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袅鼻尖上沾着一点墨汁,正跪坐在矮桌边,边描唐娴给她写好的字,边道:“我知道,不过这是我家的家事,不能和你说。”
“家事?”唐娴首先惊讶这个。
见云袅点头,唐娴记起她还有个二哥也在京中。
“对啊,家事。”云袅强调,“不能说给外人听,除非你也是我家的人。”
唐娴汗颜,不踩她的陷阱,戳戳她脑门,猜测道:“是不是与你二哥有关?”
唐娴不上当,云袅有点失望,但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
朝廷的事就是她家的家事,与大哥二哥都有关联。外祖母说过不可以把家国大事告诉别人,云袅记得可清楚了,她没说,她只点了头。
唐娴不知她的心思,再接再厉打探:“你大哥与二哥的关系好吗?”
云袅道:“不好,二哥什么都是捡大哥不要的,常被大哥打,还会被大哥关起来,心里可多怨念了。”
云袅觉得她说的一点没错,大哥做世子的时候,二哥只能做二公子。
后来大哥进京做皇帝了,二哥捡了世子的位置坐。再之后,大哥不想做皇帝了,二哥就被押到了龙椅上。
这不就是捡大哥不要的东西吗?
现在更惨,被关在宫里不准出来玩耍。
“兄弟关系……这么僵硬吗……”唐娴已经满脑子都是兄弟阋墙的事了。
“嗯!”云袅沉重点头,道,“二哥太笨了,打不过大哥,每天都在生闷气。”
唐娴不知该说什么,但不觉得难以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有私心,当初她爹都能为了娘亲和他们几个与祖父断绝父子关系呢。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为何云停到手的宝藏会易主了。
当日,唐娴等了许久,没能等回云停,问罢侍卫,得知他近几日有事,不回府了。
先被烟霞窃宝,再被弟弟背叛,还屡次被自己拒绝,唐娴猜云停现在一定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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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威将军护宝入宫闹出的风声极大,之后数日,大街小巷,百姓全在议论这事。
有人说宣威将军运回的是一座金山,凿开装入几百只箱笼中,把皇宫填满了。
有人说那不是云氏祖先留下的宝藏,而是神仙赐给真龙天子的,以期云氏王朝千秋万代、永世传承。
不论哪种说法,都比那些煽动民心的危言更好。
百姓们津津乐道,可唐娴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云停已经四日未回府了。
到了与白湘湘约好的这日,唐娴辗转难眠,在晨光熹微时起床,翻找出从皇陵中带出的那两颗玛瑙。
玛瑙色泽鲜明,在烛光下流光溢彩,瑰丽异常,不懂品鉴宝物的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这并非俗物。
是唐娴从容孝皇帝的墓穴中取的。
在老皇帝主墓室的一个耳室里,立有十二个陶俑,与成人一般大小,却分别长着鼠脸、蛇头等等,是人形的十二生肖立像。
唐娴第一次发现时,她的眼睛在灰暗环境中仅仅是模糊了些,能看见,只是看不清。
那次侍寝,她再次被单独留在墓穴深处。
深夜,偌大的墓中仅她一个活人。
唐娴已侍寝多次,依旧恐惧,但或多或少摸出了些许规律,背着老太监偷藏了个火折子,想点燃墓室中的油灯。
主墓室的烛台太高,她够不着,就摸去了耳室。
点燃第一盏灯的时候,光亮徐徐荡开,眼前一亮,唐娴发现自己被那些人身兽脸的陶俑包绕,吓得几近魂飞魄散。
惊骇跌撞中误触壁墙,四扇墓壁轰然而动,仿若墓穴即将塌陷。
唐娴惊恐缩在角落,在动静止住后,颤巍巍睁眼,模糊看见狭小耳室中出现了一条黑黢黢的台阶,直通地下,仿佛连通到十八层地狱。
唐娴没敢过去,满身冷汗地僵坐许久,在天将亮时,壮着胆子摸索到机关,将耳室恢复了原样。
过了半年之久,察觉到眼力日渐衰弱,唐娴情绪崩溃,在又一次独守墓穴时,决定在彻底看不见之前下去探一探。
大不了一死。
壮着胆子下去了,原来下面不是拴着青面獠牙恶鬼的地狱,而是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和罕见玉石。
金光刺得唐娴无法睁眼。
那是他人私藏的宝物,很多,多到唐娴一眼望不见全貌。
她猜不透那是什么人藏的,呆滞许久,后来被金光晃了眼,彷徨走近时,不慎跌了一跤,却恰好避开了暗处射来数道弩箭。
唐娴不敢再靠近,看见边角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金银玉石,为防有不时之需,捡了两颗红玛瑙藏在了耳室的龙头陶俑嘴巴里,并在最后一次侍寝时,托烟霞帮她取了出来。
她没亲眼看见宣威将军运回的宝藏有多少,但她敢肯定,绝对比不过老皇帝陵墓里的那些。
有了这些财宝,何愁招兵买马、置办粮草和犒劳将士?
如果、如果云停真的不愿意放弃皇位、真能做个好皇帝,如果他真的很需要银钱,或许……
唐娴思绪飘远,回到飘渺的皇陵群山上绕了一圈,归位后,她心道:就是告知他了,他也取不出来的,那里埋葬着历代皇帝,可是有千百侍卫严守的。
“我娘亲也有。”
云袅的声音吓了唐娴一跳,转目一看,发现云袅已经醒了,呆坐在床榻上打哈欠。
唐娴知道她府上富贵,闻言并不惊讶,手掌合拢后再打开,将两颗红玛瑙一起塞给云袅,道:“送给你了,这样你就有与你娘亲一模一样的石头了。”
她要回皇陵去了,用不着这个啦。
多少值个千百两银子,就当是报答他兄妹二人的照顾了。
也算是留个念想?
——如果他们愿意记得自己的话……
云袅接过,傻乎乎地笑,刚睡醒,声音软乎乎,“真好看,毛毛你从哪里得来的啊?”
“我夫君留给我的。”唐娴道。
云袅的笑没了,嘴巴撅起,用力将玛瑙扔出床榻,“当啷”两声,不知滚去了哪里。
然后她钻进薄毯下。
唐娴失笑,将她拉出来,问:“为什么不和你哥哥说我嫁过人了?”
云袅无法从她手底下爬开,气呼呼坐起,顶着乱蓬蓬的软发道:“我忘了!”
唐娴回想了下,记起她才将这事告知云袅,就受了伤,一片混乱中,谁还能记得起这些无足轻重的事?
“早知今日,一开始就该告诉他的……”唐娴低叹。
该早些说的,越往后,越难说出口。
难也得说。
今日见过白湘湘,她就要走了,不能再犹豫了。
唐娴定下心神,抓着云袅双肩道:“今日我要见白湘湘,你哥哥一定会回来的。等我与白湘湘交谈时,你去告诉他我已经成过亲了,不能再嫁。”
自己不敢说,就借孩童出面。真是惭愧。
惭愧就惭愧吧。
“为什么啊?你可以嫁两个人啊!我家很大很大,可以让你大夫君也搬进来住!我哥养得起!”
唐娴:“啊?”
听不懂,但没关系。
她顺着云袅的话道:“不成的,我夫君不会答应的,还有,我、我儿子也不答应的,他性情乖戾,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