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嘹亮的童声在陡然响起,如惊雷劈在唐娴的天灵盖上。
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险些被这一嗓子吓死过去!
烛光依次重新亮起,在唐娴感知到光源时,一个结实的身子撞入了她怀中。
她接住,愧疚地问:“怕不怕?”
云袅懵懂问:“为什么要怕啊?我不怕的,就是躲在石头人后面,不能说话、不能动,太累了。”
“你累个什么劲儿?”烟霞点着烛灯插嘴道,“咱们进来半个时辰,你一共睡了三刻多钟,你就差打呼了好不好!”
确定云袅没有不适,唐娴心中的歉疚稍微少了些。
两大一小合力将墓中所有壁灯点亮,偌大的主墓室明晃晃的,还有云袅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唐娴觉得这与在外面是没什么区别的。
在小破院子里,恐被人听见,她们还不能这么大声说话呢。
现在已然好多了。
确认过云袅的感受后,唐娴问起侨贵妃的事,烟霞道:“我没逮着机会出去,不过偷听见小太监说话了,说侍卫还没动手,就来了个大人物,没让打。放心吧,侨贵妃没事的。”
解释完,烟霞也问她:“我在这儿这么久,头一回听人一个劲儿地与你求救,你把事情告诉她了?”
“嗯。”唐娴承认了。
在烟霞装神弄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时,她在侨贵妃耳边说了一句话。
时间紧迫,她说的简单,是一句“我有办法让你出去”。
她先让侨贵妃保持理智,先留住性命,等明日出了墓穴,唐娴准备把朝堂上有人求情的事情告诉她。
烟霞点头,帮唐娴处理了腿上被侨贵妃用金钗刺出的伤口。
万幸,侨贵妃准头不好,只是划伤。
短短一日下来,唐娴手上伤了三处,腿上伤了一处,把云袅看心疼了。
唐娴不想她哭,遮住伤处拍拍她,道:“不能让你俩白来陪我,走,带你们看样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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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别述带着一列侍卫,在傍晚时抵达皇陵,持着皇家令牌直入孝陵。
皇陵将士统领与拄着拐的康老太监亲自前来迎接。
这边还没步入厅中,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娘娘救我——救我——”
林别述看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被侍卫粗暴地拖拽向偏角处,光着的脚在花岗岩的粗糙地面上留下斑驳血痕。
他是今日方知皇陵中有守陵女子的存在的,亲眼目睹后,心中升起阵阵不适。
“她是什么人?犯了什么过错?”
康太监点头哈腰道:“是陛下的一个妃子,献舞时胆敢对陛下不敬,奴才让人教训她一下,免得其余贱种有样学样,失了敬畏之心。”
称呼死去多年的容孝皇帝为陛下,林别述无异议,左右这是容孝皇帝的陵墓。
但林别述看不惯老太监这种对上谄媚,对下辱骂的态度,无法与之共情。
他打着云停的名头道:“今上慈悲为怀,从不与无辜女子计较这些无心之失,放过她吧。”
前一刻还要誓死维护皇威的康看太监,忙不迭地让人放过了侨贵妃。
随后,林别述按庄廉的要求,要来孝陵所有女眷的名册,打开看到的第一个,叫做“唐娴”。
他忽地发问:“方才那女子喊的娘娘,是指哪位?”
康太监凑近指着唐娴的名字,道:“便是这位。权臣唐问悯的孙女儿,陛下的第三任皇后,这祖孙俩联手,一个祸害朝堂,一个搅乱后宫,弄得朝廷乌烟瘴气……”
林别述没理他,迅速翻看了一遍,见其中不少名字已被划去,不由得心寒。
如今唐娴与云袅极有可能就在皇陵之中,哪一个都不能出事。
他当即高举令牌,顾不得是不是假传圣旨,震声道:“我等奉皇命而来,即日起,孝陵中女子不论犯下何等罪过,均不得私下惩治,违者,当斩!”
惩治皇陵众女是景广皇帝下放给康老太监的权利,康老太监怔了下,没有及时领旨。
侍卫统领与他不同,见令牌即是皇令,当即跪叩,“末将领旨!”
