做了不少恶事,也背了人命在身上,但我除了拿你几件衣裳,我是真的没有害过你,你要信我的话。”
见她一脸的着急,周梨说:“我信你。”
周梨真的信她。
可是在花慧看来,周梨完全是因为念着旧情,所以心中一感动,顿时便如同倒豆子一般,“阿梨,我和你讲,我这身上的病,原本就是故意要传给王公子的,他是个放荡公子,早前对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出口不尊重,叫大姑娘不高兴,便许了我大比银钱,叫我去勾引那王公子,把脏病传给他。”
这病不会要女人的命,只会叫女人一辈子痛苦不堪,却会在短时间里要了男人的性命。
也是如此,如今王家早就乱成了一团,当初案发时候也顾不上明明是叫他们家儿子牵连受累的沈窈。
她一边哭一边说,只道那天香阁的幕后东家,是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这大姑娘可是不像是外面传言那样是个善茬,手底下更是高手如云。
至于这天香阁,更是她用来笼络人心和打探消息的地方。
早前那王公子对何婉音出言不逊,叫她听去了,便叫人到天香楼里挑了个人,自己主动沾了那病,去传给王公子,许万两白银。
如此花慧自然是低挡不住诱惑,又想着那边虽叫女人难受了些,但又不要女人的命?那王公子有了家室,还跑到勾栏院里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这是替天行道,还能有银子拿,多好的美差。
周梨听她说完,久久不能回神。她不止一次怀疑过何婉音的人品问题。不管是从她所谓的‘巧记’得到顾家的船队,还是她身边的人为了讨她欢喜害了许多人。
但周梨终究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何婉音的人品是好是坏。
所以花慧的这番话,对她来说,尤为重要。
因此只朝她确认,“你发誓,今日所言,没有一句虚假?”
花慧摇着头,“我都是快死了的人,怎么可能骗你?还有她们给我的银子呢!就埋在你卖给我的那院子里荷花池塘里。”说到这里,想起那被她害的沈窈,以及那日街上枉死的人。
便道:“我不是有心要害沈窈的,只是当时她认出我,晓得我将脏病传给了她,非得要骂我。我心里也不服气,怪她命不好,摊上那样一个男人。但我真的没想到会因此害了她,只是想骂几句解解气罢了。哪里晓得这上京的人,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们乡里呢!竟是趁着我们动手,跑来占便宜,不然的话,哪里出得了后面的人命官司?”
那样沈窈不必被流放到东海采珠子,她也不必逃到江上去继续做生意,受人□□。
说着,只叫周梨到时候叫人偷偷去取了那银钱来,交给沈窈的妹妹。
院子已经充公了,折银子赔给那些死者家属。
过一阵子怕是要拿出来卖,周梨想着到时候买回来再挖,“我会给沈窕说,至于这银子人要不要,我却不知晓,你老家又无人所在,这银子到时候我便做主给你换成粮食,送到街头的各处小庙里去。”算是给她还债了。
“阿梨谢谢你。”花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勉强爬起来坐着的,听得周梨的话,便朝她俯身,只拿额头贴着脏兮兮的地面不停地碰撞。
“你起来,我走了,若真有下辈子,千万守好本心。”她周梨说罢,只朝殷十三娘示意,两人便离开了牢房。
这一趟牢狱之行,对周梨来说可谓是有大收获。除了确认了何婉音人品不端正之外,更晓得了她的本事之大远在自己和白亦初他们的预想之外,这天香阁竟然还是她的产业。
而沈家姐妹的悲剧,虽说和沈大学士脱不了干系,可这何婉音也是一样的。
从大牢里出来,殷十三娘跳上了马车,“咱要直接去牙行里么?早打声招呼,到时候这院子公家真要拿出来卖,也好叫留着给姑娘你。”
周梨应着:“嗯。”
到了牙行里,正巧遇着老六,他得知周梨还要将那院子买回来,不禁有些吃惊,好心劝着:“哪里晓得她一个看起来温柔的女人家,心思竟然那样歹毒,身上又有病,那地方脏得不行,怕是白送都没人要,你倒好还要给买回来。”
周梨当然是为了光明正大下池塘挖银子。而且那院子的位置也不错,眼下大家是嫌弃,但过几年又是香饽饽了。
