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政站在书桌边,看看已经逃到书房窗前的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末了,深深匀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喉结。
点了根儿烟,半抽不抽地抽着,时不时望她一眼。
收回视线时,目光从地板上掠过,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几张文件,他走过去俯身拾起来。
文件放回桌上,那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咬着烟,将照片夹在指间细看。
第一眼就察觉到了异常。
记忆里某根弦莫名被触动,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微蹙眉,绕到书桌后,把抽屉里另外几张她小时候的照片也拿出来,对比着看。
抽屉里那几张年岁更大,大约十岁左右,红棉袄的这张更小些,看起来只有四五岁。
小小一只。
大概是记忆出现了差错,看过太多次她十岁左右的照片,故而大脑本能地勾勒出了她四五岁的模样,以至于真的看到时,他会产生曾经见过的错觉。
也或者是dejavu。
dejavu是大脑的误会,把此时此刻刚储存下来的记忆,错误地理解成了很久以前储存过的记忆。
这些猜测在潜意识层面流转而过,可陆政还是无法把视线移开。
程若绵挂了电话,走过来探头看,“哦,这个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五岁时候的照片。”
她笑起来,仰头看他,“跟我妈一起来北城旅游,看升降旗,傍晚时候迷路了的那次。”
陆政眉头蹙得更紧,“有人把你送到了派出所?”
她还是笑着,点点头,“我妈说是个小伙子,不过我完全不记得了。”
陆政定定瞧了她半晌,又低头看了看那张照片,不可置信地笑了声,“不会是我吧?”
程若绵睁大了眼睛,“嗯?”
“我隐约想起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他咬着烟,目光飘向窗外,“冬天,胡同口,傍晚,一个红棉袄的小女孩,靠在——”
“电线杆上!”
程若绵猛然想起来了似的,脱口而出。
陆政转过脸来看她。
心里的地震隆隆而过,他取下烟,虚眯了眼眸,“没错。”
这么说着,那尘封了经年的记忆,如浪潮退却后的礁石般浮现出来。
愈来愈清晰。
陆政完整地想起来了。
那天他从陆家老宅离开,回瑞和的路上经过广场,正逢降旗,他索性下车在那儿待了一会儿。
仪式结束,他不想乘车,步行离开人潮。
走出一公里左右,经过低矮的胡同区,瞧见胡同口有个小女孩站在电线杆旁,好像在哭。
他没打算管。
经过时,却还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那小女孩本来在哭,声音很低,视线相接,也许是他头戴着连帽卫衣的兜帽,脸落在阴影里显得有点吓人,小女孩吓得连极低的哭声都止住了,瘪着嘴巴,愣愣地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
眼泪还在无声地顺着脸蛋儿往下淌。
刚下过雪,天气很冷,小女孩的脸颊和鼻尖都通红通红的。
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停下脚步,“……小鬼,哭什么?”
十五岁,身高抽条,瘦瘦高高的身形,也正处在变声中期,喉部发育,音色是青春期男孩特有的青涩的低哑。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连忙往电线杆后头躲。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温和些,于是尽量放软了声音,“你住这儿吗?爸爸妈妈呢?”
提到家人,小女孩哇得一声哭出来,“我要妈妈。”
“你妈妈呢?”
“我要妈妈。”
她还在哭,无法对话。
陆政原地双手插兜,略作思忖,道,“哥哥带你去派出所,让警察叔叔帮你找妈妈,可以吗?”
小女孩止了哭声,问,“你是坏人吗?我妈妈不让我跟坏人走。”
陆政觉得好笑,过几秒,从裤兜里抽出手,“你过来看看,看我是不是坏人。”
小女孩犹犹豫豫地从电线杆后面出来,走近了仰尽了脖子看他。
看了好久,大概是幼小的心灵做出了「他不是坏人」的判断,便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很暖和,她本能地把手往他掌心塞,取暖。
这附近几步远便有巡逻车,一两百米外还有个派出所。
他牵着小女孩往派出所去。
走出不远,小女孩仰头,试探地,轻声问,“哥哥,可以抱抱吗?”