没了听令的侍卫,康老太监什么东西都不是。
第一个命令是为了避免两人受到伤害,第二个命令是加强巡守,以防人逃脱,第三个则是认人。
半个时辰后,孝陵中不论年岁和出身,所有还活着的女子全部来到林别述面前。
花了半宿时间,林别述对着名册挨个辨认,并将每一个死去的女子所犯罪过、死法详细记录下来。
查到最后,没在人群中看见熟脸,但是在名册中发现五名对不上号的、十七名无故失踪不见记载的。
康老太监隐隐觉得不对劲,双膝发颤,抖着声音解释:“奴才不知……是、都是唐皇后做的……”
“唐皇后……”林别述记起还有这人,问,“她人在何处?”
康老太监抖如筛糠,“在、在陛下墓室侍寝……”
林别述再次惊到。
别的他能凭借令牌擅做主张,涉及到正儿八经的皇室,他就没有权利干涉了,得由云停亲自下令才行。
今日是见不着这位皇后了。
林别述再问:“这位唐皇后可曾离开过皇陵?”
“不曾!”康老太监尖声抢答,“小人日日盯着她,绝没有放她出过皇陵!大人明鉴!小人绝不敢违抗皇令!”
看守唐娴是康老太监最主要的任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自己失职过,这几句话说得无比恳切。
其余几个看守太监纷纷开口附和,点明陵墓中所有女子皆是被唐娴所连累,谁都有可能离开,唯独她绝无可能。
林别述不信太监的话,与侍卫统领求证。
统领给只负责管守卫,不曾向内接触过里面的女子,只能确认近几个月来,无人离开过皇陵。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说道:“娘娘每月都需侍寝……”
康老太监被提醒,赶忙道:“是,唐皇后每月月中都需入墓室侍寝,每次都是一日一夜,这么多年来,从未断过!她千真万确没有离开过!”
林别述对他视而不见,看向人群,“你说。”
先前开口的芸香战战兢兢地上前,紧张地为唐娴不曾离开皇陵作证,柳桃紧跟着开口,说出了同样的话。
林别述心头记挂着孝陵中所见的荒唐情景,打消了对“唐皇后”的怀疑,再次命令侍卫不可再伤人之后,带着那本花名册,在天将亮时,快马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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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风雨大作的青州,云停刑讯完叛贼首领,接到一封来自庄廉的紧急书信。
“孝陵。”
他怔住。
云停对皇陵所知甚微,如何也不明白唐娴怎么会与他家祖先的陵墓扯上关系。
他直觉不妙,锁着眉头通传为官多年、被他指派来青州赈灾的工部尚书陆勤。
问及容孝皇帝的陵墓,陆勤怔忪了下,然后迷糊记起,那里面关着一个被废黜的皇后以及数个妃嫔。
“谁的皇后?”
陆勤听云停声音不对,窥视他两眼,谨慎地重复道:“容孝皇帝的第三任皇后,唐问悯的孙女儿,叫唐、唐什么……唐娴,对,叫唐娴。”
“在位约三个月,太子继位后,唐问悯的儿子主动投靠太子,揭发唐问悯的罪行。唐家败落,此后,太子将唐娴废黜,关入皇陵……”
云停笑了一下。
是一个比布满阴云的天空还要阴沉的笑。
就是斩杀叛贼时,陆勤也没在他眼中看见过这般的凶狠。
他屏息等了会儿,不见云停有别的反应,试探问:“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云停道:“没有,对,都对的很。”
那两颗玛瑙来自孝陵,她嫁过一个早死的老头子,继子待她不好,不能再嫁,落魄贵女,家中出过皇后……
“我看不上皇后这位置。”她这么说过。
可不是嘛,本身处在更高的位置上,如何看得上小小的皇后之位?
没什么不对。
“我只是到今日才得知……”云停眼中含着急骤的风暴,合眼缓慢说道,“原来,我还有个年纪这么小的皇祖母在世。”
他知晓唐问悯这人,曾经可以与当朝太子抗衡的权臣,也知道父子反目的事,偏偏漏掉了在那场权势斗争中,极不起眼的唐娴。
他也将京中权贵几乎全部琢磨了一遍,唯独没往他云家人自己身上想。
他还自称反贼。
“十五岁起,就被关在死人堆里,与糟老头子的尸体做伴。”
“十五岁。”
云停又沉沉笑了两声,下一瞬,眸光突利,命令道:“来人!传我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