她做生意也不只是做今年了,自是目光看得长久。不过嘴上则扯着幌子说:“谢你的好意,只不过那院子也是我来上京买的头一批,心里是喜欢的,大不了到时候找人里外好好洗刷干净就好了。”
老六见她是下定了决心,又如此念旧,便道:“既然是这样,你放心吧。不过这院子如今要不了多少银子了,毕竟都闹了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只压低声音朝周梨小声说道:“我听人说啊,那王公子命不久矣了。”
还朝周梨叮嘱不要声张,毕竟这王公子死得也不光彩,王家也才因媳妇被流放。还是叫周梨的表兄公孙曜判的,很是担心王家因为这事儿,不敢去找白亦初和公孙曜的麻烦,找到周梨头上来。
周梨只朝他道了谢,回头与殷十三娘说,“这老六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是善良,但姑娘你也说了,这人好过头了,就不是什么好事情。”殷十三娘只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拽着缰绳,瞥了一眼那湛蓝的天空中火辣辣的日头,悄声吐槽着:“这太祖皇帝当初怎么想的,怎就建都在这样的鬼地方,照着我说芦州都比这里好。”
周梨想着,这可无关天气,人太祖皇帝挑在这里建都,是冲着这里的龙脉而来的,可不是为了求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享福。
今儿从花慧这里得来的消息,简直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周梨当然是第一时间告知了所有恶梦的知情人。
柳相惜那边又去核对,不过两日的功夫,果然是得了结果。亲自来了周家这里,和大家说起,“那姓王的不过说一句话叫她不高兴罢了,她为了报复,便害了这许多人,你说她也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坏成了这个样子?”
顾少凌却十分积极发言,“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替别人叫屈,你该好好留意自己才对了,没准就是她害死的你,然后还跑去把你爹娘耍得团团转。我只稍微代入你这个角色一想,我就气得直咬牙。”
柳相惜敛着眉,沉思了半响,“我找人试探了一下,不知道为何,杀不了她,每次都会有意外发生。”不然的话,杀了这个女人,万事无忧。
顾少凌一听,一脸同情又共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兄弟,别浪费精力了,反而暴露了自己。我早前也是这样对付那李司夜的,叫他躲过去了不说,还险些害了别人。”白白造杀孽呢!
“这两人,实在是诡异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开始执掌家业的缘故,柳相惜如今
变得沉稳了许多。说着看朝周梨,“你让阿初暂时不要继续查了,除了宫里,只怕还有人盯着他,那么多双眼睛,总不可能都防备得了。”
而他就不一样了,他澹台澜的身份没有曝光,还只是个名不经转的市井小民罢了。
为此他还专门叮嘱了钱庄的掌柜伙计,往后见了他,当着外人只将他作寻常人来看待。
就是怕叫那何婉音给察觉出自己的身份来。
顾少凌坐在那树下,揪着那垂下来的树叶,一想起那李司夜,气得咬牙切齿:“这两个怪物,就因他俩,害得我如今不得不努力练功。”
周梨友情提示,“你快些去吧,你练功的时间又到了,别叫十一叔亲自来提你过去,在大家面前又要丢一回面子。”
顾少凌已经摆烂了,两手一摊:“不是一次两次,随意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丢?早就没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怕顾十一因自己迟到,又要惩罚。
于是不甘不愿地起身,哀嚎着:“真是不做人,这样大的太阳,为何要叫我这般受罪?老天爷睁眼看看我吧?”