跟着妈妈走了一天,真的好累。
“不可以。”
他哪里抱过小孩子,条件反射就是拒绝。
“哦。”
她没有纠缠,默默垂下了脑袋。
太懂事儿了。
陆政莫名有点不忍心了,弯身一拎,把她抱了起来。
看起来小小的一只,抱在怀里更是觉得小,几乎没什么重量。
女孩搂住他的脖子,脸上的眼泪没干,她大概是觉得痒,便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湿润的潮气在他耳侧蔓延开来,不舒服。
他抬手捏着她后颈把她扯开,“别乱蹭。”
小女孩不作声,乖乖地搂着他,扭身往前看。
两人在昏暗的胡同里穿行而过。
影子斜斜地落在地上。
遥遥地看到派出所的灯,她伸手一指,清脆地,“警察叔叔。”
到派出所,跟警察简单叙述了经过。
陆政转身就走。
小女孩愣愣地坐在椅子里,察觉到他要走,突然又哭了起来。
刚刚才建立了信任,转眼就要错失,也不怪她会哭。
女警察抱着她哄,试图用别的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
陆政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注意力已被分散,脚步停住片刻,收回视线,离开了派出所。
这件事太过偶然,以至于到第二天就被他忘掉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将这茬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前一阵子听她提起说什么走丢过,他也完全没联想起来。
两人的记忆逐渐将事情完整地拼凑出来。
陆政半坐在书桌边缘,把她拉到腿间,抬手用手指刮了下她鼻尖,笑说,“那个哭鼻子的小鬼竟然是你啊。”
程若绵也还沉浸在惊奇里,“我真的要你抱抱?”
“嗯。”
他忍不住笑,低声,“小可怜儿,被拒绝了都不知道撒娇,脑袋一低,一句话都不说了。”
“那你怎么还是抱了?”
他注视着她,“……不忍心。”
这件事引起了悠远的余震,以至于两人在书房里,久久望着对方,一句话都没说,却控制不住眸底的笑意。
当晚吃饭时,程若绵嘴里包的圆鼓鼓的,眼睫半垂,还在努力地回想细节。
餐桌对面的陆政一眨不眨瞧着她。
她察觉到视线,抬起眼。
眼神对上,陆政不由地笑了一息。
那茫茫然的、清澈分明的眼神,跟五岁时简直一模一样。
真是神奇。
他早见过她,早抱过她。
在15岁的时候。
愈想、愈品味,愈觉得心痒难耐。
吃完饭回主卧,陆政洗澡剃须,从洗手间出来,就见程若绵正在起居室里,仰着头看墙上的一幅挂画。
看到他出来了,她问,“这是Lunaire酒店里的那幅画?”
正是他第一次带她去酒店,进了房间,她兴致勃勃仰头看的那一幅。
“嗯。”
“你买了?”
“嗯,你不是喜欢么?”
程若绵一时没作声了,默默地看着他,看他抬手抚了抚半干的短发,看他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接过来喝了两口,正要说什么,整个人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kingsize的大床柔软洁净,隐有一股温和的淡香。
陆政覆上来吻她。
起先是温柔的,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急促,方寸间逐渐升温,在她一声不太明显的低吟后,吻变得激烈,变换着位置和深浅,落在耳垂、颈侧和锁骨处。
程若绵本能地抬手要攀住他的肩背,手却被摁回床单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挤进她指间,完全的包裹和覆盖,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柔地摩挲着,带起一阵一阵心悸般的战栗。
潮热的气息洒在耳侧,她听到他低声唤她,“宝贝。”
“嗯?”
她睁开雾气朦胧的眼,撞进他幽暗的眸底。
陆政喉结滚了滚,轻吻着她鼻尖哑声说了句,“当初,应该把你带回瑞和养大才对。”
“你胡说什么……”
她妈妈会急死的好吧。
陆政低笑一息,笑音里带着轻微的沙哑质感,“我们能早认识十六年,不好吗。”
她不上不下的,好煎熬好难受,他还在继续说。
“乖宝贝,一辈子都属于我,不好吗。”
“嗯?”
程若绵被他的话引导着去想象,竟被那样的可能性刺激到,一瞬浑身都软了。
神思迷蒙之际,感觉到他炙热的掌心不轻不重拍了她一巴掌。
他的呼吸重而缓,“乖,自己抬起来。”
第74章
第二天,去上班的路上,程若绵意外接到了程阳平的电话。
舅甥俩已经很久没联系。
程若绵放任手机响了一会儿,过了个路口才戴上耳机接起来。
陆政一早赶赴临市开会去了,她今儿自己开车去上班。
正好试试新提的车。
“什么事?”
她直截了当地问。
程阳平打哈哈笑,说也没什么事,听说她调回北城了,问问她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她不动声色问,“你调回老家了?”
“嗯,年纪大了,不适合继续开车了,老家的单位也清闲些,过几年就退休了。”
程阳平言辞间颇有种奋力挣扎过之后的平和感。
他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说了许多车轱辘话,但程若绵隐约能感觉出,实际上他想打听的,大约是她有没有继续跟着陆先生这一事。
“我跟你妈前几天还通电话了来着,你出息了,在北城当总监,时不时去国内外出差,你妈也为你高兴。”
程若绵不作声。
程阳平略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这事业有着落了,你妈最关心的就是你的人生大事了,”他笑一声,故作不知地问,“……怎么样?谈朋友了吗?”
“舅舅,”程若绵咬字加重了语气,话音还是笑着的,云淡风轻地,“你是为我准备好嫁妆了吗?这么着急。”
程阳平明显滞了一下,半晌才笑说,“你若是要结婚,我这个当舅舅的自然要帮衬些,只不过你现在事业那么成功,谈的朋友应该也不会差,是吧?”
她也淡淡地笑,“改天这事儿有着落了,如果有需要,我会让我妈联系你的,舅舅你放心等着吧。”
“那行那行。”程阳平道,“到时候先带着给你妈看看,咱家人替你把把关。”
语气再熟稔不过,好似中间这二十年里头,亲情没有过任何断缺似的。
挂断电话,程若绵打转方向盘,将车子驶入公司大厦的地下车库。
平安夜在南城那一晚,事后,陆政靠在床头搂着她,大致讲了他和陆老爷子谈判的前后经过。
她当然一早就知道,要和她长久地在一起,陆政必得克服许多阻碍,如若不是佟宇联合方筠心陆良骏搞出那档子事儿,恐怕这一阻碍还无法解决得这么迅速利落。
只是,即便有佟宇这事儿做垫脚,陆政本人还是得面临不大不小的“惩罚”,对此,他只波澜不惊地对她说,“不妨事。”
她从他怀里仰头,“真的?”
陆政笑一息,抬手轻刮她脸蛋儿逗她,“不管境况坏到哪个地步,这些事儿都不必你来操心。”
“……嗯?”
他眼睫低下来,声线沉而柔,一字一句有种笃定的誓言感,“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快乐自由,就可以了。”
活成她原本的模样,舒展清透。
像孟夏的一阵风。
话没说尽,但程若绵明白,他是说:其他的一切由他担着,他为她遮风避雨保驾护航,陆家的压力不会落到她肩上。
她当时没再多说,因为她低眉思索时,陆政又压了下来。
这件事儿一直隐约在她心底盘旋,方才电话里程阳平提起,此时不由又浮现在脑海。
其实,想法一直是清晰的:她不欲在潮水汹涌地袭来时躲在陆政臂弯下。
恋人之间,从来都该是共进退。
是彼此的软肋,更是彼此的依靠-
午休时间,程若绵和几个同事一起下楼去吃饭。
说笑着从旋转门走出来,不期然瞧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宋扬。
他抬手,灿笑着跟她打招呼。
北城分部的几个新同事都没见过他,还以为是程若绵的追求者。彼此挤眉弄眼地互相使眼色,道,“程总那我们先过去了啊。”
和宋扬再度并肩走在人行道上,程若绵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和陆政之间发生了太多事。
“你最近还好吗?”
她偏头问。
“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事儿,”宋扬笑说,“得给你汇报一下近况。”
“嗯?”
在附近一家西餐厅落座了,等上餐的时候,宋扬才细细道来。
“前一阵子有人来跟我对接,也没怎么提之前的原委,只说是受‘程小姐’之托,来帮我们忙的。”
程若绵很意外,拿手把自己一指,“受我之托?”
宋扬笑嗯一声,眼神里别有深意。
程若绵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陆政派的人,也不提他自己,只说是她的功劳。
大抵是为了弥补从前,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和宋扬之间关系造成的裂痕吧。
“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得来一趟,当面跟你说一声,事情都解决了,你放心就好。”
程若绵点点头,“那你最近岂不是很忙?”
“可不嘛,”宋扬笑说,“一点一点都走上了正轨,很忙,也很好。”
侍者来上头盘,对话稍有停顿,程若绵顺势垂眼,避开他的目光。
宋扬也别开眼,伸手抚平桌布上不存在的褶皱,用餐刀在餐前包上涂抹黄油时才重新开了口,语调轻松,“那么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程若绵停下要吃东西的动作,看向他。
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有些复杂,似是很多话在心里过了一圈。末了,只说出了最妥帖的几个字,“挺好的,我也很顺利。”
此前和她见面交换彼此的遗留物品时,宋扬事业上明明已经受了“姓陆”的阻碍,却在确认了她和陆政的关系后,对她三缄其口。
宋扬太体面,不愿当个“告密”的、破坏她和陆政关系的“小人”。
他如此尊重她,为她着想,那么,此时此刻,她自然也不欲再在他面前多提陆政的名字。
如此,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绕开陆政的存在,对话不痛不痒。
一餐饭结束,在走出餐厅之后,宋扬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餐厅门外颇有复古格调的走廊上,“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程若绵顿了下,点点头。
“你喜欢他哪一点?”