柳相惜见他这般鬼哭狼嚎的,也是见怪不怪了,“好好努力!”一面也起身同周梨告辞,“你自己也万分小心些。”
天太热了,周梨也没去送他,只到了月亮门这里,就停了下来,折回到凉亭中继续看书。
这样连续热了几日,终于下了一场雨,将空气中的燥热都给冲刷干净。
但也是才得了半天的凉爽,又开始闷热起来,整个城池仿佛是被包围在一个巨大的火炉里一般,周梨那扇子不停手,人也是汗流浃背的。
偏城里的冰每年到这个时节都是供不应求的,她府上也没得了多少,根本就不够用。
天气热,大家胃口也都不好,这日晌午她和阿叶她们这帮年轻的丫头在池边撑着伞,挽起裙子就坐在边上的树荫下,半条白皙的腿都放在池子里。
“这样果然是舒服多了,等我去切几个甜瓜过来。”阿叶说着,便要起身去。
不想这时候只来了个小厮,因晓得她们在这边玩水,就没敢靠近,只隔着那长得茂盛无比的紫竹林,在后面喊:“姑娘姑娘,沈家那边来消息说,沈大人掉进丹炉没了。”
周梨以为大沈学士会因为吞服过多所谓的仙丹中毒身亡,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求仙问道的半生。
一时也愣住了,不过反应过来只飞快地看朝一边的沈窕。
却见她没个什么反应。
沈窕察觉大家都在看自己,不禁露出那小虎牙笑着,“我没事,只是在想,他若早几年死,我姐姐就不会是这样的命运了。”
一面站起身来擦了擦脚上的水,穿了鞋袜,“我虽不想管,可沈家没什么亲戚,我便是为了顾及面子,也要去将他埋了,家里即便是无钱财,但院子还能换两个银子。”
果然这一阵子千珞的鸡血没给她白打,鸡汤也没有白灌,这沈窕如今胆大了不说,也理智了不少。
周梨将她喊住,“你等会儿,我叫萝卜崽和你一起去。”
“好。”沈窕如今和萝卜崽也能正常相处了,不过并不是周梨和白亦初那样,而更像是兄妹。
萝卜崽因为也沈窈共情,是拿沈窕做妹妹来照顾了的,因此也不似从前那样别扭了。
这头周梨只喊了那站在紫竹林后面的小厮:“你去同韩先生说,这几日叫公子们那边,他辛苦几分,叫萝卜崽跟着窕窕回沈家去,把这后事给处理了。”
小厮应了声,沈窕这也去了。
她这一走,千珞就忍不住好奇地问起来:“我可听说那丹炉可大了,温度又高,人进去一下给熔了,那这沈大人都尸骨无存了,怎么给他办丧事啊?要是同我们寨子里一样,丢了胳膊瘸了腿的,有条件的时候拿面来捏着给补上,没有的时候就和泥巴捏。这沈大人啥都没了,总不能捏个全部吧?”
她说得可认真了。
一旁的朱嬛嬛也听得很认真,不等周梨和阿叶开口,就说道:“那他这个可好办了,等丹炉凉了,将他的骨灰掏出来不就好了?若一定要见尸身,拿他这骨灰和面捏一个他出来不就好了。”
周梨听得嘴角直抽,两个大聪明。
沈窕回去处理她爹的后事,本想将自家的宅子别院卖了,不想这个时候才晓得,早就叫那几个炼丹师哄着她爹给画押抵给他们了,说是从他们手里换了什么极品药材。
反正有依有据的,又是沈大学士自己亲笔画押,她和萝卜崽去衙门里告,却得知这案子人家给她做不了主。
所以她这一趟回去,反而是贴完了自己和萝卜崽攒下来的钱,却是一根毛都没捞着。
可把她气得不行,在千珞的撺使下,拿着铁锹要去将她爹挖出来挫骨扬灰。
当然,这事儿终究是没成。
周梨见她闷闷不乐,为银钱发愁,又忙着要给她姐姐寄钱,便将她喊来,“那个花慧,你想来也知道了,是我的同乡。”
沈窕不知道周梨要说什么,只连忙道:“同乡又如何,我晓得姑娘和她不是一种人,如今她也罪有应得了。可惜我姐姐,想解脱也难。”
“她临死前,喊了我过去,告诉我,是你那姐夫嘴巴不干净得罪了人,花了一万两银子雇她,害你姐夫的。如今银子她也没用,就在她原本住的那院子里的荷花池里埋着呢!全都留给你们姐妹了,这肯定也不能算是就此赎她的罪,但好歹算她有些良心。”
那银子周梨本还想着怎么劝沈窕给收下的。如今看来,是不要白不要,拿了那银子来,到时候存到钱庄,再叫沈窕写信给沈窈,让她自己去柜上取来抓药,好好保养身体。
毕竟她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到了那边也没去下海,如今在海边给人缝补渔网。
沈窕听了她劝,果然是将那银子收下来,“正好也能把萝卜哥的钱还了,听说他还要攒着给他爷爷们修坟用的。”
这事儿办妥,唯独那院子公家还没挂出来。
等了个几日,天气越来越闷热了,刮风的时候,甚至带着些黄沙,人出门去,少不得是要戴个帽子,不然一头满嘴的黄沙土。
街上的行人也明显少了许多,但大家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不都是如此么?