问完这句话,他就转开了眼,目光虚浮地四处乱飘。
程若绵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我喜欢的和讨厌的,都是他身上的同一点:他很强势。”
从最初入侵她的生活开始就是如此,不管是行绅士之举时,还是摆出冷酷无情的做派时,都是让人无法招架的态势。
“……那你当初接受我,是因为……”
“是因为,我结束出差回南城,你去机场接我那次。”
那一次,宋扬的照顾有些过界。
也正是因为那一点点突破距离的“过界”,让她产生了一点安全感:不管自己如何懂事,如何谨慎地为他人着想,对方都会主动越界来关注她关心她的安全感。
宋扬低头笑了笑,过片刻,再抬起眼看她时,眸里已是一片清明。
他略抬抬下巴,“走吧?”-
下午,趁着工作间隙,程若绵把与宋扬见面的事,如实“报备”给了陆政。
陆政没多讲,只说,“好,他有心了。”
她问,“你明天下午几点回?”
他这次去临市的短差是早就定好的,两天一夜的行程。
“现在还不能确定。”
他口吻淡淡。
“好吧。”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去机场接他。眼下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挂掉电话,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
拿着小调羹搅拌时,程若绵注视着起伏的液体,突然后知后觉:陆政不会是生气了吧?
应该不至于。
他是个极自信且傲慢的人,宋扬在他眼里,顶多是个「这小子算什么东西」的角色。
可……
也难说。
下班,她开车回瑞和。
洗澡吃饭,远程加了会儿班,还跟祝敏慧冯优悠两人打了通视频。
睡前给陆政发了消息,躺在被窝里等回复。
睁着眼盯着屏幕盯了十分钟,没等到,她就那样握着手机睡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儿上班累着了,起先一点点层层加码的刺激她都还在睡梦中,最终是被异物感惊醒。
她本能地闷哼,意识回笼,察觉身上覆着热源。
刚洗了澡的、散发着洁净香味的男人的身体。
那宽肩和窄腰、有力的臂膀、短短的乌发……
“醒了?”
陆政低低的哑音。
程若绵几乎瞠目结舌,惊讶的询问涌到喉间,出口时却变了意味,变作不成调的低吟,“你……”
“嗯?”
他佯作不知,动作丝滑顺畅,富有深浅的节奏感,“怎么?”
饱含占有欲和侵略感的吻倾泻而下,自唇角辗转来到耳侧,含住耳垂顶挑舔舐,小小一团软肉被玩得又红又肿。
她喘不过气,要溺水似的攀着他的肩背,要往后躲又要往上迎,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要什么了,所有感受都濒临崩溃,只能咬住唇小声呜咽。
小猫一样的声音,最让人觉得亢奋。
陆政的脑子已经要烧坏了,叼住她耳垂,含混的哑音和湿热的气息一齐扑上颈侧最敏感的地方,似蛊惑,“叫出来。”
他捏住她下颌,迫使她张开嘴,软娇的声音就跟着微微启开的唇溢了出来。
陆政脑子嗡了一下,接下来的荤话完全过不了脑子了,本能地,带着让人心惊的热度,一遍一遍碾过方寸间的空气-
第二天早上,程若绵醒来时,陆政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点开手机屏幕,他给她发了几条消息,说已经回了临市,今儿还有几场重要的会议要出席。
她愣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又是觉得脸热又是觉得匪夷所思。
双手捂脸,在被窝里缩了许久。
晚上,程若绵加班到九点钟。
陆政发了微信来,说是已经在北城了,要在集团总部加会儿班,大约十一点钟回家。
站在工位前慢吞吞收拾通勤包,整理妥当,她将包一挎,下楼去停车场开车。
临近春节假期,北城街上的车明显少了许多。
打转方向盘,过了一道红绿灯。
车载音响随机播放到一首歌,节奏轻快,带着夏日清爽的风扑面而来似的。
程若绵不由跟着节奏用手指轻敲方向盘,不经意瞟了眼显示屏,歌名叫《DeeperandDeeper》。
「Let‘sgetdeep」
……
播放到这一句的时候,她脑子不知怎地一抽,拨了下转向灯。
在前面路口变道,调头。
遥遥地就能看到嘉信集团总部的写字楼高耸在夜色中,上面悬着的logo发出莹莹的光。
跟她第一次看到时一模一样。
那时她还未满18岁,大一的新新人类,被谷炎胁迫着,到这里的丽·宫俱乐部来。
后来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来的时候,在包厢门外瞥到了里面众星拱月的陆政。
……
她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下车走到写字楼正门前,正好迎面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尚策。
他本来神色严肃地在讲电话,见到她,立时三言两语结束通话,笑着,“程小姐,您来了,我告诉先生一声——”
“不用,”她笑一笑,“我上去找他,正好还没去过他的办公室。”
“好,”尚策从善如流,“您刷我的工卡上楼吧,我跟秘书处的人打个电话。”
她点点头。
乘坐专用电梯上楼,轿厢在顶层停稳打开,轿厢外走廊上已经站了个笑盈盈的秘书,“程小姐您好,我带您过去。”
“好,谢谢。”
“您客气。”
秘书引着她经过一道走廊,经过秘书处的半开放式办公区,前面有一道紧闭的双开大门。
“您进去就好了,陆总在里面。”
程若绵站定在门口,曲指敲了敲。
过几秒,里面传来一声遥遥的“进。”
她推门进去。
空间内萦绕淡淡的木质调香味,嗅之神清气爽。
反手关上门,她抬眼,不期然地,却是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对上了眼神。
陆政在女人的对面,两个人站在落地窗前,面对面交谈。
他半侧背对着程若绵的方向,大约以为是秘书进来汇报工作,是而根本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程若绵觉得那女人好似也并不是全然的陌生,有几分熟悉感,而且,她看她的眼神里很有一种莫名的深意。
女人挑挑眉跟陆政使了个眼色,陆政回过头来。
眼睛里随即发出光彩,几步迎过来,“你来了。”
到跟前儿了,他略低头在她额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微微牵唇,“下班直接过来的?”
“嗯。”
“这是我姐姐陆英姿,”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去,“程若绵,我女朋友。”
握手寒暄。
陆英姿笑着,“久闻大名,终于见到面了。”
在会客区沙发上落座。
三人又聊了几句,陆英姿看得出陆政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正事儿上了,是而就识趣地抬腕看看表,起身道,“那成,今儿见了一面,我回去也好跟老爷子交差了。”
程若绵也起身。
陆英姿说,“改天有空咱再聚聚,一起吃顿饭。”
她点点头,礼貌地提起唇角淡笑着,“好,我随时都行,看您时间。”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程若绵回头看陆政,眼神意思是,你姐姐要走,你都不起身送一送?
陆政靠在沙发里,纹丝不动笑看她,陆英姿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后,办公室门都还没关严,他就一把将她拉到腿上,逗她,“你跟她客套什么呢,自己人。”
“我得留个好印象。”
她还挺一本正经。
陆政还是笑。
程若绵正了正色,“我说真的,你姐姐大概是看出你没心思谈事情了,所以就走了,才聊了不大会儿呢。”
话这么说,隐晦的意思是: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陆政当然领会到她的意思,但依旧没个正形,轻嗤一声,“教训起我来了?”
“不是这个意思。”
她要解释,总不能她一来,他姐姐就被冷落了。
话到嘴边,瞧着他的神情,意识到他当然懂得这些道理,只不过面对的是自己家人,他也就没顾忌那么多了,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陆政眼看着她欲言又止,以为她是不敢说或是怎地。总不能堵了她的话啊,就笑道,“你说,我爱听。”
程若绵默了默,道,“……总之,你面对你的家人时怎样都行,但是改天如果见了我妈,你可能还是得注意一点。可以吗?”
也不知程雅琴对她和陆政的关系会是什么看法,先提醒陆政一句,总归是没错的。
礼多人不怪嘛。
陆政本来刚牵过她的手握住她手腕摩挲,听到这话,动作就顿住了。
目光凝住她,里面渐有深意化开。
他盯了她好一阵子,程若绵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小声,“干嘛?”
陆政抬下颌吻了吻她的唇,低声,“好。”
本来以为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相触又离开之后,他像是流连难舍似的,又吻上来。
程若绵生怕他在这里要做点什么,忙双手摁住他的肩,把他推开。
陆政没再继续,只是摩挲着她的手腕,斟酌了几秒,道,“有个事儿,想问问你的想法。”
“嗯?你说。”
“关于你父亲,”他顿了顿,给她时间来接收这一信息,“……你想见他吗?要不要认?”