周梨见着各家都没有钉窗户,便想着他们有经验,于是也就没管。
没想到当日半夜里,那外面的风跟鬼哭狼嚎一般,还听得外面乒乒乓乓作响,分明就是花盆被吹倒了。
她慌忙穿了衣裳爬起来,却见府里的人也都纷纷起来了,外头那打更是只扯着脖子大声喊,“刚来消息,二十里外的镇子已经叫风沙淹了大半,今年的风沙尤其大,各家各户抓紧防沙!万不要出门来。”
这声音一阵又一阵,不断在街上来回回荡着,嗓子都哑了几分。
周梨他们哪里还敢睡?这会儿都不得不夸赞周梨一句‘有备无患’,不管主仆男女的,都点着灯劳作起来。
只是可惜那灯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晃的,不多久就熄灭了去,众人也是满身的沙土。
也亏得还有那大月亮挂在天上,后来只靠着这月光,各自将门窗上都给定了油纸和木条。
等到了天亮,各人都变了色,身上一抹一层黄尘。屋檐顶上,也积了不少沙土,好在风一吹,也存不久,飞到别处去了。
院子里那些个扶疏花木,如今也不像了样子,花儿更不必多说,没有一朵不被这风沙摧残的。
天亮的时候,皇城那边就响起了沐休鼓,也就意味着白亦初他们今日临时放假,不必再去翰林院了。
也是了,那街上这会儿已经积累了半指厚的沙土,也没什么人影。
周梨他们累了大半夜,门窗倒是都挡住了,家里免了遭殃,但是看着院子里不像样,还是心疼无比。
各人身上都洗刷了一层沙土来,那沐浴的水都成了泥水。
这样也出不得门去,大伙儿随意吃了早膳,只各自去补觉。
就盼望着起来这风已经停下,凤凰山外的沙子也不要再吹来了。
周梨是被风声吵醒的,宛若鬼哭狼嚎一样,那声音恐怖得要命。门窗上因为也钉了油纸,所以屋子里显得有些闷,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不舒服。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本想探一探外面什么光景了?哪里晓得迎面就灌了一大口沙子,那门边下面的缝隙里,更是流水般淌进来不少沙子,吓得她连忙关门。
这也太恐怖了?
这时候听得外面的风声里夹杂着白亦初的喊声,“我马上过来,你将门打开,我给你拿些吃的。”
周梨听到他的声音,哪里等得他过来敲门,只要去开门,却不想门才得了个缝隙,就见白亦初裹得跟个蚕茧一般,只露出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眸,将一个食盒快速塞进来给她,“别处去了,你这小身板,一下就给埋在沙子里了。”
然后给她关了门,自己再往别的房间里送食物。
可纵使是如此,周梨这门边上还堆了不少沙子。
食盒里除了些简单的饭菜之外,还有些水,可供她两天左右。
这两日除了窗外的鬼哭狼嚎风声和屋子里有些闷不透气之外,不缺吃喝,看看书倒也好熬过去的。
就是这样与世隔绝实,已经习惯热闹生活的周梨只觉得万般难受,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么大的风沙,只怕烟窗早就堵了,阿叶也不可能时常在厨房里待着。
所以白亦初送来地水和食物,尽管够两天,周梨也不敢一下吃完。
到了第三天下午,风声逐渐小了许多,她听得有人在自己门外说话,便走了过去,“阿初?”
果然,听得白亦初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你先不要开门,等外面把沙子刨开一些。”不然一开门,全到屋子里去了。
眼下外面的沙子,堆积得厚的地方,能像是那大雪一般,淹到大家的膝盖骨。
浅一些的地方,一脚踩下去,也是到了腿肚子。
外头一阵动静,好会儿周梨才听得白亦初喊她开门的声
音,入目就见自己这虽不算是怎么精致,但也用心打理了的院子,如今不管草地还是花卉,都被一层黄沙掩埋,这心里自然是难受。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她只想起大家说,近几年来风沙不怎么大,也就是半日的功夫罢了,好些人家这备着钉门窗的木条子,早在冬天里做柴火烧了。
不免是有些担心,没了这木条子,那门窗哪里经得起这样大的风沙,只怕大部份人家里,别说是院子了,就是屋子里也堆了好厚一层。
连忙问着白亦初:“外面什么光景可是知道?”
白亦初和韩玉真顾少凌主仆三人,这几日都时不时地出来,主要给这满院子人送物资。
如今确定风沙停了,才给他们将门口的沙子移开,好叫他们出门来。
因此还没去看,只摇着头,“没顾得上看,不过外面安安静静的,街上怕是也没人,打听不到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