关于她认与不认对陆家的影响,他只字不提。
他了解她,知道她一贯懂事为他人着想,若提了这茬,她接下来的任何决定都势必会以“不给陆家添麻烦”为第一要义。
他不想让她委屈自己。
程若绵消化了好一会儿,“……我想想吧。”-
第二天,趁着午休,程若绵给妈妈程雅琴打了通电话。
没提及父亲的事,只是聊了聊近况和家常。
电话挂断之时,她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那个所谓的父亲,其实对她来讲没有任何意义,连个模糊的影儿都没有。二十多年过去,程雅琴都已经揭过了这一茬,她又何必再去追寻?
那一晚,和陆政在瑞和公府小院里散步时,她告诉他,她不想见,也不想有任何瓜葛。
陆政应允。
可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的缘故,当晚,程若绵神奇地做了关于父亲的梦。
只是个模糊的影儿,甚至醒来后连梦的具体内容都记不清了,那种酸涩的感觉却清晰地留在了心里。
接下来那几天,陆政能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有时候看着书,就会突然发起呆来。
若他不出声打断,她能呆呆地望着窗外望许久。
有一次,她甚至问他要烟抽。
不能再这样下去。
陆政提议,这事儿必须要解决。
程若绵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说,“我远远地看他一眼,行吗?你能帮我安排?”
陆政当然能为她安排。
正好即将放春节假期,第二天,他就带着她登上了飞机。
为了顾及她的感受,他甚至没告诉她要往哪个城市去。
下了舷梯,立刻坐上车。
马上要过年,市中心街上人很多,熙熙攘攘。
副驾驶坐着一位保镖,回头对陆政说,“就在前面了。”
程若绵望了一眼。
前面路口是个大型的商超。
她的父亲,是组建了新家庭,和家人一起来逛超市了么?
车子在路边临停处停稳。
陆政捏了捏她的后颈,温声,“不用下车,在这儿就能看到。”
程若绵在发呆。
她莫名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陆政掌心托住她侧脸扭过来,“看着我。”
她机械地听从。
“不要怕,我在这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望住他的眼。
他眼睫半垂,深深地专注地看着她,像是要给她力量一样。
眼眸漆黑,眸底沉淀着三十多年的岁月,沉稳可靠。
就在这一刻,程若绵突然醒过神儿来,猛地搂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我不想看了。”
“没必要,我对他不好奇了,而且,我这样偷偷看他一眼,未尝不是对我妈的背叛。”
陆政拍拍她的背,“好。”
来去匆匆。
这一趟像涨潮,来时汹涌,去时轻松写意。
回程的飞机上,程若绵心态极为放松。
卸下了担子,笑起来时很灿烂明媚。
陆政温柔地微微笑着看着她。
只要她开心,怎么都好-
回到瑞和,程若绵洗澡换衣,出来时陆政正站在二楼客厅落地窗边打电话。
他其实一直很忙,更别提现在马上要过年,人情往来和应酬酒局也猛地多了起来。
她此时后知后觉,今儿白跑了一趟,大概是浪费了他一番功夫。
可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更不可能提起。
这是他的好。
程若绵站在酒柜旁,边倒酒,边看他。
心里好多个念头闪过,末了,不期然想起了陆英姿。更想起他的家庭。
对啊,他在为她着想,要帮她解决掉心底的魔障,他自己呢?母亲早逝,父子关系不睦,家里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恐怕,他长这么大,接收到的所有亲情,都只有来自长姐陆英姿的那一部分。
陆英姿性格坚毅,和他年岁差距又大,姐弟俩之间也不是亲密温情的相处模式……
而她,虽父亲缺席,但她和妈妈亲密无间,妈妈给了她所有的爱。
这么细细一思忖,程若绵发觉,陆政比她得到的爱更少。
亲情这回事,哪儿能论的清楚谁多谁少呢?
她是关心则乱了。
此刻她当然不如此觉得。
她只是猛然意识到:也怪不得从前他不会表达,在感情上,他年长她的那几岁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与她一样都是新人,甚至,他是个输在了起跑线上的选手。
如此想着,程若绵朝他走过去。
察觉到她走近,陆政立刻刹住了话头,用词变得模糊,“嗯,行,先这样吧,明天再联系。”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隔空往沙发上一抛,捞过她的腰合到自己身前。
还没来得及说话,程若绵已经踮脚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陆政有一刹那的愣神,很快低头回应她。
她往他身上跳,说,“抱我。”
他托住她的臀把她抱起来,她两条腿挂在他侧腰。
吻着去了主卧。
程若绵被他抵在门板背后。
她捧着他的脸,说,“陆政。”
“嗯。”
“我不会离开你了。”
陆政呼吸都滞了一瞬,而后脸上浮现漫不经心的笑,“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说真的,”程若绵一字一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陆政定住。
眸色变深,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咬了一口她裸露出来的肩,暗哑的嗓音透露出几分嗜血的意味,“敢反悔我吃了你。”
第75章
那一晚事后,程若绵在床上睡得昏沉。
陆政精神抖擞,心里满溢着的,像迷魂汤药,像温吞的甜水,又像炽热的火,勾着挠着,滋润着又烘烤着,让他完全无法把眼睛闭上。
搂着她爱不释手了好一阵子,他下床去一道屏风之隔的起居室,在窗边单人沙发上点了根儿烟。
抽一口,烟雾升腾,他眼睫半敛。
回味。
也不知想到了哪一点,兀自牵唇笑一息,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于是又觉难耐,正要把烟掐了去床上,却听到了轻微的窸窣响动。
他略一偏头,程若绵穿着睡裙赤着脚,睡眼惺忪地朝他寻过来。
人还没到跟前儿,就把两条莹莹玉润的手臂一伸。
陆政把她捞到腿上。
刚沾上他膝盖,程若绵就懒倦地把眼睛闭上了。搂住他脖子,蜷缩在他怀里。
很快呼吸均匀。
陆政腾出手掐了烟,低眼看着怀里的人儿,心中柔情万千,曲指用指侧顶挑刮蹭她长而密的眼睫,睡梦中的她哼唧一声,抬手拂开。
他微微勾唇。
这么待了一会儿,他探手握住她的脚揉捏摩挲。
有点凉。
陆政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返回卫生间刷牙,再回到床上。
抱住她睡觉-
今年过年比较特殊,恰逢南城和哥本哈根的项目正式落地,程若绵本人得在南城和哥本哈根之间飞几趟,满打满算,也只能在除夕前后回老家待个三五天。
她提前打电话给妈妈报备这件事,程雅琴体谅她工作忙,又免不了唠叨几句:知道你想打拼,但是也别太累了。
“我有分寸哒。”
“是是,妈妈知道你有分寸,”程雅琴叹口气,转而说,“你大舅打过电话,邀请咱们回程家过年,妈妈拒绝了,哈哈,还是咱们娘俩过,好不好?”
“当然好呀。”
她应允。
和妈妈一起,怎么都是好的。
母女俩亲亲热热聊完,挂了电话,程若绵一抬头,就发现后座另一头陆政正以一种有莫名深意的眼神看着她。
迈巴赫正驶向机场。
她无辜,“嗯?怎么了?”
陆政轻摇头,失笑,“你跟你妈说话,一直都是这样?”
嗲里嗲气,像个小孩儿。
平日里那种冷淡疏离的劲儿是一点儿看不出来了。
程若绵想了想,“……我跟熟悉的人一直都是这样。”
不止是妈妈,还有祝敏慧和冯优悠,这些都是让她感到绝对放松绝对安全的人,每每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陆政定定看她,眸色明明暗暗变了几变,末了,只化作一声笑息。
到机场,送她到安检口,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去吧。”
程若绵走出几步,转过身来摆摆手。
她眼里清澈明媚,又有绵绵不舍的柔情,“过完年再见。”
陆政轻一点头,手插兜目送她。
背影汇入人潮,逐渐隐没。
就是从安检口返回停车场的功夫,他边走路边低头摁手机给她发消息:
「已经想你了。」
消息的送出和新消息的抵达几乎是同时:
「程若绵: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不自觉地牵唇。一向沉稳的步伐也变得轻快,满是男人的意气风发之态-
程若绵先飞去了南城。
这一趟主要为和项目小组的成员们拉齐进度,明确彼此分工,重新过了一遍各个环节的紧急预案。
忙了两天,最后一晚,老总Anya包了家酒吧,为大家鼓舞士气,之后好摩拳擦掌全情投入工作。
到了场地,上了酒水,起先大家还有些拘谨,个个扯着手腕子坐在卡座里,东瞧瞧西望望。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众人循声去望,一排风格各异的男人走上舞台,音乐也同时变得激昂富有节奏感。
Anya把酒杯一举,冲大家挑挑眉,“不客气。”
公司大多数员工都是女性,眨眼间就有几个被拉去了舞台上,做各种互动小游戏。
程若绵坐在Anya旁边,饶有兴味。
正巧和祝敏慧冯优悠的三人小群谈了条消息,她就顺势拍了条小视频发过去。
立时收获了冯优悠的一连串啊啊啊啊。
「优悠:这是哪家!你怎么会在这种场合!」
程若绵笑着打字回复了她酒吧名称,道,「Anya安排的男模互动福利」。
发完这条,把手机搁到桌面上,刚要拿起酒杯,还未熄灭的屏幕就弹出条新消息:
「?」
她一愣。
好像有哪里不对?
点开消息,视线上移,对话框名字明晃晃的两个字:
「陆政」
心跳加速,像自己做了坏事似的。
她飞快转动大脑斟酌措辞,只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陆政又发来一个问号。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回复了再说吧,正预备打字,那边电话已经拨过来了。
她接起来,一指堵住另一边耳朵往外走,“喂?”
那边没声。
经过走廊来到洗手间区域,震耳欲聋的音乐终于减轻了,她又道,“喂?能听到吗?”
“听得到,”陆政倒坦荡,直接问说,“什么男模互动福利?”
“额,老板包了场子安排的,给大家鼓舞士气,这几天大家都很累,接下来还有硬仗,老板大概是想安慰安慰员工们。”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有些颠三倒四。
“好玩吗?”
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没玩。”她立刻说,“只是拍了条视频发给优悠她们俩,发给你是发错了。”
“发错了。”
他笑一息,重复。
搁谁都会不高兴的吧。
程若绵默了默,没头没脑地径直道,“……我爱你,你信我。”
这下陆政是真被逗笑了。
末了,问,“那些男的,成色如何?”
听到他笑,还以为这茬是过去了,没想到他杀个回马枪,程若绵就诚实地说,“我没太仔细看。”
“嗯,”他似笑非笑,“家里现成有一个,给你摸给你玩,犯不上去看那些人。”
“嗯。”
她道,“那我挂了?”
“不回家?”
“啊?”她有点傻眼,“现在?”
怎么说也是团建,无缘无故早退也不太好吧,况且她也是这个项目的小leader。
最终,还是挂了电话。
陆政嘱咐她少喝酒。
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在一众员工还意犹未尽的时候,Anya提议结束了这场小小的派对,毕竟明天还有工作,不能让大家喝太多酒。
两辆商务车,挨个把所有员工送到了各自的家。
一回到公寓,程若绵就拨通了陆政的电话,及时汇报消息,“我到家了。”
“嗯。”
他像是一早就等着了。
她在玄关放下手包,脱下高跟鞋,边随手捋头发边往洗手间走,“你在做什么?”
“抽烟。”
陆政道,“想不想我?”
“……想。”
通话两端有片刻的沉默,只有轻微的起伏的呼吸声。
末了,陆政像是有话要说又咽了回去,只道,“好好休息。晚安宝贝。”-
程若绵离开南城回老家。
虽程雅琴拒绝了程阳平邀一起过年的好意,但年前程阳平还是来了一趟,带了不少礼物,坐在客厅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日暮西沉,周遭重归寂静,洒满余晖的客厅里,程雅琴望向自己女儿,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像是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都一笑而过不计较了。
年前,程雅琴带着程若绵去拜访了自己当年的恩师,除了这一趟,也没什么亲戚要走了,程若绵和程雅琴就各自忙着同学聚会,倒也充实有趣。
想当初,她拼命学习,报考北城的大学,就只为了逃离小城市,现如今,她通过在北城的学业和工作接触了那么多人和事,见识了社会的明流和暗涌,眼前的帘幕被拉开了似的,豁然开朗。
再加上程阳平殷勤着,妈妈程雅琴也选择了不计较,因而,眼界打开了,往事也烟消云散了,程若绵倒是生出几分时过境迁的松弛。
像是紧绷数年,这一朝云开月明,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节奏。
不掺杂任何的紧张焦虑、疏离不安,只有踏实。
切实地感受自己的存在与痕迹-
过年期间陆政忙极。
工作上有拜年会,私事上则有数不清的饭局酒局。
这一晚酒局上喝了不少,他出来透气,站在合院门外抽烟。
合院开在京郊,不为外人所知,因而周遭十分寂静。早上刚下了场雪,此时残雪未消,夜半空气凌冽,沁人心扉。
车里的尚策接了个电话,下车过来跟他说,“先生,西伦敦诺丁山那边一应都筹备好了。”
说着他滑开pad递来,“这是设计师按照您的要求,呈现出来的效果图。”
陆政咬着烟,接过来看。
倒是跟他预想的差不多,但,他蹙了蹙眉,“会不会有点土?”
尚策斟酌措辞,“……不土。是程小姐喜欢的色系,应该没问题的。”
陆政滑动放大看细节,末了,道,“再出几版方案来。”
“好。”
尚策笑了笑,“程小姐总不至于不答应,您就放心吧。”
陆政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意味不明笑一息,“赌一个?她要是不答应,你就给我滚蛋。”